阿麦又问道:“敌我伤亡如何?”

“北漠损兵过半,我军伤亡倒是不大,只是崔衍曾闯入中军,卫兴重伤未愈不能迎战,让崔衍连杀几名亲卫,亏得林敏慎慌乱之中将大将军帅旗碰倒,碰巧砸到崔衍头上挡住了视线,这才让一名亲卫趁机给了崔衍一刀,只可惜未能砍中要害,还是让他逃了。”

阿麦听到又是林敏慎无意间碰到的帅旗救了卫兴,心中不由一动,当下问唐绍义道:“大哥,你信那帅旗就这样凑巧砸到崔衍头上吗?”

唐绍义稍一沉吟,说道:“他说是凑巧便是凑巧好了,你我心中有数便好。”

“也是。”阿麦点头,转又问道:“大哥现在将常钰宗等围在山上,如何打算?”

唐绍义答道:“我正想要琢磨个法子逼常钰宗下山。”

阿麦暗道若是只常钰宗与崔衍二人,逼他们下山倒是易如反掌,但现如今常钰青怕是也已到了山上,若要再设计骗他却是难了,更何况她与他已是有约在先。阿麦想了一想,却不肯说出和常钰青相约之事,只是说道:“常钰宗原来悬北而不动就是要等豫州援军,现如今逃入山上更是要和我们耗时间了,他耗得起我们却耗不起,一旦鞑子豫州援军到来,我军情形将十分凶险。”

唐绍义又怎会看不透常钰宗意图,只是就这样放过常钰宗与崔衍却是有些不甘,不由叹道:“现如今常钰宗与崔衍手上不足一万人马,还多伤兵败将,就这样放了他们,太过可惜了。”

阿麦却是问道:“大哥是可惜不能吃下那一万人马,还是可惜不能除了常钰宗和崔衍?”

唐绍义稍有不解,看向阿麦问道:“有何区别?”

阿麦笑道:“自然大有区别,放过那一万人马确实可惜,但若是因放过了常钰宗和崔衍,大哥却应感到高兴才是,常钰宗并无大才不足为患,崔衍更只是莽夫一个,放了他比杀了好处更多!”

唐绍义想了想,也是笑了,说道:“你说得也是,只不过若要退兵还得需卫兴点头才是,他虽重伤在身却毕竟仍是我江北军统帅!你身子如何?可是缓过些劲来了?”

阿麦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说道:“没事了,这就去吧。”

唐绍义又看阿麦两眼,却是说道:“退兵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吃些东西再去。”

阿麦肚中早已饿透,但她一来先寻唐绍义已是不对,若是再在他这里吃了饭再去见卫兴,怕是更会引卫兴猜忌,当下便说道:“没事,不在乎再饿这一会,还是先去卫兴那里更好。”

唐绍义想想也是,点头道:“也好。”刚出帐门正巧遇到那亲兵端着饭食往回跑,唐绍义从他那里拿了个馒头塞入阿麦手中,这才带她一同去寻卫兴。

卫兴在帐中见到阿麦活着回来也是高兴,安抚了几句,又细问阿麦逃生的经过。阿麦将这几天的经历半真半假地说了一遍,只说是在水中用匕首将铠甲的牛皮系绳俱都割断了才脱身出来,又被水流冲了很远才爬上岸来,却又因体力不支昏死了过去,幸好被一户农家救了回去,这才得以生还。

恰巧林敏慎正在卫兴帐中,听得连连惊呼,更是惊叹道:“麦将军好水性,若是换做他人,怕是早已被那铠甲拖地沉入河底了,麦将军竟然还能冷静地割断系绳,果真不一般!”

阿麦淡淡说道:“形势所迫也只能拼死一试,林参军若是落入河中,怕是也能做到的。”

林敏慎笑笑,正欲再说,却听唐绍义说道:“大将军,我军已围困鞑子三日,常钰宗死守雁山,我们再围下去怕是要弊大于利,一旦鞑子豫州援军赶到,我军局面将十分被动,不如现在就弃雁山而走,以图他计。”

卫兴思量片刻后看向阿麦,问道:“麦将军如何看?”

阿麦答道:“常钰宗已不足为患,我军也已是久战疲困,理应找个地方好好休整一番再从长计议。”

卫兴也觉阿麦说的有理,他出乌兰山时还是豪情万丈,但经泰兴一战之后受打击颇重,军事上对唐绍义与阿麦更为倚重起来,现听唐绍义与阿麦都建议退兵,便也点头道:“也好,只是不知退向哪里休整更为妥当一些?”

唐绍义想了想,说道:“鞑子东西两路大军皆被我们所破,向东向西都可行,只是鞑子定然想不到我们还会掉头向西,依我看不如做些向东而去的假象给常钰宗看,待他豫州援军到了之后也只当我们向东而走了,骗得他们东去,我们却暗中西行择地休整。”

卫兴尚未打定主意,旁边林敏慎却是击掌赞道:“唐将军好计策,待我们休整完毕,可以从后偷袭鞑子豫州援军,正是一举两得之计!”

阿麦与唐绍义两人互看一眼,俱都缄默,卫兴却下决定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向西退。”

阿麦与唐绍义齐齐应诺。待出了卫兴营帐,阿麦才问唐绍义道:“大哥,你觉得这林敏慎意欲何为?”

唐绍义轻轻摇头,道:“一时也是看不透。”

阿麦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我只觉得他有问题,却不知是出在何处。”

唐绍义也是此种感觉,总觉林敏慎此人有些古怪,可却又讲出来他到底有什么不对。最初时只道他是有卫兴罩着来江北军中镀金,可这段时日来经历大小战役无数,却越发地觉得此人不简单。别得暂且不说,只说崔衍两次闯入中军,砍伤卫兴,击杀亲卫、幕僚无数,而林敏慎却能毫发无伤,他运气便不能单用一个“好”字来形容了。

唐绍义不善言谈,虽心中有诸多揣测,却不愿一一讲出,只对阿麦说道:“先别管这些,你先回营吃些东西好好休息,我去安排一下退军事宜。”

议和

阿麦点头,转身回营。营中众人虽已从张士强口中得知阿麦平安归来,可等真看到了她本人少不得又是一番欢呼激动,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黑面都向上扯了扯嘴角,更别说李少朝与王七等人,皆都笑嘻嘻地围在阿麦身边询问这几日的经过,阿麦又将在卫兴帐中的话大略讲了一遍,众人听得均是又惊又叹,直道阿麦是吉人天相,此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阿麦只笑笑,打发了众人出去,这才让张士强准备军装给她换上,并嘱咐道:“我只眯一下,你也不用盯着,一会叫别人来叫我就行,你自己下去也去睡一会,估计等不到下午便要撤退了。”

阿麦猜的果然不错,当天下午,江北军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向东撤退。

雁山上,常钰宗得到军士回报说是江北军竟然在撤军,心中惊讶,问身旁的常钰青道:“七哥,蛮子竟然要撤军,不会是有诈吧?”

常钰青默然不语,他比阿麦到的要早,是趁夜上的雁山,刚把军中情况理清安排好防务,不想江北军竟然就要撤军了。常钰宗见他沉默也不敢打扰,只在一旁站着,等了片刻后才又听常钰青说道:“先去看看再说。”

两人走到高处望了望,果然山下江北军已经拔营向东而去。阿麦这是真要打算守信放他下山,还是另有诡计?常钰青一时也无法确定了。

常钰宗见江北军是真撤了,不由奇道:“七哥,南蛮子竟是真走了。”

常钰青想了想,向常钰宗道:“你将军中精壮挑出些,在后追击江北军。”

常钰宗心中大奇,心道江北军能这样稳稳当当地走了我就想烧高香了,还要追击他们?万一引得他们回来怎么办?我再带着万儿八千的伤兵残将在山上猫着?说是豫州援军这就到了,可咱们都是领兵打仗的人,心里都知道那点子事,就算我们能捱到援军来,可我们这几千口子怕是也剩不下什么了,我拿自己给别人当垫脚石,我亏不亏啊!

常钰宗犹豫了下,还是说道:“若这是蛮子故意引我们上当怎么办?我们下山追击,岂不是正中了他们诡计?”

常钰青微微笑了笑,解释道:“你只扰而不战,放心,江北军若是回身反扑,你就再带兵回来。”

常钰宗却更是糊涂了,问道:“这是为何?”

常钰青看向山下正在撤退的江北军,轻笑道:“多计之人必定多疑,你在后追击,她必然以为你是故意拖延,怕是会跑的更快些。”

常钰宗虽是半信半疑,不过却不敢违七哥之意,当下便从军中选了五百精壮出来追击江北军。崔衍大腿上被砍了一刀,本坐在帐中养伤,得知消息急火火来寻常钰青,张口便喊道:“大哥,让我带了人去追!”

常钰青正仔细地擦拭着阿麦的那把匕首,闻言头也未抬,只淡淡说道:“不行。”

一旁常钰宗更是怒道:“还追!你两次三番被困,若不是你,七哥怎会被困了这几日,咱们也不至于又死伤几千人马,沦落到此处!”

崔衍梗着脖子争道:“这如何怨得我,我早就说一刀砍了那麦穗了事,偏大哥——”

常钰青猛地抬头看向崔衍,崔衍被他凌厉的视线骇得一顿,剩下的半句话怎么也不敢说出口了,只低下头小声嗫嚅道:“反正……不能全怨我。”

常钰青复又低下头去,缓缓地擦拭着匕首的刀刃,吩咐道:“钰宗,你带人去追击,切记不要与之接战。”

常钰宗领命而去。崔衍心地瞄一眼常钰青,见他面上不露喜怒心中越发后悔起来,正思量着怎么开口,却听常钰青突然说道:“你说的没错。”

崔衍一愣,呐呐地:“大哥,其实……”

常钰青抬起头来看向崔衍,面容平静地说道:“其实你说的没错,我若一见面便杀了她,也就不会中她的狡计,也便没了后面这许多事。”常钰青轻轻一晒,站起身来向远处走了几步,扬手将手中匕首向山下丢去,转身对崔衍笑道:“阿衍,下次你若碰到她,直接杀了吧。”

崔衍一时愣怔地说不出话来……

盛元四年春,江北军围雁山而不得向西而返,常钰宗出人意料地带兵追击,江北军大将军卫兴怕常钰宗是故意要拖住江北军,对其不做理会,只带兵西返,至小城顺平休整大军。谁知刚到顺平不过两日,军中竟然收到了朝中圣旨金牌。

卫兴将阿麦与唐绍义两人俱都招至帐中,出示了金牌,这才说道:“刚刚接到朝中金牌,要我们立即退回泰兴。”

唐绍义与阿麦听得皆是一愣,不由问道:“退回泰兴?”

“不错,”卫兴点头,缓缓说道:“朝廷要和北漠议和。”

“在泰兴议和?”唐绍义问道。

卫兴答道:“正是,所以要我军即刻退向泰兴。北漠为表议和诚意已答应将周志忍大军撤到泰兴以北,我军进驻泰兴与泰兴守军一同等待两国议和。”

阿麦垂目不语,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议和,竟是要议和!如果议和,她将如何替父亲打败陈起?如果议和,她这两年来的辛苦与拼命算作什么?阿麦忽地想起兵出乌兰山之前徐静曾问过自己的那些话,他问:“阿麦,你为何从军?”阿麦知若要说精忠报国自是骗不过老狐狸徐静的,正想要编些听起来可信点的理由给徐静时,徐静又接着问道:“若是江北无仗可打,若是江北军不复存在,你将如何?你又敢如何?”

阿麦一时被他问得瞠目结舌,江北半壁江山都在鞑子铁蹄之下,怎会无仗可打?江北军屡获战功声势正壮,又怎会不复存在?徐静却是看着阿麦笑了,说道:“你不用答我,你只自己想明白了便可,他日必会用到。”

当时,阿麦还有些纳闷这徐静为何问出这些奇怪话,现在想来,他定然是早已预料到会有今日议和之事。

又听唐绍义愤然道:“还要议和?难道还能议得鞑子自己退出靖阳关去?若不是议和,盛元二年时也不会被鞑子攻破我靖阳关口!现如今鞑子已占了我江北半壁江山,朝中拿什么来和鞑子议和?”

卫兴面色冷静,只盯着唐绍义冷然说道:“军令如山!”

唐绍义迎着卫兴的目光,一字一句答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卫兴眼中精光闪烁,问唐绍义道:“难道唐将军要抗旨不尊?还是说打算要拥兵自反?”

唐绍义被卫兴问得一噎,他自小受的便是精忠报国的教育,这样两条罪名听入耳中不亚于惊雷一般,只震得他说不出话来。

卫兴见唐绍义无言以对,又说道:“朝中要议和也有他的道理,周志忍水师已渐成气候,雄踞泰兴对江南虎视眈眈,云西平叛一直未果,朝中实无力两面用兵,江北虽有我们江北军,可我们四面受围已成孤军之势,实难有大作为。我看朝中议和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趁我军连败鞑子两路大军之际,暂时保存我军实力,待云西平叛之后再从长计议!”

卫兴说着,又看向一直低头沉默的阿麦,问道:“麦将军,你看呢?”

阿麦立时掩去眼中情绪,抬头答道:“大将军言之有理,我军现在情况确实不宜再和鞑子硬抗,如若能进入泰兴休整,倒是对我军有益无害!”

唐绍义听得一愣,卫兴那里却是大喜,赞了阿麦两句,又转头看向唐绍义,问道:“唐将军意下如何?”

唐绍义忍了一忍,向卫兴抱拳道:“末将谨遵大将军令!”

卫兴笑了笑,当场下令大军暂作休整后便向泰兴进发。

唐绍义从卫兴处出来后脸色便一直不佳,也不理会阿麦,只大步走在前面。阿麦追了两步上前拦住唐绍义,将他扯到无人地方,这才试探地问道:“大哥,你可是想反?”

唐绍义听了更急,气道:“阿麦,怎地你也如此问?”

阿麦心中微微失望,脸上却是不露分毫,只是劝道:“你既不想反,圣旨金牌都已到了,你还想怎样?真的抗旨不尊?那可是灭九族的罪名。”

唐绍义凛然道:“驱除鞑子复我河山是我等本分,尽忠报国怎能贪生怕死!”

阿麦却道:“不受军令便是抗旨不尊,并有反叛之嫌,以后就是将鞑子赶出了靖阳关外,也会被诛灭九族。你能不贪生怕死,可人家大将军的家眷亲人却都在盛都呢,你想让他如何?”

唐绍义知阿麦说得有理,可是心中仍是气愤不过,恼怒地踢了一脚旁边的墙角,不甘道:“可就这样议和太让人憋屈了!”

阿麦想了一想,问唐绍义道:“大哥,若是朝中将江北之地划给鞑子,你要如何?”

唐绍义未曾想过这个问题,当下有些惊讶,反问阿麦道:“朝中怎能将江北之地都划给鞑子?如若那样,我们江北军怎么办?”

阿麦淡然答道:“如若还有得剩,应是会南迁。”她抬眼看向唐绍义,追问道:“大哥,你会如何?可是会随军南迁?”

唐绍义不明阿麦为何要坚持问这个问题,默默看阿麦片刻,坚定答道:“若是朝中真的要江北让与鞑子,我便辞官不做,留在江北招集有志之士共举义旗,驱除鞑子!”

听他这样回答,阿麦心中稍慰,脸上不由露出浅浅微笑,唐绍义一时看得出神,直待阿麦唤他才回过神来,立刻赧然,忙别过了视线,有些慌乱地问阿麦道:“你呢?阿麦,你会如何?”

阿麦却扬了扬眉梢,笑道:“我好容易做到这个官,可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辞了去!”

唐绍义满腔热情被阿麦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心中只觉微凉,强自笑了笑,说道:“人各有志。”

阿麦见唐绍义脸上神色变换,知他心中必然是对自己失望至极,却不肯说破,只笑着说道:“行了,大哥,先别想以后如何,还是等回到泰兴看看是什么形势再说吧。”

夜宴

五月中,天气已经入夏,江北军终又回到泰兴城外。北漠为示议和诚意,令周志忍领兵北退百里,放江北军入泰兴。可卫兴却未带大军入城,而是在阿麦的建议下命大军驻扎于泰兴城西,同时留心腹将领驻守营中,卫兴则只带了几位高级将领并些文职人员进入泰兴。

泰兴城,南夏江北第一大城,从盛元二年起至今已被北漠困了将近两年!因城中物资储备充足,倒是没出现什么人吃人的惨剧,但城中百姓却是早已习惯了城门紧闭提心吊胆的日子。现如今城门忽地又开了,大伙一下子都有些傻,待初看到进来的是南夏军时,大伙只当是打了这许久的仗终于胜了,顿时忍不住欢呼起来,更有人家将久存的鞭炮都拎了出来当街放了,谁知这鞭炮声还犹在耳边响着,城门口就又进来了北漠人……

这一回,泰兴人是真傻眼了。

这议和自然是双方各派使臣来议,因盛元二年时南夏与北漠已是议和过一次,所以这次两国使团一见面,嘿!竟还有不少老熟人呢!那得了,连介绍都免了,大伙坐下直接谈吧!

可议和这玩意,无非是想把本应在战场上得到的东西通过谈判得到,虽然耍的是嘴皮子,可依仗的却是背后的实力,你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照常得不到。现在江北除了这个风雨飘摇中的泰兴城,几乎已全部落入北漠之手,你说这“和”该怎么个谈法?

南夏议和使高吉的压力很大!临来时皇帝已有过密旨:但教土地不失,岁币不妨多给,就使增至百万,亦所不惜。这话说白了就是只要别割地,陪多少钱咱都不在乎!可问题是,人家北漠不但要你赔钱,还要你把江北半壁江山都划给他!双方目标差太远了,这没法谈啊!

高吉为难地直搓手,哎呀呀,这可是真要了他的老命了!没办法,只能先把情况回奏朝廷吧。等了半个月,朝中回信来说可把豫州并以北之地划给北漠,但泰兴之地决不能丢。高吉得了朝廷的信,转身又和北漠使臣去辩论,可那北漠使臣偏生长了张王八似的嘴,咬定了便不撒口了,非得要与南夏划江而治。高吉无奈,只得再奏朝廷。

这朝中书信一来一往间便占了许多时日,诸将只知朝中在和鞑子议和,却不知议和进行到何等地步。阿麦随同卫兴在泰兴城守府住着,倒是少有的清闲,每日里在院中练练武健健身,偶尔也同其它将领在泰兴城转上一转。江北军中诸将皆闻阿麦屡建奇功,挽救江北军于危难之中,现如今又见她毫不恃功自傲,言行平易近人,越发敬重起来。

因南夏自诩礼仪之邦,认为外史到此理应以礼相待,便对那北漠使团及护卫将领多加礼敬。可江北军与北漠交战已久,军中诸人对鞑子有更多愤恨,每在泰兴城内见到鞑子任意而行难免气愤,一时急了就忍不住拔刀相向,卫兴虽严令遏制着,城中却依旧时常发生两军将领斗殴事件。

卫兴几次欲杀人立威,多亏阿麦在旁苦言劝阻才保住那几名将领性命。阿麦劝卫兴道:“大将军半路接掌江北军,军中将领本就重唐将军多过大将军,大将军不想如何收拢人心,反而要去做这恶人。死他一人不足为惜,但大将军若是因此伤了人心,以后如何领军?”

卫兴听得阿麦说得如此坦诚,不觉一时有些愣怔,肚中怒气也消了大半,只将那些将领打了几十军棍了事,自此以后对阿麦却是更为倚重,渐做自己心腹看待。

进入六月,天气越发地热了起来,阿麦更少出门,每日里只憋在房中看书,就连唐绍义相邀很少去了。这一日,阿麦正懒在凉塌上看书,张士强从外面大步进来,未说话先灌了一碗凉水,这才小声说道:“大人,徐先生回信了。”

阿麦猛地从凉塌上坐起身来,说道:“拿来!”

张士强忙从怀中小心地掏出封信来递给阿麦。信未封口,阿麦将信纸展开一看,不过就八个字:非兵不强,非商不富。阿麦一时无语,心中只骂徐静老匹夫,她自是知道若能有商易之的相助,得江北军易如反掌,可让她现在上哪去寻商易之!

阿麦低声将徐静骂了几遍,抬头看张士强正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不由笑笑,将信纸交与给他去烧掉。张士强将信纸小心烧掉,回身看向阿麦,低声问阿麦道:“大人,怎么办?”

阿麦也在想怎么办?她沉吟片刻,突然抬头对张士强说道:“二蛋,这次怕是要你亲自跑一趟盛都了。”

张志强微怔了怔,却也不问为何,只问道:“什么时候走?”

阿麦道:“先等一等,待我想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谁知没等阿麦想出个光明正大理由让张二蛋去盛都,那商易之竟然自己从盛都来了泰兴。阿麦从卫兴那里得知消息时,不禁有些惊愕,让一最强硬的主战派来议和,这“和”还能议吗?不过,不管这“和”怎么议,只说商易之会在这个时候来泰兴,阿麦就已经是又惊又喜,心中更是暗骂徐静老匹夫果然有些门道。

六月十九,永昌侯商易之至泰兴,接替高吉与北漠进行和谈事宜。高吉那叫一个惊喜万分,与商易之交接完毕,当场就打包袱回京述职了。

是夜,泰兴城守万良在泰兴城内最好的酒楼置办酒宴为商易之洗尘,邀卫兴等一众将领出席作陪。

因是私宴,商易之并未穿官服,只头戴束发金冠,身穿白色蟒袍,腰间系一条镂金玉带,面如美玉,目似朗星,行动风流。阿麦已见过他这个模样,尚不觉如何,可唐绍义等江北军中诸将却只记得那个俊颜冷面一身戎装的商元帅,现如今乍一看到商易之如此风骚模样,一时都有些愣,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阿麦,暗中比了一比,发觉商易之竟然比军中有名的小白脸阿麦还要白了两分。

商易之先和卫兴寒暄了几句,转头看向诸将,轻笑道:“诸位,别来无恙。”

诸将这才回过神来,齐齐向商易之见礼。待众人见礼完毕,又按身份地位一一坐了,酒宴这才开始。泰兴乃是江北第一大城,繁华自然不比别处,泰兴城虽被困了两年,可城中美酒佳肴依旧不缺,让这些从乌兰山出来的江北军诸将大开了眼界。

城守万良更是听闻商易之风流名声,特意招了歌姬作陪,不只商易之、卫兴等人有美奉酒,就连阿麦等江北军将领每人身边也各匀了一个。

阿麦因暂领原江北军右副将军李泽之职,与唐绍义同坐一席,见他正襟危坐的模样不由暗笑,借饮酒之时低声说道:“大哥,这是私宴,你且放轻松些。”

唐绍义闻言微微点头,可身形却不动分毫。阿麦见此无奈地笑笑,不再多说,只同众人一同饮酒作乐。

酒至半酣,大伙已不像最初那样拘束,更是有人开始同身旁的歌姬调笑起来。在唐绍义与阿麦这一席侍奉的歌姬见他俩个皆是年轻俊朗的男子,言行举止中便多有挑逗,阿麦只做淡淡一笑不予理会,可旁边唐绍义却是又羞又窘。

那歌姬佯装敬酒又向唐绍义身上依偎过来,唬得唐绍义急忙向一旁闪避,竟然一下子撞倒在阿麦身上。阿麦手中执酒正侧耳倾听商易之与卫兴谈话,被唐绍义这一撞险些打翻了酒杯,不由转头颇为诧异地看了唐绍义一眼。唐绍义却会错了阿麦的意,只当阿麦是瞧他不起,顿时觉得羞愧无比,恼怒之下竟然将那歌姬一把推开,猛地从席上站起身来。

众人见唐绍义推倒歌姬猛然起身皆是一怔,齐齐地看向他。万良扫一眼仍趴伏在席上的歌姬,不动声色地问道:“唐将军可是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唐绍义脸上涨得通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旁边阿麦伸手将唐绍义拉坐在席上,对万良笑道:“万大人不知道,唐将军的脸虽黑,皮却最薄,平日里被大姑娘多瞅上两眼都臊得不敢抬脸的人,今儿竟有美人要往他怀里坐,他一时如何消受得了?估摸着本是要去搂美人的,结果一激动成推的了,急得一下子从席上窜起来了。”

阿麦说得诙谐,再配上唐绍义那一张大红脸,众人愣了一愣,齐声大笑起来。

唐绍义还浑身不自在着,身旁那歌姬已老老实实地在一旁奉酒,不再敢有丝毫挑逗,可唐绍义脑中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回味着刚才撞到阿麦身上的那一幕,越想越觉得脸上发烫,一张黑脸竟是越来越红。

商易之将唐绍义的窘态看入眼中,轻轻地笑了笑,转头和万良低声说了句什么,万良稍一愣怔,很是惊讶地看了唐绍义两眼。

阿麦知商易之和万良说得话定然是和唐绍义有关,不由得多看了商易之两眼,一次和商易之的视线碰了个正着,阿麦迎着商易之的目光坦然地笑了笑。商易之却是微怔了下,然后不露痕迹地别开了视线。

交心

待到晚宴结束,万良与卫兴两人亲送商易之回去,其余诸将自回城守府。阿麦上马之后,和唐绍义、林敏慎并辔而行。唐绍义还不敢与阿麦讲话,只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一旁的林敏慎看他一直沉默,不由探过头去细看了两眼,忽地笑道:“唐将军,你脸怎么还这样红?”

此言一出,引得同行的众人望向唐绍义,唐绍义见阿麦也看向自己,心中更是有些慌乱,忙解释道:“酒喝得多了些,有些上头。”

唐绍义虽然官职比众人高些,可向来待人宽厚,再加上军中汉子本就比别人直爽,所以大伙对他也不怎么忌嘴,听他如此解释便有人出声调笑道:“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众人闻言不由想起唐绍义在席上的窘态来,又是一阵哄笑。唐绍义小心地瞥向阿麦,见她也跟着众人乐呵呵地笑着,心中非但不恼反而觉得有丝甜蜜,竟也跟着嘿嘿傻笑起来。林敏慎见状,挑了挑唇角,凑近唐绍义低声笑道:“唐兄,你不会还未享过美人恩吧?小弟带你去开开荤,如何?”

唐绍义听了一愣,随即冷下脸来说道:“林参军,请自重!”

林敏慎听了倒不恼,只状若随意地扫了阿麦一眼,轻轻一哂,转头自去和旁边的人说话。

众人又行得一阵,路过城中另一家繁华酒楼门前,恰逢几个北漠侍卫打扮的人从里出来,阿麦看了几眼,低声说道:“我好好一个泰兴城,竟使鞑子来去如入无人之境,当真可恨!”她身旁一个偏将本就看鞑子不过,闻言更是火起,忍不住扭头冲着酒楼门口啐了一口,高声骂道:“真他娘的晦气,走路都遇到野鬼!”

此言一出,那几个北漠侍卫愤然回身怒视阿麦等人,手握弯刀就要亮刃,阿麦这边诸将也不示弱,纷纷拔剑相对。正剑拔弩张间,酒楼内又走出个穿北漠服装的青年公子来,见此情形温声问道:“怎么了?”

他身前一名侍卫忙转回身恭敬地答道:“公子,这些南人在寻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