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云西叛军呢?”阿麦不由问道。

林敏慎答道:“云西叛军其实早已暗中归顺,只不过配合着演场戏而已。”

阿麦淡淡笑了一笑,沉吟片刻,说道:“你去请徐先生过来。”

林敏慎应声而去,过不一会儿院中传过来一阵脚步声,片刻后,林敏慎打着帘子将徐静让了进来。阿麦心中已将整件事情都理了一遍,有了打算,抬头见徐静进来,轻笑着说道:“南边终于变天了。”

徐静一听精神为之一振,小小眼睛里顿时精光四溢,问道:“什么时候?”

阿麦答道:“九月十五。”

现在刚是九月二十三,商易之起事不过七八天,消息便传到了冀州,应是从云西直接传来的才是。徐静稍一思量,又问道:“商帅可是在云西起得事?”

阿麦瞥了林敏慎一眼,点了点头,将林敏慎得到的消息详细地与徐静说了,又说道:“以后却是不该再称商帅了,而叫主公才是。”

徐静虽早就知道商易之暗中有问鼎天下的野心,却不知商易之竟然是武帝太子齐显的遗腹子之事,乍闻之下不免有些愣怔,眼底神色一时复杂莫名,他知阿麦与林敏慎的目光都还在自己身上,忙掩饰地捋了捋胡子,遮去眼中神色,道:“正是。”

阿麦将徐静的神色俱都收入眼底,面上淡淡笑了笑,又问徐静道:“先生,咱们是否该易旗已表支持主公?”

徐静心神已稳,闻言沉吟片刻,却是转头问林敏慎道:“主公云西起事,江雄如何?”

江雄乃是林相的外甥,南夏皇帝为了制衡商维而置的平西大军副帅,此次商易之起事用得是商维之兵,若是江雄无碍,则盛都的林相必临险境。果然便听林敏慎答道:“江雄假作带兵从云西逃出,一路阻击着东下的商维与云西联军,退向盛都。”

阿麦闻言不由笑了:“如此看来,主公攻入盛都只是早晚之事了。”

林相和江雄分明早已是和商易之上了一条船,现如今却仍给老皇帝扮着忠臣悍将,盛都城内有林相这个内应,城外又有江雄的接应,看似坚固的盛都其实早已是千疮百孔。

徐静沉默片刻,却是对阿麦说道:“咱们江北军应暂时不动,静观其变。”

此言一出林敏慎大是诧异,愕然地看向徐静。阿麦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也做出疑惑之色,问徐静道:“先生此话何意?主公刚刚起事,咱们江北军便宣布归顺以壮主公声威,岂不是最好?”

徐静怎会看不出阿麦在作态,闻言风淡云轻地笑了笑,用手轻轻捋着胡子,先瞥了林敏慎一眼,这才对着阿麦说道:“咱们江北军远在冀州,就是宣布了归顺主公有何用?你能带兵南渡去助主公一臂之力?”

阿麦配合着摇头道:“不能,我主力一走,鞑子正好可以趁虚而入,冀州危矣。”

徐静轻笑道:“正是不能走,所以我们既然做不了雪中送炭,干脆便做锦上添花。主公手中有商维大军,又有云西军的助力,就是各地能起勤王之师也碍他不得。我们不如待主公平定江南登上大统之时再宣誓归顺,已表主公乃是天命所在众望所归。”

阿麦与林敏慎听了俱是跟着缓缓点头,“正是如此。”阿麦更是说道,她转头吩咐林敏慎道:“你想法将信与主公送过去,言明我江北军的态度,待主公登上大统之日,你我二人不禁将青、冀两州双手奉上,还要身先士卒,替主公打下江北这半壁江山!”

林敏慎不知是计,被阿麦两句话鼓动地热血沸腾,当即便应道:“好,我这就着人给主公送信去。”

说着便和阿麦与徐静二人拱了拱手,告辞出去。

阿麦直看着林敏慎的身影急匆匆地消失在门外,嘴角终忍不住弯了起来。徐静见状不由摇头,张了嘴刚要说话,阿麦却将食指竖在唇边止住了他,又待了片刻,外面林敏慎的脚步声已经远去,阿麦这才笑着问徐静道:“先生要说什么?”

徐静冷了脸,轻哼一声道:“要说你阿麦太过狡猾,叫我来做这恶人,话都是我说的,日后商易之怎样怪都不会怪到你身上去。”

阿麦不以为意,反而很是无赖地笑道:“谁叫先生是谋士呢!再说现在也的确不是表示效忠的时候,徒引人耳目罢了。”

徐静感叹道:“想不到商易之竟然成了皇室正统齐涣,”他停了下,目光深沉地看向阿麦,问道:“阿麦,你呢?你又有何身份?”

阿麦笑了笑,张嘴欲答,徐静却已是阻断了她的话,讥诮道:“开口若不是实话也无需再说,老夫观你行军布阵颇有靖国公之风,又开口闭口秉承先父遗志,你到底是靖国公何人?”

阿麦抬眼看向徐静,坦然承认道:“我父亲便是靖国公韩怀成。”

徐静望阿麦片刻,叹道:“果然如此,别家也养不出你这样的女儿来。”

阿麦笑了笑不置可否,转了话题又与徐静说起唐绍义来冀州之事,并将骑兵俱都交给唐绍义的事告诉了徐静。徐静听了捋须沉吟片刻才道:“阿麦,我知你与唐绍义是生死之交,只是这样未免有些冒险。”

阿麦眉目清淡,轻声道:“我信他的为人。”

徐静却是笑了笑,说道:“人性虽定,心思却是易变,手中握着的东西不同了,想法难免就要有所变动。”

阿麦默然不语,徐静见她如此便知她已是定了主意,当下便也不再劝,只与她谈论起商易之云西起事之后天下的格局变化。直谈到正午时分,阿麦才忽地记起唐绍义与那息荣娘还在府中,忙叫人备了午饭去请他二人过来。

再说息荣娘见唐绍义亲自寻到冀州,心中是又喜又怕,欢喜的是唐绍义能亲来寻她,可见对她也是看重,怕的却是怨她不知轻重,同时又更怕知道了她来寻阿麦的真实意图后会恼了她。所以不等唐绍义问,息荣娘便赶紧主动解释道:“我那天正好遇到了麦元帅率军进城,一时想起唐大哥说的他是你结义弟兄的事情,就想过来瞧一瞧英雄好汉。”

唐绍义没太理会息荣娘的小心思,只是说道:“息大当家以后行事谨慎些,冀州不同咱们寨子。”

唐绍义一个“咱们寨子”说得息荣娘心中顿觉甜蜜,不由带上了小女儿之态,低头揉着衣角说道:“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只听唐大哥的话。”

唐绍义心思还全在阿麦刚才说的话上,闻言只随意地点了点头,叫人去客栈中与清风寨的诸人送个平安信,然后便坐在一旁暗暗思量南太行之中哪里可以给阿麦来建军械造办处。

息荣娘见唐绍义沉思不语,也不敢出言打扰,只好默默地坐在一旁,悄悄地打量着唐绍义,越看越觉得他剑眉朗目线条硬朗,越看越觉得心中欢喜,不由得也是看的呆了。

阿麦派人来请唐绍义与息荣娘去吃饭,唐绍义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转头想叫了息荣娘一同前去,谁知他刚叫了一声“大当家”,却见息荣娘似被惊吓了一跳般,一下子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满脸绯红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

唐绍义不由奇怪,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息荣娘慌忙答道,然后便火烧屁股般向外逃了出去。

唐绍义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只觉得这女人行事果然无常,不由轻轻地摇了摇头,跟在息荣娘之后随着门外的亲兵向阿麦处而去。

阿麦房中已是摆了一桌酒菜,除了徐静作陪外,只有军需官李少朝及骑兵统领张生在场,连在一旁侍候的也是亲兵队长张士强。唐绍义与徐静几个相互见过了礼,阿麦笑着将唐绍义与息荣娘让到上座,对唐绍义说道:“大哥,我没叫外人,只咱们几个陪着大哥喝顿酒。”

唐绍义笑着点了点头,道:“这样正好。”

吃不一会儿,阿麦与唐绍义已是一碗一碗地斗起酒来。李少朝与张生俱都看的惊讶,息荣娘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唐绍义能饮酒她是知道的,可想不到阿麦这样一个面目姣好如女子般的人物也能酒来碗干,竟是这样一个爽快干脆的人!

李少朝见桌上就息荣娘一个女子,同来的唐绍义也不对其多加照顾,难免起了些怜香惜玉的心,替她夹了块水晶肘子放入碟中,让道:“息大当家尝尝这个,这还是从青州带来的猪宰的肉,与别处的不同。”

息荣娘闻言不由笑了,问道:“这猪肉还能有什么不同了?”

“那是自然,”李少朝说道,“息大当家不知道,咱们在青州时喂的猪与别处不同,有个别号叫做‘三快猪’的。”

阿麦与徐静等人都知其中典故,闻言不由都低笑,息荣娘却是不知其中之意,问李少朝道:“有何讲究?”

李少朝有意在息荣娘面前卖弄,故意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答道:“所谓三快,便是跑得快,趴下得快,脊梁背子比刀快!”

息荣娘不解地看着李少朝,满面迷惑之色。

阿麦见此不由笑了,笑道:“息大当家不要听他胡诌,其实就是咱们在青州时粮草不足,人还都吃不饱,更没得东西去喂猪,所以他养得那几头猪整日里喂猪草,都瘦得很,动作起来比别的猪灵活许多,不好抓便是了。”

众人听了轰然而笑,唐绍义却所有所思地看向阿麦。阿麦有所觉察,可待转眼看过去的时候,唐绍义却又状似随意地移开了视线。

息荣娘本就一直暗中注意着唐绍义,见此不由心中泛酸,脸上刚刚露出的笑容随即便又黯淡下去。她低下头抿唇沉默片刻,突然端着碗站起身来看向阿麦,朗声说道:“荣娘行事鲁莽,不会说话,我用这碗酒向元帅赔罪,还望元帅看在与我唐大哥的兄弟之义上,不与我计较。”

说完不等阿麦答应,一仰头将整碗酒都灌了下去,然后将碗倒转过来给阿麦看,示意已经饮尽。

阿麦闻言只得也端着酒碗站起身来,笑道:“息大当家言重了。”

息荣娘却是摇头,拎起桌上酒坛径自给自己倒了一碗,又端起冲着阿麦说道:“荣娘有些话说得虽粗,但是情意却真,还希望元帅成全。”

接着又是一饮而尽,然后目光灼灼地看着阿麦,竟是要逼着阿麦当场表态。

阿麦与她对视片刻,将视线收回落到手中的酒碗上,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事有所为有所不为,麦某只能送息大当家一句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说完也是连干了两碗酒,这才默默坐下。

她二人话里话外都有所指,众人都是听得糊涂,唐绍义更是眉头微皱,面带不悦地瞥了息荣娘一眼。只有徐静小眼睛眨了眨,看了阿麦一眼,又看向息荣娘,心中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心意

酒桌上突然间就有些冷场,唐绍义笑了笑,问阿麦道:“什么时候招募新军?”

阿麦借着他这个话头就把话题引到征兵上:“榜文明日便会发往各个郡县,各个城镇村落都会有张贴。”

几人便谈论起军中之事来,息荣娘本就不懂这些,刚才两碗酒又喝得急了些,此刻只觉得脑袋昏沉,听觉视觉都有些不大灵光起来,她不由伸手去拽身侧唐绍义的衣袖,说道:“唐大哥,我头难受。”

唐绍义与阿麦等人谈得正高兴,闻言便低头温声对息荣娘说道:“我叫人先送你回房休息吧。”

息荣娘听唐绍义竟无走意,心中不由微有些恼怒,借着酒劲使小性道:“我不要在这里,我要你送我回客栈找赵四他们。”

唐绍义听了心中虽有些不喜,但息荣娘是息烽托孤之人,自己不能不管,只得应声道:“那好,我送你回去。”说着便又抬头看向阿麦,眼中颇多歉意,说道:“息大当家不胜酒力,我先送她回去,改日在与大伙喝酒。”

阿麦虽喝了酒,眼中却更显晶亮,笑道:“好,我叫人送你们二人回去,反正大哥先不走,我们改日再喝便是。”

唐绍义听阿麦如此说,心中这才转为高兴,带着息荣娘辞去。

阿麦等人直把他们送到大门外才返了回来,张生与李少朝见正主已走,也便不再饮酒,胡乱吃了些便从阿麦处告辞。阿麦叫张士强留下收拾酒桌,自己则请了徐静往书房而来。

书房里花梨木的书案散出阵阵清香,阿麦临案铺开了张大纸,提笔将新军训练的要点与建议一一陈列下来,转身交给徐静看:“先生,你看看这些条陈如何?”

徐静仔细看了看,抬头看着阿麦道:“大多可行,只是有些是靖国公曾用过的,后来已被朝中明令废除,此次遵行怕是不妥。”

阿麦点头,其中一些确是父亲笔记中所记载,比如提高军中低级军官的待遇及教他们识字读兵法。阿麦解释道:“军中原有体制落后,一军之中最精锐的部队多为主将的亲军,一旦主将阵亡或其亲军崩溃,其它部队就很难有所作为。其实有些下级军官虽然没读过兵书,却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若是再授之于兵法理论,使其在战中融会贯通,不仅于战中多有用处,日后也不乏将帅之才。”

徐静缓缓捋须,却是问道:“你可知靖国公因何归隐?”

阿麦一怔,这个问题她从未问过父亲,开始时是不知道,待后来知道了,却已是没机会问了。阿麦摇头道:“我自离家前一直不知父亲身份,所以并不知道。”

徐静想了一想,迟疑道:“我也只是听闻而已,当年靖国公假死遁世,除了厌倦权势之争外,还有受皇帝猜忌权臣排挤之故。他当时曾提出‘人人平等、文武比肩’之语,引起朝中轩然□。靖国公还提出在全国建立义学,人不论贵贱,凡我大夏百姓皆可入内读书习字,所有花费皆由国库支出,不用民之分文。”

这些事情,阿麦却还是第一次听说,一时不觉有些愣怔,又听徐静接着说道:“自古以来,帝王治民奉行的便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军中亦是如此,武人本就难以操控,一个不慎便有军变之险。”

阿麦沉默片刻,说道:“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徐静说道:“兵权所在,则随以兴,兵权所去,则随以亡,所以君主对掌兵武将向来忌惮,你如此行事,虽可得一时之利,可日后必遭人猜忌!靖国公尚不能行,你比之如何?”

一番话说得阿麦心中矛盾异常,良久才道:“先生,这几款容我再想一想。”

徐静便就着其他几条提了一些自己的意见及建议,阿麦用笔仔细地在纸上记了。当天晚上,阿麦便将肖翼、薛武、莫海等人召在一起,提出要将张生骑兵带上甸子梁的事情,肖翼等人乍听之下也惊于阿麦的胆大,待阿麦细细与他们把其中好处都说了,这几人方才认同了,肖翼更是说道:“唐将军是忠勇仁义之人,将骑兵交入他的手中定然稳妥。”

第二日,唐绍义只带着一个青衣汉子来了江北元帅府,唐绍义向阿麦介绍那汉子说是寨中的武艺教头,那汉子向阿麦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小人魏钧,去年还曾替唐二当家往青州给元帅送过年礼,只是没能见着元帅。”

“魏教头,”阿麦拱手还了一礼,又转头笑着问唐绍义:“息大当家如何?”

唐绍义面上闪过些许不自在的神色,答道:“她是小孩心性,今日叫人陪着去购物去了,昨日失礼之处你莫要介意。”

阿麦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息大当家人很好。”

唐绍义只道阿麦是在客套恭维,并未在意。一旁魏钧却是笑着应道:“大当家是息老当家的独生女儿,自小就被大伙哄着惯着,脾气难免不济。也多亏了息老当家找了唐二当家这样忠厚的人,这才能容得下大当家的性子。咱们寨中的兄弟直感激地念佛的念佛,诵经的诵经!”

唐绍义听出魏钧说话不太入耳,不由微皱了皱眉头。

阿麦却是淡淡地笑了,没有答声。一直沉默立在阿麦身后的张士强突然插言道:“唐将军在咱们军中时便是有名的待人宽厚,更别说息大当家是一个女子,唐将军怎好与她计较!”

“休得胡言!”阿麦喝止了张士强,似笑非笑地瞥了魏钧一眼,对唐绍义道:“息大当家纯朴良善率真烂漫,我看了很是欣赏爱慕,若不是已经家有糟糠妻不能下堂,息大当家又不是那甘于居人之下之人,怕是定要求大哥与我做媒求娶息大当家了。”

唐绍义与魏钧闻言面上俱是变色,唐绍义知阿麦家中妻室是假,听阿麦如此说只道阿麦是真对年少美貌的息荣娘有了爱慕之心,心中顿时百味掺杂,一时说不清是酸是涩,口中却是笑着说道:“休要说笑。”

而魏钧那里却是怕阿麦真的有心挟江北军元帅之威逼娶息荣娘,以唐绍义看阿麦之重,到时候恐怕非但不拦还要极力促成。魏钧心中大为后悔,恨自己不该听了荣娘的醉酒之言,说什么麦元帅对唐二当家有断袖之情。此刻看来,这麦元帅除了人长得太过俊美了些,言行举止并无不妥之处。

几人各怀心思,一时俱是缄默。徐静、肖翼、张生、李少朝等几个江北军中高级将领从外面进来,见屋中气氛有些不对,不觉有些诧异,徐静视线从阿麦与唐绍义脸上扫过,出声笑道:“让元帅与唐将军久等了。”

唐绍义带着魏钧忙起身与徐静、肖翼等人见礼,几人分主宾重新坐了,阿麦便正式说起张生带骑兵随唐绍义上甸子梁的事情,将其中便利与难处皆都提出来讨论,就连午饭也没顾上摆,只随意地嚼了几个馒头了事。就这样一直谈到屋中掌灯时分,终将各种事务敲定了下来。

阿麦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笑着留唐绍义与魏钧吃饭。这次不同前一日,宴席上多了肖翼、莫海等人,顿时热闹了不少。莫海早在江北军中时便与唐绍义相熟,此刻见了更觉亲切,端着酒碗嚷嚷着定要与唐绍义大喝三百碗。那边张士强不知偷偷地和张生与李少朝说了些什么,他二人便开始一个劲地劝魏钧酒。魏钧酒量虽不差,但也扛不住三四个军中汉子拼酒,一会功夫便是喝得脸若猪肝,已是涨成紫红之色。

桌上,反而阿麦最为悠闲起来,除了偶尔伸筷夹些菜放入唐绍义碟中,便是笑着看大伙斗酒。就这样喝到亥时初酒席才散,莫海等人都已喝高,魏钧更是被张生等人灌得烂醉如泥,早已经趴在桌上昏睡过去,就连唐绍义脸上也带了些醉意。

阿麦见此便留唐绍义与魏钧宿在元帅府中,谁知唐绍义瞥了一眼阿麦,却坚持要带着魏钧回客栈。阿麦无奈,只得叫两个亲兵架了魏钧,亲送唐绍义他们出府。待送到元帅府门外,阿麦正欲与唐绍义辞别,却突然听唐绍义轻声说道:“阿麦,你陪我走一走吧。”

阿麦闻言一怔,抬眼见唐绍义正静静地望着自己,眸光如水,沉静隽永。阿麦便笑了笑,点头道:“好。”

自江北军进入城冀州城后,城内便实行了宵禁,此时街上早已是一片寂静。几个亲兵架着魏钧走在前面,阿麦与唐绍义落在后面缓缓行着。

“清风寨的人都希望我能娶了息荣娘。”唐绍义突然说道。

阿麦笑道:“是桩好姻缘,大哥应当珍惜。”

唐绍义默了一默,停下身来看向阿麦,问道:“阿麦,你什么时候娶妻?”

“我?”阿麦反问,见唐绍义郑重点头,便顺口胡诌道:“等我将鞑子打出靖阳,然后在游遍江南江北大好河山,寻个世上最美的女子娶了。”

唐绍义干脆说道:“那好,我等着你。”

阿麦奇道:“大哥等着我什么?”

唐绍义沉默片刻,终鼓足勇气答道:“等着你寻个最美的女子娶了之后我再娶妻。阿麦,只要你还没找到中意之人,大哥就一直陪着你,好不好?哪怕一辈子,大哥也陪着!”

唐绍义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阿麦心中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可此时却也只能继续装傻,笑道:“大哥可别咒我!我做梦都想娶个仙女呢,可不想跟着大哥打一辈子光棍!再说只有陪着兄弟出生入死,陪着兄弟喝酒享乐,还没说陪着兄弟一起打光棍的呢!”

唐绍义听了眸光便有些黯淡,待阿麦往前走了一段才又追上去,却未再说什么。阿麦将唐绍义送到客栈,息荣娘还在大堂中守着盏油灯等着,见唐绍义回来本是一脸喜悦之色,可待见到后面的阿麦,脸上顿时冷了。

阿麦不欲与她多做计较,只笑着点了点头便算打过了招呼,与唐绍义告辞出来。回到元帅府,徐静还等在阿麦处没走,见阿麦回来,指着阿麦笑道:“你这人太不厚道。”

阿麦被徐静说得一愣,奇道:“先生这是从何说起?”

风云

阿麦被徐静说得一愣,奇道:“先生这是从何说起?”

徐静笑道:“你明知唐绍义倾心于你,每见你一次便陷得更深一分,你非但不躲着他些,还偏偏要凑上前去惹他动情,这难道叫做厚道?”

阿麦听了不由嗤笑,反问道:“先生觉得我应当如何?就因唐绍义对我有意,我便要断绝与他的来往?他明明有将帅之才,我就因避嫌而不用?只因儿女私情便绝了朋友之义,这心量也未免太过狭窄了些!”

徐静听得瞠目,又问道:“那息荣娘呢?她可是求你帮忙成全她与唐绍义的,你既然对唐绍义无心,那又为何不帮她一把?唐绍义若是能移情于她,对你岂不是更好?”

几句话堵得阿麦无话可说,又见徐静笑得一脸得意,阿麦心中难免不甘,呛道:“息荣娘是我什么人?我为何要帮她?谁人又来帮过我?”

徐静听了非但不恼,脸上笑意反而更浓,只捋着胡子含笑不语。

阿麦被徐静笑得恼怒异常,沉着脸坐在案前默然不语,过了片刻后却又忽地笑了,自嘲道:“先生说的不错,我果真是不够厚道。若是我极力撮合他与息荣娘,他未必不会娶了她!不过,我为何要去给她做这个好人?再者说,唐绍义喜欢谁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与我何干?”

此话说出,阿麦心中顿觉豁亮,就如多年前母亲曾说过的那般:你喜欢他,这是你的事情。而他喜欢谁,则是他的事情了。与其胡乱去管别人的事情,不如先来管好自己的事情!

徐静此时反而敛了笑容,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这样很好,阿麦,这样老夫反而能放下心来,阿麦终还是个女子!”

阿麦不解地看向徐静,徐静笑了笑却不解释,只又说道:“阿麦可以假扮男子,却不应真的变成男子,他日狼烟熄,战事平,天下定,阿麦能改回红妆最好!”

阿麦闻言微怔,商易之与徐静算是最早知道她女子身份之人,却一直只把她当做男子一般来用,商易之后来更是叫林敏慎带了易容的东西给她,明白地告诉她绝不能泄露了身份……现在能从徐静这里听到这样的话,阿麦心中不由有些感动,真心谢他道:“先生,不管以后如何,先生现在能说这样的一句话,阿麦十分感激。”

九月底,商易之云西起事的消息才传到冀州,此时张生带骑兵随唐绍义上甸子梁的事情俱已谈妥,唐绍义已派了魏钧先行回清风寨准备,第一批骑兵先锋择日便要拔营。唐绍义从阿麦处得知商易之起事的消息,沉默良久后才抬头看着阿麦问道:“阿麦,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要反?”

阿麦爽快笑道:“嗯,前几日就从林敏慎那里听到了消息。”

唐绍义却是缓缓摇头:“不是前几日,我问的是你在泰兴的时候是否已经知道他日后要反?”

阿麦没有答话,抬头静静地看着唐绍义。

唐绍义绷紧了嘴角,脸色凝重地看着阿麦,又重复问了一遍:“阿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阿麦想了想,坦然承认道:“不错,我用向他效忠才换得了江北军的军权。”

唐绍义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阿麦又反问道:“不然怎样?听从朝中的安排南渡宛江,将整个江北拱手让给鞑子?”

“即便不听朝中安排也不该谋逆!”唐绍义寒声道,“商易之此时发难就是乱臣贼子!”

“谁为乱臣?谁为贼子?”阿麦问道,“齐景从武帝太子齐显手里抢了这江山过来,现如今商易之替他父亲再把这江山抢回去,左右不过是他们齐家人的争斗罢了,谁是谁的乱臣,谁又是谁贼子?”

唐绍义默然不语,只神色冷峻地看着阿麦,阿麦毫不退让,淡定地与他对视。过了许久,唐绍义嘲弄地笑了笑,说道:“鞑子南侵,盘踞泰兴、荆州对江南虎视眈眈,阿麦,你果真不知道商易之这个时候挑起内乱会带来什么后果?”

会带来什么后果?南夏此时内乱,只能是让北漠坐收渔翁之利!阿麦自然知道这些,可如果不乱,她又怎会有机会掌兵?阿麦冷静接道:“鞑子不敢,有我江北军在此,他若南下,我江北军便可趁他后方空虚奇袭靖阳,将他大军俱都困在关内。”

唐绍义眉宇间又多了些冷意,问道:“用江山社稷百姓黎民来做你们谋反的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