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麦默默看向息荣娘,却是也不知能说些什么。两人正相顾无言,忽听得外面传来一声巨响,直震得窗棂扑扑落土,连房子也跟着隐隐震动起来。两人一惊,俱都起身冲向门口,刚出得房门,林敏慎与张士强也一前一后地从院子里掠了过来。

阿麦问道:“怎么回事?哪里出得声响?”

张士强答道:“像是从府西传过来的。”

果然,不一会便有亲兵回来禀报,声响是元帅府西侧的一间屋里发出来的,那边本是军需营的仓库,存放着些军械之类的,不知怎地突地爆了,连带着房顶都塌了一半,倒是没听见说有人员伤亡。

阿麦听得皱眉,此时正是秋季,天干物燥,也亏得是没有起火,不然还不知会出多大的乱子。阿麦冷着脸吩咐亲兵去寻李少朝过来问话。

过不一会儿,李少朝便阴沉着脸来了,身后还带着一个人,只见那人不但身上烧得是破破烂烂满是黑灰,就连脸上也是黑漆漆一片,头发眉毛俱已是烧了个乱七八糟。那人来到阿麦面前刚欲跪下行礼,身后李少朝猛地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骂道:“元帅,就是这小子闯得祸,差点把我那屋子也给炸塌了!”

舍弃

那人默默从地上爬起,重新跪直了,敛衣向阿麦拜道:“小人郑岚,拜见元帅!”

阿麦见此人虽形容狼狈,可神色却淡定自若,心中暗暗称奇,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岚沉声答道:“小人是军需处的工匠,今日试验突火枪的时候不小心引爆了火药,给炸了。”

阿麦听了还未说话,旁边的李少朝却是急了,骂道:“你小子又不安分,不是说不叫你做那劳什子突火枪了吗?”

阿麦抬手止住了李少朝,随意地瞥了地上的郑岚一眼,然后转身看向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息荣娘,淡淡说道:“息大当家,我这里有些军务要处理,你远来劳顿,不如先下去歇息一下,可好?”

息荣娘不是傻子,听阿麦如此说便知人家这是不愿意自己听到军中事务,当下便点头道:“好,全听元帅安排。”

阿麦略点了点头,吩咐张士强送息荣娘下去休息,然后便带了李少朝与那郑岚来到书房之中,指了指凳子叫他二人坐下了,这才转头问身后的林敏慎道道:“他是你从盛都带回来的工匠?”

林敏慎仔细地看了看郑岚那张被烟燎得黑漆漆的脸,不觉笑了,玩笑道:“许是有这么一个,不过这脸上乌七八黑的,我也拿不准了。”

郑岚闻言忙用袖口抹了抹脸,将脸上的黑灰拭去了些,向林敏慎说道:“大人,是我,您不记得了吗?我是那个主动要求跟您到江北来的!”

林敏慎强忍着笑,向阿麦点了点头:“是有这么一个和别人不一样。”

阿麦淡淡笑了笑,笑问那郑岚道:“你为何要主动跟他到江北来,据我说知你们那些工匠大部分是被他掳来的。”

郑岚却是未笑,一本正经地看着阿麦,郑重答道:“因为只有江北才有鞑子。元帅,突火枪可以克制鞑子骑兵!”

阿麦听得心中一动,凝神看向郑岚。

李少朝听了郑岚的话却觉可笑,嘿嘿笑了两声,嘲道:“就你那突火枪?也就是声音大点,吓唬人还行,放十枪里面有八枪不响,好容易放出去的那两枪还不知道能不能飞到鞑子面前,就是飞到了,连人家的铠甲也射不穿!更别提那些在自己手里就开花的,白白糟蹋了好竹子,用不几次就废了。”

郑岚不理会李少朝的念叨,只目光灼灼地看向阿麦,声音里隐隐带着些激动的战栗,说道:“元帅!突火枪的枪管可以不用竹制的!”

李少朝奇道:“不用竹子那用什么?”

郑岚一字一顿地答道:“可以用铁制的!”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雷般炸在了阿麦的耳膜上,直把阿麦都定在了椅上没了反应。李少朝没觉察到阿麦的异样,只一听郑岚说还要用铁便要急了,叫道:“你快省省吧!败家玩意,你竹子糟蹋不够还要来祸祸我那点铁料!”

郑岚好容易能有个在阿麦面前说话的机会,怎肯轻易放过,虽听李少朝喝斥却也顾不上害怕,只盯着阿麦说道:“元帅,我来江北的路上已是和那几个铁匠聊过了,他们完全可以制出我需要的铁质突火枪,这样枪膛轻易不会炸裂,也能经得住更多的火药,弹丸可以射的更远!”

阿麦心中已是翻起了惊天骇浪,她自然知道这铁质的枪膛不像竹制的那样容易炸裂,她还知道正是将竹筒换做铁筒才让火器有了跃进般的发展,知道如何将突火枪的构造设计的更加合理,怎样严格控制药室的尺寸,保证装药量达到相应的标准,既能保证发射威力,又可提高发射时的安全性能。父亲笔记内夹得那些图纸上便有关于这种东西的介绍,甚至还有比这东西威力更大的武器……

一时间,图纸上那些复杂纷乱的图形塞满了阿麦的脑子,阿麦只觉得脑袋有些晕沉起来。那些父亲不曾用她不敢用的东西,如今却是要自己降生在这个世上了吗?这就是所谓的天道使然吗?

又听郑岚说道:“到时候咱们万枪齐发,定能将鞑子打个落花流水。”

阿麦良久没有反应,只静静地看着郑岚,直道把郑岚看得都手足无措起来,才收回了目光,微垂着眼帘沉默不语。

一旁的林敏慎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可试验过铁质突火枪的射程能有多远?”

郑岚听了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答道:“还没正式试过,那些铁匠不敢私下给我铸造铁管,我只能先从火药的改进上着手,今天正试验火药用量呢,结果一不小心给弄炸了。”

原来说了半天不过是给大伙画下的一张饼!这下林敏慎与李少朝听了俱是大笑不已,只阿麦仍是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林敏慎察觉到阿麦的异样,停下了笑,若有所思的看向阿麦。

阿麦终下了那个决心,毅然抬起头来,问郑岚道:“你可懂机关之学?”

郑岚虽不明白阿麦为何会突然问到此处,不过却是老实地点了点头,说道:“少时倒是学过一些。”

阿麦转头吩咐李少朝说道:“你找个隐秘点的地方,把军中会制突火枪的匠人皆都交与他管,再挑几个手艺精湛的铁匠给他,总之一句话,不管他要什么,你都给他准备好了便是!”

屋中几人都是怔了,那郑岚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跪倒在阿麦面前,谢道:“多谢元帅对小人的信任!小人定会制成最好的突火枪交与大人!如若不能,小人甘愿——”

“你先去吧,”阿麦打断郑岚的话,眼中似有火苗跳跃,语气却仍是淡淡地,说道:“我会常去看你的进展,莫让我失望才好。”

郑岚自是跪伏于地对阿麦感恩戴德,李少朝心中虽有些不情愿,不过自从阿麦用床弩车大败鞑子骑兵之后他便已是彻底服了阿麦,对阿麦是言听计从。现听阿麦这样交待,便想阿麦定是有所打算,所以便极听话地带着郑岚下去安排。

书房中只剩下阿麦与林敏慎二人,阿麦沉思不语。林敏慎默默打量阿麦一会,忍住了那已到嘴边的话,转而问道:“那位息家大小姐那怎么处理?”

阿麦这才记起那个麻烦姑娘来,顿时觉得头大,连忙摆手道:“送走,送走。”

林敏慎不由笑了。

谁知那息荣娘却不肯走,并且一听阿麦要送她走,竟然就要直闯阿麦的住所。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又有些武功在身,叫你硬不得软不得。林敏慎等知情的念她与唐绍义的关系,不知情的又怕她与元帅有着私情,所以大伙心中都有着各自的小算盘,一时还真是拿她无法了。

阿麦见此,干脆躲到了徐静处。徐静还不知这息荣娘与唐绍义之间的纠葛,只道她真是个来纠缠阿麦的泼辣女子,见阿麦如此窝囊,不由气得胡子直翘,喝斥道:“怎地如此无用!不就是个女子,你向她直说家中已有妻室,不容你在外纳妾不就得了!”

阿麦暗道,她是来寻我和她一起治疗唐绍义的“断袖”之症的,就是我家中有老虎怕是也吓不退她的。那边徐静已是气道:“你不敢去说,老夫去说与她听!”

徐静名义上还是阿麦的叔丈,自是最有立场说这些话。

阿麦慌忙拉住了徐静,小心地扫了一眼四周,这才小声说道:“她是清风寨名义上的大当家,息烽死前将她托孤给了唐绍义,她这次来寻我是为了唐绍义。”

徐静一怔,瞬时就明白了过来,惊愕地瞥向阿麦,问道:“唐绍义已知你的……身份?”

阿麦脸上有些尴尬,更多的却是无奈,摇头道:“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这息荣娘才要寻来,叫我……唉!”阿麦真不知该如何向徐静解释清息荣娘的来意,思量了一下用词,才又说道:“她叫我想法去了唐绍义的‘断袖’之心!”

徐静先是愣怔,随即便失笑出声,抚掌道:“看来这女子也知三分兵法,知道要先釜底抽薪!”

阿麦被徐静笑得有些恼,赌气往椅上坐了,气道:“先生你还笑!你叫我如何到他面前去说这些?”

徐静虽强忍住了笑,可嘴角却仍不由地弯了些弧度,说道:“这话还真没法主动去说,若是他向你来求欢倒是可以义正言辞地拒绝。”

“先生!”阿麦喝止徐静,饶是她脸皮向来厚实,此刻也有些泛红,“都什么时候了,先生还说这样的玩笑话!”

徐静笑了笑,过了片刻后问道:“阿麦,你对唐绍义当真无意?”

阿麦脸色一肃,正色答道:“阿麦心中现在只有驱除鞑子光复江北,与唐绍义间也只有兄弟之情,好友之义,除此以外绝无男女私情。”

徐静缓缓点头,说道:“那息荣娘既然能看出唐绍义对你有意,想必唐绍义对你的情意已是难掩,他现在不知你是女子身份也罢了,日后他一旦得知你的真实身份,只怕会……情难自制!”

阿麦听得心中突地一跳,默默坐了片刻,抬头问徐静道:“先生,你说为何生为女子便会有这许多的事?我若真的是男子,是不是就没了这许多有的没的?”

徐静听了默然,半晌后才轻声说道:“阿麦,你虽一直扮作男子,但是我并不希望你就真的把自己当做男子了。男为阳,女为阴,男为天,女为地,男为乾,女为坤。阴阳天地乾坤各司其职才合天道。”

阿麦闻言淡淡地笑了笑。

息荣娘那里一直纠缠不休,郑岚的突火枪却是进展神速,只不过两三天功夫,阿麦再去看时,已是铸成了铁质的枪管,外形上已能明显区分出铳膛、药室和尾銎三个部分……准确地说这已不应该再叫做突火枪,而是火铳。

阿麦听郑岚讲解了一番新式突火枪的威力,又沉默地看了片刻,将郑岚独自带到书房之中。林敏慎与张士强等亲卫俱都被阿麦打发到院外等候,书房中进行的谈话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屋中的谈话直进行到晚间时分,郑岚从书房中出来,面上难掩激动之色,一双眼睛更似能放出精光来,只快步向外走,到院门口时差点被门槛绊了跟头,走过林敏慎与张士强等人身侧时更是连停都未停。林敏慎等人看得惊愕,林敏慎愣愣地看着郑岚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要跑起来的身影,喃喃问张士强道:“元帅倒是和他谈了些什么?”

张士强没有回答。

当天夜里,阿麦屋中灯火又几乎是一夜未灭。天色微明时分,阿麦叫张士强取了火盆进去,然后就着桌上的烛火将笔记中夹的那几页图纸点燃,扔到了火盆之中。她紧抿着唇坐在椅中,默默地注视着火盆中跳跃的火苗.

“我怕管不住自己,”阿麦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人总是受不了诱惑,慢慢变得贪得无厌,最终将这些怪兽都放了出来,它们本就不是属于这个世上的东西,能随了父亲去是最好的。”

张士强不明所以地看着阿麦的举动,嘴唇几次张合却是闭上了。

阿麦伸手细细摩挲着那笔记本的封皮。那年在乌兰山中,她从父亲的遗物中只取出了这本笔记及那把匕首,现如今匕首已经遗失在雁山,她身边只留下了这本笔记。其中的内容她早已是背得滚瓜乱熟,早就该毁了的,可是她却一直舍不得。

肖翼特意给她定制的藏了暗格的书架,林敏慎探究的眼神……自从飞龙陉大胜常钰青之后,大家便已认定了她手中必然有着什么兵法奇书。阿麦嗤笑一声,终将那本笔记放人了火盆之中,纸张很快便被火红的火焰舔食卷起,上面的字迹虬劲有力,在火光的映照下现出它的铮铮傲骨,偶尔会有清秀的字迹夹在其中,给那刚强增添了一抹柔意。刚柔相济,便应是如此吧……

火盆里的火势由强转弱,最后终化作了黑色的灰烬。

阿麦的眼睛有些酸涩,只得仰头闭了目,好半晌才能稳住声线,淡淡吩咐张士强道:“拿出去吧,找棵树下埋了。”

张士强轻手轻脚地将火盆端了出去,将里面燃尽的灰烬拢在一起寻了干净的白绫包好了,埋在了阿麦书房后的一棵枣树下。待再回到阿麦房中,林敏慎也在,正在向阿麦询问息荣娘那里怎样处理。

阿麦稍稍思量了下,说道:“就让她先在府中住下吧,暗中派人去清风寨,通知唐绍义过来领人。”

信任

谁知阿麦这里刚派了人去没两天,唐绍义却是自己到了。原来跟着息荣娘一同来冀州的还有寨中的一个兄弟,便是那日在息荣娘身旁护卫的汉子,他姓赵,家中排行老四,寨子中的人都叫他赵四。赵四是山寨里有名的老实人,武功也不弱,所以自小便成了息荣娘的护卫。

那日息荣娘在街上跟着阿麦一直跟到了元帅府,她身为江湖女子,自是比那些闺中女子眼界宽了许多,与那些男子相比却又是多了一分直觉,在街上远看阿麦面容娇好如女子一般,心中便有些怀疑阿麦的性别,打算着要夜探元帅府查个究竟。亏得身边跟着的赵四拦住了,劝她道元帅府里守卫森严,岂是那么容易就进的,到时候给人当刺客或细作给逮住,岂不是要给唐绍义招惹了麻烦。息荣娘这才消了夜探元帅府的心,赵四刚松了口气,没想到一眼没看住,这息荣娘竟然堂而皇之地去元帅府大门口求见麦元帅去了!

赵四无奈之下只得暗中派人回山寨给唐绍义报信,自己则日夜守在元帅府外,生怕息荣娘有个万一。

息荣娘来冀州时是告知了唐绍义的,不过当时说的理由却不是来找阿麦,而是要冀州买些物品。唐绍义只道她是个年轻女子,定是爱美来冀州城买些衣服首饰之类的物品,他是一个大男人,不好问得太细,又想冀州现在已是在江北军控制之下,所以也没太走心,只叫息荣娘多带几个人出来。

息荣娘却只挑一个最老实的赵四跟着,然后便奔了冀州而来,没过几天,那赵四便叫人给唐绍义捎回去了信,说息大当家独自闯入了元帅府。

唐绍义带了人寻来时,赵四还在元帅府门外的街面一角上蹲着呢,已是熬得两眼通红,见到唐绍义来激动得差点眼泪都出来了,直迎了过去叫道:“唐二当家!您总算来了!”

唐绍义点了点头,问赵四道:“可知大当家为什么来寻麦元帅?”

赵四摇摇头:“不知道。”

唐绍义听了浓眉微皱,又问道:“大当家也没说过什么话?”

赵四歪着嘴角费力想了想,答道:“息大当家只说麦元帅长得可真俊!”

此话一出,跟着唐绍义前来的那几个人面色都不禁有些古怪,不约而同地瞄了唐绍义一眼。唐绍义顿觉哭笑不得,这息荣娘前些日子的时候还逼着自己娶她,吵嚷得满山寨都知道她钟情于自己,这回倒好,移情到阿麦身上,改去纠缠阿麦了!

唐绍义先叫人送赵四回客栈休息,自己则去元帅府求见江北军元帅麦穗。门口的小校恰好是认识唐绍义的,一边忙叫人跑着去与阿麦送信,一面亲自引了唐绍义向府内走。

阿麦正在肖翼等人商讨招募新兵的事情,听闻唐绍义来并不惊讶,和肖翼简单说了几句便叫众人散了,自己也起身出了院门去迎唐绍义。

没一会儿,唐绍义的身影便随着那小校从远处渐行渐近。带路的小校远远地看到了阿麦,忙疾走几步上前和阿麦行了个军礼,见阿麦没有吩咐便退了下去,只留阿麦与唐绍义两人站在原地。

阿麦微笑着看向唐绍义,唤道:“大哥。”

唐绍义静静地打量着阿麦,一身青衫如同劲竹般挺拔瘦削,面容俊秀,眉目清朗……唐绍义视线在划过阿麦下颌时却微微停滞了下,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叫道:“麦元帅。”

阿麦没有应声,只站在那里淡淡笑着看向唐绍义,依旧唤道:“大哥。”

唐绍义终弯着唇角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改口道:“阿麦。”

阿麦引着唐绍义向院内走,边走边笑道:“我前两日刚派人去请大哥,不曾想大哥竟会这么快就到了。”

唐绍义只道阿麦是说息荣娘之事,稍一沉默说道:“息大当家自小生活在山中,又是被息烽当做男儿般教养,脾气难免任性率意些,给了你添了不少麻烦。”

阿麦斜睨一眼唐绍义,掀起帘子将他让进书房,笑了笑说道:“大哥误会了,我请大哥来不是为了息大当家的事情。”

唐绍义稍觉意外,随意地在椅中坐下,问道:“军中有什么事?”

阿麦在一旁坐了,答道:“豫州送出来消息,现在陈起大力平剿江北各地的抗虏义军,不只将心腹姜成翼、傅直等人派往宿、雍等地平叛,就连从武安而返的常钰青等常家人也被他用来镇压荆州的民团。”

常钰青兵败青州之后奉命调回豫州这件事唐绍义是知道的,常家与陈起不合的事情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本以为常氏等人回到豫州之后便会被陈起闲置起来,不曾想陈起竟然又用起了常家人。

唐绍义不由问道:“陈起还要用常钰青?”

阿麦闻言淡淡地笑了,说道:“想是陈起不愿用的,可百年常门那就这么容易就倒下了,好像是上京中北漠小皇帝的意思,陈起也是没有办法吧。他好容易抓住了常钰青兵败的机会,本想把他调回豫州架了起来,可军令刚发出来就收到了上京的军令,只得再分了三万兵给常钰青,叫常钰青沿途攻占尚未降漠的城镇,结果常钰青一路从武安打回了豫州,攻下大小城池十余个,反倒是又增添了不少战功。”

唐绍义不由惊愕,愣了片刻之后才说道:“没想到那陈起竟然也会失算,早知如此还不如把常钰青留在武安守着青州,叫那傅悦一路去立这些战功,这下倒好,傅家白投了陈起了,陈起也没给人家争些好处。”

阿麦点头:“不错,陈起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不过他那人向来好面子,就是把牙咬碎了也会和着血往肚子里咽的,脸上还偏生带着笑不露出分毫来。”

唐绍义听阿麦说得好笑,也不由失笑,可转念一想便已明白其中要害,沉默了片刻后,说道:“青、冀两州日后怕是会更加艰难。”

陈起先弃青、冀两地于不顾,而是专心向江北各地抗虏义军发起攻击,巩固己方势力,他日一旦没了后顾之忧,便是全力进攻青、冀两州之时。唐绍义既能说出此话,想是已看出了陈起的意图。

阿麦见唐绍义军事直觉如此敏锐,心中暗暗赞叹,说道:“顶多到明年秋,便是陈起全力进扑青州之时。”

唐绍义的面色愈加凝重起来,从现在到明年秋季,其间不过一年时间,仓促之下就算能再召集几万新兵又能如何?只练出一个成熟的弓箭手就得两三年时间,这还不算其中体力臂力等天生条件。没有弓箭手就无法克制北漠的骑兵,只依靠长枪兵阵,却是难以应对骑兵多方向的驰骋突驰。

阿麦自是能猜到唐绍义心中所想,见唐绍义凝神不语,转而问道:“大哥,听说你在甸子梁练骑兵?”

唐绍义点头道:“甸子梁上正好适合练骑兵,我就把山寨里的人马挑了些出来,想练一支精锐的骑兵出来,不求多,只求精。”

不是不想求多,是没有那么多的战马,也没有这个财力物力,所以才转而求其精吧。阿麦暗暗想着,迟疑片刻,问唐绍义道:“大哥,你现在手上有多少骑兵?”

若是别人问这个问题,唐绍义自是不会回答,可阿麦问了,唐绍义只想了想便答道:“原来从寨子里挑出来些,再算上上次从常钰青那里缴获的那些,有五六百了。”

“单人单骑?”阿麦又问道。

唐绍义无奈地点了点头,南夏本就缺少战马,现在江北交通要道已被北漠占领,再无法从西胡草原购入马匹,所以根本无法达到北漠骑兵那种一人双骑甚至三骑的配置。

阿麦抿着唇沉吟片刻,抬眼看向唐绍义,沉声说道:“大哥,张生手下现在有骑兵近四千,青州之战又抢了鞑子不少战马,我俱都交给你,明年秋之前,你可能替我练出一支精骑?”

唐绍义瞳孔猛地收紧,不可置信地看着阿麦,见她目光坚定,毫不躲闪地看着自己说道:“你将骑兵带上甸子梁,钱粮装备都由我冀州来供应,我明年只要一万精骑,剩下的都归大哥!”

剩下的还足有数千之众,而江北军在乌兰山最盛之时,唐绍义几进西胡如入无人之境也不过是依仗着手中那近万名骑兵。唐绍义唇舌有些发干,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液后才说道:“阿麦,你可知这些骑兵俱都到了我手意味着什么?”

清风寨不同武安,唐绍义也不同常钰青,若是唐绍义将这些骑兵纳为己有,那么他就如同握住了一把利刃抵在江北军胸口之上,到时候再以抗击鞑虏的名义召集义军,以他自身的影响力,就是取阿麦而代之也不是不无可能。

阿麦却是从容道:“我信大哥。”

唐绍义默默地与阿麦注视片刻,点头道:“好。”

阿麦望着唐绍义,脸上精致的五官缓缓舒展开来,笑意直达眼底,又说道:“还有一事需要大哥帮忙。”

唐绍义的目光有些不舍地从阿麦脸上移开,问道:“什么事?”

阿麦说道:“我想让大哥帮着在太行山中寻个隐秘之处,把军中的军械造办处搬了过去。”

唐绍义听了却是不太认同,说道:“太行山中道路难行交通不便,你将军械造办处迁过去,弊大于利。”

阿麦明白唐绍义的意思,解释道:“我军中有些新式的兵器要造,不想让外人知晓,但是冀州人多眼杂,难免有鞑子的细作混在其中,所以想寻个隐秘地方。”

唐绍义思量了一下说道:“地方倒是可以找到,你人手材料都可以准备好?”

阿麦点头:“工匠是现成的,我会提前把铁料都备齐,造成了也不需再送到冀州,直接送往甸子梁就行,明年开春我会领着新军直接去甸子梁。”

“新军?”唐绍义稍稍讶异。

阿麦眼中现出坚毅之色,说道:“恩,新军,我要在冀州训一支真正的铁军出来,到时候带到甸子梁与大哥的骑兵汇合!”

唐绍义见阿麦已经决定,便也不再劝,点头道:“好。”

阿麦又与唐绍义说起近日要在冀州招募新兵的事情,两人正说着,林敏慎未经禀报急匆匆地进来,看到唐绍义也在书房不觉一愣,把已到了嘴边的话强咽了下去。

唐绍义见状便从椅上站了起来,对阿麦说道:“我先去看一下息大当家的。”

阿麦不知林敏慎有何急事,见他如此避讳唐绍义想是有极隐秘之事,闻言便也站起身来,说道:“也好,我叫人带大哥过去。”

阿麦将唐绍义送出院门,叫了张士强过来带唐绍义去寻息荣娘,自己这才复又回到书房之中,沉声问林敏慎道:“什么事这么沉不住气?”

林敏慎脸上的神色已经平复了许多,只盯着阿麦说道:“他起事了!”

阿麦闻言心中一凛,当下问道:“什么时候?”

林敏慎答道:“九月初他与长公主借秋猎之际从盛都走脱,十五日先于云西正齐涣之名,然后以尊祖训诛昏君,为国靖难为名,誓师出征,宣布靖难!”

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