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又有一只皮毛灰白的兔子从夹缝中钻出,摇着屁股一晃一晃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花萝嘀咕:“谁说没有活物,这不就是了!”

阿媚见状,稍微松了口气。

一行人继续前行。

这一次路上倒是断断续续地遇见不少活物,不过并无妖魔,都是一些小动物,给光秃秃的山丘添了几分活气。走过两座山头后,司空扯着璟流的袖子,小声地说:“爹,我饿了。”

璟流望了阿媚一眼。

司空瞬间小萝卜腿一磴,抓住阿媚的衣角,软糯软糯地喊:“娘,我饿了。”

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

阿媚最受不了这个,便从乾坤袋里拿了个梨子。司空啃了一口梨子,指着远方一只卧在巨石后的小鹿:“娘,我想吃那个。”眼睛一闪一闪,模样憨憨的,叫人无法拒绝。

璟流道:“我去。”

花萝道:“无穷,你也去打只山鸡来。”无穷如同魅影一般迅速离开。阿媚捏决生火,司空蹲在一旁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花萝走过来,问:“你们什么时候生的孩子?”

阿媚说:“与你无关。”

花萝不停地打量司空,说:“跟他长得真像…”语气里的羡慕几乎要溢出言表了。阿媚瞥她一眼,却见她盯着火堆,喃喃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我好喜欢我师父,很喜欢很喜欢,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是我师父,我的师父,我师父,我师父。

阿媚怔住了,脑子里像是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清晰响亮地响起。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她喝了之凉的孟婆水后,就从未想起过之前的回忆,即便之前在仙界的时候,她卯足了劲儿想要记起来,可依旧想不起。

花萝又说:“你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吗?我原以为这四个字都是骗人的,可到头来亲眼见识过了才知道不假,这世间里原来当真会有一个人只需要见一面便能深陷情海。”

“我不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她微微一顿,毫不犹豫地道:“我和我师父之间没有任何人能插的进来。”

这一点,她自己是相当的自信。

花萝咬咬唇。

阿媚又道:“你不必费劲心思搞破坏,我不是什么善茬,不会任由别人搞破坏而无动于衷,我一直奉行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十倍奉还!”

司空盯着火堆,冷不丁的伸出手指头。

阿媚一把将他捞在怀里,说:“小孩子不许玩火。”

司空扁着嘴。

阿媚的声音柔下来,捧着肉呼呼的小手,问“有没有伤着哪里?”

云川“喵”了几声,过来舔了舔司空。

司空似是想到什么,忽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将阿媚吓了一跳。她不由仔细查看十根手指头,有些慌张地问:“是不是烫着了?”

他哭得唏哩哗啦的。

阿媚把他抱在怀里,温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想不想吃糖?”

司空顿时停止哭泣,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说:“我要吃糖。”阿媚从乾坤袋摸出一块糖,他吃进嘴里,眼睛还是湿漉漉的。阿媚委实无奈,问:“你在哭什么?是不是被火烫到了?”

司空鼓着两腮,摇头。

阿媚说:“男孩子不要随便哭,会被笑话的。”一根手指头倏然被紧紧地攥住,她问:“怎么了?”司空小声地说:“娘以前老打我…”

花萝立即目光灼灼地看向阿媚。

阿媚干巴巴地扯了下嘴唇,倒也不愿解释,直接设了个隔音结界,问:“你娘为什么打你?”

“因为我长得太好看。”

这什么理由呀…

“你爹呢?”

“我爹去给我抓小鹿了。”

阿媚眉头轻蹙,这小男孩还真的把师父当他爹了,莫非世间真的有与师父生的一模一样的人?司空忽然又攥紧她的手指头,怯怯地问:“娘,你是不是生气了?不…不要打我…”

这孩子太令人心疼。

阿媚揽他入怀,说:“你听着,我不会打你,以后也不会。”

打了一只小鹿后,璟流恰好见到一只肥美的兔子,索性也一并抓了。恰好见到一潭清池,璟流动作熟练地去皮洗净。

从清池里一捞,水珠一甩,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一只小鹿和兔子。

收起来的时候,璟流忽然停住。

他感觉到了一股不应该存在魔谷里的仙气,就在眼前这一谭清池里面!他从袖袋里摸出一颗避水珠,手指轻弹,拇指大小的避水珠轻轻地落在水面上,荡起了一道漩涡。

漩涡渐渐扩大,清池一分为二。

底下卧了一具女尸,眉眼分明,表情极其扭曲,是仙界里的曼珠小仙。

“不…不要…”

“丹华仙君,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

“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啊!”

十指结印。

鲜活的躯体发出痛苦的惨叫。

他仿若未见。

九重天上的仙君白衣染血,像是暗夜里的修罗,满目狰狞,带着歃血之气。

第六十一章

“师父。”远方传来阿媚的声音。

手掌一收,落于池底的避水珠没入袖袋,分成两半的清池瞬间合拢,恢复了原先的平静。璟流垂首注目,须臾方转身。无穷从右侧转出,单眼幽幽地看着他。

“你刚刚在做什么?”

“潭内有异,不要靠近。”

肉烤得香滑流油。

璟流撕了鹿腿,递给阿媚。见司空眼巴巴地看着,也撕了另外一条鹿腿。阿媚笑说:“他才这么丁点大,哪里捧得动这么大的腿。”说着,摸出一把小刀,把鹿腿切成三小份,才叉了一份给司空,“有点烫。”

司空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小手捧着掌心般大的肉块,呼呼地吹着,小口小口地咬着,像是一只小松鼠。

阿媚说:“你吃慢点,被噎着了。”

司空含糊不清地说:“嗯嗯嗯好。”

她不由莞尔。

璟流见状,不禁多看了司空几眼。妖王出事后,他很久没在阿媚身上见到这般明朗的笑意,看来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分散了她心底的悲伤。他原先是想着有何异变立马动手。这个与他同个模子印出来的小男孩出现在这里,绝对不会是巧合。只是他若能开解他徒儿,即便是只有一丝丝的效果,留他下来也无妨。

思及此,璟流从袖袋里摸出一个葫芦。

“渴了喝水。”

司空的眼睛瞬间变得闪闪发亮,两只小手忙不迭地把剩下的鹿肉都塞进嘴里,一把抱过葫芦,像是得到了什么不可多得的宝贝似的,爱不释手。

这一点却是让阿媚看得有点心酸。

璟流稍微流露出来的温情便足以让司空感动不已,父王待她那么好,她以前却没有好好珍惜。她忍住心中的酸楚,微微撇过头。璟流仿若心有灵犀似的,在她手背轻轻一拍。

大抵是有人疼时,情绪更无法安放。

她扔掉鹿腿,一头扎进璟流的怀中。

花萝哼了声,起身离开。无穷看了两人一眼,无声地跟在花萝身后。火堆前,很快便剩下一家三口。司空歪头看看璟流,又看看阿媚,乖巧地抱着葫芦不出声。

半晌,阿媚才在璟流怀里闷闷地喊了声:“师父。”

“嗯?”

“要是找不到十方土,还有其他方法救爹吗?”

“咣当”的一声,阿媚从璟流怀里抬头望去,只见司空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说:“手…手太滑了,拧不开。”瞧他一副要哭的模样,阿媚顿时哭笑不得,捡起地上的葫芦,旋开木塞,又将他的两只小手擦得一干二净后,才把葫芦给他。

司空抱着葫芦喝水,眼睛一眨一眨。

“娘,十方土是什么?”

阿媚说:“对你娘而言,是一种很重要的东西。”

司空又问:“可以救娘的爹吗?”

阿媚点头。

此时,璟流忽道:“阿媚,明日你与司空留在此处,为师先去探路。”阿媚微怔,问:“师父是发现什么了?”璟流避开阿媚的目光,微微垂眼,说:“我们速战速决,寻了十方土立马去幽山。”

阿媚一喜,问:“是有十方土的线索了吗?”

璟流道:“还不能确定,但明日为师先去一探。魔谷不知深浅,为师只担心护不了你的周全,且如今…”他看了司空一眼。阿媚略微沉吟,接道:“花萝与无穷两人不知打什么心思,明日我拖住他们两人,师父你快去快回。”

若是以往,她定是要跟着去的。

她从不怕危险,可如今不一样,不是危险与否的问题,而是要速战速决。若师父能更快寻到十方土,她留在此处等待也是可以忍耐的。

阿媚拖人的法子简单粗暴,她准备明日直接捏决困住花萝与无穷两人。经过五派大会那一次,她晓得花萝与无穷两人并非她对手。然而阿媚却没想到当天花萝与无穷迟迟没有回来,直到天色已黑时,才见到一抹红影。

阿媚问:“无穷呢?”

花萝似是有点沮丧,摇摇头说:“不…不知道。”

阿媚一听,与她师父互望了一眼。

她道:“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花萝杏眼圆瞪,道:“我是真不知道他在哪儿,他明明一直跟在我后面的。可我回来的时候一转身他人就不见了。我以为他先回来了,可是并没有。”

第二天一早,仍然不见无穷的身影。

璟流并未在意,心中倒也担心花萝耍花招,直接在花萝身上下了禁制,让她陷入沉睡。他与阿媚说:“天黑前为师一定回来。”

“好,我在这里等师父。”

璟流走了几步,人影渐渐消失后,冷不丁的,又折了回来。阿媚一愣,问:“这么快?”却见璟流幻化出一把银黑的匕首,锋利的那一端轻轻划过手腕,鲜红的血染上匕首,竟神奇地融合成玫红的颜色。

“师父,你这是…”

璟流默念法诀,匕首渐渐熔化,在短短片刻之内变成一个扁平手镯,上面有着血滴的花纹。

他替她戴上,道:“为师本来想着成亲那一日给你一个心头血炼制的法器,但没想到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如今时间仓促,只能暂时给你一个腕间血的法器。你若有危险,为师便能感应。”

阿媚看着他还在滴血的手腕,心疼得很,说:“师父,你的手腕…”

他不以为意地垂下袍袖,道:“不必在意,过一会就好了,不碍事。”阿媚想用法术止血,璟流说:“没有用的,为自己法器所伤,只能自己痊愈。”

阿媚说:“师父,我再不济也有自保能力的。”

他微微一笑,摸着她脑袋。

“我知道,可是还是不放心。”

待阿媚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后,璟流面上的笑容收敛起来。他掐诀疾行,竟比先前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他整个人就像是一道风,在山丘上风驰电掣。

约摸一会,他倏然停下,像是闲庭散步那般一步一步地行走。

他缓慢地扬起右手,慢条斯理地给左手包扎了伤口,打了个结后,右手霍然一扬。

一道无形的光迸射而出。

一抹人影踉跄了下,噗通的一声单膝跪在地上。

他负手前行,居高临下地看着无穷:“跟了这么久,累了吧?”无穷咬牙:“你一早就知道?”璟流慢吞吞地道:“你还太嫩。”

无穷想要起来,可浑身像是有一股力道无形地压制着他,让他无法动弹。

“曼珠在哪里?”

“她已经死了!”

“我曾经对曼珠说过,要让她永生永世不得安宁,这是伤我徒儿的代价。她若死了,谁来弥补我徒儿在黑海水牢里的三百年?”他猛然喝道:“说!她在哪里?”

心神蓦然不宁。

即便已经与她相逢,可提起黑海水牢四字,仍是心中无法逾越的疼痛。

压制加重,无穷面部痛苦地渐渐扭曲。

他紧咬牙根,道:“她念你几百年,你心底就没有过一丝的情分?”

“喜欢我就得容忍她?她脸有多大?两厢情愿才叫情分。”他忽然道:“三百年前,我将她丢入魔界,想来她已然舍弃仙身入了魔道。也罢,这几百年惩罚已足,你告诉我曼珠在哪里,我大发慈悲解决她的痛苦。”

无穷的嘴巴浮起一抹冷笑。

他说:“好,我带你去。”

阿媚百般无聊地把玩着手上的镯子。

她怕司空无聊,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大堆小娃娃喜欢的小玩意,正是她当初离开妖界到人界历练第一天买的东西。当初买了后乾坤袋就被盗了,那堆小玩意也一直在乾坤袋里搁着,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司空样样都觉得新鲜,玩得不亦乐乎。

阿媚瞧着,搭话问:“你没玩过吗?魔界里没有?”

司空说:“不知道呀。”

阿媚一听,更是心疼眼前这个小男孩。可怜的哟,他亲娘到底是怎么虐待他的?阿媚摸摸他的头,说:“以后我给你买好玩的。”

云川蹲在一旁,也眼巴巴地看着。

阿媚顿时觉得有点压力,有种要养一大家子的感觉。

就在此时,之前那道凄凉幽怨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说的却不是原先的那一句话,而是——

“十方土,十方土,十方土…”

陷入沉睡的花萝冷不丁的睁开了毫无焦距的眼。

第六十二章

花萝缓缓地坐起。

她的眼神空荡之极,就像是一个目不能见的人。她呆呆地坐着,嘴里在呢喃。阿媚竖起耳朵,才听清楚她呢喃的是什么。她居然也在重复三个字——十方土。

阿媚瞬间以为之前自己听到的怪异声音是花萝从中作祟。

但是,很快的,阿媚推翻了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