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道诡异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而这一回说的是先前那一句话:“我在魔谷等着你。”花萝再次呢喃:“魔谷…魔谷…魔谷…”

她此时可以确定,那一日她听到的声音,花萝定是也听到了。

她不过是在装不知道而已。

可是这是为什么?

她问司空:“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司空摇头。

阿媚这下可以确认了,能听到这道声音的人除了她之外,还有花萝。那一天师父说他也没有听到,师父断然不会骗自己的,说的肯定是真话。师父修为如此高,能掩过师父的耳目直接找上她,莫非是用了传音密符?

阿媚很快又自己否定了。

传音密符也得通过一样传递的事物,好比她与她爹用的东珠,且得两方人都同时确认才能用的。如今加上花萝,可不止两人。就在阿媚满腹疑问的时候,花萝站了起来。

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僵硬地往东北方走去。

阿媚敏感地察觉到花萝要去的地方定与十方土有关,当即不由多想,抱起司空便跟上花萝。

司空问:“娘,我们要去哪里?”

阿媚说:“找十方土。”

司空又说:“可是爹还没回来…”

阿媚道:“你放心,娘也能保护你。”

若魔谷里的妖魔是冲着她来的,那道声音也只有她与花萝听得见的话,想必是避讳着师父。思及此,她对跟上来的云川说:“待会若有异变,你保护司空。”

云川“喵”了声。

说话间,花萝渐行渐快。

生得一模一样的小山丘冷不丁出现一道漆黑的夹缝,足足有半人高,里面漆黑幽深,有阴寒之风刮出。花萝没有任何犹豫走了进去,阿媚正想跟上的时候,云川咬了咬她的裙裾,担心的神色不言而喻。

司空攥紧阿媚的袖子。

“娘,我怕。”

阿媚蹙眉想了想,说:“司空,你留在外面。云川,你也别跟我进去。”云川一个打滚,毛茸茸的爪子化成手脚,渐成人形,光滑的脑袋长了指甲大小的稀疏毛发,他低垂着头,不敢看阿媚的眼睛。

“我一定会保护好司空的!”

司空真的害怕,搂着云川的脖子不肯放手,浑身都在颤抖。

阿媚说:“若遇到危险,给我传音密符。”她把妖王的传音密符给了云川,叮嘱:“有危险一定要立马说,应付不了就跑。”

云川点头。

无穷将璟流引到一处洞穴,他站在穴口,说:“她在里面。”

璟流不动,看他。

无穷冷笑道:“莫非你怕了?想不到三十三重天的神君也有害怕的时候。”

听他如此称呼,璟流面上没有半分惊讶,他扯开唇角,不冷不热地说:“我自是有害怕的时候,而且还不少。只是想来你不太清楚,我与九重天上的上仙不太一样,从不心慈手软。”

说话间,无穷闷哼一声,竟是吐出一口血来。

他脚步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不敢置信地道:“你…”不过是瞬间,他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你果然是怕了,想要杀人灭口…”

璟流道:“你忘了一点,你不是人,你是魔。”

五派大会之时,擂台上他与云川的比试,他已然看穿他的身份。眼罩不过是为了遮掩魔修的气息。他轻弹手指,无穷的眼罩脱落,紫黑的气氤氲而出。

无穷说:“魔又如何?仙又如何?魔就罪该万死吗?你们这些仙就一定是好人吗?”

璟流说:“我从未说过我是好人,”话锋一转,“但你的确罪该万死。”

眼罩霍然飘上半空。

一股比一股深的紫黑之气喷薄而出,似有灵魂在嚎叫。

“炼制出遮挡魔气的眼罩,且还能险些骗过我的耳目,少说也有百来条人命。我杀你,也只是替天行道,造福苍生。”无穷没想到会被璟流识破,登时变了脸,化作一股黑气冲向璟流。

璟流手掌结印。

未料黑气硬生生拐了个弯,竟是窜进洞穴之内。

璟流随即跟上。

洞穴里一派漆黑,他掐诀点燃一个火把,擎着火把入内。只见洞穴里魔气森森,却格外静谧,无穷的气息与洞穴已然融为一体。他越走越深,忽有潺潺声响起,一条暗河蜿蜒而下,两边长满了曼珠沙华。

魔气愈发浓郁。

他眉头微皱,顺着暗河而上。

就在此时,忽得无穷气息,他当机立断,单手结印,引得火把上的烈火轰然射出,黑影现形,无穷滚落在地,一股鲜血流下。璟流横眉冷对,道:“曼珠在何处?”

一道幽幽的声音飘来。

“三百二十一年了,今日我竟还能在仙君口中听到我的名字…曼珠只觉这些年受的苦都值得了。”璟流望去,暗河里爬出一道身影,以曼珠沙华为裳,头罩黑纱垂落于地,将全身遮挡得严严实实,“无穷不过是我的手下,仙君何必为难他?”

宽袖微扬,无穷化作一道弧线落在曼珠的脚边。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媚气。

“仙君,好久不见。”

璟流仔细打量曼珠,忽而冷笑道:“你倒是因祸得福了。”

曼珠咯咯地笑出声:“若无仙君狠心逼我堕入魔道,我为再见仙君狠心舍弃仙身,钻了魔谷谷主的空子,今日谷主之位也轮不到我。我该感谢仙君才是。哦,不,差点忘了,仙君早已是三十三重天的神君,曼珠不喊一声上神,实在是失礼。上神有礼,在下乃魔谷谷主曼珠,倾慕上神已有七百八十年。”

璟流不为所动。

他除了觉得恶心之外还是恶心。

他以前曾经深深地认为所有感情都是值得尊重的,能让别人喜欢,那么那一份感情也是值得尊重的。直到后来,曼珠以爱为名义肆无忌惮地伤害了他所爱的人。

他便觉得都是狗屁。

他不想尊重,也不想珍惜,更不想悲天悯人,他只要他徒儿离开黑海水牢。

“说完了?”

曼珠黯然道:“璟流就不能对我怜香惜玉一番?”

他淡道:“怜香惜玉是要看人的。”一道风自他袍袖掀起,曼珠的头纱落地,露出了一张已非人样的脸,五官尽毁,只剩半只耳朵半只鼻子,嘴巴歪成诡异的弧度,下巴有一道粗壮的如同蜈蚣的伤疤爬满整个脖子,坑坑洼洼偶尔冒出白色的蛆,为曼珠沙华所遮掩的身体是腐烂的,黑纱一掀,浓郁的香味一去,透露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曼珠惊慌地披回黑纱,恨恨地道:“你这么待我,你会后悔的!”

“我从不后悔。”他步步逼近,手中已然凝聚光波。

奄奄一息的无穷倏然钻进暗河。

璟流不以为意。

曼珠说:“你杀了我不过是怕阿媚知道你以前的无能!怕她想起之前的事情!怕她恨你!”

“住嘴!”

曼珠哈哈大笑:“黑海水牢的三百年固然我是罪魁祸首,可若非你当初无能,她也无需身陷黑海水牢三百年!在神途与她之间,你选择的到底还是前者!世间两难全!你越怕,它来得越快,你让我魂飞魄散你必会永生后悔,哈哈哈哈哈哈哈!”

“轰隆”一声。

曼珠的五官被光波燃成灰烬,可她的笑声仍在洞穴里回荡。

璟流难得失控,左手一扬,洞穴半壁坍塌。

曼珠剩下的身躯渐渐消散,化作焦黑的花梗,已然千疮百孔。舍弃仙身堕入魔道,她原形为曼珠沙华,死时必然会化作一株完整的曼珠沙华,可如今只有半截花梗。

他顿时晓得中了曼珠的摄魂术,堕入魔道魂灵不俱,她必是将自己一分为二,难怪已为魔谷谷主的她如此不堪一击。

似是想起什么,他面色顿变。

恰逢此时,腕间有疼痛传来。

正是阿媚有危险的感应!

第六十三章

璟流风驰电掣,不过是眨眼间便循着腕间的指引来到夹缝之外,不由分说,他毫不犹豫地进入夹缝。夹缝极其狭窄,只容一人侧身通过,行了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磷石布有淡绿幽光,星星点点,像极夜空里的繁星。

底下是一片花海,通通都是曼珠沙华,颜色如火,宛如红色波涛,散发着浓郁的芬香。

腕间疼痛骤然加重,璟流不由喊道:“阿媚!”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他。

红色花海像极了阿媚的衣裳,一时半会他竟是寻不着阿媚。他掐诀点火,在四周分别点燃了火把,顿时将夹缝内照得亮若白昼。也是此时,他听到一道轻微却急促的呼吸声。

“阿媚?”

“师父…”

终于,在一片火红中,他寻着了那一道梦寐以求的红色身影。乌黑长发铺地,阿媚闭眼躺在花海之中,她面色潮红,像是在做一个极其可怕的噩梦。

他俯身捞起她,眉头顿蹙。

她浑身竟是热得烫手!

璟流默念仙决,一股清凉从掌心散至她全身,白色的雾气渐渐散开。他轻声道:“没事了,为师来了。”虽不知此处发生了什么,但以曼珠的性子,定是不知使了什么诡计将她引来此处。

他环望四周,并未察觉到有任何妖魔的气息,这里就像是寻常的花海。

阿媚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那声音落在璟流的心底,像是轻轻地撞击了一下,一种名为愧疚和自责的感觉蔓延整个胸腔。他竟然没有保护好她。他轻声安慰说:“很快就不疼了。”

他再次默念仙决,往她背部输入凉气,企图驱走她体内的热气。

然而,阿媚的面色依旧潮红不已。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正要放下时,一只温热的手掌紧紧地攥住。

“醒了?”

回答他的却是阿媚不停地摩挲的动作,她攥着他的手掌,蹭在脸蛋上,蹭了又蹭,似乎还不过瘾,蹭完脸蛋,又蹭脖子,随后缓缓地拉下…

璟流浑身一僵。

“阿媚?”

她喊:“师父,我好热。”

说此话时,她微微眯开了眼,蒙上了一层染尽欲望的雾气。她不停地蹭着他,像是一尾落在陆地的小鱼儿,璟流就是她渴望的甘泉,想要靠近,靠近,再靠近。

恨不得投入他怀中,贴上他的身体。

何以解热,唯有师父。

璟流探向她的脉搏,登时明了。他道:“别动,为师给你解…”后半个字还未说出,阿媚霍然扑倒他,她骑跨在他的身上,不顾一切撕毁他的衣裳。

兴许是头昏脑涨意乱情迷的缘故,一时半会竟是无法撕开。

她着急了,一股脑地掐诀变火,往璟流身上烧去。

璟流从不防她,更是没有想过要去防范,被火烧着了才赶紧灭火,也顾不得被烧疼的手指头,单手捞过她,紧张地打量她全身,生怕她自己烧着了自己。

阿媚懊恼之极,撕不掉,还烧不了,一股火咻咻咻地从心里直冒。璟流见她安然无恙,方稍微松了口气。然而气还没完全叹出,她又缠了上来。

“师父!师父!师父!”

这一回,她倒是学精了,不脱他的,她脱自己的!三下五除二脱了个一干二净。

璟流回过神来,眼神已变。

阿媚再次扑了上去,啃上他的唇。没一会,她只觉天旋地转,转眼间就被压在花海之上。他抵着她的鼻尖,鼻息异常灼热:“阿媚,为师替你解毒,别闹。”

“不要…”

她扭着身体,像是拧麻花似的。

璟流忍住打昏她的冲动,单手结印。然而此时,阿媚却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结印,她睁开水润水润的双眼,说:“师父,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们迟早都要洞房的,为什么不能现在呢?”

她像是忽然清醒过来一样,直白地道。

“你…”

下一刻她的眼神又渐渐变得意乱情迷,像是梦呓一般。

“阿媚想要师父…”

情意绵绵的此话击破了他所有抵抗,明知不是好时机,不是好地点,也不是忍不住,可是他就是无法违背她的渴求…她想要的,他都想给她。

他亲吻她的唇,解她的渴,空出来的一只手结印,曼珠沙华拔根而起,形成一道红色的瀑帘,遮挡住满地春光。

曼珠沙华,花不见叶,叶不见花。

黄泉路上,曼珠沙华盛开,行走之人,忆起前世今生。

峚山之巅。

他说:“我收你为徒,以后你唤我一声师父。”

仙界之上。

他说:“阿媚,你不能当碧霜,为师也不能是芜衡。”

黑海水牢。

无穷无尽的黑暗,疼到滴血的心口,独自舔舐伤口的悲哀与寂寞。三百年,她一点一滴地舔舐,终究难敌离开时他登上三十三重天的打击。

之凉问她:“你可曾想过他也许有苦衷?”

她说:“三百年的痛苦,五百年的遮遮掩掩,我曾经以为自己能满足的,可是到头来我发现不行,之凉,我累了,乏了,也倦了,给我一碗孟婆水,恨也好爱也罢,我通通都不要了。”

璟流睁开眼时,阿媚已经清醒过来。

她背对着他,背影像是一座雕塑。

想起之前的事情,他心中前所未有地满足,伸臂揽住她的腰肢,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不由一怔。他道:“怎么了?”阿媚缓缓转过身,依偎在他怀里。

她说:“有点累。”

“弄疼你了?”

“没有。”

他刚想仔细打量她,还没松开,又被她一把抱住,她说:“师父别动,就这样让我抱抱。”他的心没由来软得不可思议,双臂缓缓圈住她。

半晌,她忽然道:“师父昨天找到十方土了吗?”

璟流立马想起了曼珠,他说:“已经见到魔谷谷主。”

她随即问:“那十方土呢?”

璟流道:“魔谷谷主已然入魔,只剩半个躯体,修为大大减弱,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还没我修为高么?”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