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我。”

“你还在屋里呢?”

“……对。”

“他人呢。”

曹凯抬眼看李云崇,后者又撇开目光,安稳地坐着。

“李总……也在。”

“你叫他接电话。”

曹凯明知道李云崇已经听到了,还是传了话。

“李总,成姐想让你接电话。”

李云崇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要接电话的意思。曹凯又拿起手机,刚要找个理由拒绝,就看下李云崇转过头。

四目相对。

到底是工作多年的老下属,曹凯轻易地明白了李云崇的意思。他咳嗽一声,说:“李总现在不方便接,那个……成姐。”

“说。”

当着当事人的面,尤其还是上司的面,调节两方感情矛盾,这简直不是大老爷们该干的事情。曹凯心里别扭得要死,嘴里还不得不把李云崇的意思表达清楚。

“成姐啊,要不你跟那男的断了吧。”

“什么?”

“那个姓周的。李总对你也算一心一意了,你也别……”曹凯想着如何形容,声音渐低,“别太不懂事了。”

电话里静了一会,蓦地一声轻笑。

“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你让他接电话。”

这就是拒绝了。

还是当着曹凯的面。

李云崇脸皮涨起,曹凯连忙别过眼,抓心挠肝,支吾地应付了一句:“先挂了吧……”

临挂断电话之前,他听到成芸在手机里留下一句话。

“你告诉他,有人在查我的公司,让他注意一点。”

挂了电话,曹凯把他听到的告诉李云崇。

李云崇咯咯地笑出来。

“‘我的公司’……”他略带嘲讽地强调着那两个字“我的”。

曹凯说:“我也听说了,好像又是之前那个小记者——”

“她也知道这公司是她的。”李云崇的声音比刚才更加阴冷了。“公司的法人是她,所有的保单,账目,银行户头也全在她的手里。以前所有的烂摊子都是我在收拾,现在她是觉得怕了?”

曹凯被李云崇话中暗透的内容激得心凉,觉得李云崇行事与平日相差太远。

不得不提醒,“李总,咱们还是找人问一问吧,那个出版社我也有熟悉的人,咱们把那记者叫出来,看她有什么……”

“她总不会觉得自己一走了之,就能全身而退了吧?”李云崇还沉浸在自己的问题里。

“李总……”

“你先走吧。”

“那记者……”

李云崇眼如毒蛇,盯着曹凯,紧紧缠着他,又好像透过他盯向另外一个人,他一字一顿地说:“她要付出代价。”

曹凯默默地看着他,李云崇根本不是在跟他说话。

“她得付出代价。”

曹凯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李云崇还在说:“她该明白事理了。”

曹凯咬咬牙,“你想拿这个吓唬她。”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妥。

“你先走吧。”李云崇道。

“可是……”还是稳妥一点吧。

“走!”李云崇沉声说。

曹凯心里一沉,又不是他要来的!大老爷们天天被纠在别人的感情戏里,谁他妈愿意!曹凯暗暗地骂了一句。

可抬眼时,见到李云崇沉在沙发之中,人像老了十几岁,曹凯忽然又心生不忍,犹豫着想要安慰几句。话还没出口,转念想到,对这人来说,安慰非但没有效果,没准还徒增怨恨。

叹了口气,拎包走人。

屋里再一次死寂。

回到家中已是夜晚,进屋的时候有炒菜的声音,铁铲刮着锅,吭吭的声音。

成芸脱了鞋,外套扔到床上,人来到厨房边,又一次抱着手臂靠在门板上,看着里面折腾得满头大汗的男人。

周东南早就察觉她在身边,只在最初的时候转头打了个招呼,就接着盯自己的锅。

他已经习惯了,那个女人的目光——他们总是相互看,有时候饭都顾不上吃,躺在床上看。好似旧电影中的堕落男女,虚无人生,除情之外别无他物。

周东南把饭菜端出来,放到桌子上,招呼成芸吃饭。

“过来。”

隐隐的命令语气,他是不是怪她回来的晚了?

一件浅灰色的衬衫,圆领已经穿得松松垮垮,露出半侧的锁骨,更有味道了。

他端坐在餐桌前,饭菜已经摆好,成芸还是没动静,他又叫了声:“过来。”

好像一家之主啊。

成芸笑着入座。一切照常,成芸放下筷子比周东南早。她吃完饭,还是盯着周东南看,看着他把自己剩下的饭菜一扫而光。

等周东南也吃完饭准备收拾桌子的时候,成芸却把他手里的碗拿过来,叠着盘子去厨房。

周东南一愣之下也跟了过去。

这是成芸第一次在家里干活,可她看起来完全不是生手。洗碗、刷锅、整理厨台……她头发梳到脑后,随意扎起,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下来。

她甚至比周东南做得还要熟,还要快。

无声地做着家务的女人身上有种魅力——或者说一种感觉,一种甘愿,一种臣服。

周东南挤到厨房里,从她身后抱住她。

“你比我们寨里的姑娘能干。”

成芸笑一声,周东南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闲来,玩着桌上已经洗好摞成一摞的盘子和碗。

“咱们什么时候回去?”他问。

“回哪儿。”

“贵州。”

成芸洗着碗,不说话。

腰上的手紧了一点,周东南在她耳边说:“北京太冷了,咱们回贵州。”

成芸被那只大手捂得想笑,她把水龙头拧上,在狭窄的空间里转身,跟他紧紧相贴。

“捏我干什么,耍赖呢。”她啪地一下拍在周东南的脸上,清清脆脆,溅着水星。

周东南忽然抱紧了。

他眉头皱着。

“跟我过。”

成芸挑衅地看他。

手更紧,“跟我过!”

成芸忽然松了脸,淡淡地看着他,用目光描绘着他的轮廓。

“阿南。”她唤他。

“嗯。”

成芸轻轻贴在他身上,柔弱得非比寻常,像花,像羽,像风中的情枝。

周东南不说话了,他任由成芸碰触他的身体。她的手常常摸在他的身上,久到让他觉得那只手本来就是他的。就像他的身体,本来也是她的。

她双手拨开他的领口,鼻尖轻轻点在他的锁骨间,周东南的下颌碰触她的头顶,两人从婉转地轻触,试探地摩挲,到后来越来越用力,无声的疯狂。

手腕纤细如同枯枝,谁知道有没有攥红,谁知道有没有受伤,没人顾得。

昏暗的厨房如同夜色下的森林,百兽蠢蠢欲动。

成芸发丝凌乱,好比孤魂野鬼,但在周东南的压迫下,脆弱不堪。

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人能撬开她的缝隙。

力竭了。

安静地抱在一起。

是喘息,还是抽泣?

情到极处,人会可怜。

第63章

最后一天。

成芸再一次来到李云崇家门口。

敲门,没人应。

成芸没离开,她在院子里转了转,捡起一块铺在侧方用来装饰庭院的石头,朝着二楼的窗户就砸了过去。

二楼的客房,那是成芸的房间。

她使了大力,玻璃应声而碎。破碎的声音在清晨安静的小区里显得格外刺耳。朦朦的青天,无人的院落,依旧没有人来应门。

倒是把保安引来了,保安也认得她,来来往往数年,谁没听过风言风语。成芸在他眼中就是一个被抛弃的情妇,有何能耐,胡搅蛮缠。

胳膊被拉住,成芸撕扯起来,这让保安更不屑了。好歹也做过有头有脸的人物,何必弄得这么难看,泼妇一样。

成芸的眼睛阴毒,她砸、她扯,但至始至终没有出声,她只是盯着二楼,砸碎的玻璃窗旁,站着的身影。

李云崇的心一样紧着,带着一丝压抑又爽快的报复感,让他浑身的皮肤都隐隐颤栗。

成芸反手拉住保安的衣服,朝他下面就踢过去,保安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下这么阴的脚,一个没注意就中了招,捂着裤子蹲到地上。

成芸喘着粗气,把衣服使劲整了整,又朝着李云崇家走去。

在她走到院子里的时候,门刚好开了。

李云崇负手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陌生审视。

成芸径直走到他面前,“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

成芸走到屋里,错身而过的时候,李云崇挡下了她。

“我让你进了么。”

成芸凝视着他的眼睛,“有人要查我的公司。”

“是么。”李云崇看起来并不在意。

“你知道?”

李云崇不置可否,成芸眯起眼睛,一字一句:“李云崇,不是开玩笑,有人查我。”

李云崇有些神经质的迷茫。“然后呢?”

“……”

“你来找我,是为了让我帮你摆平?成芸,你当初走得不是很痛快么。”

“李云崇。”

李云崇扬起下巴,“你真有种,就别来找我,自己去解决。”

成芸淡淡地说:“他们查我也是查你。”

哼笑一声,李云崇风轻云淡,嘲讽地看着成芸,“既然家里有人,怎么出了事还要跑出来找别的男人,你家那个行不行啊,不是挺倔的么,让他去摆平。”

成芸面无表情,“你怎么知道他倔。”

李云崇冷下脸,成芸看了一眼,又道:“你见过他?”

李云崇险些大笑,“我见他?”笑容又在一瞬间收起,轻轻地挑眉,“他算个屁,我见他。”

寂静蔓延,成芸看着一旁屏风上的四君子画,看得入神。

屋外的风吹进来,成芸转过头。

李云崇那么爱保养,眼睛里竟也出现浑浊的黄斑。

“你们做的事,都有多少人知道。”

李云崇冷冷看着她。

风还吹着,四君子定格在屏风上,一如过往。

成芸与李云崇四目相对,她发现他老了,真的老了。

成芸忽然说:“你知道么,有人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叫行走江湖,输赢自负。”

李云崇眼角一跳,神色更加阴霾,就好像一瞬间明白,说这句话的人是谁。

“我从前不怎么懂,现在我懂了。”

李云崇忍不了,“滚。”

成芸的声音轻不可闻,“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一声……保重。”

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