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是谁?”达赖喇嘛问,“驱逐者和圣神?为什么圣神战舰要贸然来到我们的星系?”

好几个白色光球脉动着,增大,继而暗去,最后消失。众人都眨眨眼,甩掉弥留在眼中的残像。

“上师,我觉得自打第一艘飞船来的那日起,这些圣神战舰就一直躲在那里。”伊妮娅说,“但我觉得他们并不是在和驱逐者作战。”

“那又是和谁?”男孩问。

伊妮娅别过头,继续仰望天空。“自己人。”她说。

这时,天空中突然爆发出一阵不同以往的火光…那爆炸之光更亮,也更近,紧随而来的是三条炫目的彗星尾迹。其中一条在进入上部大气层后马上发生了爆炸,拖出十几条小残片的尾迹,最后迅速消失。第二条射向西方,耀眼的光芒从黄色变成红色,直至变成纯白,最后在地平线上方二十度角之处分崩离析,在云雾缭绕的西方地平线上炸开了花,绽放出几百条痕迹。第三条呼啸着从西方顶点处穿至东部地平线——我故意说“呼啸”,是因为的确能听见那尖厉的声音,一开始像是烧水壶的呼哨声,接着变成嗥叫,最后成了可怕的旋风似的狂吼,声音来得快,去得也快。它最后分裂成三四个耀眼的大型物体,坠向了东方,其中一个在即将落入地平线前消失。最后一个熊熊燃烧的飞船碎片在最后时刻似乎扭动了一番,先是头部喷射出黄色火光,速度减慢,最后从我们眼前消失。

大家在上部平台上继续等了一个小时,一开始的几分钟,天上仍有几条聚变焰尾划出条痕,应该是星舰正在加速离开天山星球,之后便什么也没有了。最后,明亮的星辰又重新出现在了夜空中,于是大家都离开了。达赖喇嘛前往僧房就寝,其余人去了下层的暂住地或常住地。

伊妮娅叫几个人留下。瑞秋和西奥,贝提克和罗莫顿珠,还有我。

“我一直在等这个信号。”等众人都离开后,她轻声说,“我们必须明天就走。”

“走?”我说,“去哪儿?为什么要走?”

伊妮娅摸摸我的胳膊。我将这动作的意思理解成:我以后会跟你解释。有人开口,我赶紧闭上嘴。

“师尊,飞翼已经准备妥当。”罗莫说。

“你们不在的时候,我去了安迪密恩先生的住房,检查过拟肤束装和呼吸器。”贝提克说,“能用。”

“我们明天结束工作,安排仪式。”西奥说。

“真希望我也能去啊。”瑞秋说。

“去哪儿?”我又问道。虽然我极力控制自己不要问,仔细听他们说,但还是忍不住。

“你也去。”伊妮娅仍旧抓着我的胳膊,但这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还有罗莫和贝提克…如果你俩仍旧愿意的话。”

罗莫顿珠露出灿烂的微笑,机器人点了点头。我开始觉得整座寺庙里就我一个被蒙在鼓里,对这一切都不明所以。

“晚安了,大家。”伊妮娅说,“我们明天天一亮就启程。不必送。”

“见鬼。”瑞秋说。但西奥点点头表示同意。“我们会起来为你们送别的。”瑞秋还在说。

伊妮娅点点头,拍了拍她们的胳膊。大家四散离去,有的从阶梯走了下去,有的通过缆索滑行而去。

顶部平台上,就只剩我和伊妮娅两人。空战过后,天空似乎变得暗沉起来。我终于发现,原来是云层升到了山顶之上,就像湿毛巾盖住了黑石板,遮蔽了星辰。伊妮娅打开睡房的门,走了进去,点上灯,接着走回到门口。“怎么了,劳尔?快进来。”

我们谈了许多话。但不是马上。

要描述做爱这件事,实在是荒谬得很——哪怕只是讲讲什么时候做爱,说起来也颇为荒谬。而且那晚有一种天快塌下来的感觉,我的挚爱刚召开了一次最后的晚餐。但是,当你和你真正爱的人做爱时,做爱本身没有一丝可笑之处。我就是在和我真正爱的人做爱。如果说,最后的晚餐之前我并没有明白这一切的话,那么,那晚我真正懂了——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懂了。

大概过了几小时后,伊妮娅穿上一件日式和服,而我则披上一件浴衣,两人爬出睡垫,来到敞开着的移门旁。伊妮娅在榻榻米的小炉子上煮起了茶,我俩拿起杯子,背靠移门,赤着脚互相勾靠,我的右腿和她的左膝探出在万丈深渊之上。凉风习习,空气中带着雨水的气味,但暴风雨已经移到了北方,恒山的顶峰被乌云笼罩,但还是有闪电不时划过,照亮那些低矮的山脉。

“瑞秋真是《诗篇》中的那个瑞秋?”我问。这不是我最想问的问题,但我很怕问出心中那个问题。

“是的,”伊妮娅说,“她就是索尔?温特伯的女儿,在海伯利安患上梅林症的女人,从二十七岁开始逆时间成长,最后变成了一个婴孩,索尔在朝圣之旅中带的就是她。”

“她的名字也叫莫尼塔,”我说,“还有尼莫瑟尼…”

“意思是谏告者,”伊妮娅低声道,“以及记忆。正是她当时扮演的角色。”

“那是两百八十年前的事!”我说,“在海伯利安上…离我们好几十光年远。她怎么到这儿的?”

伊妮娅笑了。热茶冒出腾腾的雾气,缭绕在她纷乱的头发上。“我出生的时间比两百八十年还要早,”她说,“也是在海伯利安上…离我们好几十光年远。”

“这么说,她到这儿,用的是和你一样的方法?通过光阴冢?”

“是,也不是,”伊妮娅说,她举起手,阻下我的反对,“劳尔,我知道你想听直截了当的话…而不是拐弯抹角的比喻。我同意,我现在就用最平白的话和你说。事实上,狮身人面像和光阴冢只不过是瑞秋的旅程的一部分。”

我静静聆听。

“你还记得《诗篇》中是怎么说的吗?”她问道,“我记得那个济慈的人格用什么办法把索尔的女儿从伯劳的手里救出,瑞秋又开始正常地成长…于是索尔带上她…带她进入了狮身人面像,去了未来…”我顿住了,“现在这个未来?”

“不,”伊妮娅说,“那个婴孩瑞秋的确重新长大,长成了年轻的女子,但那是在一个更远的未来,她父亲又一次将她抚养长大。劳尔,这个故事…非常奇妙,充满了各种惊奇。”

我揉揉额头,刚才头已经不疼了,但现在又有点重新发作的苗头。“那她又通过光阴冢来到了这里?”我问,“和它们一起来到过去?”

“部分是通过光阴冢。”伊妮娅说,“事实上,她也可以自行在时间的长河中行走。”

我唯有瞪眼的份了。这真是疯了。

伊妮娅笑了,她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或是看明白了我的表情。“劳尔,我知道这看起来很疯狂,我们现在见到的很多东西都非常奇特。”

“你说得轻巧。”我说,这时,我又想到一件古怪的事,“西奥?伯纳德!”我叫道。

“嗯?”

“《诗篇》中也有个西奥,对不对?”我说,“一个男的…”诗人的这首诗经过口耳相传,出现了很多不同的版本,在一些流行的简短版本中,许多次要的细节都丢失了。虽然在外婆的命令下,我读过完整的版本,但这首诗中一些无聊部分从没引起我的兴趣。

“西奥?莱恩。”伊妮娅说,“曾经是领事在海伯利安上的助手,海伯利安加入霸主后,成了星球的第一任总督。我儿时见过他一面。是个非常正直的人,话很少,戴着古老的眼镜…”

“这个西奥。”我试图理清头绪。难道是变性了?

伊妮娅摇摇头。“就像弗洛伊德说的,差那么一点点。”

“谁?”

“西奥?伯纳德是西奥?莱恩的曾曾曾曾孙女。”伊妮娅说,“她的故事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传奇。但她是出生在这个时代的…她从圣神在茂伊约的殖民地逃出,加入了叛军…但她这么做,是因为我在三百年前和一开始的那个西奥说过一句话。这么多年来,这句话代代相传。西奥知道我会出现在茂伊约…”

“怎么知道的?”我问。

“因为我跟西奥?莱恩说过。”伊妮娅说,“我什么时候会去那儿,我告诉了他,他们的家族一直保留着这条消息…就像《诗篇》让伯劳朝圣的故事一直众口相传一样。”

“这么说,你能看到未来。”我平静地说道。

“各种未来。”伊妮娅纠正道,“对,我能,我已经跟你说过,你今晚也听到了我的话。”

“你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是的。”

“能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吗?”

“还不是时候,劳尔。请别再问我。时候一到,你自然会明白。”

“但如果有各种未来。”我听出自己的声音中含着痛苦的咆哮,“那你为什么一定要看自己死的那个呢?既然你能看到,为什么不能躲过去呢?”

“我可以躲掉这一死,”她柔声说道,“但那将是个错误的选择。”

“避死就生,怎么会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我突然发觉自己在大声嚷嚷,两只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

她抬起温暖的双手,纤细的手指握住了我的拳头。“因为死也是这世上必要的事情,”她的声音非常轻,我不得不凑到她身边才能听见。恒山的山肩上舞动着一条条闪电,“劳尔,死亡永远比不上活着,但是,有时候却是必要的。”

我摇摇头。我觉得自己肯定看上去一脸愠怒,但我一点也不在乎。“你能告诉我,我什么时候会死吗?”我说。

她盯着我的眼睛,那双黑色的双眼真是深邃。“我不知道。”她简单地说道。

我眨眨眼。略微有点心碎。难道她都不把我放在心上,不想看看我的未来?

“我当然在乎你,”她轻声道,“我只是不想看那些几率波。看自己的死亡…已经非常困难。看你的,就更…”她突然发出一声怪怪的响声,我转头一看,发现她在哭。我坐在榻榻米地垫上,转过身子,张开臂膀把她搂在怀里。她依偎在我胸口。

“丫头,抱歉。”她的头发摩挲着我的嘴,虽然这么说,但我并不知道该为什么东西抱歉。我又悲又喜,感觉怪极了。一想到我会失去她,我就不禁想大喊着对着山扔石头。仿佛是上天在回应我的想法,隆隆的雷声突然从北方之巅那儿传来。

我吻掉她的泪水。接着和她拥吻起来,我感觉着咸涩的泪水,还有她温润的双唇。然后我们又一次做爱,相比前一次的急不可待,这一回缓慢、小心,似乎毫不受时间影响。

之后我们重新躺在凉爽的微风下,脸颊相偎,她的手摆在我的胸口。然后,伊妮娅说道:“你想问我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问吧。”

我想到早先在“讨论会”上挤满我的脑袋的那些疑问——我错过的那些她的演讲,如果要明白为什么那场共享仪式是必需的,我必须补补课。十字形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些星球上的人都消失了,圣神究竟做了什么?内核想从中得到什么?伯劳到底是什么东西…它是魔鬼,还是守护者?它来自何方?我们会发生什么事?她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那自出生起就知晓的命运,又是什么样的?缔结的虚空之后,隐含着什么巨大的秘密?进入其中,为什么那么重要?如果圣神已经把这个星球的唯一一个远距传送门熔进了熔岩中,还有无数圣神战舰挡在我们去领事飞船的道路上,那我们该怎么离开?她说的那些监视人类数个世纪的“观察者”到底是谁?学会死者的语言——那四个步骤和这一切有什么关系?那个尼弥斯魔头和她的兄妹为何还没有对我们下手?

然而我问道:“你曾经和某个人在一起过?在我之前,你还和某个人做过爱?”

这真是疯了。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她已经二十二岁了。我以前和不少女人睡过,而且已经记不得她们叫什么名字,但我记得是在地方自卫队,在九尾娱乐场工作的时候。但记不记得也没有什么分别,那我为何要在乎这事呢。

她稍微犹豫了一秒钟。“我们的第一次,不是我的…第一次。”她说。

我点点头,感觉自己真是无耻。我胸口传来真切的痛意,仿佛这个消息令我突发心绞痛了一样。但我止不住继续问了下去。“你爱…他吗?”我怎么知道那是不是“他”?她身边围着很多女人…西奥…瑞秋。想到这,我不禁对自己感到了厌烦。

“我爱你,劳尔。”她低声道。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第一次是在五年半之前,我们在旧地分手的时候。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心本该欢呼雀跃,但我感受到的却是十足的心痛。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我没有理解。

“但还有一个男人,”这些话含在我嘴里,就像是含着一颗颗石头,“你爱他…”只有一个?还是有很多?我真想冲着我头脑中的想法大叫,叫它闭嘴。

伊妮娅将手指掩上我的嘴唇。“我爱你,劳尔。在我和你说这些事的时候,请你一定记着这一点。一切都很…复杂,比如我是谁,我必须做什么。但你一定要记得我爱你…自从在梦中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爱上了你。当年在海伯利安的沙尘暴中和你相遇时,我就已经爱着你了,虽然当时场面很混乱,枪火纷飞,还有那伯劳和霍鹰飞毯。你还记得我们坐上飞毯企图逃跑时,我是怎么紧紧抱着你的吗?我当时就爱你了…”

我沉默不语。伊妮娅的手指顺着我的嘴唇,摸向我的脸颊。她叹了口气。似乎那些话语含着千钧的重量,重重地压在她的肩上。“好吧,”她轻声说,“是有个人。我以前做过爱。我们…”

“真的吗?”我的声音听上去很奇怪,就像是飞船的人工语调。

“我们结婚了。”伊妮娅说。

在海伯利安的湛江上,我曾经和一名比我大许多的驳船工赤手空拳地干过一架,他体重比我重一倍,打架经验也比我多多了。当时他出其不意,狠狠一拳抽在我的下巴上,我顿时晕头转向,双腿发软,从驳船的栏杆上摔下去,掉进了河里。那个男人却不带任何怨恨情绪地一个人跳进水里,把我救了起来。几分钟后我苏醒了,但过了好几个小时,我脑袋里的嗡嗡声才停止,看东西也才清楚了。

我现在的感受比那时还要糟糕。我只能躺在那儿看着她,看着我挚爱的伊妮娅,感受着她手指在我脸颊上的抚触,陌生、冰冷、怪异,就像是一个陌生人。她挪开了手。

还有更糟的。

“那下落不明的二十三个月,一星期,六小时。”她说。

“你和他在一起?”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但我的的确确是说了。

“是…”

“结婚了…”到这里我已经问不下去。

伊妮娅微微一笑,但我觉得那是我有史以来见过的最悲伤的笑容。“由一名神父见证,”她说,“在圣神和教会的眼里,我们的婚姻将会是合法的。”

“将会?”

“是。”

“你现在还结着婚?”我好想爬起身,冲到平台边大吐特吐,但我没有动。

有那么一小会儿,伊妮娅似乎有点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的…”她说,眼里盈满了泪水,“我是说,不…现在不了…你…该死,要是我能…”

“但这个男人现在还活着?”我打断她的话,声音平淡,毫无感情,就像是宗教法庭的审问官。

“是的。”她用手捂住了脸,手指不住地颤抖。

“你爱他吗,丫头?”

“我爱你,劳尔。”

我稍稍挪开了身子,并非有意为之,但和她谈这种东西,我没法和她保持身体接触。

“还有…”她说。

我听着。

“我们有了…我会有…我有了一个孩子。”她看着我,仿佛是想看透我的心灵,好让我明白这一切。但完全没用。

“一个孩子。”我傻头傻脑地重复道。我的挚爱…我的这个丫头变成了一个女人,然后又成了别人的爱人,还有了一个孩子。“多大了?”我问出心中的陈词滥调,就好像是隆隆迫近的雷声。

她似乎又变得迷茫起来,仿佛不太确定什么是事实。最后她终于说道:“这个孩子…我现在找不到他。”

“哦,丫头。”我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只感受到她的痛苦。我抱紧她,任她在我胸口哭泣。“对不起,丫头…对不起。”我一面说,一面轻拍她的脑袋。

她推开我,擦干眼泪。“不,劳尔,你不明白。没事…不是…这没什么…”

我放开她,盯着她。她泪水涟涟,有点心神错乱。“我明白。”我撒了谎。

“劳尔…”她伸出手,朝我的手摸索而来。

我拍拍她的手,脱掉睡衣,穿上自己的衣服,从门口拿起自己的攀登轭具和背包。

“劳尔…”

“天亮前我就回来。”我对着她的方向说道,但事实上并没有看她,“我去散会儿步。”

“我和你一起去。”她站起身,身上裹着被单。闪电在她身后划过,又一场风暴迫近了。

“天亮前我就回来。”我没等她起身穿好衣服,就走出了门。

外面下着雨——冰冷,还夹带着雪。平台上很快结上了一层冰,非常滑。我飞速爬下梯子,从震颤的阶梯上小跑而下,闪电不时划过,让我看清脚下的路。我没有放慢速度,顺着东部小道一路狂奔了好几百米,最后才停了下来,这条小道通向我一开始着陆的那条山沟,但我不想去那儿。

在离寺庙半公里的地方,有几条固定缆索,朝上通向山脊的顶峰。现在,冰雪正狠狠砸着山壁,一根根或红或黑的缆索上结着厚厚的冰。我拿出锁扣,将它扣在缆索和轭具上,接着又从背包中拿出动力升降器,没作任何检查就连接了上去,接着开始顺着结满冰的山坡往上爬升。

风变猛了,鞭挞着我的外套,似乎要把我从山壁上吹离。冰雪狠狠砸在我的脸上和手上。我毫不顾及,继续往上升,但有时候鸠玛尔夹钳无法牢牢固定在结冰的缆索上,不时还会滑下三四米,但我还是继续往上爬。离刀锋般的山脊顶峰还有十米的时候,我终于钻出了暴雨云,就像是游泳的人钻出了水面。天上的星辰仍旧闪着冰冷的光芒,汹涌的云层堆叠在山脉的北壁上,就像我身下的白色浪涛。

我继续往上升,最后来到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那里也是缆索的固定之处。到此时,我才发现这一路上来,自己身上根本没有系安全绳。

“见鬼。”我骂道,沿着十五厘米宽的山脊,朝东北走去。从北边吹来的暴风雪越发强劲。要是被吹得从南边摔下去,那我就会落入漆黑无底的万丈深渊。地面上还有一块块的冰,天也开始下起雪来。

我跑了起来,朝东面奔去,一路上跃过冰地和裂缝,没有骂上一句话。

就在我纠结于自己的不幸中时,人类宇宙正在发生其他一些事。在海伯利安,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消息要传到我们沼泽迁移旅行队需要很久,且早已受到星际圣神的过滤:这些发生在佩森、复兴之矢或其他地方的重大事件,必然会因霍金驱动器产生几个星期甚至是几个月的时间债,外加从浪漫港或别的大城市到达我们那个地区,还要额外花上几个星期。所以在从前,我一般都不会注意别的地方发生的事情。当然,当我在沼泽地和其他地方为外世界的猎人做向导时,时间滞后的程度已经减轻,但不管怎么样,这些消息仍是旧消息,对我来说也没什么重要之处。对我来说,圣神本身没什么有魅力的东西,但前往外世界旅行是另一回事。之后,在旧地的建筑师生活和那场造成五年时间债的单独旅行,又给我带来了差不多十年的脱断。除了影响到我的那些事,比如圣神着了迷地想要找到我们,除此之外,我已经不再去注意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了。

但这一切马上就要改变。

那天晚上,当我在天山星球那狭窄的山脊上愚蠢地奔跑在雨雪和迷雾中时,世界各地正发生着惊天大事:在美丽的茂伊约——一连串事件的起源之地(四个世纪前希莉和梅闰的相爱,一直发展到现在,让我和伊妮娅来到此地,事件也随之达到高潮),叛变迅速蔓延。移动小岛上的叛军早已经成为伊妮娅的信徒,他们追寻她的思想体系,喝下了她共享的圣酒,继而永远摒弃了圣神和十字形,发起了四处破坏和抵抗的战争,但也尽量不去伤害或杀死占领星球的圣神士兵。对于圣神来说,茂伊约是一个尤为头痛的难题,因为它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度假星球——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富有重生基督徒通过霍金驱动器前往那里旅行,享受那儿温暖的大海,赤道群岛的美丽海岸,还有迁徙的海豚移动小岛。此外,在这个海洋占了大多数的星球上,圣神建造了上百座钻油平台,也从中获得了不错的收益。这些平台建造在远离旅游区的地方,但也很容易受到移动小岛和叛军潜艇的攻击。现如今,令人费解的是,许多圣神游客也都抛弃了十字形,抛弃了不朽,成为了伊妮娅的信徒。奉命解决危机的行星总督、大主教、梵蒂冈官员都不明所以,束手无策。

在天寒地冻的天龙星七号,绝大多数大气都冻结成一整块巨大的冰川,这儿没有游客,圣神十年来的拓殖尝试也演变成了一场噩梦。

九年半之前,我和伊妮娅、贝提克在那儿交到了一群朋友,是一群性情温和的奇查图克人,如今,他们已经成了圣神不共戴天的敌人。那幢摩天大楼仍旧冰封在大气凝结成的冰层中,格劳科斯神父曾在那儿迎接各方来客,如今,那栋楼仍旧闪耀着灯火,而和蔼的老人却已丧命于拉达曼斯?尼弥斯之手。奇查图克人让这个地方的灯火一直亮着,就像是在保护一座神殿。不知何故,他们知道是谁杀死了手无寸铁的目盲老人和库奇阿特的部落——包括库奇阿特、奇阿库、爱查库特、库奇图、奇奇提库、查奇亚,这些我们知道名字的人。其余的奇查图克将谋杀怪罪于圣神,后者正企图把这群天性温和的部落迁移到赤道沿线,那里还有气态的空气,巨大的冰川也融化成了古老的永冻原。

虽然奇查图克人还没听说伊妮娅的共享仪式,也没有品尝移情的力量,但他们仍像瘟疫般降临到圣神的头顶。数千年来,奇查图克人一直在和可怕的幻灵雪兽作战,互相以对方为食,如今,他们已经把这些会打地洞的白色野兽驱赶到了南方的赤道区域,让它们降临在圣神殖民者和传教士的头上,使他们受到惨重的伤亡。圣神派军队去肃清原始的奇查图克人,但派往星球冰川中的巡逻人员都一去不返。

在复兴之矢这个城市化星球上,伊妮娅有关缔之虚的言论传到了数百万信徒的耳中。每天,成千上万的圣神教徒都会从受到感染而改变的人手中接过圣餐,不消二十四小时,这些人的十字形便会死亡,从他们身上脱落。他们牺牲了不朽,为的是…什么?圣神和梵蒂冈不明白,我当时也不明白。但圣神知道,它必须遏制这一病毒。士兵没日没夜地破门或跳窗进入民众的家,一般是在大城市穷困的老工业区。那些摒弃十字形的人没有强烈反抗——虽然他们奋勇抗击,但他们不会杀死任何人,除非万不得已。但圣神士兵为了执行命令,并不在乎屠戮众生。于是,成千上万的伊妮娅信徒命享真死——他们曾经长生不死过,但如今却再也无法见证重生的奇迹。还有成千上万人被逮捕,送进监禁中心,置入冰冻沉眠柜,以防这些人的血液和观念污染到其他人。但是,每当有一名伊妮娅的支持者被杀害,或是被捕,就会有几十——甚至几百名——信徒安全地躲进藏身所,传递伊妮娅的教义,向其他人献出自己改变了的鲜血,并时刻进行着这种非暴力抵抗。虽然复兴之矢这台巨大的工业机器还没有分崩离析,但已经东倒西歪,发出老态龙钟的声音,自霸主将这个星球建成环网的工业枢纽之日起,还未曾有过这样的景象。

梵蒂冈派来更多士兵,对如何响应争论不休。

鲸逖中心曾一度是世界网的政治中心,而今却沦落成一个人口繁多、游人如织的花园星球,那里的叛变截然不同。尽管外世界旅客带来了伊妮娅那对抗十字形的病菌,但这个星球的问题主要集中在阿吉拉?茜尔华斯基大主教身上。她是个心机颇重的女人,在两个世纪前,就妄想接管星球总督一职,在鲸心上展开独裁统治。当初在众枢机中耍阴谋手段,意欲推翻永任教皇再次当选的幕后黑手正是这位茜尔华斯基大主教。但她功败垂成,只得在鲸心上筹划了一出模仿大流亡前宗教改革的运动,向天下宣布,鲸逖中心的天主教会从此将承认她为教皇,并将永远脱离“腐败”的星际圣神教会。由于她行事周全,一开始就买通了当地负责重生仪式的主教,控制了重生圣礼——也就控制了当地的教会。更重要的是,大主教用土地、财富和权势争取到了当地圣神军的支持,之后发动了史无前例的政变——圣神军政变,将鲸逖星系的多数高级官员都赶下了台,并以新教会的拥护者取而代之。大天使星舰倒没有用这种办法夺取,但有十八艘巡洋舰和四十一艘火炬舰船全力承担下了任务,防卫鲸心的新教会,还有它最新任的宗座。

星球上上万名忠诚的教会成员群起抗议,最后都被逮捕,被施以逐出教会的威胁——立即剥夺他们的十字形——然后被释放,但大主教(即新教皇)的新教会安全部队将会对他们施行密切监视。鲸心上有不少神职组织——最著名的是耶稣会——拒绝效忠。他们中大多数人都被悄悄逮捕,然后逐出教会,最后被处决。然而还是有几百人逃脱,散布在各地,进行着抵抗运动——起初是非暴力性质的,后来变得激烈起来。许多耶稣会士在从事平民化的神职工作前,曾在圣神军中服过役,担任过神父舰长,于是他们的军事本领又有了用武之地,在星球上掀起了大型的破坏运动。

乌尔班十六世和圣神舰队顾问斟酌着面前的选择。由于德索亚神父舰长不断地骚扰着圣神舰队,由于需要派送舰队前往几十个星球来平息伊妮娅病原体的叛乱,要在天山星球展开伏击也有一定的后勤需要,所以,向驱逐者发起的伟大圣战已经被延迟,原本意欲挥出的重拳脱离了路线。而现在,又发生了这次扰乱大局的叛变。马卢欣元帅的建议是不理会大主教创立的异教,等把政治和军队的根本目标达成,再回来收拾她,但教皇乌尔班十六世和国务秘书卢杜萨美打算转移二十艘大天使飞船、三十二艘老式巡洋舰、八艘运输舰、一百艘火炬舰船,让它们开赴至鲸逖中心——但它们用的是老式霍金驱动器,抵达鲸心将会造成好几个星期的时间债。一旦在星系内集合,特遣部队将奉命克制反叛军的抵抗火力,进入鲸心轨道,命大主教和那些拥护她的人立即投降,如果对方抗命不从,就动用武力,以新教的基础设置为目标,将星球整个摧毁。之后,数万名海兵将从天而降,登陆星球,占领余下的都市中心,重新确定圣神和圣母教会的统治。

在旧地星系的火星,虽然多年来圣神一直从太空中进行轰炸,从轨道上不断进行军事入侵,但叛变情况愈发恶化。两个标准月之前,在佛波斯流亡宫殿的一场自杀式核武袭击中,克莱尔?帕洛总督和罗伯逊大主教双双殉职,命享真死。圣神作出了惨无人道的回应,他们将附近行星带中的小行星转移过来,投进火星,还进行地毯式等离子弹轰炸,小行星轰炸后扬起了新的行星尘,他们便每夜进行切枪光束攻击,就像是无数致命的探照灯纵横交错地照过冻结的沙漠。虽然用死光会更加有效,但圣神舰队的计划人员只是以火星作为对象,杀鸡儆猴。

但结果却完全出乎圣神的意料。火星上经过地球化改造的环境,由于多年来缺乏维护,业已变得不太稳定,现在终于崩溃。现在,星球上有适宜呼吸空气的地方仅限于希腊盆地和另外几个低地势的区域。随着气压降低,海洋要么蒸发殆尽,要么在两极重归封冻状态,变成了永冻地壳。最后连绿植和树木也灭绝了,只剩下原始的白兰地仙人掌和钉莓果园,它们在这种近乎真空的条件下顽强地生存着。沙尘暴将会持续好几年,以至于圣神海军都无法派巡逻兵在这颗红色星球上活动。

但是,火星人——特别是好战的巴勒斯坦火星人——却适应了这种生活,早已准备好应对这一意外。他们放低姿态,继续坚持,时刻等待,一有圣神士兵登陆,便将他们杀死。其余火星殖民地的圣徒教士极力敦促进行最后一次纳米改变,以适应星球原来的面貌。成千上万人都赌了这一回,他们让分子机械改变了自己的身体和DNA,适应这个星球。

令梵蒂冈更加感到不安的是,人们以为早被消灭的火星战团如今又死灰复燃,他们的飞船一直隐藏在遥远的柯伊伯带,现在又现身了,并在旧地星系和圣神舰队的护卫舰展开了一系列游击战,空战就此爆发。在这些战斗中,虽然圣神舰队以一敌五,占有优势,但伤亡数量实在是大得无法接受,维持火星行动的代价实在是高得可怕。

马卢欣元帅和联合首领向教皇陛下提出建议,认为应该削减伤亡,暂且撇下旧地星系这个化脓溃烂的地方。元帅向教皇保证,这个星系的势力绝不会向外拓展。他还指出,由于火星已经不具防守能力,所以旧地星系已经不再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教皇聆听了他的话语,但拒绝下令撤军。在每一次会议上,卢杜萨美枢机都会强调将旧地星系保留在圣神统治范围内的重要性(虽然只是象征性的)。教皇陛下决定稍后再作决定。于是舰船、人员、钱财和原料的大出血还在继续。

在无限极海,叛变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参与者主要是潜艇走私者、偷猎者、拒绝接受十字之道的一众倔强的土著,但由于伊妮娅传染源的到来,叛变的巨浪现又重新掀起。如今,无人护送的圣神渔猎舰队几乎已无法进入庞大的渔猎区。自动化渔猎船舰和孤立的漂浮平台受到攻击,沉至海底。越来越多的致命灯嘴鱼浮上浅水,圣神当局无法解决这些难题,简?凯莱大主教怒不可遏。米兰德里亚诺主教建议他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结果被凯莱逐出了教会。于是米兰德里亚诺转而宣布大南海脱离圣神和教会的控制,有上千信徒追随这位魅力无穷的领袖。梵蒂冈派出更多的圣神舰队舰船,但面对叛军、大主教军、主教军和灯嘴鱼这四方面的纷繁复杂的斗争,他们也束手无策。

在这片混乱和屠杀的背景下,伊妮娅的论道信息和共餐信息飞速地传播着。

叛变——暴力和心灵两个层面——在各处爆发:伊妮娅去过的那些星球,伊克赛翁、帕桃发、阿姆利则、格鲁姆布里奇?戴森D;在青岛-西双版纳,流传出搜捕各地非基督徒的消息,一开始引发了一片恐慌,接着圣神受到了无情的抵抗;在天津四丙,詹弩共和国宣布十字形携带者将被斩首;在富士星,伊妮娅的消息被圣神商团的叛变成员带来,就像行星火风暴一般传播开来;在沙漠星球维图-格雷-巴里亚那斯B,伊妮娅的教义经由来自“希毕雅图的苦涩”的难民携来,这些人终于明白,圣神的生活方式将会永远毁灭他们的文化,于是阿莫耶特光谱螺旋的人民开始了战斗。在战斗的第一月,吉罗唐巴市得到解放,很快,他们就包围了庞巴西诺。基地指挥官索尔兹涅科夫大叫着向圣神舰队求援,但梵蒂冈和圣神舰队指挥官都分身乏术,命他耐心一点,并威胁如果索尔兹涅科夫无法以一己之能解决叛变,就将他逐出教会。

索尔兹涅科夫最后的确解决了,但并不是以圣神舰队或教皇陛下赞同的方式:他向阿莫耶特光谱螺旋军求和,并签下停战协定,条件是只有得到土著的批准,圣神军才可进入乡村的地界。作为回报,庞巴西诺可以继续存在下去。

索尔兹涅科夫、冯纳拉上校和其他几名基督徒还在坐等梵蒂冈和圣神舰队的惩罚,但光谱螺旋的人民已经来到庞巴西诺开始贸易,被伊妮娅改变的平民也隐身其中,他们和士兵见面、对食对饮,而那些士兵又在垂头丧气的圣神男女间游走,述说故事,奉上共餐礼。许多人都接受了。

这些,当然只是那晚成百上千个圣神星球上发生的一些渺小事件。那是我在天山上度过的最后一个伤心夜。当然,我并没有猜测这些事件,但如果我能的话——如果我已经掌握了技巧,知道如何通过缔之虚了解到这些事情——那我也不会在乎。

伊妮娅爱过另一个男人,他们还结了婚,她没有提离婚或死亡…这段婚姻必定仍旧维系着。她甚至还有个孩子。

我在洛京和悬空寺以东的冰雪山脊上发狂般地行走了几个小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草率的行动中并没有摔下悬崖,就此丧命。最后,我终于清醒了过来,沿着山脊和坐式升降绳返回。我还是想在天亮前回到伊妮娅的身边。

我爱她。她是我最挚爱的朋友。为了保护她,我会献出自己的生命。

一天之后,我得到了证明这句话的机会。在我回到悬空寺,和伊妮娅启程前往东方之后不久,又发生了一系列事件。它终于引发了那个将我们逼到走投无路的事件。

当时天亮还没过多久。湿婆阳元山下的那座古旧寺庙,如今已经成了基督徒的领地,寺庙中,约翰?多米尼各?穆斯塔法枢机、吴玛姬元帅、法雷尔神父、布雷克大主教、勒布朗神父,以及拉达曼斯?尼弥斯和她的两名兄妹,一众人等汇集一堂,正展开会谈。事实上,展开会谈的仅仅是在场的人类,尼弥斯和克隆人兄妹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云景,希文岭下的水獭湖周围,云层正不断地汹涌起伏。

“你确信叛变舰船‘拉斐尔’号已经被干掉了?”问话的是宗教大法官。

“绝对确信。”吴玛姬元帅回答,“但是,在将它轰成渣之前,它也将我们的七艘大天使战舰击毁。”吴玛姬摇摇头,“德索亚是个极其出色的战略大师。他的叛教行为,都是恶魔之子的诱惑所致。”

法雷尔神父倾身凑过擦得光亮的盆景木桌。“在你看来,德索亚或是其他人绝不可能幸免于难?”

吴玛姬元帅耸耸肩。“这是一场近轨道之战,”她说,“我们静等‘拉斐尔’号前来,等它近到地月距离后,我们才收网展开行动。有成千的碎片进入大气层,大多数属于我们不幸遇难的七艘飞船。看情形,这些人都遇难了,至少还没有探测到任何求救信号。如果德索亚那伙人有谁逃脱了,那他们的救生舱也很可能落进了毒气云中。”

“但是…”布雷克大主教开口道。一直以来他都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理智且审慎。

吴玛姬看上去一脸倦意,而且还有一丝怒意。“大人,”她麻利地说道,虽然说话对象是布雷克,但她却看着穆斯塔法,“如果你准许我们派登陆飞船、掠行艇、电磁车登陆,那我们就能解决这件事。”

布雷克眨眨眼。穆斯塔法摇摇头。“不,”他说,“按照命令,我们不得让军队在此现身,直到梵蒂冈下达捕捉女孩的最后一步命令。”

吴玛姬露出苦笑。“昨晚一役就发生在星球上方,那条命令显然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她轻声说,“军队的登场景象,必定非常震撼。”

“的确,”勒布朗神父说,“我还从来没见过此等景象。”

吴玛姬元帅对穆斯塔法说道:“大人,这个星球的人没有能量武器,没有霍金驱动探测器,没有轨道防御,没有引力探测器…见鬼,就我们所知,他们连雷达或通信系统都没有。就算我们派登陆飞船或战斗机进入大气层搜救幸存者,他们也不会知道,和昨晚激烈的开火相比,根本不会有人注意的…”

“不。”穆斯塔法枢机说道,显然他已经作出了最后的决定。宗教大法官拉开衣袍,看了看计时器。“梵蒂冈的无人驾驶信使飞船随时会到,让我们静候最后的命令,等待着捕捉这个名叫伊妮娅的感染源。一切都应以此为优先。”

法雷尔神父揉揉瘦削的脸颊。“今天早上,总管事图拉给我来电,希望我们能给他安排个职位。看样子,他们那个老气横秋的宝贝——达赖喇嘛不见了…”

布雷克和勒布朗惊讶得抬起头。

“没关系,”穆斯塔法枢机说,他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现在,我们只需等此行的最后一个命令,抓住伊妮娅,除此之外,一切都无关紧要。”他看了看吴玛姬元帅。“你必须向你的瑞士卫兵和海兵军官打好招呼,一定不能伤到这个女孩。”吴玛姬一脸倦意地点点头。几个月来,她一直在重复聆听这样的简短指令。“命令何时能来?”她问枢机。

拉达曼斯?尼弥斯和她那两名兄妹突然站起身,朝门口走去。“等待已经结束。”尼弥斯噘起薄薄的嘴唇,笑道,“我们会把伊妮娅的首级带回来给你。”

穆斯塔法枢机和其余几人立即站起身。“坐下!”宗教大法官大叫,“我还没有命令你们行动。”

尼弥斯微微一笑,转身向门口走去。

屋内的神父们都在大叫,让?丹尼尔?布雷克大主教正在画十字,吴玛姬元帅伸手去拿手枪皮套中的钢矛枪。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快得让人无法察觉。空气似乎突然变得朦胧。片刻之前,尼弥斯、斯库拉、布里亚柔斯还站在门口,离他们八米远,片刻之后,他们便突然消失了,三个微微闪亮的铬银身影站在了桌旁穿着黑袍或红袍的人之间。

没等吴玛姬举起钢矛枪,斯库拉便拦在了她的面前。一条朦胧的铬银手臂挥过。吴玛姬的头颅滚过光亮的桌面。无头身躯站了几秒钟,自发的神经冲动命令右手手指钩紧,于是钢矛枪开火,将笨重桌子的桌腿炸得分崩离析,石地板也四分五裂。

勒布朗神父吓得跳到布里亚柔斯和布雷克大主教之间。那朦胧的银色身影将勒布朗开膛破肚,布雷克的眼镜也掉了,急急地跑进隔壁房间。突然,布里亚柔斯不见了,一秒钟之前朦胧身影站着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只听到一声轻微的气爆声。接着从那个房间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几乎还没开始就已经没了声音。

穆斯塔法枢机看着拉达曼斯?尼弥斯,往后退却。每当他退后一步,尼弥斯便向前一步。她已经把身周的朦胧能量场取消了,但看上去仍然不像人类,还是那么凶恶。

“你们这些该死的臭东西,”枢机轻声骂道,“放马过来啊。我不怕死。”

尼弥斯扬扬一根眉毛。“大人,你当然不怕。但是,如果我告诉你,我要把这些死尸…还有那个脑袋…”她指指吴玛姬的头颅,那一双眼睛现在终于不再眨动,正茫然凝视着,“扔进下面的酸液海洋,不会有重生的机会,那你会不会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