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月亮门口,纪晓棠就听见了江兴龙的惨嚎声,哭爹喊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要被打死了。

纪三老爷不会打死江兴龙的,这一点纪晓棠很确信。

“晓棠,你怎么来了。快回去,别腌臜了你的眼睛。”纪三老爷看到纪晓棠来了,就让纪晓棠赶紧回去。

“三姑姑,救命啊。”江兴龙的外袍已经被扒了,只穿着中衣被几个小厮按在条凳上挨板子。他向纪晓棠求救。

“小叔,这是怎么了?”纪晓棠明知故问。

“你不要管他。这没出息的东西。”纪三老爷气愤地道,“我昨天叮嘱他多少回,让他早点来,不要误了时辰。他可好,睡到天亮才慢吞吞地来了。这么多小厮们跟前,让我以后怎么说嘴。他不上进,这是打我的脸。”

“小叔,快别生气,你身子还没全好。”纪晓棠忙就劝纪三老爷。

“我再不敢了。我、我是早上服侍我娘,才晚了的。”江兴龙尖着嗓子喊,“求小爷爷饶我这次,再不敢了。三姑姑,救命,帮我说句好话。”

“晓棠你看,他还在狡辩。”纪三老爷被气笑了,一边指挥拿板子的小厮,“你是没吃饱饭,再给我重些。看这小畜生还敢扯谎。”

“小叔,兴龙不比咱们家小厮。也打了几板子了,看在庆善大哥和大嫂子的面上,就算了吧。”纪晓棠为江兴龙求情。

“别人都当我这是儿戏,晓棠,你难道也这样看小叔。”纪三老爷冲纪晓棠发了脾气。“好,好。我不打他,让他走。”

“江兴龙,你现在走,别再提什么习武的事,也不要再来见我!”纪三老爷气的摔了茶盅。

拿板子的小厮听纪三老爷这样说,就顿住了。

江兴龙本来要从条凳上爬起来,也跟着顿住了。

如果现在不挨这个板子,就会被纪三老爷撵走。他再想进来跟着习武,只怕就难了。依着他本人的意思,自然是不愿意来的。但是他父亲吩咐的很清楚。

违逆了他父亲的意思,可不仅仅是挨几板子的事。而且,这也事关他江家一家的荣华富贵。

江兴龙哭了,狠狠心,又重新趴回到条凳上。

这板子他已经挨了一多半了,现在走,前功尽弃,不如就豁出去,都挨了算了。

“小爷爷,是我不对。小爷爷打的对,打的好。该多少板子,打够数吧。”江兴龙颤着声音道。

纪三老爷强忍笑容,依旧板着脸。

“你们还等什么?”纪三老爷吩咐小厮继续打江兴龙。

江兴龙今天误了两刻钟,整整挨了三十板子。等板子打完了,江兴龙已经站不起来了。

“小爷爷,三姑姑。”江兴龙被扶到了纪三老爷和纪晓棠面前。

“罢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误。”纪三老爷的面容就柔和下来,他看着江兴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今天是不能习武了,我让人送你回去,等养好了再来。”

纪三老爷果然打发人送了江兴龙回去,还贴心地送了一份上好的伤药。

随后,纪三老爷又拿起一份花名册,叫了两个小厮出列。

“你们从今以后就不用来了,从前做什么的,依旧回去做什么。”

两个小厮都慌忙跪下了,哀求着不肯走。

跟着纪三老爷习武,不仅拿的月钱比普通执事的小厮要多,而且还经常会有额外的赏赐。当初纪三老爷挑人的时候就十分严格,能到这跨院习武,还是一份特殊的荣耀。

纪三老爷话也不肯多说一句,就吩咐了知了和铜钱,将人拖了出去。

这两个小厮平时误的时辰最多,习武也并不认真。纪三老爷观察了一阵子,就趁着罚江兴龙这个机会,将这两个人一起撵了。

纪晓棠在一边瞧着纪三老爷杀伐决断,心中暗暗欢喜。

这次惩罚江兴龙,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留下来习武的小厮,再也没有无故误过时辰,而且习练的更加专心。

早饭的时候,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就都知道了江兴龙被打的事。

纪三老爷是按规矩办事,不能说他。

但是江兴龙不是纪家的小厮。

纪二老爷想了想,就要打发管事,拿些药材去江家,安抚江庆善父子。

管事还没走,江庆善就匆匆赶来了。

江庆善一进门,就跪下给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磕头请罪。

“是我管教不严,惹小叔生气。小叔打的好,那小畜生就是欠打。”

纪二老爷忙扶起江庆善来。

原来江庆善一大早就出了城,回城之后,才知道江兴龙因为误了时辰被纪三老爷给打了。他片刻都没停歇,立刻就往纪家来请罪。

纪三老爷当着江庆善的面,还是满脸的不高兴。

“我当他来是给我助助声势,结果这第一天,就打了我的脸。”

江庆善儿子被打了,还得连连给纪三老爷请罪、道歉。

“小叔,都是我的错。小叔要是还气不过,干脆打我几板子解气。”

“我打你做什么。总之,你们都看不起我,都想法子给我拆台。”纪三老爷冷哼一声。

江庆善赔笑擦汗,连说不敢。

“我正要打发人过去看看兴龙。请了郎中没有?我担心那些小厮手下没个轻重。”纪二老爷就道。

“兴龙他皮糙肉厚的,并没什么事。请什么郎中,让他熬着,也长个教训,以后看他还敢不敢了…我没管教好他,亏得小叔肯替我管教。就是打死了他,也是他自己找的,只是还惹得小叔生气。”

“你快回去,请个郎中给兴龙看看。”纪二老爷就打断了江庆善的话,“让兴龙好生将养着,习武这件事不要急。”

“你小叔的脾气你知道。你只有兴龙这根独苗,习武这件事,还是不要再提了。”背了纪三老爷,纪二老爷又告诉江庆善道。

江庆善只说纪三老爷打的好,依旧要让江兴龙来跟着纪三老爷习武。

纪二老爷不置可否,打发了一个管事跟着江庆善回家。

很快,管事就回来禀报。

江家已经请了郎中看过江兴龙了。江兴龙受的都是皮外伤,并没有伤到筋骨。虽然要受些痛苦,但是将养些日子,也就没事了。

纪二老爷这才放下心来,心里想着纪三老爷做事,还是有分寸的。而纪三老爷的这番变化,与纪晓棠直接相关。

“老三终于长大了。”纪二老爷在书房里,对着墙上纪老太爷的肖像喃喃说道。纪老太爷救回了纪晓棠,纪晓棠是纪家的福星。

自从纪三老爷落入陷阱,几乎丧了性命之后,就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如果是这样,他就是不读书,也是无妨了。”

江兴龙要将养一阵子,这在纪三老爷的意料之中。

“可以清静一阵子了,虽然不怕他坏事,没他在跟前碍眼,我心里也痛快些。”藏书阁内,纪三老爷对纪晓棠道。

藏书阁本来是纪三老爷最不愿意来的地方,如今也肯主动过来。这里不仅有诸多藏书,而且四下通透,说话最为方便。

“晓棠,你说,我打了江兴龙,江庆善会怎样?”

 

第二十五章 命

江庆善当然不会怎样。

仅仅因为纪三老爷打了江兴龙,还是皮肉伤,而打的有理有据,江庆善是不会就有什么举动。他们虽不是纪家的奴仆,却依附于纪家。

前世的时候,纪三老爷做的更加过分,江庆善也一样含忍了。

但却从那以后记恨上了纪三老爷和纪家。

这次的事和那件事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江庆善只能心里不痛快,只能忍。

没有了前世那件事做为导火索,江庆善还会对纪家下手吗?

清远县北城有座贞烈牌坊,据说还是前朝留下来的古迹。清远人提起这一带,都只以石牌坊代指。

江家就在石牌坊后,是一座连门面到底共四层的院落。

此刻,江家东跨院,江兴龙正脱得精光,趴在炕上。江庆善手里拿着一碗药膏,亲自给江兴龙涂药。他下手故意没轻没重,引得江兴龙不时地鬼哭狼嚎。

“小畜生!你还有脸嚎。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你老大不小的,这么点儿事情都办不好。”江庆善面色很不好,一面涂药,一面训斥江兴龙。

这个时候的江庆善,与在纪家时判若两人。

“爹啊,不就是去的晚了一会吗。小爷爷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我怎么想得到,小爷爷他是来真的,翻脸不认人。”说到最后,又伴着一声惨嚎。

江兴龙的奶娘就站在旁边服侍,看江庆善故意折磨江兴龙,一面心疼,一面又不敢劝。不过,这奶娘也是个有急智的人。

“老爷,少爷这么叫,怕会惊动了后院的大奶奶。”

江庆善的手顿了顿,再落下的时候就放轻了许多。

江庆善的态度缓和了,江兴龙就有了胆子,话也多了。

“…从前大家在一起玩,他比谁都没个顾忌。这才几天,什么误了时辰,该打多少,一套一套的。爹啊,你没看见,他打小厮打的才狠。”江兴龙这样说,是存心为自己开脱。

还有小厮比他误的狠,他的错不算严重。

“爹,我再也不去了。再去一回,我就被打死了。”这是另外一个目的,也是江兴龙此刻的主要目的。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江庆善看着江兴龙像没有骨头似地摊在炕上,恨铁不成钢。“这次是你的错,他面子上下不去,才打的你。你要是好好的,不犯了他的规矩,他怎么会打你。”

“你这点皮肉伤算什么!快点儿给我养好了滚回去。你敢说不去,我就打断了你的腿。”

江兴龙今天早上已经看到习武的小厮们是多辛苦的。纪三老爷则是铁了心要对他一样看待。江兴龙自忖吃不了那样的苦,是再不愿意去纪家学什么拳脚的。

但是他又怕江庆善,一时不敢再说不去的话,就趴在炕上,哼哼唧唧地耍赖。

“养只猪都比你有用!”江庆善气道。

“爹,饶了我吧。我天天去纪家还不行吗,只要别让我跟着习武。”江兴龙试探着道。

“不行。”江庆善一口回绝,一面将药碗交在奶娘手里,打发了奶娘与服侍的人出去。

“你三爷爷突然兴起什么护院。他不像是玩的,挑的人也很讲究。那护院里必须要有咱们的人,你必须去。你不仅要去,你还得给我争气。那队护院总要有个领头的,这个领头的人得是咱们的人,就是你。”江庆善竟然想让江兴龙掌管纪家的护院。

“爹,小爷爷说了,那得是工夫好的人。”

“那你就练好工夫。”

“爹,我不行。”

“不行也得行。”

“娘啊…”江兴龙又嚎。

“小畜生,你给我闭嘴。要是让你娘知道了,我就打断你的腿。”江庆善沉下脸,一双三角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你只管给我去,其他的,我会想办法。”

江庆善不容江兴龙再说什么,只嘱咐他老实养伤,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没惊动了大奶奶吧?”江庆善问在廊下伺候的奶娘。

“大奶奶一直睡着。少爷的事,没敢让大奶奶知道。”奶娘忙就答道。她将江兴龙自小奶大,同时也是江大奶奶甄氏的心腹。

“这就好。”江庆善点头。

从江兴龙的院子里出来,江庆善又叫了后院一应的管事媳妇们过来吩咐。

“大奶奶最近难得睡着,不管有什么事,谁也不准去惊动了。把猫儿狗儿也给我看好了。”

众人忙都答应。

江庆善自己也不往后面去,略做迟疑,就出来到前面仪门旁的小客厅里坐了。他不让人进来伺候,只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闭上眼睛,耳边就响起那个瞎子的话。

他今天一大早出城,是有重要的事情。

清远县城西二十里,有一座道观,叫做留仙观。江庆善与主持留仙观的青云老道是多年的好友。

那还是在纪家除孝前几天,他从胭脂巷喝了酒回来。天已经有些晚了,他也有了些酒,就没看见巷子口坐着的那个算命的瞎子。

是那个瞎子喊住了他,用一句话。

“可惜,可惜。”

他看看左右并没有别人,一时兴起,就走上前去问那瞎子可是在说他。

“可惜的是什么?”他有什么可惜的。

虽然不是为官做宰,如今在清远县,不论家私还是声威,他都是数得上的人物。这县城里除了纪家和谢知县那里,就是家资巨万的大户见到他也要陪着小心,看他的眼色行事。

说起来,他竟比衙门里那些做官的还威风自在许多。

纪家守孝这三年,他可是有好好的利用。

春风得意,说的就是他。

“本是在天飞龙,却化作地上虫,还为此沾沾自喜,可惜!可惜!”

“你这是什么意思?”江庆善听着瞎子话说的不好,当时就怒了,上前揪住了瞎子就要打。

那个瞎子却镇定的很,也不挣扎,只是冷笑。

“被人夺了时运,为人走狗,拿某一个瞎子出气,某却是看不上。”

江庆善举着拳头,突然就不想打他了。

“你这种江湖术士的骗术,我见的多了,当我是懵懂小儿,想耍我,你还嫩了些。我今天高兴,不跟你个没眼睛的一般见识。”

“瞎子某没了肉眼,却有天眼。”

江庆善当下大笑,扔了一串钱在瞎子跟前,就离开了。

当时有过路的人看见,都说江大爷豪气,随即就散了,没人当做一件事,因为江庆善显然没当回事。

但是江庆善回到家,却立刻打发人去将那瞎子抓了起来,连夜送出了城,交给留仙观的青云替他看守。

那瞎子的一些话,还是入了他的心。

后来纪家除孝,又接连出事,江庆善也跟着忙了几天。

甄氏多年来身子就不大好,就在这些天,渐渐竟支撑不下去了。

江庆善想到了克妻的命,他又想到了那个被他暂时遗忘的瞎子。

昨天一夜没有睡好,今天天光还没放亮,他就带着心腹起身去了城外的留仙观,见了那个瞎子。

那个瞎子很有些门道,他要瞎子给他掐算。他想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救甄氏。

甄氏已经是药石无救,但或许其他的法子能够救她。

再有,他还要那瞎子解一解那没头没脑的几句话。

瞎子被看守在留仙观,因为有他的嘱咐,这些天好吃好喝,并没有受什么委屈。

他说到甄氏,瞎子只说他并不是郎中。

至于那几句话…

江庆善的手抖了抖,他的心完全的乱了。

坐了半晌,江庆善霍地站起身。

瞎子不能留。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要问几句要紧的话。

江庆善从小客厅出来,到前面骑了马,立刻飞奔出城。他是如此的着急,既没有给家里留下任何话,甚至连一个随从的人都没有带上。

 

第二十六章 故人

第二十六章故人

纪晓棠托了谢夫人劝说程嬷嬷,就耐心地等着谢夫人的消息。

这天傍晚,谢夫人终于打发人来送信儿。

程嬷嬷要见一见纪晓棠。

也就是说,谢夫人已经说动了程嬷嬷,这件事有望能成!

纪二太太自然答应了,一面就带纪晓棠来见纪老太太。

“…是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教导过宫女规矩,还在贵太妃身边服侍过,京中那些世家大户都抢着要请她。如果能请来教导晓芸和晓棠,实在是再好不过。”纪二太太告诉纪老太太。

因为不知道事情能不能成,所以直到现在,纪二太太才跟纪老太太说这件事。

“宫里出来的嬷嬷,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纪老太太吃了一惊,“能请到这样的人,是好事。不过…”

不过这宫里出来的嬷嬷肯定规矩大,对纪晓芸和纪晓棠也会非常严格。

纪老太太这么想着,就有些心疼孙女们。纪晓棠还罢了,她尤其心疼纪晓芸。她可从来没用什么规矩要求过纪晓芸。

“咱们家嫁娶的规矩你也知道,倒不必…太过严苛。”纪老太太就对纪二太太道。

依着纪老太太的意思,随便请个教养嬷嬷就可以,不必非要请来头这么大的。

“老太太说的对。”纪二太太就笑道,“不过,能多学些东西,对两个孩子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宫里出来的嬷嬷不说别的,见识总比别人多吧。”

“这倒是…以后给孩子们说亲的时候,也好听。”纪老太太这么说着,就瞧了一眼纪晓棠。

“罢了,我老了,不管你们那么多。你和二老爷商量好了,随你们的意思去办吧。”

“总要祖母点了头。爹爹和娘都要听祖母的。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祖母见的总比我们多,我娘经常跟我爹爹说,想求着祖母平常多指点指点。”纪晓棠就道。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之间是有心结,但被纪晓棠这样说着,也忍不住笑了。

“我有什么可指点你们的。”虽然是这么说,纪老太太还是吩咐纪二太太,“虽然晓芸在禁足,这教养嬷嬷是给她们姐妹俩请的。”

纪老太太的意思,是要纪二太太也带上纪晓芸。

这件事,纪二太太自己也是愿意的,当即就应承了。

晚上,纪二老爷来给纪老太太请安。纪老太太背了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又叮嘱了纪二老爷一番。

“…从小不在你们跟前,她也不如晓棠嘴乖讨人喜欢,你们看待她就不如晓棠。不管怎样,晓棠有的,晓芸也得有。不准你们偏心,亏待了晓芸。”

纪二老爷当然答应。

“老太太尽管放心,都是我们的亲骨肉,不会两样看待。”

纪老太太这些话,纪二老爷不会对纪二太太说,但是纪二太太知道纪老太太留下纪二老爷单独说话,就猜到了。因为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纪老太太的这个想法,也没特地隐瞒过她。

“将我当后娘一样防备。多亏都是我亲生的,不然岂不是要生分了!”

在纪晓芸的事情上,纪二太太对纪老太太是有怨言的。

纪二太太刚生下纪晓芸,就被纪老太太抢去养在身边。不仅如此,这些年来,纪老太太也一直热衷于离间纪二太太和纪晓芸之间的母女情分。

纪二太太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这件事,纪二老爷也觉得对不住纪二太太。

“娘是这样的性子,心肠是好的。我知道你的委屈。晓芸总归是咱们亲生的,等她长大了,见的事情多了,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