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教养嬷嬷来,也是希望能教晓芸些人情世故,别被蒙蔽了眼睛。我受些委屈没什么,她以后在别的事情上要还是这样糊涂,可就害了她。”

夫妻两个小声说了半晌的话,才歇下了。

纪二老爷是非常支持请程嬷嬷的。

第二天,纪晓棠早早起来收拾利落,先到纪二太太屋里,随后就和纪二太太一起来见纪老太太。

看见纪晓芸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纪晓棠并不吃惊。

纪晓芸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好像正在跟纪老太太说什么,看见纪二太太和纪晓棠来了,就住了嘴。

禁足了这些天,纪晓芸似乎瘦了一些,下巴尖尖的,一双眼睛显得更大。

纪老太太看向纪二太太和纪晓棠的目光,就有些不善起来。

这肯定是纪晓芸向纪老太太抱怨委屈了,所以纪老太太迁怒于纪二太太和纪晓棠。

“这些天事情多,我年纪大了,精神不济,也是我疏忽了。”纪老太太是个心里不装事情的人,尤其是在儿孙、媳妇们面前,她总是随心所欲。“让晓芸禁足,是要教她好,不是磋磨她。你是做娘的,你怎么照顾的晓芸。看这孩子,这才几天,就瘦成这个样子!”

纪老太太埋怨纪二太太没有照顾好纪晓芸。

纪二太太心里委屈。

她对纪晓芸已经用了十分的心,甚至纪晓棠那边都疏忽了。

纪晓芸挑食,这是纪老太太惯下的脾气。禁足期间,纪晓芸常常赌气,更加不肯好好吃饭。她作为亲娘,心疼着急,可有什么办法。

纪晓芸总想着有纪老太太做靠山,且与她疏远,虽然不敢跟她犟嘴,但也根本就不怎么听她的话。

纪二太太希望,立刻就能请了程嬷嬷来家里。

纪晓棠也想快点见到程嬷嬷。

纪二太太带着纪晓芸和纪晓棠坐了一辆马车,家人媳妇们前后围随着往县衙来。

“…程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人,一会你们见了她,可要规规矩矩,不能像在家里一样,别让人笑话了去。”纪二太太一面给纪晓芸整理衣衫,一面嘱咐姐妹两个。

“知道了,娘。”纪晓棠立刻就应道。

纪晓芸从眼皮底下飞快地瞟了一眼纪晓棠,这才蚊子哼哼似地嗯了一声。

纪晓芸在纪老太太面前也是活泼的,但单独跟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在一处,她就变了样,总显得不那么自在。

而这个时候,纪二太太总是会更关注、照顾纪晓芸。

纪晓芸就会偷偷观察纪晓棠,看她是否吃醋。

纪晓棠将纪晓芸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她当然不会吃醋,前世不会,如今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更加不会如此幼稚。

很快就到了清远后衙,早有看门的人传报了进去,谢夫人亲自出来,将母女三人迎了进去。

谢夫人领路,不走垂花门,只走西角门,进了离着主院远远的一个跨院,将纪二太太母女三人迎进三间小正房坐了。

“客人还在?”纪二太太往主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就低声询问谢夫人,“这些天,你就住在这里?”

原来谢夫人将家里来客的事情,也跟纪二太太说了。这屋子里的摆设,都是谢夫人惯用的东西,所以纪二太太才会这么问。

谢夫人点头,证实纪二太太猜的都不错,一面让人摆上香茶点心来,显然不想多提这件事。

为了回避那几位“钦差”,谢夫人一家都搬到了这里来,进出也只用西角门。

“看来是来头不小,身上有什么要紧的差遣。”纪二太太评论了一句,也就不再多说。

“请程嬷嬷出来见见吧。”为了显示郑重,纪二太太昨天已经打发人送了帖子来。

“我已经打发人去请了。”谢夫人就道,一面打量纪晓棠和纪晓芸。

两姐妹一奶同胞,长的还是有些相像的。纪晓芸更像纪二老爷一些。纪晓棠则像足了纪二太太,只是额头更宽,眉目更加舒展,一双眼睛顾盼之间仿佛会说话一般。

纪晓棠更小的时候,粉团团的,她第一次看见,就喜欢上了。她儿子也是。当时谢怀瑾刚学走路,看见纪晓棠这小女娃就总想着要去抱人家,趁人不注意,就把口水涂了人家小女娃满脸。

谢夫人越是打量纪晓棠,心中越是欢喜。

“这才几年,都出落的花骨朵儿一般…我都跟程嬷嬷说了,她已经有几分肯。多少也要看我些薄面…看到两个孩子她一定也喜欢,一会你再志诚些,十有八九就成了。”

说着话,外面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程嬷嬷来了。

谢夫人忙说了一声请。

小丫头打起帘子,程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

见到程嬷嬷的第一眼,纪晓棠觉得眼睛有些发热。

程嬷嬷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程嬷嬷中等身材,略有些消瘦,容长脸,五官端正,却又平凡无奇。程嬷嬷的样子并不好看,但也绝不难看,一身上下从容安静,让人看了就觉得舒服。

今天的程嬷嬷打扮十分素淡,月白色中衣的领子直扣到下巴下,石青色绣缠枝梅花的对襟褂子,鸭青色宽边澜裙,走起路来耳边的丁香坠子和裙边的碧玉禁步几乎纹丝不动。

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见过二太太。”程嬷嬷上前来行礼。

纪二太太早就起身,向程嬷嬷还了礼,一面让纪晓棠和纪晓芸都给程嬷嬷行了礼。

这个工夫,程嬷嬷已经不显山不露水地将纪二太太、纪晓棠和纪晓芸上下都打量了。她目光落在纪晓棠身上的时候,不由得多停留了片刻。

纪晓棠立刻报之以微笑。

纪晓棠的笑,不仅好看,而且十分温暖。这是程嬷嬷对纪晓棠的第一印象。

 

第二十七章 后衙

相互见礼寒暄过后,程嬷嬷被请在客座上坐了。

纪二太太先跟程嬷嬷聊了几句家常。

纪晓棠和纪晓芸都坐在纪二太太身边。对于程嬷嬷,纪晓芸比纪晓棠还要好奇,忍不住不停地偷偷打量。

纪二太太很快就说到了正题。

“…就这两个女孩儿,诚心请嬷嬷到我家做个供奉,教导教导这两个孩子。”

纪家以及纪晓棠姐妹的情况,程嬷嬷都已经从谢夫人处知道了,因此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依着程嬷嬷自己的说法,就是见一面,看是否合眼缘。

其实,她是被谢夫人缠不过,想着能够借见面的机会,就推辞了纪二太太。

纪二太太见程嬷嬷沉吟不语,就让小丫头捧了锦盒,送了四样礼上来。

一匹彩缎,两盒香茶,一方销金汗巾,还有一串沉香串。

礼物并不轻。

“嬷嬷别多心。嬷嬷宫里出来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嬷嬷路过咱们这,权当是我尽些地主之谊。”虽然心里迫切想要请程嬷嬷来家,但是纪二太太言谈态度中并不咄咄逼人。

正如谢夫人对她说的,纪二太太是个性情中人,且行事有大气量。纪家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是个难得的好去处。

即便是这样,程嬷嬷并没有收礼,更没有就答应。

“…承蒙太太看重,本该立刻应承。我上了年纪,一身的病痛,是个没用的人,一心只想着回家养老,落叶归根…”

程嬷嬷说话中,竟露出回绝的意思来。

纪晓棠不能让程嬷嬷回绝的话说出口。

“嬷嬷,真的不能留下吗?请嬷嬷留下来吧。”

纪晓棠这个时候竟然开口,不仅是纪二太太和谢夫人,程嬷嬷也有些吃惊。

纪晓棠说了这一句,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程嬷嬷。程嬷嬷是个有主意的人,话说多了反而无益。

程嬷嬷沉吟。

纪家母女三人,她一进门,就注意到了纪晓棠。

纪晓棠实在是太耀眼的存在,不容人忽略。

即便是在宫中见惯了各样的美人,纪晓棠的容貌和仪态,还是令她惊艳。但更触动她的,是纪晓棠看她的目光。

并没有多少好奇的成分,更多的是温暖。

是的,纪晓棠的目光和笑容,都让程嬷嬷感觉温暖,甚至有些熟悉。

这个小姑娘,对她没有陌生的感觉,好像是早就认识了她,而且和她关系很亲近。

程嬷嬷的眼角和嘴角都显露出淡淡的笑意。这在她来说,是十分罕见的事情。

她也没有想到,跟纪晓棠一见面,就这样投缘。而且,纪晓棠这样诚恳的挽留她。

这种诚恳,还是她这些年中第一次遇到。

她想要回徽州安神,其实只是想远离纷扰,身边有亲近的人。她在徽州老家,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

“…若是太太和姑娘们不嫌粗陋,我就暂时留下,给两位姑娘做个伴吧。”即便是这样,程嬷嬷也没有将话说死。她身边颇有些积蓄,不需要谋生。到纪家做供奉,就在投缘两个字。若是什么时候“缘分尽了",她可以抬腿就走。

程嬷嬷做事,总是这样谨慎,纪晓棠会心一笑。

纪二太太见程嬷嬷答应了,喜出望外。

“嬷嬷过谦了,咱们家能请到嬷嬷,是这两个孩子的福气。”

纪二太太也是个急脾气,当下就跟程嬷嬷和谢夫人商量,要尽快接程嬷嬷到纪家去住。

“我出门的时候看了黄历,明天就是好日子。”纪二太太的意思,要程嬷嬷明天就住到纪家去。

谢夫人没话说,程嬷嬷想了想,也就点了头,一面告辞下去说要收拾收拾。

“总算说成了。”谢夫人高兴地合掌,“程嬷嬷很喜欢晓棠…和晓芸。”

“她们投了程嬷嬷的缘法了。”纪二太太就道。

“不是我自夸,咱们家两个姑娘,谁看见了能不喜欢。”谢夫人就笑,一面叫人进来吩咐,说是要准备宴席,庆祝庆祝。

“你这还有客人,今天就算了,改天我们再来也是一样。”纪二太太忙就阻拦道。

“不妨事。”谢夫人却道,“那边的事,全不用我插手,都是大人在料理。”

自从那些客人来了,谢知县就住在了前面书房里,就近照看主院那边,并没往谢夫人这里来。

纪二太太听谢夫人这样说,也就罢了。

外面就有小丫头来禀报,说是谢怀瑾放了学,过来给纪二太太请安。

“我说这个时辰他也该回来了。”谢夫人就笑,一面让谢怀瑾进来。

谢怀瑾进来给谢夫人和纪二太太行了礼,又给纪晓芸行礼。

纪晓芸比谢怀瑾年长一岁,谢怀瑾要称呼纪晓芸做姐姐。之后,才是纪晓棠给谢怀瑾行礼,谢怀瑾忙还礼不迭。

“娘,咱们花园芍药开的正好,我领着二姐姐和晓棠妹妹去看看回来。”谢怀瑾就向谢夫人问道。

谢夫人用目光征询纪二太太的意见,纪二太太则看向两个女儿。

纪晓棠无可无不可,纪晓芸却摇头。

她和谢怀瑾不熟。谢怀瑾和纪晓棠从小一起长大,两人要好的很。纪晓芸不愿意跟她们一起去。

她出来了已经有一会,很想回家,去陪着纪老太太。

看着纪晓芸的样子,纪二太太心中暗暗摇头。

纪老太太带大了纪晓芸,对纪晓芸十分宠溺,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但是却并没有教好纪晓芸。别看纪晓芸在家里很霸道,常欺负纪晓棠。但是出了门,纪晓芸却最为胆小,还有些孤僻。

这孩子这样,长此以往可不是什么好事。

纪二太太心里这样想,越发想让纪晓芸多接触外界的环境,多些历练。

“你谢家伯娘这里不是外人,你们姐妹就去走走。有丫头婆子们照看着,去去就回来。”纪二太太就道。

纪晓芸左右看看,迟疑着点头。

“照顾好你姐姐。”纪二太太小声嘱咐纪晓棠。

纪晓棠点头。

“好生照看你姐妹们,不要淘气。”谢夫人也嘱咐了谢怀瑾,一面又打发了几个老成的媳妇丫头陪着服侍她们姐妹,这才放心让人出来。

谢怀瑾在前面带路,纪晓棠和纪晓芸被一众丫头媳妇簇拥着,穿过两道月亮门,才到了花园门口。

府衙的花园,以芍药最为出名,就叫做芍药园。

如今正是芍药盛开的季节。

园子里,亭台楼榭都小巧别致,放眼望去,繁花似锦,赏心悦目。

“早就想请婶娘、晓棠妹妹…哦,和二姐姐来逛逛。”谢怀瑾见纪晓棠高兴,也跟着开心。

“今年的花开的比往年都好。”纪晓棠道。

“…园子里换了人手,几代人都是种花木的,照料的更加精心。”谢怀瑾就道。谢知县很喜欢这些芍药,因此特意寻了人来照料。

“怪不得。”

谢怀瑾带着纪晓棠边逛园子边说话,纪晓芸也被园中的景色所吸引。

不像纪晓棠,纪晓芸往县衙来的少。

在园子里走了一回,谢怀瑾就带着纪晓棠和纪晓芸到园子中央一处凉亭里坐了,服侍的人送了香茶和点心过来。

“二姐姐喜欢,一会让人折一些拿回去插瓶。”谢怀瑾对纪晓芸道。

纪晓棠得了纪二太太的嘱咐,一路上很是关照纪晓芸,故意找话题跟她说话。谢怀瑾从来是纪晓棠喜欢什么他就做什么,因此对纪晓芸也非常友好。

见谢怀瑾跟她说话,纪晓芸面色微微发红。

“那倒不用麻烦。”纪晓芸小声说道。毕竟还是小姑娘,玩了一会,她也没那么拘谨和紧张了。

“并不麻烦。二姐姐在这就跟在家里一样,不用客气的。”谢怀瑾诚心实意地道。

纪晓芸飞快地打量了谢怀瑾两眼,就没再说话。

“晓棠,我告诉你…”谢怀瑾左右瞧瞧,略压低声音对纪晓棠说道。

“什么,又出了命案?”纪晓棠眼睛略睁大了一些。

每次谢怀瑾和纪晓棠见面,都要说些外面的新鲜事给纪晓棠听。

纪晓芸在旁边也听见了,吓的手就抖了抖,差点将茶杯中的水泼洒出来。

一面是害怕,一面是好奇。纪晓芸悄悄地往纪晓棠的方向挪了挪。

靠近妹妹,似乎就没那么害怕了,而且,还能听的更清楚一些。

谢怀瑾见纪晓棠感兴趣,越发将自己所知道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命案发生在城西三十里的李家庄。

准确地说,被害人的尸身是在李家庄发现的。

 

第二十八章 命案

李家庄一个牧童这天早上如同往常一样出来放牛,他的身边还带了自家养的大黄狗。在离村几里地一片河岸上,牧童停下来让牛儿们喝水。

大黄狗跑进了岸边的树林,并在一棵树下停下来,不住吠叫。它低头嗅着地面,还用爪子刨地。

大黄狗的鼻子非常灵敏。牧童按着以往的经验,以为他家老黄又是发现了谁家埋在地里的死鸡死鸭。

这种村民们自己不肯吃,而且要埋起来的,那肯定是病的不轻。老黄因为偷吃这种东西,有一次差点没命。

牧童忙就过去,想将大黄狗赶开,但却没有成功,大黄狗反而将树下的土扒开了一个坑。

牧童往坑里面一看,顿时吓的魂飞魄散。

坑里面露出来的,并非什么死鸡死鸭,而是一只惨白的手。

是人的手。

牧童立刻跑回村里,叫来了村里的保甲和村民。

一具男人的尸首就这样被发现了。这个男人,是被人勒死的。

“衣服都被扒光了,身上什么都没有。衙门的仵作过去验尸,说应该是被人劫杀的。”谢怀瑾告诉纪晓棠,“已经张了榜,还没人来认领尸首,看来并不是这附近的人。”

“是远道来的客商吗,这样死在外头,实在是太可怜了。”纪晓芸喃喃地说道。

谢怀瑾就点头,说确实可怜,眼睛看的却是纪晓棠。

“但应该并不是客商。”

“这话怎么说?”纪晓棠就问。

“死的是个瞎子。”谢怀瑾就道,而且是个天生的瞎子。

瞎了眼睛出来行商的,确实少见。

“这种情况,那会不会是个算命的。”纪晓棠就道。

“一个算命的身上能有什么钱,谁会去劫他。”纪晓芸这会也活泼了一些,接着说道。

纪晓棠点头,纪晓芸说的不错。

“一个瞎了眼睛的人,还是引人注目的,总有人看见过他。谢伯伯顺着这条线索,应该能查出些什么来。”纪晓棠就对谢怀瑾道。

“父亲是查了,可惜,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到。”谢怀瑾就摇头。似乎就没有人见过这瞎子。

这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又是为了什么被人杀害了。

“雁过留声,仔细查探,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纪晓棠就道。

“什么都没有。”谢怀瑾就摊了摊手。

这个案子目前是毫无头绪。

“竟然这样!这桩案子,岂不是成了悬案。”纪晓棠就道,“谢伯伯只怕烦恼。”

眼下就有钦差在清远县,出了这样一桩悬案,谢知县的脸上肯定不好看。

谢怀瑾就点头。出了这件案子,他父亲这两天愁眉紧锁。谢怀瑾的记忆中,他父亲做官一直游刃有余,极少有这样的时候。

亭子里她们正说着话,就听见拐角花墙后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是谢知县的说话声,似乎是在向什么人介绍这园中的景致。

纪晓棠听出来了,谢怀瑾自然不会听不出来。谢怀瑾立刻就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站起身。

纪晓棠抬眼看见谢怀瑾的脸色,就有些了然。她瞧了瞧,这里四下空旷,想要回避,却是来不及了。

既然来不及,那就没必要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