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棠,你跟你小叔去了哪里?怎么也不跟娘说一声!你这孩子,胆子越发的大了…”

纪二太太正说着话。外面小丫头就进来禀报,说是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回来了。

很快,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一前一后从外面走了进来。

两人进门先给纪老太太请安。

“那边究竟怎么样了?”纪老太太就问。

“庆善媳妇没了。”纪二老爷就道。

江兴龙的命却暂时保住了,只是两条腿却彻底废了。最好的情形也只能一生都瘫在炕上,成了废人一个。至于江庆善。在被郎中救醒之后,他虽然颓唐,但还是支撑着开始料理甄氏的丧事。

纪二老爷留下了几个人帮着江庆善料理,就带了纪三老爷回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对于江家这样不到一天的工夫,就喜事变丧事,纪二老爷也颇为感慨。

世事无常。

“多好的一个媳妇。终究还是没保住。”纪老太太忍不住又叹气。她是真的挺喜欢江大奶奶甄氏。

“…救的了病,救不了命。”纪二太太也道。

“江兴龙怎么被人给打了。是被谁给打的?”纪晓棠问。

“那也是个不省心的。”纪二老爷叹气。

原来,江兴龙带了一班狐朋狗友在自己的院子里吃酒看戏,久等纪三老爷不去,这些人就坐不住,干脆以寻找纪三老爷为由头偷偷从江家出来。

这一班人,就去了胭脂巷。

说到胭脂巷的时候,纪二老爷故意含糊不清。

两世为人,纪晓棠却是知道这胭脂巷的。

胭脂巷是清远县城最有名的一条烟花巷。江庆善在巷子里长包了个叫王娇儿的姐儿。

江兴龙这一班狐朋狗友去胭脂巷,自然是寻花问柳。他们去的,竟也是王娇儿的家。

事情就发生在王娇儿家里。

王娇儿有个侄女,今年才十三岁,还是个清倌人,长的千娇百媚,名字叫做王杏儿。江兴龙一班人就是因为这王杏儿与另外一伙客人发生了冲突。

江兴龙自诩为清远县的一霸,而且这王家还是他们父子常来往的人家,根本没有将别人放在眼里。

然而,这一次,江兴龙却踢到了铁板。

两下冲突,江兴龙先亮了刀子。

混乱中,江兴龙的刀子并没有落在对方的身上,反而插进了同伙谢安的后心。谢安当场就死了,江兴龙一下子也有些发傻,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不能让对方一伙跑了,江兴龙想将这人命推到对方一伙人身上。

打斗纠缠中,江兴龙就被废了双腿,差点丢了性命,而那一伙人却走的没了踪影。

江兴龙被抬回江家,江家一场喜事变作丧事。

这就是事情的前因后果。

纪三老爷显然是已经都知道了,不过再听了一遍,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目光就望向了纪晓棠。

纪晓棠不是不相信他不会再赌,但是却要他保证,今天千万不能跟江兴龙混在一起。

如果他没有听纪晓棠的话,那么现在他还会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纪晓棠此刻却并没有注意到纪三老爷的目光。

事情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变化,这也是纪晓棠始料未及的。

她还清楚地记得,就在前世的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完全不是这样的。

纪三老爷跟着江庆善等一班狐朋狗友鬼混,大家赌起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发生了争吵,最后动了手。也是在混乱之中,却是纪三老爷失手将江兴龙刺死。

江大奶奶甄氏知道江兴龙死了,也没有活到第二天早上,就咽了气。

纪三老爷虽是失手,却摊上了人命。纪二老爷没有徇私,就要亲自将纪三老爷绑到衙门,依照律法处置。

这个时候,江庆善却来了。

江庆善不同意将纪三老爷送去法办,还亲手将纪三老爷的绑绳松开。江庆善当时对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说,江家的一切,都是纪家所赐。江家万死难报纪家的恩情。

江兴龙之死,并不是纪三老爷有意,只能说是生死有命。江庆善表示,他并不怨恨纪三老爷,只怨他自己的命不好!

人命关天,衙门那边必定瞒不过去。江庆善已经安排好了,让跟随江兴龙服侍的小厮去衙门作证,只说江兴龙是死于意外,与纪三老爷无关。

纪二老爷虽说要送纪三老爷去法办,但是心里并不是不疼纪三老爷。他见江庆善如此深明大义,知恩图报,当即深受感动。

事情就按照江庆善的提议,很快就处置妥当了。

从那以后,纪二老爷对江庆善的宠信更上了一层楼,给江庆善谋官,为江庆善张罗续娶…,将纪家更多的事情交给江庆善打理…

直到,江庆善引纪三老爷入了圈套,败了整个纪家,纪二老爷终于发现了江庆善的真面目,然而一切都晚了。

如今,纪三老爷并没有卷入事件之中,他没有失手刺死江兴龙,但是江兴龙依旧遭了祸事,虽然命是保住了,但是人却瘫了。而甄氏,还是死了。

没有纪三老爷,江庆善依旧失去了甄氏,儿子成了废人。

江庆善没有理由怨恨纪家,非要置纪家于死地。纪家对他依旧只有如山重恩。

“你们两个,不要就以为没事了!”纪二老爷说完了江家的事,终于想到了要找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算账。

“二哥…”纪三老爷心情还有些激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纪晓棠却回过神来。

“小叔,你还没跟爹爹说?”纪晓棠问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立刻就明白纪晓棠所指为何事。

“还没来得及。”纪三老爷道。

“我和小叔有要紧的事要跟爹爹说。”纪晓棠立刻就对纪二老爷道。

“哦…,你们休要弄鬼,想着要蒙混过去,我是不答应的。”纪二老爷并不觉得纪晓棠有什么要紧事要跟他说,只当做是这叔侄要找借口为跑出去玩开脱。

“二哥,真有要紧的事。”纪三老爷就道。

“倒要听听你们说什么。”纪二老爷有些拿不准。

直到跟纪二老爷进了书房,将服侍的人都远远地打发了出去,纪晓棠才将在她和纪三老爷去纪家祖坟的事情跟纪二老爷说了。

“什么?”纪二老爷本来坐在椅子上,听了纪晓棠的叙述,立刻就站了起来。“有人把尸骨埋进了咱们家的祖坟!”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都点头。

“是谁如此胆大包天,他想做什么?”纪二老爷又恨又怒,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爹爹这还想不到吗?”纪晓棠幽幽地道,“这清远县可是人人都知道,咱们纪家祖坟的风水最好!”

第三十七章 风水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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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这件事的人,是想要夺咱们家的风水!”纪二老爷突然听见这样的事,惊怒之下一时没有想到。经过纪晓棠这样一提醒,纪二老爷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夺人风水这种事,并不少见。清远县都传说纪家祖坟的风水最好,垂涎那块地的人并不是没有。但是却没人有那么大的胆子和那么大的力量,能够从纪家手中夺走那块风水宝地。

夺不走,就有人想出了这另外的法子,将自家的先人埋进风水宝地,妄图从而荫庇自家的后代子孙。

真是无耻之尤。

这种事,何止是纪家,换做任何其他的人家,都是无法容忍的。

“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纪二老爷略微平静下来,不由得思量起来。

做这件事的人不仅胆子大,而且还有几分疯狂。就那样将自家祖宗的尸骨埋进别人家的祖坟,这几乎是破落户才能做出的行为。

清远县,谁这般胆大妄为?

“爹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这件事,只怕是…家贼难防。”纪晓棠看着纪二老爷。

“…事关重大,不能妄言。”纪二老爷就有些惊疑不定。

石牌坊江家

此刻的江家,已经不像方才那般混乱,但依旧乌云遮顶。

厅房里,江兴龙已经被人抬回了自己的院子。厅房经过收拾,不似方才凌乱,但是血腥气却还没有散尽。

江庆善却似乎对此毫无察觉。他已经换了一身素服,因为头疼又不得不在头上包了块帕子。此刻,他正半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歇息。

不过半天之间。江庆善整个人看上去似乎老了十岁。

外面忙忙碌碌的,江庆善的耳朵却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楚。

即便是现在,他还有些不大相信,甄氏就这样没了,而他唯一的儿子江兴龙,从此成了废人。这个废人。不仅仅是说江兴龙从此都将瘫痪在炕。

江兴龙自腰部以下。都没了知觉,想要为江家传宗接代,已经是不可能了。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这样啊。

江庆善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分明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成了那件造福子孙后代的大事。甄氏的好转就是明证,江家就要时来运转,改换门庭。可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惨剧。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总不会是那块福地只荫庇纪家后人。却与他江家人犯冲!

正在江庆善几乎想破了头的时候,一个小厮挑帘子走了进来。

“大爷…”小厮显然是江庆善的心腹。能够这样径直走入厅房。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江庆善身边,弯下腰,附在江庆善的耳边,低低的声音说了几句。

“他来做什么?”江庆善有些不耐烦地皱眉道。“没看见家里现在这样。有什么事,让他过两天再来。”

“大爷,他说有十万火急要紧的事。必须要亲口告诉大爷知道。不能等的。”

江庆善依旧皱眉,突然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就在椅子上坐直了。

“叫他进来,…小心不要让无关的人瞧见了。”江庆善吩咐小厮道。

小厮会意地退了出去,一会的工夫,就领了一个穿青色直缀的矮胖中年人进来。

“大爷,不好了。”那中年人脚步匆匆,一面用袖子擦额头的汗,一面走到江庆善的跟前。

“怎么了?”江庆善隐隐地有了不妙的预感。

“大爷,是这么回事,就在刚才晌午…”中年胖子一边擦汗,一边低低的声音告诉江庆善。

“啊…”江庆善似乎被蝎子蛰了一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抓住中年胖子的肩膀用力摇晃。那恶狠狠的样子,似乎要将眼前的人生吞了一般。“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大爷,千真万确,小的、小的不敢跟大爷撒谎,小的躲在旁边亲眼看见的。这真是万没有想到的事…”这中年胖子本就心虚,见江庆善这样,更是吓的话都说的磕磕绊绊。

此时的天气还绝谈不上炎热,他额头的汗水却似乎怎么也擦不干。

江庆善颓然地放开了中年胖子,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随即又仰头嚎了一嗓子,之后却又向旁边一栽,连人带椅子都摔在了地上。

中年胖子几步上前,就见江庆善脸色通红,大睁着两眼,眼珠子却一动不动。

这是气死的,还是吓死的?

“不好了!”中年胖子赶紧向外喊人,一面忍不住大着胆子蹲下身,伸出手在江庆善的鼻子下摸了摸。

虽然十分微弱,但是江庆善却还是有呼吸的。

门外看守的小厮忙就带人跑了进来。

当江庆善悠悠转醒的时候,屋子里已经不见了中年胖子的身影。

“江大爷节哀,可要好好保重身子。”李郎中已经开了药方,一面就站起身,对江庆善道。

“多谢先生。”江庆善的声音更加的嘶哑,一面吩咐人送李郎中出去,“今天劳烦先生,改日江某人定会登门道谢。”

打发人送走了李郎中,江庆善又将服侍的人都撵了出去。他一个人呆愣了片刻,突然呜呜地大哭起来。

“天绝我,天要绝我啊…”

他还想着难道是那块风水宝地不肯护佑他江家,没想到,并不是宝地与江家犯冲,而是被人发现了他的勾当,断了他江家的风水。

两位老人家的骸骨被从风水宝地挖出,不知落到了何处。

这也难怪他江家一下子就遭了这样的横祸!

“好狠的心!我江家几辈子给他们做牛做马,就这么一点小小的光,能碍得到他们什么,竟然都不让我们沾…”

“好狠的心。我好恨。”

“那块宝地,本来是我江家的。纪家人,欺人太甚!”江庆善一张嘴,吐了一口血出来。

纪家祖坟的所在地,原本是他江家的财产。这件事,江庆善很小的时候就听他祖父说过。

那个时候,他的祖父还在。他经常跟着祖父和父亲在纪家出入。当时江家已经是清远县的富户。他以为他的日子已经非常好。但等到看到了纪家人的排场和吃穿用度,他才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他祖父总说江纪两家是亲戚,为什么他江家竟然不如纪家。

他将这个问题说给了他的祖父。

他的祖父告诉他,纪家并没什么了不起。

纪家如今这样的气派和富贵,原本应该是他们江家的。但是江家祖上被纪家欺哄了。将这泼天的富贵让纪家人给夺走了。

他问他祖父,纪家人是怎样夺走了原本属于他江家的富贵。为什么他们不去要回来。

他祖父告诉他,要不回来的,因为纪家人读书做官,势力大。

至于那富贵的根源。则是在清溪山上。如今纪家的祖坟,原本是他江家祖先的埋骨地。

那一天,是纪二老爷的满月。纪家大宴宾客。他的祖父已经老了,给纪家做事的换成了他的父亲。不过纪家这样大的喜事。他的祖父还是带他去给纪老太爷贺喜。纪老太爷高兴自家添丁,知道他的祖父爱喝酒,就打赏了一整坛的梨花白。

据他祖父说,那是他一辈子喝到的,最好的酒。

老头子喝多了,话就多了起来,不用江庆善追问,就说出许多的陈年往事来。

纪家祖籍清远,与江家牵连有亲,却是在数代之前就搬离了本土不知去向。到了纪老太爷的父亲这一代,才又搬了回来。

原来纪家这些年在外面发了财,因为世道太平了,就想着落叶归根,回祖籍定居。

纪老太爷的父亲回乡,不仅带回了大量的金银,还带回了父母的遗骨。

纪家在清远原本是普通的百姓,并没有任何的祖产。

在购置田宅之前,纪老太爷的父亲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就是为亡父亡母选择一块福地。

纪老太爷的父亲往清溪山踏勘,正好碰见了江庆善祖父的祖父。

那个时候江庆善的祖父还很小,但他说还记得当时的情形。说是纪老太爷的父亲就看中了江家的坟地,花了一点点银子,将地买了下来,逼的他的祖父当时就将先人的骸骨从坟地里挖了出来。

说到纪家人逼迫的急,根本就不容工夫找人帮忙,甚至连家伙事儿都不容工夫去取。江家先人的骸骨,是江庆善的祖父的祖父用双手从地下挖出来的。

纪老太爷的父亲也许是心怀愧疚,竟与江家论了亲。从那以后,江家就开始为纪家办事。

而纪家自从占据了这块风水宝地,就发达了起来。

纪老太爷能够科举做官,都是因为这祖坟的风水好。要知道,从前的纪家和他江家一样,是从来没有出过读书的种子的,不要说考中进士做官,就是连个童生都没有过。

这两家人,从来都不读书,识得的大字加在一起都不超过一箩筐。

甚至纪家还子孙稀薄,代代单传。

“他纪家占了咱们江家的风水,才会这样发达。他赏我这酒,是他应该的。要是当年我爷爷那老儿没把那块坟地让出去,现如今,那戴官帽做官轿的人,就是该是你爷爷我了。”江庆善的祖父最后还吼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却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江庆善的父亲给吼了来。

江庆善的父亲当即就夺了老头手中的酒,还数落老头是“喝了几两马尿就撒酒疯,这样的话传出去,让纪家知道了,没有咱们家的好。咱们一家现在都靠着纪家过活…”

江庆善的祖父直骂儿子没出息,一面就红着眼边嘱咐江庆善一定要有出息,“别像你爹,奴才秧子。”

“儿子是奴才秧子,那爹是什么?”

江庆善的父亲回了一句,就将老头子扶上炕歇着去了。

“你爷爷喝了马尿胡吣,你别听他的。”江庆善的父亲还要忙着去给纪家办事,匆匆嘱咐了江庆善一句就走了。

江庆善点头,没有说话。

他还是将他祖父的那些话都记在了心里。

这些话,老头偶尔喝多了酒,都曾陆陆续续地跟他说过。他年纪越大,就越发的走心。

后来,老头过世了,是因为喝醉了酒,一个人在外头,黑灯瞎火地栽进了茅坑里就再也没有爬出来。因为死的不光彩,丧事也办的潦草。

后来,他的父亲也过世了,轮到他为纪家办事。

纪家两兄弟相继科举做官,纪家的声势越发的大了。

每为纪家操办一次喜事,江庆善都忍不住在心里琢磨。

如果,正如他祖父所说,当初他们江家没有将祖坟的风水宝地让给纪家,那么此刻如此风光的,是不是就是他。

第三十八章 蛛丝马迹

这种事,他也就只能在心里琢磨琢磨,过后还是依旧勤勉地为纪家做事。

纪老太爷过世了。纪二老爷要做孝子,在家守孝的时候,并不大过问庶务,交给他打理的事情越来越多。

仅仅在纪二老爷守孝的这三年期间,他就将家财翻了一番不止。虽然身上并没有官职,但是只要他跺一跺脚,这清远县都要跟着抖上一抖。

闲暇下来,他祖父的那些话就不停地在他的耳边响起。

尤其是,甄氏竟然病重不起,眼看着就是要下世的光景。

他在得意之余,越来越多地感慨老天待他的不公。

纪二老爷除孝,他势必不能够向过去三年那样随心所欲。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瞎子出现了。

纪家祖坟原本属于他江家的事情,并没有旁人知晓。可是那瞎子一开口,就挑破了这件埋藏了几代的秘密。

江庆善不能不动心。

他倒是并没有痴心妄想,就想要从纪家手里夺回那块地。他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只将父母的遗骨埋进那块风水宝地,那么从此以后,纪家的风水也就是他江家的风水。

他的父母不仅可以享受纪家的香火祭祀,还能够护佑造福于江家的后代子孙。

江庆善认为,没人能够想出比这更绝妙的主意来了。

而这个法子也确实奏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