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仙长、仙药,不过是他要掩人耳目随便诌出来的。甄氏还是吃过去的药,可是病情却一下子就好转了。

而且,他还得知,就在最近。还有更大的一件喜事,只需要他筹划得当,就会落到他的头上。

那块风水宝地果然灵验!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做的那般机密的事情,竟然就走漏了风声。他父母的遗骨才埋进去没几天,就被纪三老爷和纪晓棠这叔侄两个给挖了出来。

就在两老的遗骨被挖出来当天,他江家就出了这样的祸事。

是纪三老爷。是纪晓棠。是纪家,害了甄氏,害了江兴龙。害了他,害了他江家。

江庆善两眼血红,将牙齿咬的咯吱直响。

杀妻灭子,这是不共戴天的仇恨。如果不能报仇,他枉为人!

然而纪家势大。如果这样明晃晃地找上门去寻仇,只是自寻死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江庆善从牙缝里慢慢吐出这几个字来。

如果抛开权势,江庆善自认为不逊色于纪家的任何人。

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不过是胜在会读书。如果说到谋略算计、心狠手辣,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纪三老爷他就更不放在眼里了。

只要如此如此,他不仅能报了今天的仇。还能够取纪家而代之。

既然纪家不肯分些风水福气给他江家,那么他就将那整块地都夺过来!

无毒不丈夫。就是这样!

江庆善狠狠的一拳砸在身边的案几上。

案几应声而碎,江庆善的手上也染了血,可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大爷,奶娘求见,说是大奶奶入殓的事。”小厮在门口往厅房中望了望,捡了机会忙就进来回禀道。

“叫进来。”江庆善嘶哑着嗓子道。

奶娘应声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江庆善,奶娘立刻就唬了一跳。江庆善的打扮可以说是十分可怜,但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戾气,却让人心惊肉跳。即便是奶娘对江庆善为人已经多有了解,此刻还是被吓到了。

“什么事?”江庆善撩起眼皮看着奶娘问道。

“回大爷,是大奶奶的装裹衣裳。”

江大奶奶甄氏历来体弱,最近几年越发的不好,都是靠汤药维持着。甄氏心知自己活不长,因此早早地就给自己预备下了装裹的衣裳。

不仅如此,甄氏还给江庆善也准备了一套装裹衣裳。她的命短,不能陪江庆善到终老。但是她希望,江庆善百年之后,能穿着她做的衣裳去找她。

这两套装裹的衣裳都选的极好的尺头,是甄氏在病中亲手一针一线地缝制出来的。

这两套衣裳,就压在甄氏的衣箱底,一应鞋脚也是俱全的。

奶娘带着人装殓甄氏,去开了衣箱,却怎么也找不到甄氏的装裹衣裳了。不仅甄氏的那套不见了,甄氏给江庆善准备的那一套也不见了踪影。

奶娘不敢隐瞒,忙就到前面来禀报江庆善知道。小厮还拦了她半晌,才让她进门。

奶娘心中惴惴。

大奶奶的屋子里丢了东西,还是这样要紧的物件,江庆善要发作起来,她也难以推脱。

可是,谁会偷了这两套衣服去,谁又能在大家伙的眼皮子地下偷了东西,而丝毫没人觉察。

出乎奶娘的预料,江庆善听了她的禀报并没有发作。

江庆善耷拉下眼皮子,半晌没有言语。

“这件事,都谁知道?”江庆善突然问道。

“只老婆子一个,再有就是大奶奶身边服侍的两个姐姐。”奶娘忙就答道。

江家并没有什么来往亲密的女眷亲戚,甄氏倒是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前面房头留下来的,已经嫁在外县。甄氏亲生的一个女儿,今年才刚刚十四岁,却是前些日子往姐姐家里去了,且染了时疾,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姐妹俩给甄氏补过生辰。

因此,甄氏小殓,就是奶娘带两个贴身服侍的丫头。

“不是什么大事,让她们管好自己的嘴。”江庆善眼神冷森森地吩咐道。

奶娘立刻就知道,这里面只怕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在江家这么多年,对此她并不陌生,当下忙就磕头应了。

“你去陪着大奶奶,我这里立刻打发人买了衣裳来。”

县城中有纸扎、寿材的铺子,也兼卖寿衣等物。只要银子足够,并不难置办。

江庆善对此并没有多想。

眼下,需要他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大奶奶的丧事不可俭省,我要好好发送我这贤妻!”

“…我认为是重要的物证,因此就做主留了下来。只是我怕有什么忌讳,并没有带到爹爹跟前来。”纪二老爷的书房。纪晓棠就坐在纪二老爷的对面说道。

“这个时候。也说不得什么忌讳了。”纪二老爷就道,“你让人拿来就是。”

纪晓棠听纪二老爷如此说,忙就吩咐了下去。

“依着我的意思。就要一把火烧了干净,也免得晦气。晓棠,你说它是物证,可怎么用?”

纪三老爷吩咐人将那两具尸骨裹了去处置。纪晓棠却留下了那两套寿衣。

“我已经跟着娘学做针线。那衣裳的料子我看了,并不是寻常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而且。那衣裳做的针脚细密,显然是用了工夫。爹爹和小叔不做这些肯定不知道,这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手法,说不得从那针脚上。就能看出是什么人做的衣裳。”

找到了是什么人做的寿衣,就找到了埋尸骨的人。

“不瞒爹爹和小叔说,那衣裳的针脚。我看着有些眼熟。”纪晓棠又道。

“晓棠,你认得是谁做的那衣裳?”纪二老爷立刻就问。同时心又往下一沉。

纪晓棠能够认识的,那必定与纪家的关系非同一般。家贼之说,并非是空穴来风。

“我看着是江大奶奶的针线。”服侍的人早都被支的远远的,这屋子里就他们父女叔侄三人,因此纪晓棠也就干脆地说道。

“是江庆善!”纪三老爷几乎立刻就认同了纪晓棠的说法。“这混账,竟然做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我这就带了人,去把他拿了来。”

纪三老爷起身就要出去喊人。

纪二老爷沉着脸,将纪三老爷拦下。

“事关重大,不可轻率行事。”纪二老爷道。

“爹爹说的对,这件事,必定要证据确凿。”纪晓棠这个时候选择站在纪二老爷身边劝纪三老爷。如果没有如山的铁证,江庆善怎么肯承认那两具尸骨是他埋的。

别说江庆善,换了任何人都不会承认的。

江庆善这样的人,是完全能够做出来不认自家祖宗尸骨的事的。

如果这件事正要跟江庆善面对面解决,那么必须有让江庆善无法推脱的铁证。

“要怎样个证据确凿?”纪三老爷就没有再往外挣。

不知不觉的,在纪家,纪三老爷最肯听从信服的,已经是纪晓棠了。

“小叔稍安勿躁。”纪晓棠就道,“咱们就先从这寿衣上下手,一步步来。”

“好。”纪三老爷点头。

很快,小丫头就将寿衣送进了书房。

纪二老爷看了那寿衣,不由得再次皱紧眉头。他是能看出这寿衣制作精良,但是除此之外,却是看不出别的。

“晓棠,你确定?”纪二老爷就问。

纪晓棠再聪慧,也是才十岁的小姑娘,纪二老爷还不能像纪三老爷一样信服纪晓棠。

“江大奶奶每到年节都会往府里送针线,我那里也有她的针线。”因此她才会发现寿衣的针脚眼熟。

“咱们家,要说最熟悉江大奶奶针线的,还是祖母。”甄氏孝敬纪老太太的衣裳鞋脚最多,也最精致。纪老太太没少人前人后地夸奖甄氏的女红做的好。

“把这衣裳拿给老太太认认。”纪三老爷立刻就道。

纪二老爷却有些迟疑地不肯点头。

“老太太究竟是上了几岁年纪。”纪二老爷缓缓地说道。因为甄氏过世,纪老太太不仅伤心,还受了惊吓。这件事,不到万不得已,纪二老爷不想劳动纪老太太。

“我的意思,也是不要惊动祖母。”纪晓棠就道。

她考虑的还比纪二老爷多一些。纪老太太不仅极喜欢甄氏,还很信任江庆善。又有些左性,且是个心里和脸上都藏不住事的人。

这件事暂时还是不好让更多的人知道。

“不如想法子从祖母那拿一件江大奶奶的针线,再请我娘来辨认辨认。”纪二太太也是能认出甄氏的针线的。

“这样极好。”纪二老爷就点头,对纪晓棠能如此思虑周翔,感觉十分满意。

很快,纪二太太就被请到了书房,纪晓棠又亲自往纪老太太的屋子里,找借口拿了一件甄氏给纪老太太做的缂丝万字不断头对襟褂子。

“这是做什么?”纪二太太见拿到自己跟前的衣裳,很是不解,一面又有些好奇地要抓起那件女式寿衣。

纪晓棠忙拦住纪二太太。

“娘,这个不吉利。没法子只好找娘来,娘不要亲手碰它。”纪晓棠寻了块帕子给纪二太太垫手,这才让纪二太太仔细辨认。

“这褂子是你庆善大嫂子给老太太做的。”纪二太太一眼瞧出了褂子的来历,又看寿衣,“咦,这应该也是你庆善大嫂子的活计!”

“果然是他!”

第三十九章 心思

加更,求正版订阅、保底月票。

“太太,你看仔细了,不会认错?”纪二老爷还是向纪二太太盯准了一句。

“不会认错。”纪二太太见纪二老爷这样郑重,她又仔细地看了一回,才点头。“先说这尺头,这是蜀锦,这个花色、这个织法,并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这是进上的,跟我从钦州带回来的那匹一个样。”

纪二太太随着纪二老爷从钦州任上丁忧回清远,曾经带回来不少的东西。其中稀有的那几件,纪二太太都记得清清楚楚。

“太太带回来的那一匹现在在哪里?”纪二老爷忙问。

“老爷怎么就忘了。”纪二太太笑,“因为这个难得,回来之后,我就送给了老太太。”

那个时候甄氏的身子已经越来越虚弱,但是还能勉强支撑着出门。甄氏上门看望纪老太太,说到她的病,还说已经在为自己的后事做准备了。纪老太太怜惜甄氏,倒并没有拦着她这么做。

女人家一般都是提前就为自己做好装裹的衣裳。甄氏虽然年轻,先准备了装裹衣裳,这么冲一冲,或许病情就能好转一些。

纪老太太不仅没拦着甄氏,而且找出几个尺头来,送给了甄氏。

除了一些个棉、绫,纪老太太还将纪二太太送的这个蜀锦尺头拿出来也给甄氏。

“这个尺头难得,还是送给咱们晓棠点翠金缕丝钗的那位贵人给的。我自己舍不得用,都给了老太太。老太太给了甄氏,我记得清清楚楚的。”

她怎么可能不记得。她舍不得自己用,给了纪老太太。却一点也没落着好。纪老太太将这尺头给甄氏,一方面固然是怜惜甄氏,另一方面,也是要下纪二太太的面子。

不仅是这布料纪二太太认得,她也认得寿衣的针脚。

“是她无疑了,再不会认错的。老爷你看这里,她这个收针的法子。从没见其他人用过。”

经过纪二太太的确认。两套寿衣,正是出自江大奶奶甄氏之手。

那两具尸骨的身份,以及埋骨人究竟是谁。已经昭然若揭。

“老爷,究竟是怎么回事?”纪二太太见几个人神色凝重,就知道是出了大事,忙又问道。

纪二老爷还在沉吟。纪三老爷早已经忍不住,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跟纪二太太说了。

纪二太太也是又惊又怒。

“他竟这样胆大包天?对咱们恩将仇报是一桩。还把他先人的尸骨这样从地里挖出来,不明不白地埋进别人家坟茔里,他这是连祖宗都不要了!”

“他是想要利用他先人的尸骨,给他和他儿子赚好处。”纪三老爷冷笑道。

“县里都传说。咱们纪家一连出了三位进士,都是因为祖坟好的缘故。江庆善这是眼红咱们祖坟的风水。”纪晓棠道。

“老爷,这件事…”纪二太太见纪二老爷不说话。忙关切地询问。

纪二老爷沉思不语。

“二哥还犹豫什么?这证据妥妥的在这里,依着我。先把那混账抓来打个半死。二哥不肯自家动手,写帖子去衙门,拿他下狱,也是他罪有应得。”纪三老爷从来是恩怨分明的人。

“送去衙门不妥。”纪二老爷就说道,一双眼睛神情就有些晦暗不明。

“我也赞成爹爹,这件事还是不要送官。”纪晓棠看了一眼纪二老爷,心中隐约猜到些什么,不过她还是赞同了纪二老爷的话。

虽然同样不同意送官,但是纪晓棠和纪二老爷的想法却未必完全相同。

“…这全县上下谁都知道,江庆善是咱们家的鹰犬。如果咱们纪家得靠送官才能治他,也就从此被人看低了。”纪晓棠道。

纪晓棠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的目光都不由得落在了他的身上。

兄弟两个的目光里都带了思量。

“晓棠说的对。”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就都点头。

“他现在家里出了事,爹爹体恤他,叫道他手上的事情,正好转交给别人处置。”纪晓棠又道。

这话却是说到了纪二老爷的心上。

纪二老爷就点头。

“我正要着手这么做。”

“还有那,这样也太便宜了他。”纪三老爷就催问道。

“当然不能这么便宜了他…”纪晓棠就道。

他们已经知道事情是江庆善做的,但是江庆善还不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江庆善那边,必定还会存着妄想。

原先江庆善能够算计纪家,是无心算有心,纪家在明他在暗的缘故。而如今,只要纪家暂时不声张这件事,瞒的紧紧的,就能反转形势。

“爹爹,小叔,我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这个法子有个典故,”纪晓棠笑了笑,慢慢说出四个字来,“请君入瓮。”

甄氏过世,纪家第二天就打发了管事的送了奠仪过去。

纪家来人,江庆善自然亲自接进去待茶陪着说话。

“…老太太着实伤心,回去就病倒了,正吃着药。二太太服侍老太太,也暂时不得空。等老太太身子好些,大奶奶烧七,二太太就要陪着老太太过来…”

“…我们是晚辈,累的老祖母、婶子伤心,已经是大罪过,怎么还敢劳动老祖母、婶子亲自过来…”江庆善忙就说道。

“江大爷不必如此,老太太、二太太待大奶奶不比旁人。”

江庆善感激涕零,却只略略说了甄氏的丧事,就将话题转到纪家和纪二老爷、纪三老爷身上。

“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让二叔和小叔好好乐乐,散散心,没想到成了这个局面。”江庆善就问管事,“总归是我办事不周到,小叔那天没吃席就走了。若是小叔在,有他老人家看着,只怕我那小畜生也不能遭了那祸事。”

这最后一句话半真半假,江庆善的眼睛越发的红了。

“…三老爷想来看望兴龙少爷,只是被二老爷拘住了。”管事的就叹气。

“二叔罚了小叔?”江庆善忙就问道,“若是为小叔逃席的事,大可不必。”

管事的就摇头叹气,只是不肯说话。

“张管事,府里是出了别的事情?”江庆善听管事的说话含混,忙就追问。

“…二老爷心情很不好。可惜我们不得力,不能为老爷们分忧,若是你这里不出事…”张管事言辞闪烁,不管江庆善怎么问,就是不肯多说。

江庆善熟知纪家的行事,看张管事的态度,哪里能不知道。这是纪家出了事,纪二老爷不想声张,对服侍的下人们下了封口令。

“…想来是因为你这里的事,为你担忧。”

张管事又含糊说了一句,就说纪二老爷还安排了别的差事,向江庆善告辞。

江庆善亲自送张管事出来,又悄悄往张管事的手里塞了一个荷包。

张管事的捏了捏荷包,见硬硬的很有些分量,也就不动声色地拢入袖中,待江庆善的神色越发柔和。

“…如今事忙,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还请张管事多多提点。”江庆善见状,忙就拱手道。

“江大爷客气了,这话反该是我来说才是。谁不知道,二老爷最信赖的,只是江大爷。”张管事这么说着。

江庆善直将张管事送出大门,看着张管事上了马。

“江大爷别送了,我回去回了二老爷,只怕就要出城。”

江庆善就听出些门道来,忙又问张管事出城做什么。

“二老爷还没吩咐,听话音儿,大概是清溪山祭庄。”

江庆善就要继续追问,但是张管事却摆明了不会再多说。

“张管事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去府里亲自谢过二叔。”江庆善念头连转,立刻就道。

“二老爷吩咐,江大爷如今情形不同,这些虚礼都一概免了。”

张管事打马走了,江庆善则是立刻转身回了内宅。他匆匆地换了衣服,就带了两个心腹小厮往纪府来。

一路上,江庆善惴惴难安。

昨天听了那人来报信儿,他缓过神来,立刻就打发了人出城去暗中探听。

人是打发了出去,可惜却并没有探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因为那个时候,祭庄上的人都被看守了起来。

他的人去晚了一步。

而纪家那边,却是丝毫风声也没有。

这一夜不用说,江庆善根本就不曾合眼。

如果纪家那边已经知道事情是他做的,应该早就登门问罪了。纪二老爷或许稳的住,纪三老爷却是沾火就着就性子。

这是还没有发现是他。

他不敢将墓碑或任何标明身份的东西埋进去,就是心虚。

他的谨慎,果然保住了他。

但他万万不敢就此放心,一大早就在琢磨怎样不引人注目地往纪家去探听消息。

而且,他也十分关心那骸骨的下落。先人的遗骨,无论如何是要找回来,而且越快越好。

谁知道那遗骨一天没有下落,他江家还要遭受怎样的横事!

趁着纪家兄弟还被蒙在鼓里,他要找回先人的骸骨,平息了这件事。

第四十章 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