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棠的安排就很好。”纪老太太又道。这是指纪晓棠安排人让纪三老爷留在外头的事。“不过,你这孩子,就想着我们了。一点儿也不顾你自己。你才多大的年纪,我老婆子活了许多年。也够本了。我当时正该在外头,拖住那些贼人,你们姊妹们都该好好地活下去。”

这个话题又被提了起来,那么争论起来,又会没完没了。

纪晓棠立刻就转移了话题。

“小叔,你带回来的粮食如今在哪里?”纪晓棠就问纪三老爷。

“我察觉出不对,带着人提前奔回来。粮食如今还在江家集,有船队一干人,还有阿佑派出的精兵保护,粮食很安全,估计今天就能运到清远来。”纪三老爷忙就答道。

纪二老爷连连称善。

纪三老爷的粮食到的太及时了。如今到处都缺粮,清远又经历了这样一场劫难,这些粮食不仅是救命的根本,也能够将人心安定下来。

大家说着话,纪老太太也忍不住问起纪三老爷这几个月出海的经历。纪三老爷对这番出海的所遇到的难处和危险一概不提,还故意说了几个趣事,将纪老太太哄的脸上都有了笑容,屋子里的气氛也轻松越快了很多。

“你不说,却瞒不过我,必定是受了很多苦。你看你现在又黑又瘦的,让人看了心疼。”纪老太太就又说道。

纪老太太这话说的不假,屋子里的人都看出来了。

“老太太,我这是在抽条长个。至于黑,在船上哪有不黑的。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怕什么黑,难道担心嫁不出去吗!”纪三老爷就笑着道。

他这样说,又将大家伙都给逗笑了。

纪三老爷确实也是长高了许多,纪老太太瞧着他,虽然心疼,但同时也很欣慰。

劫后余生,亲人重聚,大家都有许多的话要说,然而眼下却还有太多的善后工作需要他们去做,因此又略说了一会话,大家就开始商量。

“沈老家遭了难。”纪晓棠就将遇到张明的事情说了,“一会打发个管事,带着沈瑶姐弟俩去棚户区。如果那边不便养伤,看沈老的意思,就将他接到家里来也好。”

“好。”纪二老爷立刻点头,城中灾民的情况他也知道了,还吩咐了人准备衣食和药物,送往灾民暂居的地方。

“怎么没看见你老舅他们…”这些事情纪老太太都插不上话,她只在旁边听着,就想到了顾老舅。

顿时,纪二老爷和纪晓棠就都停住了话头。

顾老舅带着人来攻打纪家后角门这件事,纪老太太还不知道。纪二老爷和纪晓棠交换了一个视线,都觉得这件事纪老太太迟早都会知道。与其从别人嘴里听说这件事,还不如他们现在就告诉她。

“老太太不要伤心生气。”纪二老爷就道。

纪老太太立刻敏感地察觉到不妙,紧张地看着纪二老爷。

“老太太也知道,来攻打咱们纪家的许多贼人都是江庆善那厮带来的。舅老太爷与那厮走的太近,或许是受了他的蛊惑…”纪二老爷尽量委婉地说道。

“…带着人想来赚开后角门,多亏田庄头发现异样,否则。只怕大家伙来不及躲藏起来,大批贼人就杀进府来了。”纪晓棠接着说道。

纪老太太面色就变了。

“那、那他现在在哪里?”纪老太太问道,声音明显地发抖。

“…刀剑无眼…”纪二老爷说的有些含糊,只告诉纪老太太顾老舅是死在对方内讧的混乱之中。

纪老太太沉默半晌,就落下泪了,倒是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纪二老爷。要找到顾老舅的尸体。好好安葬。

“烟袋胡同那里,你们可打发人去看了?”紧接着,纪老太太就又问。

“一定吩咐管事安排人去了。”纪二老爷就道。“相信一会就有消息。”

正如纪二老爷所说,很快就有了烟袋胡同那边的消息。管事的早就派人去过了烟袋胡同,只是因为知道顾老舅吃里扒外,带人攻打纪府。所以并没有急着来向纪二老爷禀报。

纪府被围攻,顾老舅还是其中的一员主要战将。然而顾老舅的家却并没有能够置身事外。不仅如此,还因为那贼人中有人知道顾老舅屯了江庆善许多财物,特意光顾了顾老舅的家。

“…已经被贼人劫掠一空,上房的炕上都挖了个大洞。”管事的向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禀报道。“家里的下人也都跟着遭了难。”

“那舅老太太呢,雪儿呢?”纪老太太忙问。

“舅老太太不幸,已经…去了。”江氏的尸首就是在上房被发现的。看样子死前还遭受了酷刑,想来是那些贼人逼迫她说出金银藏在哪里的时候做的。

顾老舅家大笔的金银。都藏在炕洞内,所以那些贼人才会将上房的炕都挖开了。

江氏死了,至于顾雪儿…,管事的说并没有发现顾雪儿的尸体。

“再去找,再去找…”纪老太太连声道,虽然她平时并不大待见顾雪儿,然而如今顾雪儿却是顾老舅留下的唯一血脉,也是顾家唯一的血脉了。

管事的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就点了点头。

管事的这才应声退了下去。

没有发现顾雪儿的尸体,并不代表顾雪儿还活着,也并不代表顾雪儿是逃过了那场劫难。就算顾雪儿并不是倾国倾城,然而却正是花骨朵的年纪。

昨夜的那场劫难,清远城内并不是没有受害的女孩子。

这样的事,倒并不是谢子谦率领的那伙反贼做的,而是江庆善率领的那一拨人。又提到了江庆善,纪三老爷就瞪起眼睛来。

“江庆善那厮呢,我要手刃了他。”纪三老爷就道。

“他受伤逃了,李师傅已经带人去他家里。”纪晓棠就道。

纪三老爷立刻就坐不住了,根本就不管纪老太太和纪二老爷的阻拦,手里拿了家伙,召集了人就往外走。

“外面还不稳当,老三这脾气,还是让人担心。”纪老太太就道。

好在,众人并没有担心太久,纪三老爷就和李师傅等人一起回来了。

“怎么样,江庆善那厮呢?”纪二老爷就问。

“回二老爷,天作孽不可活,江家自家杀起来,倒省的玷污了大家的手。”李师傅就禀报道。

纪三老爷却气冲冲的。

“没让他死在我的手里,便宜了那厮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纪晓棠听着两人话中颇有内容,就问道。

“让李师傅说吧。”纪三老爷就在一边坐下了,因为没有亲手杀了江庆善而有些怏怏的。

大家的目光就都落在了李师傅的身上。

“我到了江家的时候,江庆善就已经死了。”江庆善带伤逃走,绝不可能会自尽,那么他是死在什么人手里呢。

“江大少奶奶还剩下一口气,发生的事情,还是江大少奶奶告诉我的。”

原来在谢子谦带人攻进纪府之后,因为江庆善最熟悉纪府的情况,就安排了江庆善带人搜寻纪家的老小。江庆善心中恨极了纪家人,自然没有异议,他喜欢极了这个差事。可以说,跟着谢子谦来纪家。他盼着的就是这个时候了。

江庆善几乎将纪家折腾了个底朝天,然而除了财物之外,却一无所获。等祁佑年带着兵马赶到,江庆善老奸巨猾,一感觉到大事不好,立刻就扔下他手底下那些人,脚底抹油地溜了。

江庆善没有立刻出城。也没有躲起来。那个时候他还是对情况的严重性估计不足,且心中有舍弃不下的牵挂。

江庆善回到江家,想要带着顾霞儿和江兴龙一起逃走。他有足够的钱财。带上这两个他最牵挂的人,以后就算是隐姓埋名,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这是江庆善的如意算盘。

只是他一回到家,先见到的不是顾霞儿和江兴龙。而是江巧儿。

江巧儿见江庆善一个人回来,劈面就问江庆善她的丈夫马文红在哪里。江庆善也是心急。当时并没有注意到江巧儿的异样,就实话告诉了江巧儿,说马文红已经死在了混乱之中。

杀死马文红的,正是李师傅。

江庆善告诉了江巧儿马文红的死讯。就不再理江巧儿,而是径直去找顾霞儿和江兴龙。江庆善找到顾霞儿,就说了要带她和江兴龙一同逃走。以后一起过好日子的话。

江巧儿偷偷跟在江庆善身后,就听见了。江巧儿就明白。江庆善以后的生活计划里,并没有她。江巧儿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悄悄的退了下去。

很快,江巧儿就回来,还为江庆善和顾霞儿端来了热茶。江庆善喝了半盏热茶,就发觉不对。

江巧儿在热茶中下了毒。

江巧儿见计谋被识破,当下也不再假装,竟从袖中拿出匕首来刺江庆善,口口声声是为了她的丈夫和儿子报仇。

江庆善虽然受伤且中毒,但江巧儿依旧不是他的对手。江巧儿刺伤了江庆善,让江庆善的伤雪上加霜,自己却被江庆善夺了匕首杀死了。

江巧儿临时的时候,怀着一腔的怨毒告诉江庆善,她已经先将江兴龙毒死了。

“你杀了我儿子,我就杀你儿子。”

江庆善愤怒至极,知道江兴龙已死,也不去看,依旧要带着顾霞儿走。

顾霞儿并不愿意跟江庆善走,她趁江庆善不备,将江庆善带回放在一边的刀刺中了江庆善。

江庆善倒下了,他不明白顾霞儿为什么会这么做。这些日子,顾霞儿分明待他很好,而且还自愿地将身子也给了他。

顾霞儿告诉江庆善,她对他只有恨,恨他害了她一家。

江庆善虽然心中不愿,这个时候也不得不面对真相,同时也突然醒悟到一件事。顾霞儿并没有喝江巧儿送来的热茶,却默默地看着他将那热茶喝下。

顾霞儿早就盼着他死了。

“那江大奶奶是怎么死的?”纪晓棠就问,这样问着的同时,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

果然,李师傅告诉纪晓棠。顾霞儿虽然重创了江庆善,但江庆善也不愧是个少见的狠人,他竟在顾霞儿面前装死,趁着顾霞儿心中高兴不再防备的时候,拼了最后一口气,杀了顾霞儿。

李师傅赶到的时候,江兴龙早已经在自己的屋子里气绝身亡,明显是被毒死的,而顾霞儿就躺在江庆善和江巧儿的尸体旁边。

江庆善杀了顾霞儿之后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顾霞儿还有一口气,将事情的经过告诉给了李师傅。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纪二老爷就道,“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老天不让他死在我纪家人的手里,是他不配我纪家人动手。”

大家都点头,只有纪三老爷还有些不快。

李师傅将事情说清楚,就告退下去,下了台阶,李师傅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并转回头,正看见纪晓棠悄悄地跟了出来。

两人都没说话,纪晓棠跟着李师傅走到院门口。

“李师傅是不是还有话没有说。”纪晓棠并不是问,而是相当肯定地道。

李师傅暗暗叹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纪晓棠。有些事情,他本不打算说出来,但是既然纪晓棠问了,那么告诉纪晓棠也未尝不可。

纪晓棠是不能被当做一个普通的女子来对待的。

“江大少奶奶是还有其他的话。”

当江庆善问顾霞儿,为什么要杀他的时候,顾霞儿说是因为他害了顾家,害了顾雷儿,除此之外,顾霞儿还说了别的话。

这些话,顾霞儿都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李师傅。

顾霞儿告诉江庆善,她的心里早就有了人,江庆善的一切讨好在她看来都无比恶心。而顾霞儿心里的那个人,正是纪二老爷。

为了纪二老爷她才留在江庆善身边,跟他虚以委蛇。

而江庆善死了,她重新恢复了自由,可以回到纪二老爷身边。因为她所做出的牺牲,还最后手刃了江庆善,纪二老爷这次一定会留下她。

也许正是这些话刺激了江庆善,让他拼最后一口气,要杀了江大奶奶。

而顾霞儿知道自己必死,将这些话都告诉给李师傅,是希望李师傅将话转达给纪二老爷。

“江大奶奶临终还让属下捎话给二老爷。”今生无缘,来生再见。

这样的话,李师傅可以听,但是却从没打算传达给纪二老爷。

“李师傅费心了。”纪晓棠就点了点头,“此事就到此为止,从此以后再无需提起。”

“姑娘放心,属下并不是多嘴、不知道轻重的人。”李师傅立刻就道。

纪晓棠知道李师傅的为人,自然放心。

重新回到纪老太太的上房,就听纪老太太正跟纪二老爷说起顾老舅和江氏的后事。

“还有顾霞儿…,”纪晓棠就道,江家众人最好的归宿也就是乱葬岗。顾霞儿的尸身被纪家派人装殓起来,葬到顾家的墓地。

第二四五章 维护

纪晓棠的这个建议,倒是让纪老太太吃了一惊。在纪老太太看来,纪晓棠有充足的理由,而且一直都讨厌顾霞儿,本不该这样为顾霞儿着想。

吃惊过后,纪老太太很快就想明白了。

“晓棠这孩子,归根到底是纪家的人,心地好,想的也周全。”说实话,她自己就根本没有想到顾霞儿的身后事。而且,按照她的想法,顾霞儿既然嫁入江家,无论如何,都是江家的人。

但纪晓棠既然这样说了,纪老太太也不会再说出什么相反的话来。

“这样也好。霞儿那孩子,这辈子也是可怜。”纪老太太叹气道。

关于顾霞儿是怎么死的,纪二老爷并没有将全部的真情都告诉给纪老太太,只说是被江庆善所杀。

顾雷儿的棺椁还在城外的留仙观,并没有送回顾家的祖坟安葬,如今将顾老舅、江氏和顾霞儿的尸骨都收殓起来,也都送去留仙观暂放。

“得找到雪儿,”纪老太太并不是不气顾老舅吃里扒外带着人来攻打纪府,但是顾老舅一家惨事,纪老太太只有伤心。而且她根深蒂固的某些想法,认为顾家一滴骨血也没留下来,这实在太让她难以接受,就是死后也没有颜面去见她的父母。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纪老太太几乎是央求着对纪二老爷要求道。她希望顾雪儿还活着,那样起码还有人能够为顾老舅披麻戴孝。

“老太太放心,我会安排人寻找。”纪二老爷只能说道,其实心中对顾雪儿能否活着,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这么将顾老舅一家的身后事安排妥当。纪晓棠就从纪老太太的院子里出来,沿着纪老太太的院墙往后走,走不多远,正遇到从小厨房绕过来的绣儿。

绣儿的手中小心地提了个食盒,见到纪晓棠忙就行礼。

“他人怎么样了?”纪晓棠忙就问绣儿。

“回姑娘的话,郎中看过给谢公子开了方子,说谢公子的命暂时是保住了。”绣儿忙就答道。“二姑娘一直照顾谢公子。没顾得上吃饭。婢子去厨房做了些吃的给二姑娘送过去。”

“很好。”纪晓棠就点头,一面带着绣儿等众丫头就往后面的小书斋来。

纪家很多地方都被破坏的不成样子,需要修缮。只有这小书斋因为地处偏僻,平时就没什么人来,也没有什么珍贵的摆设,所以几乎没有受到什么破坏。

当时谢怀瑾的情况紧急。纪晓棠想要一处地方安置他,第一个就想到了这里。

谢怀瑾的身份。在这里也更稳妥些,更能够避人耳目。

一路走着,纪晓棠自然而然地又想到了当时的情景。谢怀瑾被谢子谦的刀刺中,又被谢子谦踢的撞到了墙上。当时在场的众人,包括纪晓棠在内,都认为谢怀瑾已经死了。

尤其是纪晓棠。因为这个场景对她来说,就是噩梦重现。唯一的不同,就是前世的时候,因为没有防备,她没有认出谢子谦,可以说根本就没往谢子谦的身上去怀疑。

而今世,她一见面就叫破了谢子谦的身份,从而也明白了很多前世不明白的事。

比如说在昨夜的那种情况下,谢怀瑾一个书生是怎么突破重重障碍,就到了藏书阁的,比如说,谢怀瑾为什么要求死。

前者当然是因为那些黑衣人认得谢怀瑾,后者则是因为谢怀瑾知道谢子谦的身份。

不管怎样,当祁佑年赶到,谢子谦倒下的时候,纪晓棠听到了一声**,谢怀瑾睁开眼睛,正好看到了谢子谦中箭倒下。

谢怀瑾随后又闭上了眼睛,但是纪晓棠惊喜地发现,谢怀瑾还有一口气。

忙乱之中,纪晓棠尽力为谢怀瑾止血,在他的嘴里放了一片百年参片,吊住了谢怀瑾的一口气。她跟随祁佑年去县衙,已经安排人请郎中救治谢怀瑾,并让自己的丫头好生照料谢怀瑾。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纪晓芸。

纪晓芸从密室中出来,第一眼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就被吓的脸色惨白,手抖的几乎拿不住茶盅,可在发现了谢怀瑾的情况之后,纪晓芸却并没有害怕浑身血迹的谢怀瑾。

方才一直没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看到纪晓芸,纪晓棠还有些奇怪,现在才知道,纪晓芸是在照顾谢怀瑾。

纪晓棠这么想着,转过一道影壁,就看见了纪晓芸。纪晓芸正在小书斋的廊下守着个小炉子煎药,手里还拿了把小扇子。

纪晓芸的身边,并没有别人。

“怎么让二姑娘亲自煎药?”纪晓棠走上前,先就发话道。

绣儿没言声,小书斋的门却开了,腊梅快步出来,怯生生地给纪晓棠行礼。

“婢子要煎药的,二姑娘一定要自己动手,让婢子在屋子里看着谢公子。”

纪晓棠微微皱眉。

纪晓芸这个时候也站起身。

“晓棠,是我要煎药的,你别怪腊梅。”看纪晓棠的目光中满是不解,纪晓芸忙又解释,“李郎中说这药效一半要看煎药的火候。我怕丫头粗心,自己看着才能放心。”

“即便是这样,也该到屋子里去。外面这样冷,若是冻着了可怎么办?”纪晓棠已经看见纪晓芸的手都冻红了。

而且,纪晓芸自幼娇生惯养,除了出嫁之后往怀远的那些日子,何曾吃过任何一丝苦头呢,她也并没有做过这样的粗活。

“不冷,我穿的厚实呢。”纪晓芸就笑笑,很小心地又跟纪晓棠解释,“不能在屋子里,怀瑾受了伤,熏着烟怎么能行。要是我去厢房里煎药,就听不见屋子里的动静了。”

“还有,晓棠你不知道,我可会煎药了。以前你跟爹娘在外头。老太太病了,我还亲自给老太太煎药来着。老太太都夸我,比丫头们细心。”

纪晓芸这样,让纪晓棠也不好再说什么。正好这会工夫纪晓芸已经煎好了药,让腊梅拿来药碗,她提着药罐倒了一碗药。

纪晓芸的动作略有些笨拙,不过神色却认真极了。就是被滚烫的药液溅到手上。竟然也恍若未觉。

“怀瑾哥哥怎么样了?”腊梅掀起帘子,纪晓棠和纪晓芸走进屋内,纪晓棠先问纪晓芸。

纪晓芸的脸上就现出愁容。

“李郎中来看了。说是暂时保住了命,可以后就说不准,怀瑾受伤太重,能够留一口气。已经很难得了。…这半天了,他一直都没醒过来。”

小书斋临窗设有短炕。谢怀瑾就被安置在短炕上。纪晓棠走到炕前,低下头来查看。谢怀瑾的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嘴唇上也毫无血色。如果不是盖在胸口的被子有轻微的起伏。几乎让人怀疑他此刻是否还活着。

谢怀瑾的情况真的并不乐观。

纪晓芸将药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要等药凉一些才能喂给谢怀瑾吃。她在纪老太太身边多年,纪老太太溺爱她。她服侍纪老太太也很用心,因此在这样一些事情上倒是格外周到妥帖。

“晓棠。你说,怀瑾会好起来吗?”纪晓芸走到纪晓棠身边,也低下头看谢怀瑾,一面低声问纪晓棠。

这个问题,让纪晓棠很为难,因此没有立刻开口回话。

“没人特意跟我说,可我多少也听到了些话。”纪晓芸继续低声道,“谢大人要造反是不是,我知道造反是大罪,一家人都要砍头的。谢夫人自杀死了,就剩下怀瑾。他们…他们不会放过他的,是不是?”

“是。”纪晓棠答道。

“晓棠,”纪晓芸就抓住了纪晓棠的一只衣袖,一双大眼睛水盈盈的。“你,你不会不管谢怀瑾的,对不对?你本来可以不救他的,可是你救了。你不会看着他被官兵抓走,被砍头的,对不对?”

在这个问题上,纪晓芸倒是相当的敏锐。如果纪晓棠不是打算要救谢怀瑾,当时放任谢怀瑾死了,对大家都方便很多。

纪晓棠之所以要去县衙找谢家的族谱,当然也是因为谢怀瑾还活着。否则,她又何必去插手这样的事。

“我当然要救怀瑾哥哥,不过,这件事…很难。”纪晓棠就道。

谢怀瑾受了这样的伤,要康复起来,必然需要大量的珍稀药材。然而,这对于纪晓棠来说还是容易的。难的是,谢怀瑾作为谢子谦的儿子,就算他并没有参与谋反,也一样罪责难逃。

而且,只怕还有些人会想从谢怀瑾身上得到些什么。

不管从哪方面来讲,谢怀瑾的前景都非常惨淡。

纪晓棠早就想到了这些,但是谢夫人临终的嘱托,她还是答应了下来。就算没有谢夫人的嘱托,她也不会看着谢怀瑾受罪不管。

不仅因为谢夫人待她好,也不仅因为谢怀瑾对她一片痴情。

她喜欢谢夫人,也喜欢谢怀瑾。

所以,不管多难,她都要想办法,不会放弃。她在乎的人,没有人能动。

或许是纪晓棠脸上的神情变化,让纪晓芸就生出了误会。

“晓棠,咱们要救怀瑾,爹和娘会不会同意。怀瑾要好起来,要用很多钱。咱们家遭劫了,不知道还剩下多少。而且,天下大旱,很多人饿死,咱们家也不比从前了。…我、我那些嫁妆,祖母当时说,不管以后怎么样,都还是我的。”

纪晓棠正在想怎么救谢怀瑾的事,一开始没听清纪晓芸在说什么,直到纪晓芸说到嫁妆,纪晓棠才奇怪地抬头看着纪晓芸。

纪晓芸脸上就露出愧疚的表情来,一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

“我并不是要争那些东西,我是说,我是说,不用爹和娘挪用别的开销,就用我那些嫁妆的钱吧。…如果,那些没有都被抢走的话…”

纪晓芸这样说着,似乎就难受地低下了头。

纪晓棠这才明白,纪晓芸在担心什么。她有些好笑,同时也有些心酸。

“我还当姐姐说什么。怀瑾哥哥的医药,姐姐尽管放心。爹爹和娘的为人。对怀瑾哥哥只会比咱们更加上心,哪里会吝惜银钱。你看咱们家是怎么对那些灾民的,就该知道了。”纪晓棠告诉纪晓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