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老太太就让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赶紧准备,她要给纪老太爷烧香,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纪家不仅原来最不成器的小儿子出息了,就是按常理只能待在后宅的小孙女也做了县主。

“老太爷那时考校晓棠的功课,晓棠的功课越好,老太爷就越叹气。他说晓棠怎么偏生就不是个男子。”如果纪晓棠是男子,不仅纪二老爷有了子嗣,纪家的文脉也后继有人。“可咱们晓棠就是这么争气,不是男子,照应样做官,还做的是大官。”

要拜纪老太爷,自然不能只有纪老太太一个人拜,她要带同了纪二老爷一家去拜。纪大老爷就在旁边,立刻说也要一起拜。

这样一来,馨华堂阖府上下就都穿戴齐整了,一起来拜祖先。

原本只是纪老太太的一点儿心思,到最后铺排开来,竟十分的隆重。纪大老爷还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做了一片辞藻华丽的祭文。

这祭文是如此华丽,纪晓棠深知私下里想到,或许更适合在礼部做官的是纪大老爷。

“皇恩浩荡,也是我纪家祖宗福德深厚,庇佑后代子孙。”拜祭之后,纪大老爷在纪老太太的下首坐了,摸着颌下的胡须,满面含笑。

纪晓棠是女孩,终归是要出格。纪家的风水和福荫已经延及到了她的身上,更何况是他们父子兄弟。纪大老爷想到某处,不免笑的越发得意起来。

与纪大老爷的欢喜相比较,纪大太太脸上的笑容就显得僵硬、勉强了一些。

受封县主,纪晓棠要准备进宫谢恩。

“进宫见驾不比别的,一应礼仪,错了半点儿就是天大的事儿。”纪大太太笑着,“得请人来给晓棠好好讲一讲,宫里头也需要人提前打点。我这就回相府胡同一趟…”

杨阁老家就住在相府胡同。

最后这句话,纪大太太是跟纪大老爷商量。她这样说话,一方面是显示她作为长子媳妇,纪家的宗妇对此事的热心,另一方面则是特意在人前提起杨阁老。

纪晓棠做了县主固然显贵,然而她的娘家也不逞多让。

见纪大太太如此热心、想的周到,纪大老爷很高兴:“亏太太想的周到,就该快些去。也不知道时间上来不来得及。”

纪二太太是个实诚的人,怕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担心,忙就开口:“宫中的礼仪却是无妨的。”纪二太太就将程嬷嬷说了出来。

“原来二太太早就给晓棠请了宫中的供奉嬷嬷!”纪大太太的脸上有些异样。

“程嬷嬷从宫中出来,家里也没了人投奔。路过清远,遇到了我们。我那个时候正好要给晓芸和晓棠姐妹请个稳妥的嬷嬷伴着,就请了程嬷嬷来家,也是缘分凑巧。”纪二太太解释道。

请程嬷嬷,是纪晓棠的主意,主要为的却是纪晓芸。只是这件事不好跟纪大太太说明。

“缘分凑巧!”纪大太太喃喃自语,她才不相信什么缘分凑巧。暗中认定纪二太太早有野心才费尽心机做了这样的安排。

纪晓棠进宫的一应礼仪都不再需要找人教习。而宫中打点的事情…

杨阁老虽位极人臣,然而一个外臣,竟能打点到宫中…。这只怕也并不妥当。

“伯母一片热心,我感念的紧。不过,晓这次受封,皇恩浩荡。大秦开国以来,还是第一次封外姓的女子。只怕此刻京中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咱们家。实在不好为此惊动了阁老。一着不慎,连累阁老被言官弹劾,反而不美。”纪晓棠委婉地拒绝了纪大太太要去托杨阁老打点宫中的提议。

细计较起来,纪大太太不过是空口的人情。

纪大老爷略一思忖。就觉得纪晓棠的顾虑有道理。

“晓棠侄女说的对。这个时候,咱们家是该低调行事,免得惹人非议。晓棠是新受封的县主。进宫谢恩,明堂正道。断不会有什么阴私妨碍,到时候多准备些赏封就是了。就是咱们不去打点,谁还不知道晓棠跟咱们的关系?”

他这样一说,纪大太太也就没有话了。

少不得又安排了酒宴,欢庆一番,才各自散了。

萱华堂上房,纪二老爷、纪二太太、纪晓棠还在跟纪老太太说话。

“晓棠做了县主好是好,不过…”纪老太太看看众人,第一次在说话的时候迟疑起来。

“祖母有什么话尽管说。”纪晓棠笑道。

“你们不怪我说丧气的话,那我就说。”纪老太太这才继续说道,“晓棠做了县主,就得跟宫里头的贵人们来往。我听老太爷说过一句话,叫做伴君如伴虎。”

纪老太爷曾跟纪老太太说过许多话,纪老太太对这句话的记忆最为深刻。

“…一个不高兴,官没了不要紧,就怕人家一句话,就要了咱们的命。在那些贵人面前答对,哪里是容易的呢。”纪老太太为纪晓棠担心。

“祖母说的并不是丧气话,而是警世恒言。”纪晓棠又笑道。

常人说富贵险中求,纪老太太却并不是这条路上的人。

“要我说啊,咱们就该早早的回清远去。山高皇帝远,晓棠回清远做县主,那就是最大的官,有多少自在福气!”纪老太太这样说着,自己都为这样的前景着迷起来。

来京城还不到一个月,纪老太太已经想回去了。

回清远,纪晓棠不由得暗自苦笑。难道他们是心甘情愿离开清远的?

想要回去,谈何容易!他们退无可退,京城这里纵然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只能拼着闯一闯,而赌注则是身家性命。

“祖母放心吧。咱们总是要在京城走动,做了县主比不做县主总还有些好处。”纪晓棠说道,这是她的真心话。

纪晓棠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做了县主,她能为自己,为自己关心的人,以及这天下受苦的百姓做些什么。

茜华堂

“这真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的…”纪大太太在榻上坐了,环顾左右,除了纪晓莲,杨氏和纪晓芹也和她一同回来,都在榻下的椅子上坐了听她说话。“没有想到的好事。”

“是没有想到。”杨氏就接了话茬,脸上兴奋的神色还没有完全褪去,她真心为纪晓棠高兴。“晓棠竟在清远做出那样的善举来,若不是圣旨下来说明,咱们还都不知道。大爷总说二叔是最谦逊不过的性子,果然是这样。换做别人,只怕早就先宣扬开了。”

杨氏的话中,全是对纪晓棠和清远一房人的赞许。

纪大太太对她这样的话就有些听不上。然而当面也不好表示什么。杨氏是儿媳妇,也是侄女。这个侄女的性子与她并非一路,然而却是杨阁老府中唯一与纪晓慕年纪相若、辈分相当的女孩子。

杨氏与纪晓慕脾气相合,纪大太太也满意她的身份,当时很是费了一番心力才定下的这门亲事。

对于杨氏,纪大太太还是很和蔼、宽容的。

“那些事不当别人说也就罢了,可不该瞒着咱们。竟似有些不当咱们是一家人呢。”纪大太太不说话。纪晓莲却忍不住开口。

纪晓芹早已经低下头去,摆弄着自己的衣摆,似乎没有听到大家的话。在人群中。她是个存在感微弱的女孩子。

“也是咱们没有问。”杨氏就道,“晓棠她们当时可是死里逃生。晓棠不主动说,也是怕大家伙跟着悬心。…也是晓棠来的时候还短,若时日长了。多说说话,咱们也就知道了。”

杨氏虽爱诗书。有些呆气,然而却通情达理,这番说话就可见她的性情。

只是她这样通情达理的话,却并不能得到在场几人的共鸣。

纪晓莲觉得杨氏不懂亲疏。是站在了纪晓棠的那一边,心中有气,轻轻哼了一声。就不再跟杨氏说话,而是用眼神示意纪大太太。

“老爷叫了大爷去说话。这会工夫,大爷也该回了。我这里没什么事,不用你服侍,你去照顾好大爷,就是最体贴我的心。”纪大太太对杨氏道。

杨氏并没有疑心是纪大太太要支开她,当下顺从地应了。她一走,纪晓芹也很有眼色地告退出去。

“娘非要做主娶了大嫂进门。大嫂这样,何止不能做咱们的助力,只怕以后还要跟着东路那些人跟咱们做对!”纪晓莲终于可以畅所欲言,立刻就表达了对杨氏的不满。

“别说她了。”纪大太太皱眉,不耐烦说杨氏。杨氏的性情她早就知道,只是没有想到清远一房人会来京城与他们同住。“咱们都小看了东路这房人。”

纪大太太语气沉重。

“谁知道是走了什么运道,从没听过这样的事。圣旨将她说的仿佛观音在世,她才多大年纪,就算是真有什么,也并不是她的功劳。”纪晓莲的意思,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宠溺纪晓棠上了天,将纪家在清远做出的功绩都归于纪晓棠的身上,才使得纪晓棠受封。

这样说着,纪晓莲已经不再掩饰语气中的酸意,还一边偷偷瞄了纪大太太一眼。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虽然没有亏待她,但是她在家中的地位显然不如纪晓慕。纪晓莲在想,如果馨华堂有了同样的功绩,那么被推出去受封的肯定不是她,而是纪晓慕。

她的心思表达的这样明显,纪大太太当然不会看不懂,然而纪大太太也没有在意。她的关注点与纪晓莲的不同。

纪晓莲还是太孩子气了。

“竟然被咱们猜着了,晓棠身边竟然真的有宫里头出来的教养嬷嬷。”她看错了东路的那房人。

纪老太太或许真的是乡下妇人,虽有一身的泼悍,却并没有知识。可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却不同,这夫妻两人是有野心的。

“说是不愿意做官,就希望终老于田园。他按照古礼为老太爷守孝三年,到处散播自己纯孝的声名,却将大老爷比得几乎无处存身。从这一件事上,我就知道二老爷是个藏奸的!”

“如果真的没有野心,乡下地方,随便请个嬷嬷也就罢了,做什么费尽心机地请了宫里的教养嬷嬷!”

“偏又在这个时候进京来了,刚进京就让晓棠出门去各府走动,还在长宁公主跟前露了脸。二老爷和二太太所求的是什么,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晚间,纪大老爷回了茜华堂,纪大太太就将这些话又在纪大老爷的跟前都说了一遍。

纪大老爷摸着胡须,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来。

“太太,你是说…”

“没错。”纪大太太确定地点头。

“不会,”纪大老爷摇头,“这样的大事,二弟从来没在我面前露过口风。”

“老爷将兄弟看做手足,无话不谈,处处为兄弟着想,可兄弟未必就肯如此对待老爷。老爷想想,二老爷有多少事没有告诉老爷!”

“唔…”纪大老爷沉思不语。

“清远在千里之外,晓棠的事迹若不是他们故意在呈在太后和陛下跟前,太后和陛下怎么会知道。晓棠可是得了二老爷的真传。长宁公主的茶会并未请晓棠,是晓棠知道晓莲得了帖子,特意请托晓莲带她同去。等到了茶会,晓棠就将晓莲抛开,还害的晓莲被公主训斥。”

“晓棠可是没少跟公主说清远的事!”

纪大老爷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你说的太轻易了,受封一事,就算是二弟他们营谋,就是能成的?这还都是祖宗福荫。我纪家的风水…嗯…”纪大老爷没有往下说。

然而他的这段心事,纪大太太是知道的。

“纪家福地的风水自然是好的,纪家祖宗也福荫后人。只是这好风水,这福荫,都归了二房,何曾照顾到老爷分毫?”

纪大老爷蓦地一怔。

第十三章 深宫

纪大太太见纪大老爷愣怔,知道他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当下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若是这福泽肯分润一二到老爷身上,老爷如今何止一个四品的工部侍郎?还有大爷,也该有更好的前程。老爷是嫡长子,这县主也该出在老爷这一房不是吗?”

别的话还罢了,说到了如今的官职,正是纪大老爷的心中的痛处。

“就是出在二弟的一房,于我也是一样的。”虽是如此,纪大老爷沉吟半晌,还是说道。

纪大太太暗中一笑。

夫妻多年,她了解纪大老爷甚深,无论到了什么时候,纪大老爷说出来的话都冠冕堂皇。可知道纪大老爷嘴上如此说,其实言不由衷。

“老爷风光霁月,是如此想,只怕别人未必如此。老爷多年来都在京城,并不曾回过清远,谁知道二老爷做了什么手脚?不是还有人曾经觊觎过纪家的福地?若是二老爷动了福地的风水…”

纪大老爷变了脸色,纪大太太立刻就住了口。

“太太,你是说…”

“老爷,我什么也没说。我是深宅妇人,能懂得什么,不过一片为了老爷和子女的心。”纪大太太以退为进。

纪大老爷却再也坐不住。他站起身来,不住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面皱眉思索。他越是思索,就越发觉得纪大太太疑心的对。

这些年来,纪家先祖的福荫和福地的风水,其实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他这些年在京中做官也算顺利,靠的都是杨阁老。就是贪墨赈灾银子一案中,他因为得了纪二老爷的书信得以置身事外,当时是认作祖宗荫庇,但是现在想来,却并非如此。

如果当时他跟随钦差队伍南下,也绝不会贪墨银两。等贪墨案爆发,他就独树一帜。有杨阁老保着他,为他营谋,他正可以趁机加官进爵。

其后,他因为没有功绩。又被人揭出往年退亲、以及父丧夺情的事体,被言官弹劾不孝。虽有杨阁老鼎力保他,也将事情都解释清楚了,但是升官的路却断了。

莫非,真的是纪二老爷为了他自己。在福地风水上做了手脚?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

纪老太爷已经过世,纪老太太对他…

“老三那样的都考中的举人,也被保举做了官,虽是闲职,可也是四品官…”纪大老爷皱着眉,缓缓地说道,目光中有戾色一闪而过。

到此,纪大太太知道,纪大老爷已经完全相信了她的话。

“老爷为人宽仁,从来就不是二老爷的敌手啊…”纪大太太慢悠悠地叹道。

“二弟他。断然不会如此。”纪大老爷皱眉,嘴里却说道。

纪大太太不言语,纪大老爷嘴上越是这么说,心里就越相信纪二老爷一定是这样做了。

“依太太的意思,我们应当如何?”果然,接下来纪大老爷就向纪二太太问计。

“这件事,只怕还要同父亲和姨娘通个气。”纪大太太立刻就道。真要与东路那房人斗起来,杨阁老的权势,以及姨娘的智谋都缺一不可。

“毕竟是家丑。”纪大老爷似乎不愿意。

“父亲和姨娘也不是外人。”

“也罢,无论怎样。只许他人不仁,我不能不义。”

“一切都听老爷的。”纪大太太顺从地道。

“老太太那里,断不可错了一点儿半点儿。”纪大老爷沉思半晌,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嘱咐纪大太太。不论私底下打算做什么。他是一定要挣一个孝名出来,最起码也要在朝堂上洗清他不孝的罪名。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继续升迁。

“我知道,还有一件事,也是当务之急。”纪大太太点头认同,随即又说道。

“什么事?”纪大老爷问。

“老爷忘记了父亲私下说的那件事?”纪大太太提醒纪大老爷。“虽还没有明确旨意下来,想来年底之前就会有消息。我看二老爷和二太太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这件事上,晓莲可不能输给晓棠。”

“是了,多亏太太提醒。”纪大老爷恍然大悟,立刻点头。

无论如何,那件事上,纪晓莲是不能落在纪晓棠的后面。国丈的分量和国丈兄长的分量,可是不一样的。

“长幼有序,这件事就交予太太。”纪大老爷郑重嘱咐纪大太太,而他也要抓紧时间安排人手,将另外一件要紧的事办了。

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低声商量了许久,直到三更鼓响,才熄灯安歇。

冬月二十九,纪晓棠大妆打扮,一身朝服全副车架进宫谢恩。

跟随纪晓棠一同进宫的,自然是程嬷嬷。也多亏了程嬷嬷将一应诸事料理的稳妥利落,因为纪晓棠被封为县主,以后难免要与宫中的人物来往,程嬷嬷还将许多她从前不肯说的事,都告诉了纪晓棠。

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如今虽然是隆庆帝当政,但是韩太后在后宫和朝中都有极大的势力,很多事情,其实是韩太后在说了算。

这次进宫,纪晓棠也是先到慈宁宫拜见韩太后。

到了慈宁宫门前,纪晓棠在门口等候,就有宫女进宫去禀报。虽然是第一次进宫,但是因为听程嬷嬷仔细说了宫中的情形,纪晓棠少了几分生疏,多了几分稳妥。

程嬷嬷就跟在纪晓棠身后,进宫之后,她脸上表情未变,然而纪晓棠却能看得出来,程嬷嬷是有些激动的。

兜兜转转,她从皇宫出去,如今又回来了。

程嬷嬷不愿意回来,但是为了纪晓棠,她不能不来。

站在慈宁宫的门口,纪晓棠心中筹划着下一步的打算,而程嬷嬷却感觉到了宿命。

韩太后并没有让纪晓棠在外面久等,很快就有宫女出来,引领着纪晓棠到了慈宁宫正殿。

纪晓棠行礼如仪。

“起来吧。”韩太后在上面说道,等纪晓棠起身,她又让纪晓棠到她近前,“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纪晓棠走上前几步。直走到韩太后的近前。

大殿内雅雀无声,韩太后细细地将纪晓棠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番,才点了点头。

“相由心生,果然长的顺眼。”韩太后让纪晓棠在她身边坐了。就问起纪晓棠的年纪、家世,都去过哪里,读过什么书,在家中日常都做些什么。

纪晓棠都一一的答了,慢慢地看清了韩太后的模样。

韩太后今年已经年过六旬。然而看上去不过四十许的模样,竟是保养的十分年轻,且妆容描画的很是精致,就是衣着也颇多亮色。

韩太后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即便是如今,她脸上也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除了眉尖三道深深的竖纹,以及嘴角两道深刻的法令纹。

这几道深纹,让韩太后的面容在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刻薄。

纪晓棠心中就回想起韩太后说的。相由心生来。

然而,韩太后待她态度十分温和,问的话也仿佛是亲近的长辈般闲话家常。即便如此,纪晓棠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你在清远的事情,我听长宁说了。竟有许多是我从未听闻的…”韩太后就让纪晓棠将清远的事情跟她详细的说一说。

亲身的经历,纪晓棠无需准备,当即娓娓道来。

韩太后竟也听的入了神,其间还问了几个问题,纪晓棠都一一答复了。

“难为你这个孩子了!”听完了纪晓棠的叙述,韩太后脸上的神色越发温和。“以你的年纪可算是十分难得,哀家想,就算是换成了哀家在你的境地,也不会做的比你好了。怪不得震儿屡次在哀家面前夸奖你。”

纪晓棠的心中就是一动。韩太后何等身份。与她也是初次见面,怎么就会说出“换成哀家在你的境地”这样的话。

这可不是程嬷嬷叙述中的韩太后。

而那句“震儿屡次在哀家面前夸奖你”,纪晓棠相信,韩震并不是这样肤浅的人,他绝不会这么做。

“太后过奖,实在不敢当。…太后洪福齐天。若是太后所在之处,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韩太后一直看着纪晓棠,听纪晓棠如此作答,她不由得又仔细看了纪晓棠一眼。

纪晓棠神情诚挚,语气平稳。

韩太后哈哈笑了起来。

“长宁说哀家见了你,一定会喜欢你。果然是个可人疼的孩子,简直没有一处不可人心。这一次,长宁倒是很眼光!”

“母后又在说我什么,我可是自来就有眼光!”韩太后的话音落地,长宁就已经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

纪晓棠立刻就意识到,长宁果然在韩太后跟前受宠,而且不是一般的受宠。她不仅可以不经过传报就走进慈宁宫,还敢在韩太后跟前这样说话,简直就跟普通人家的母女一样。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韩太后都不是普通人家的母亲。

纪晓棠心中正在寻思,长宁已经走到了她跟前。长宁先是向韩太后福了一福,然后就亲亲热热地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晓棠,你可来了。若不是方才有事情绊住了脚,我早就来见你了。”这么说着话,长宁还拉着纪晓棠的手晃了晃,“晓棠你没有怪我吧。那天还说要找你说话,可惜我这几天实在是忙。今天你来了,正好咱们好好说话。”

“认识了新朋友,就不理母后了。”不等纪晓棠说话,韩太后就笑道。

韩太后此刻笑起来,眼角就漾起了笑纹。这是长宁没来之前所没有的。纪晓棠暗中瞧见,立刻记在了心里。

“母后,我哪有不理母后。”长宁立刻就放开纪晓棠的手,快步到了韩太后身边,整个身子几乎都靠在了韩太后身上。

韩太后眼角的笑纹越发的深了。

“母后,晓棠第一次进宫来,对宫中的规矩不熟。晓棠人很好,母后可不要任人为难了晓棠。”长宁小声跟韩太后撒了几句娇,随即就又笑道。

“这还用母后吩咐,不是你早就吩咐了下去,晓棠是你的朋友,不许人慢待了她!”韩太后嗔着道。

长宁就咯咯地笑,然后就坐在韩太后身边跟纪晓棠说话。

“我一会带你好好在宫里头逛逛。”

“怎么,让你抄的经文,都已经抄好了?”韩太后问。

长宁就吐了吐舌头,显然答案是否定的。

“许你来见晓棠一面也就罢了,你还想什么,还不快去将经文抄写好,否则再不许你出宫,也不许你叫了朋友来宫里见面!”韩太后就唬下脸来。

“母后…”长宁苦着脸央求韩太后。

韩太后竟不为所动。

长宁垂头丧气。

“晓棠,等我抄好了经文,就打发人去叫你,到时候咱们再好好说话。”长宁被宫女嬷嬷簇拥着起身往外走之前,又叮嘱纪晓棠。

她反复说跟纪晓棠好好说话,想要说的,自然是祁佑年。

韩太后的目光追随着长宁的背影,直到长宁走了,韩太后才慢慢地收回目光。

“…虽比你大上几岁,却还是孩子的性格。我看你是个稳妥的孩子,长宁与你交往,我很放心。”韩太后还要叮嘱纪晓棠几句,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封大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