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包间里等待了很久,菜肴陆续被送上来,压轴菜是杜蘅亲自烹饪的红烧狮子头。随后他贼兮兮地笑着坐在慕暖身边,凑近她耳边低语两句——

我想问,给报销话费吗?

慕暖不明白他说的意思,反问道:“什么?”

“我刚才给阿琛打电话,他说在德国,那是国际长途诶…”闻言,慕暖握着筷子的手一顿,面色僵硬了几分,她嘴角扯起一抹弧度,“是嘛,可是我只是个刚毕业的穷学生。”

“…”就知道那话费是打水漂了!

“不过,慕暖,我一直好奇,你和阿琛是怎么回事?你竟然能将他折磨得…”

“打住。”慕暖伸出左手推开杜蘅的脸,说:“甘棠,你能安静地当个美男子吗?”

或许是“美男子”那三个字取悦到杜蘅,他笑嘻嘻地拿起筷子与他们一同吃饭,看了慕暖的脸色,沈晚晚与何理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看着杜蘅吃瘪的模样,他们夫妻又忍不住笑起来。

沈晚晚没有憋得住笑意,惹来杜蘅恶狠狠地一颗白眼球。并不在意,沈晚晚扯开话题,与慕暖闲聊,说:“快七月了,你的新文准备什么时候动笔?”

很显然,慕暖已经神游天外,她的筷子一下下戳着那已经变形的狮子头,“你说什么?”

“你走神了…”

“嗯。”

慕暖是走神了,她在思考杜蘅刚才的话中提到的“德国”,难道薄暮琛是去找她的?

摇了摇头,又拧起眉头轻轻地点了两下。

“你在想什么呢?”沈晚晚问,夹起一只油焖大虾放在她的空碗中,“你的新文还打算在网上连载吗?”

“不连载了,打算等写满十万字之后,在微博上放出3W字的试阅,而后一次□稿。”

“这个想法倒也不错,系列文?”

“仍在计划中。”

眉开眼笑的沈晚晚不停地往慕暖碗中夹菜,那碗中瞬间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何理微微扶额,插嘴打断她们的聊天:“先吃饭吧,等会儿你们再慢慢聊天,菜都要冷了。”

“好吧。”

一顿午餐结束,沈晚晚提出要将慕暖送回公寓,但是这个提议被否决了,慕暖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我已经预订好酒店。”

“酒店?”沈晚晚惊呼。

“嗯。”慕暖点点头,解释道:“我只打算在N市住一个月,我在酒店预定了长期房间,这样能专心写稿。你放心,这一个月我能写完前十万字。”

“你这是拼了吗?”

被逗乐了,慕暖笑着说:“当然不是。人穷只能多写稿。”

“真的不回公寓了?”沈晚晚仍旧是不放心,小心翼翼地打量起慕暖的神色,看她没有为难,反而很爽快地说:“租金太贵。住酒店更为便宜点,而且,我只住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你要回家乡?”

“嗯。”

“…”

沈晚晚不再说话,神色染上哀伤,慕暖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晚晚,送我去酒店好吗?”

“好。”

慕暖知道,沈晚晚是真心将她当做朋友,所以自然会不舍,而她又何尝不是呢?只是…

“放心,以后你可以来Y市找我呀,请你吃遍Y城大大小小的美食店。”

两人相视一笑。

66 他们相遇

在酒店里昏睡了几乎一整天倒时差,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之际慕暖才再次清醒过来,她叫了客服,请他们送了晚餐与一壶美式冰咖啡上来。

坐在落地窗旁的圆桌边,窗外璀璨的灯光掩映下,电脑屏幕散发的光芒更显得幽暗,隐隐地照耀在慕暖脸庞上。

她面庞上神情并不真切,透过微弱昏暗的灯光,倏然发现早已染上一层哀戚。

在官网上预定好明天的行程,打开word文档,她整理着大纲,而神思早已游荡在天外,敲出来的字很显然地显露出她此刻的心情。

低头看了眼屏幕,上面赫然写着——薄暮琛三个字,惊得她下意识地想要删去,转念一想,又缩回了手,怔怔地看着宋体、四号字体的“薄暮琛”。

随手携带的手提包里,她找出自己的日记本。

慕暖就着杯口,小饮了一口咖啡,凉意入口,为她驱散了烦闷暴躁的情绪。

浅粉色的日记本早已纸张斑驳,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字印,上面写满涂鸦,她的视线落在那一段充满浓浓古韵的诗经词句——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璓莹,会弁如星。

我的男神,他的外貌或许并不出众,但他最能吸引我之处,乃他如天籁般温润清浅之音。

立志于写遍声音动听的男子,他们或神似你或音似你,却终究不是你。

(づ ̄3 ̄)づ

【淇奥01】

元旦之日,Happy birthday to you (* ̄▽ ̄*)

与你相识之初,愿能陪你共渡。

如果,我与你表达爱慕之意,你愿伴我左右吗?

【淇奥02】

在萤火虫广播电台为你点了一首歌,送给闷骚的你。

Love you forever!

【淇奥03】

你飞到城市的另一边。

【淇奥1500】

1500天,一年写300篇小札,整整五年。

爱你如初。

亦是,爱你恋你第1500天,36000小时,2160000分钟。

每帧页面上都写满深情款款的话语,偶尔画上小涂鸦、或是一对可爱的男孩女孩,画满爱心图案。

当初这本日记本消失了一段时间,当它再次出现在慕暖身边时,无形中已经引起不小的波澜。

微博上的照片,讽刺的话语…皆是因为这本浅粉色的日记本,皆是因为…她的臆想症。

正是因为此,所以她选择出国深造的同时接受心理治疗。

*************

看着窗外的璀璨的万家灯火,忽然陷入惆怅之中,轻轻地合上日记本,摆放在她面前的咖啡亦是令她无法打起精神来,登录了曾经的邮箱。

她发现除了有上百封广告宣传邮件之外,还有她短篇编辑、广播剧策划们发来的邮件,逐一点开查看,在触控板上滑动的手倏地僵硬住,她看见——

有一封署名为“我爱你”的邮件赫然躺在她邮箱里,几乎是颤抖着,慕暖按耐住自己此起彼伏的激动之情,滑动开那封邮件。

映入她眼帘的字里行间蔓延着煽情,她几欲落泪。

你还真是小气,就因为我的一句气话就舍得抛弃我。

为什么不听我把话说完?

慕暖,我爱你。

很爱很爱。

我仍在原地等你,而你,何时归来?

P.S.那人从来不是我们俩之间的牵绊与阻碍,如果你愿意选择相信我。

薄暮琛很体贴地将桑柔用“那人”这词含糊得指代过去,慕暖知道,他是不想勾起自己伤心的回忆。

(;′⌒`)

正如他而言,桑柔从来都不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羁绊,最终导致他们走向分手这步的是,是彼此之间缺乏的信任感。

如果当时相信他而愿意等待,那么他们之间是不是不会出现此种伤心模样?

可惜…

时光向来无情,匆匆流逝,从不会为了一人、或是一双人而有所停留。

泪,瞬间倾落,止不住。

要是再早一点点…就好了。

************

第二天起床时,慕暖发现自己黑眼圈深重,双眼微微肿起,模样有些狼狈,但是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离预约的时间还剩不到半小时,简单的梳洗一番,慕暖匆匆离开酒店。

赶到医院时,已经超过近五分钟,慕暖大步向里走去,询问过护士后,这才找到医生办公室。

“咚咚咚——”

“请进。”声音中稍稍透出点不耐烦。

慕暖推开那扇门,步伐轻缓地走到那位正埋头整理病历资料的医生办公桌前,“阮医生。”

“你迟到了。”

阮晟向来不喜欢迟到的病人,所以,此刻他的脸色很难看。

“抱歉,昨晚失眠了。”

慕暖的话音落,正巧阮晟抬起头来,四眸相对,生生地撞进一双乌黑清澈的瞳孔中,阮晟轻咳一声别过头去。

“因为你一人,我推掉了今天上午所有的就诊病患,而你迟到了十分钟。”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而右手随意慵懒地转着一支黑色的钢笔,慕暖低着头,那模样令阮晟以为她是在反省。

然而…

“我可以先坐下吗?”

“啪嗒——”一个不经意,旋转的钢笔从两指尖滑落,阮晟板着脸,沉声说道——坐吧。

“谢谢。”慕暖不在意他不友好的态度,将自己的病情资料递给他,说:“陈教授让我转告你,你可以先参考下我之前接受治疗的方法,而后效仿给我进行康复诊疗。”

“…”

头一次被病人毫不客气地呛声,阮晟面上有点尴尬,气得面色渐渐发青,但是他忍住了,随意地翻看了几下资料,意思意思,说:“我看你恢复的不错,口齿比以前更加伶俐。”

“多谢夸奖。”

“…”

已经两次了,事不过三,右手慢慢握成拳,这一幕恰巧落入慕暖眼中,她眸中含笑,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淡淡开口:“阮大医生,此刻你的心情很紧张?”

“别废话。”被识破的阮晟僵硬地打断慕暖的问话,他说:“你先去隔壁小房间,躺在床上,闭上双眼,我稍后进去给你进行辅导。”

“嗯。”

这是最常见的催眠诊疗法。

慕暖已经经历过数次,每次被催眠,她都能回想起很多美好甜蜜的回忆,唯独从来没有忆起过那段“被分手”的事情。

陈教授说,那是因为她的潜意识里拒绝触碰那段回忆,而恰巧她的自我保护意识又很强烈,所以才能忽略进而选择性地遗忘。

在催眠之前,阮晟将治疗的目的与步骤细细告诉慕暖,而后者则是浅浅一笑,说:“你说的这些,陈教授都给我测试过,不如你省去这些步骤,直接步入主题?”

阮晟斜睨了她一眼,眸光清冷,他说:“作为医者,这些是我的职责。”

撇了撇嘴,慕暖不再啰嗦,看着阮晟将三支试管摆放在她面前,随手指了指,慕暖明白他的意思,屈身上前嗅了嗅,说:“左手第一支淡醋,依次是清水、稀酒精。”

“嗅觉不错。”

得三分。

慕暖翻了个白眼,略微不耐烦,“能抓紧点时间吗?”

“你赶时间?”

“不。”

“我都不着急,那你着什么急。”阮晟不慌不忙地指使着那堵白色的墙,继续说道:“双目轻闭,平静呼吸两分钟。”

慕暖按照他的要求,轻轻吐纳着气息,她听到有低沉、语调缓慢的男声从她身后响起——

“你是否开始感到有些前后或左右摇晃,你要集中注意力,尽力体验我的感觉,是否有点前后或左右摇晃。”停顿大约30s,阮晟又重复问了三次,他察觉到慕暖的身体有轻微的晃动。

“没有。”

“慕暖!”阮晟轻吓一声,那声音不大不小,在这间狭小的休息间里却响起了回音,“你在撒谎!”他义正言辞地揭穿了她的面具。

“我…”

而阮晟直接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说:“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

嗯。慕暖心底应了声,点了点头。

之后的测试都很顺利,阮晟得到了精确的分数,示意慕暖躺在小床上,抬起头,“看着我的这光点,不要眨眼…你的眼睛已经开始疲倦了,闭上眼吧…你的手、腿也开始放松了…眼皮发沉、头脑也开始模糊…睡吧…”

果然,慕暖看似沉沉睡去,是她的意识并未进入深沉睡眠状态,她的头皮阵阵发麻,她又听见阮晟说——

慕暖,你还记得不愉快的事吗?

不愉快的事?

在德国,没有。

而在国内时,脑海中想起刚才阮晟横眉冷对的脸,慕暖心头一紧,她忆起了那段几欲令她心碎的往事,躺在蓝白条纹床单小床上的慕暖,柔和平缓的面色在一瞬间骤然变得狰狞,她双手紧紧地揪住自己衣服的下摆,口中呢喃出声。

她过于激烈的反应惊得阮晟下意识地按住她的手腕,低头覆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动…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x…”

一些人、一些事悄然落入她那片黑漆漆的世界里,慕暖看不真切他们得模样,只能模糊地看清他们的身形。

她没有被束缚住的另一只手抬起,在空中胡乱地摸索着,却捉了一个空,眉头越皱越紧。

“啊…”

阮晟心知此次的催眠失效了,他立即摇晃了几下慕暖的手臂,“慕暖、慕暖…醒醒。”

“…”

大约过了五六秒,慕暖才缓缓睁开双眼,她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泪倏地就顺着眼角滑落,滚烫的一颗滴在阮晟的手背上,晕染开来。

时间太短,略微思考几秒,慕暖就已明了,她抬手擦拭干眼角的泪珠,反问道:“失败了?”

虽然很不情愿承认,但是阮晟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慕暖便起身离开,拿走挎在椅背上的背包,挥手示意告辞,推门离开了。

************

今天是第一次失眠失败,慕暖不由得思忖原因,之前在柏林时陈教授曾给她催眠过四次,从未失手过,怎么会在回国后再次催眠就无效了呢?

难道与阮晟有关?

两年前他算是导致自己与薄暮琛分手的幕后推手之一,所以由他催眠,她自己心中积聚已久的怨念从而一触即发?

一边凝神细思,一边走路的慕暖没有注意到在医院门前与她擦肩而过之人,当两人已经离开近一两米距离时,男子忽然转身,低喝一声。

“慕暖。”

这一声,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她不清楚自己身处的那片湛蓝的天空在何时变得如此昏暗。

从前,她尤其喜欢他低沉磁性的声音,而现在,即使喜欢依旧,她却是不敢再吐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