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去应祥县,因为是完全陌生的路,时不时地就需要停下来探路。

虽然对周小兰也不是不信任,但放出无人机或者用手机的时候,还是会避开她。

除了怕泄露风声之外,再一个也是无人机手机这样的东西,很难跟连字都不认识的周小兰解释。

三天后,四人终于到了应祥县。

应祥县毕竟只是十八线小县城,跟省城安远城是没法比。

城墙矮,城门旧,就连守城的兵穿的都是旧军服。

但神奇的是城外头没有流民!

说起来,遭灾的南五县离应祥县更近,流民们就算觉得省城更富裕,活命的机会更大,也该有一部分人往这边逃荒啊!

而且城门口空空荡荡的,完全不像进省城的时候,还得排大队的样子。

司娓娓顿时警觉起来。

“大军哥,我怎么觉得这个县城有点不对劲呢?”

王大军也点点头,“我也正想说呢,这个点,怎么也不该没人进城啊!”

司娓娓想了想,“要不咱们先别进城了,到附近找个村子打听打听吧。”

他们探路小队在去省城之前,也去过两三个县城,有的富一点,有的穷一点,有的驱赶流民不让进城,也有的收入城费,流民们就在城外搭窝棚,但都没有这个应祥县城诡异。

司娓娓他们曾经进过一个被抢劫的村子,那村子断粮很久,村民们看着都像活骷髅,但一看到司娓娓他们,两眼就放起了绿光,一个个都抄起木棍石块朝他们扑过来。

如果不是他们跑得快,只怕就要变成村民们的盘中餐了。

但那毕竟是没有被封围起来的村子,见势不妙还能跑,若是进了城,出点什么状况,城门一关,他们仨就算是现代来的,也插翅难逃啊!

王大军就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就一扬鞭子,掉转车头去了。

最后司娓娓他们在离县城十几里处的地方,见到了一个村子。

不管是正在外头种锄地的老农,还是在路边玩耍的小童,一问起县城都是迅速地闭上嘴,转身就朝家里跑,仿佛他们几个是猛虎一样。

越是这样,越说明有问题。

司娓娓他们都商量好干脆避开应祥城了。

就餐风露宿个几天,绕个大圈子回村好了,恰好在林子里碰到了个落单的打柴人。

王大军发挥他相貌堂堂能迅速跟人交朋友的特长,贿赂了打柴汉子一串大钱,这才从汉子嘴里套出了点线索。

原来流民们不是没往应祥县来,而是来了都被“安排”了。

应祥县北面山岭里产铁,这铁矿就被县里大族王家把控着。

挖矿本就是苦活,稍微运气差时,还有性命之忧,县里除非是日子过不下去的赤贫汉子,才会去做这挖矿人,自然被淘汰得快,王家安排的监工又苛刻,挖矿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死掉的尸骨都快填满了废弃的矿坑,天长日久,王家想在本地雇矿工就极难了,要到外地去坑蒙拐骗……

自打有了流民,王家算是抓住了好机会,给口饭吃,几个铜钱,说得天花乱坠,等到把人弄到山里,就算想跑都跑不了,凶神恶煞的家丁,吃人不吐骨头的大狼狗……总之听说北面岭的沟坑里,都满满的是白骨……

因为王家做事有伤天理,原先总在县城里做买卖的商贩们都不大敢来了,生怕万一被王家起了歹意,弄去挖矿可是叫天天不应。

“你们几位虽说不是流民,可毕竟是外路人,万一被盯上也不是好耍的,不如早点回乡去吧!”

那打柴汉得了好处,遂好心地为这一行人做指点。

王大军再三谢过了打柴汉,果然驾起马车赶紧出发了。

就这些事,光是听着,都觉得气愤又胆寒。

果然乱世人命贱如狗,事有反常必为妖。

虽然没进县城,但好在他们带的食物不少,正好也是夏末,山间不缺野菜,碰到溪流还能捕鱼,不光没把三人饿着,反而把周小兰给吃胖了一圈儿,原本的尖脸变成了微圆。

离开应祥县地界十来里,马车又回到了官道上。

按着估算,这都十来天了,官兵早就该到了南五县,如果顺利的话,流民匪寇应该都已经剿灭了。毕竟那些都是乌合之众,而大泰军可是身经百战的正规军。

眼看着日上正午,大家准备做午饭呢,就听到官道上马蹄声响,几骑人马飞驰而来。

几人都一阵紧张,所幸那五骑人马连停都没停就疾驰而去。

走了就好……

王大军松了口气,“可吓人一跳。”

可没想到,话音未落,那五骑人马又回来了!

“你们不是要回乡的客商么,怎么在这里?”

那人这话一说,王大军也有点懵,这是什么缘份啊,怎么绕了那么大的弯儿,还是给碰上了呢?

这骑在马上的军官,可不正是那天晚上查看他们路引的那位么?

军官说到这里,目光就透着怀疑。

这伙小商贩为啥总是能避开危险的地方?

明明有好走的官道,他们却绕过了尸气笼罩的青羊村,明明跟在朝廷官军后头更平安,他们却绕到了应祥县这边?

难道他们能推测出来,朝廷大军里头闹了瘟疫?

司娓娓一看这架势要糟,赶紧出来解释。

“我们本来是想跟在朝廷王师后头回乡的,可一想老家流寇四起,一团乱麻,又缺粮少食的,要平定还得一阵子,不如先去应祥县买些粮食,回老家也能用得上。”

军官就用剑挑开马车,看到里头并没堆满,只有几麻袋的东西,看车辙也不像是重物。

“那你们买的粮食呢?”

司娓娓跟王大军对视一眼,齐声叫屈。

“谁能想得到应祥县城里有奸人做恶,掠卖良民去做苦工挖矿,我们从附近村民那儿打听到此事,哪里还敢进县城,只好又绕路回来了!”

他们去应祥县是有理由的,可这三皇子的部下,不在南五县,怎么着急忙慌地往应祥县城跑?

难道三皇子率领的这支部队,真出了什么事?

第49章 回村路上

那将官皱起了眉头。

“那县令掌管一县政务,难道坐视不理?”

东安省不是老卫家的铁杆地盘,打下来也不过两三年。

省城和几个重要大城都换上了大泰朝的亲信嫡系,但也有许多小县城,村镇什么的,没有来得及清理,有的是降官降将,有的是地方乡绅,大泰朝新立,要做的事千头万绪,东安省这种贫瘠穷省的边远小县,难有精力顾及也是有的。

但不管怎么说,县令在明面上,吃的是大泰朝的饭,领的是大泰朝的俸禄,居然尸位素餐,坐视劣绅鱼肉百姓,也是可恶之极。

王大军摇摇头,“听说那县令也是王家女婿。”

将官眉头紧锁,他是去应祥县找药材,但应祥县如此糜败,谁知道那县令会不会阴奉阳违,甚至出卖三皇子,暗中下黑手?

毕竟,大泰朝不过新立几年,不少地方豪强还在暗地里积蓄力量,蠢蠢欲动,只要新朝露出一点空子可钻,他们必然扯旗造反。

旁边军士忍不住开口,“将军……”

他们可是紧急军情在身,一刻也不能耽误的。

那将官挥了挥手,指了两人出来,“你们先快马去应祥县,到了不要进城,在附近观察打听一番,如果真是县令和豪强勾结一气,便速速回来报信!”

军中出现了瘟疫,这可是机密大事,万一那县令起了什么歪心思,后果不堪设想。

与其这般,还不如舍近求远,到省城去!

他转过头来看向这几名商贩。

虽说这几个人的运气实在好,总能避开劫难,但也给他提了个醒,不然他们这几个人陷在应祥县事小,耽误了三殿下的事那才是罪该万死。

“你们也不要往阳平县去了,先在附近找个村子暂住,或者干脆回省城去吧。”

本来大军一到,雷霆出击,自然能快刀斩乱麻,但谁知道节外生枝,会出现这种让人猝不及防的事呢?

既然这几人给了他有用的情报,他随口提点一句,让他们有个活路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啊?”

王大军脸露惊异。

“敢问大人,不知道阳平县那边又出了什么事?”

那将官沉默了几秒,“天灾人祸,平民百姓,远远避开就好。”

他再怎么也不能随意泄露军机啊。

“多谢大人指点,草民这里有几样从外洋带回来的药,对症有些效用,就送给大人防身。”

司娓娓将也是心里斗争了很久,这才决定拿出这个药的。

这些常用药在耿老二的诊所里是有不少的,村民们两年内生了相关的病,都足够吃的,但药品又有保质期,对症的时候那是千金难买,可用不着的时候,就是一文不值。

司娓娓从这位将官的焦急神态中也能推测,估计是军中出了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不然不会跑到应祥县来求援,但能让上万人的大军挠头的,也就是那几个原因了:粮草和瘟疫?

粮草的话,大军才开拔没几天,应该不至于就能断了粮。

而结合到那天在破庙的遭遇来看,他们在青羊村一定是碰到了什么,之后那个致病源渐渐地蔓延开来,产生了严重的后果。

司娓娓给出去的药片都是用黄纸包好的,上头写了对应的症状。

那将官愣了下,却还是接过了药包。

“这药该怎么用?”

“药包上都用小字写的有症状和用法,但最多一天不要超过三粒为好。”

“某姓郑,名良,多谢各位的好意。”

之前就是萍水相逢,自然没必要通名道姓,如今这郑将官自报姓名,那就表示是领了司娓娓他们这份人情了。

王大军也赶紧说了自己的名姓,“小人王大军,这是小人的兄弟,望将军保重,早日平定匪患,我等乡民自是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一番客套来往,两路人马终于分道扬镳。

“将军,那几个小商贩行迹古怪,他们送的药能用吗?”

郑良正望着自己手心里的纸包发愣,刚刚他打开细看了,有蓝白两色的丸子,有红白两色的,还有绿色黄豆大小的,实在是见所未见,稀奇古怪。

他身边的人就忍不住开了口。

“能不能用的,带回去让医官瞧瞧不就行了?再说……”

另一个不等郑良开口,就先驳了回去。

郑良把纸包又塞回自己内衫的口袋里。

管不管用的,先带回去再说。

实在不行,那不是还有好几个病着的,可以试药啊!

万一真能对症,那岂不是就救了大伙儿的性命!

而在探路小队这边,司娓娓也给伙伴们解释着自己的动机。

“把药送给那位将军,确实也有风险……但那天深更半夜,咱们跟大军碰上,那位郑将军对普通商贩的态度算是很不错的了,我想应该不是那种心机狡诈,反口咬人的。”

“再一个,南五县的局面一团混乱,朝廷不可能放任不管,如果这次的大军失败了,也会再另派人过来,但那就又得好几个月了,外间的局势混乱,咱们村就得一直戒备着,真的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了。”

孔金顺一向不是爱动脑子的,“给了就给了吧,反正咱们是从外洋来的,有点奇怪的东西也说得过去……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起点作用?”

王大军也点点头,“我看那位将军是个讲义气的,他还给咱提醒呢,那点小药片咱们都用不上了,希望能在他那儿有点效果吧,算是结个善缘。”

朝圩村的情况,能苟个两三年,时间长了,还是会出问题的,唯一的办法,还是得跟外界来往。

虽然那位郑将军是好意提醒,让探路小队不要回开阳县,但探路小队要回的是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子,而且还有黑科技在手,能避过已经沦落成匪寇的流民,所以他们还是朝开阳县的方向赶路。

两天后,终于到了开阳河边。

当初他们坐船沿着河流顺势而下,最后就是停在了一处荒无人烟的河滩地里。

他们下了船以后就把船藏在岸边,用茅草和树枝盖在上头,还用石块在河滩边上做了记号,就是生怕回来找不着船,他们还得自己造船可就悲摧了。

除了记号之外,他们还用手机拍下了周边的地形图。

如果能坐上船,估计花上两三天的工夫就能回到村子里。

只是船造得小,他们买的马车和马,就只能忍痛扔在这儿了。

然而寻找记号不费工夫,去拿船的时候,三人都傻眼了。

一群瘦小的身影缩在船舱里,努力用柴草遮挡着,还在瑟瑟发抖,仿佛是一群弱小可怜的奶猫……

“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王大军才问了一句话,缩在船舱里头的一个少年就炸毛了,挥舞着手上的武器就冲了出来,还对着他们呲牙咧嘴,瞪大眼珠,殊不知那骨瘦如柴的身体,还没到成人肩膀的身高,手上的武器其实就是一枝带刺的荆棘……实在是没有半点威慑力。

“这个船是我们占下的,你们走开!走开!”

少年看着最多也就十三四岁,虽然努力凶狠,也实在是底气不足。

他一个人手拿树枝面对三个比他高出两三头的成年人,细看的话腿肚子都在微微发抖。

而被他护在身后的小家伙们,实在忍不住,都放声大哭起来。

“嘿,什么你们的船,明明是我们藏在这儿的船,你们是小土匪吗?你看看,那船头上,还有我们刻下的记号呢!看见这刻的大鱼了吗?这就是我们仙鱼寨的标记!”

孔金顺其实也没什么恶意,就是想逗逗这小孩儿。

至于那什么记号的,是当初崔小强无聊,在纸上画了条鱼,非说是什么吉祥物硬塞给了他,他在船上无聊的时候,就把鱼刻到船头了。

少年转头望了眼他们栖身的大船,船头上的确有那么个标记。

看来这个船,的确是这几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的。

他颓废地垂下手,转身去招呼弟妹,“咱们走!”

他还得庆幸,这四个人看上去都不像是饿疯了的,不会打他弟妹的主意。

只是打从今儿起,他们四个连个挡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了……

三个脏兮兮的小孩子从船舱里爬出来,都是骨瘦如柴,衣衫褴褛。

活脱脱的就是难民小孩。

“喂,小兄弟,别急着走,你是哪个村的?他们都是你的弟妹吗?你要是答了问题,我请你们吃好吃的。”

司娓娓也没多想,就从马车上拿下来半只兔子。

这还是今早他们用捕兽夹夹到的野兔,没吃完剩的半只。

主要是周小兰没有烤兔肉的经验,味道说不上好,所以就剩下了。

但很显然,探路小队嫌弃的吃食,一拿出来,对这些小孩的杀伤力那是巨大的。

那个最小的孩子,看着只有五六岁,一下子就坐倒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司娓娓手里的肉,又去瞧瞧做主的少年,“大哥,我,我想吃……”

其余的孩子也猛吞口水。

少年心里天人交战了一会儿,胸脯一挺,“我们是封家庄的,这是我弟弟,那两个是我表弟表妹!”

第50章 新的构想

河水滔滔,芦苇飘拂。

河滩上生着一堆火,火上架着锅,几个瘦得皮包骨的小孩,蹲坐了一圈儿,都眼巴巴地盯着那口锅看。

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三条被去鳞刨肚的大肥鱼,被剁成了九大块,正随着奶白色的汤起伏……

他们四个是亲眼瞧着这几个人,说要去抓鱼,就从船下的泥地里刨出了鱼竿和鱼网,就跟玩似的,没多久,岸上就扔了几十条活蹦乱跑的鱼。

这让分吃了半只烤兔的四个孩子馋得眼睛都红了!

他们好不容易活下来,逃到了这里,是大牛哥找到了这条船,船上有船舱,能遮风又挡雨,而且在里头塞上干草夜里挤在一起睡还暖和……

河里有鱼,他们也知道啊,可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捞,偶而在河边的小水洼里看到有小鱼,也是四个人一齐动手,费上半天的工夫,才能抓到两三小条,比指头都大不了多少,就算生吞下去还是不解饿……后来大牛哥带着他们在浅摊边的石头上找螺丝,吃水草,翻开石头抓鸡蛋大小的螃蟹,那螃蟹没肉还特别硬,一不小心就嚼得满嘴血,但是这样也比饿肚子强啊!

现在来的这些人,先给了他们兔肉吃,是烤熟的肉,一条条的撕下来,香喷喷的,都舍不得马上咽到肚子里去,但再怎么珍惜也还是吃光了。

那个眼睛很大的年轻人说要给他们做炖鱼,就真的做了!

现在就算是这帮人,等他们吃完鱼突然变脸,要抓他们去卖掉,他们都不会走……先吃了再说!

“可以吃了!”

周小兰在给这几个孩子分鱼汤的时候,感觉到他们看过来的眼神里都在放着绿光。

等到把四碗鱼肉汤放在各人面前,她就见着了什么叫狼吞虎咽。

“小心烫!”

“有刺啊!”

四个饿死鬼投胎的小孩一个赛一个似的吃得快,什么鱼刺,什么烫嘴,根本不存在的。

孔金顺一会儿看看王大军,一会儿又看看司娓娓。

身为一个老光棍,他向来对小孩不感冒。

尤其是这年头,家家户户孩子少,最多也就两个,娇生惯养的,熊起来真是要命,他看着就烦。

但这四个小孩太可怜了。

听那个大点的少年说,他们都是封家庄的,先前封家庄安安生生的,什么灾都没有,谁知道就来了一帮子流民匪,闯进村里,打死了好多村民,四个小孩家里的壮年男人就都这么给没了。

那伙人占了村子就大吃二喝,作威作福。

还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人贩子,把村子里的小孩都转手卖掉了。

那人贩子也是发得黑心财,知道南五县受了灾,就专门带着粮食来捡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