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未惨叫一声,鹿鸣抢步上前,一把把她捞起来抱在怀里,“怎么样?”看向她的右胳膊,那里已经红肿一片。

疼痛压倒了谷雨未脑子里的所有想法,她咬着嘴唇,痛苦集于眉间。鹿鸣抱起她,踢开门,“快来车!”

一路上,鹿鸣让谷雨未横躺在自己怀里,左手小心地端着她的右腋窝。谷雨未不断地呻吟,抱着她的手已经感觉到湿湿的汗意,鹿鸣一直紧闭着的嘴开了口,“再快点儿。”

谷雨未咬着牙想去推他,他低下头冷冷地说:“还推什么?还没折腾够吗?要折腾,也别在我面前折腾。”

车子风驰电掣般地驶入医院,鹿鸣从车上跳下来,直奔急诊室,身后的司机嘴巴张得半天没合上,然后自言自语,“谁啊这是,这么重要?”

折腾进病房,已经将近半夜。右胳膊上的皮像被撕扯下来一样,疼得她只咬牙。终于,在医生又一次进来后,她哀求,“大夫,能不能给我服点麻醉剂?”

医生看了眼抱着胳膊倚着窗台站立的鹿鸣,讪讪的没有说话。鹿鸣口中淡漠道:“忍着吧。已经够笨的了,再用那东西,只会更笨。疼了这一次,也让你长长记性,以后不要瞎胡闹。”

疼痛让谷雨未顾不上顶嘴,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地躺着。

门关上了,鹿鸣走到床前。那条白玉一样的胳膊如今面目全非,鹿鸣凝视了一下,忽然问:“想吃什么?”

谷雨未别过头不吭声。“别赌气,折腾了这半天,要闹也要吃了东西再接着闹。”

谷雨未还是不吱声,就听鹿鸣在打电话,“找人送碗汤来…不营业?那这样吧,你让你老婆做一顿饭你送来…不管是什么,赶紧送来就行,下个月我多发你一个月工资。”

他回过身,拖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你走。”谷雨未已经疼得满头汗。

“对不起,恕难从命。”

“我不想看见你。”

“但我想看见你。”

两个人一句对一句,谷雨未的声音里带着疼痛的颤,鹿鸣的声音里带着坚决的冷。谷雨未还要再开口,鹿鸣先行截住,“建议你不要说话,耗费体力,会让伤口更疼。”

是的,疼,很疼,长这么大没受过这样的伤,很疼。她想睡,但睡不着。所以,她清晰地听到鹿鸣起身、开门,复又开门的声音。

她依旧闭着眼,感觉到他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她厌烦地一动,他的手立即拿开,“既然没睡,就起来吃东西。”

她不想吃,但粥的香气飘了过来。中午、晚上都没吃,让这香气一勾引,她真的饿了,越饿就越忍不住,好像饿得马上就要化掉一下。

鹿鸣帮她把床摇起来,又回身端过粥。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舀起一勺,她顺从地张开嘴。

“哎哟!”她轻叫了一声,着了恼,“你没喂过人啊?这么烫,怎么吃?”

鹿鸣搅动着粥,又冷又恨又嘲讽地说:“为什么这次没看出来我是故意的?”再舀的时候,却只舀了一点儿,轻轻的吹了几下,才送到她嘴里。

这么吃了一会儿,谷雨未又忍不住了,“你多舀点儿,吃了这半天,还是饿的。”香甜的粥越吃越想吃,偏偏每次只是一点儿,越吃越饿。

鹿鸣冷哼一声,“那我多舀些,我先尝尝,不烫了再给你吃。”

谷雨未鼓着嘴不说话,病房里只有勺子碰保温桶的声音,氤氲的粥气使房间里有了点温暖的感觉,胃里的舒服暂时压倒了胳膊上的疼痛。

谷雨未吃饱,重新倒在床上。鹿鸣看了看保温桶底,微微犹豫了下,把剩下的残粥三两口吃完,再过去看时,她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的谷雨未很安静,胳膊的疼痛使她的眉毛仍然微微皱着,让她看起来还是有几分痛苦。或许是哭喊的原因,嘴唇有些干。干涸的泪痕交错在脸上,看起来既可怜又可恨。鹿鸣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捏她的脸,手伸到半空,又停了下来。

启明星亮了起来,街灯次第熄灭,鹿鸣最后一次摸了下她的头,温温的,没有发烧的迹象。

谷雨未醒来时阳光已经很亮,胳膊上的疼痛提醒了她昨晚的一切。她想起身,一个陌生的男人过来,“你醒了?”

谷雨未皱眉,“你是--”眉眼有些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是鹿总让我来的。”那人连忙解释。谷雨未想了起来,是昨天那个小保安。

“他呢?”

“鹿总走了。”小保安回答后立刻说,“鹿总让您出院。”

“出院?”她重复了下,小保安似乎让昨天她那执拗劲儿给吓怕了,立刻说:“是鹿总说的。让我们办好出院,然后把您送到他说的一个地方。”

谷雨未听了后面这句,重新躺下来,“我不去。”

小保安像背台词似的,“鹿总说,如果您不肯,让我们和您说,医院里要求安静,不能为您一个人而打扰了其他病人的安静。”

谷雨未听得懂鹿鸣的话。他的意思是记者可能会追到这里,她刚要说她要回自己家,又想起自己的家里恐怕也不得安生。更何况,眼下这个样子,除非她赖在医院不肯出门,否则以鹿鸣的个性,他想让她去哪里,必定会有办法让她去。现在这个局面,再闹显然无益。

车子在一栋房子前停下。她不陌生,是鹿鸣的家里。

鹿鸣不声不响地带她上楼,到了卧室,他平心静气地说:“把外衣脱了。”

谷雨未下意识地捂了下自己的衣襟,鹿鸣面带讥讽,“布料摩擦烫伤的地方容易感染。”

她犹犹豫豫地看了看四周,鹿鸣扔了两件衣服过来,“在屋里穿这个吧。”

是两件吊带睡衣。

“我不穿。”

“为什么?”

谷雨未咬了咬嘴唇,想了个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冷。”

“屋里有空调。”

谷雨未还是不动,他讽刺的语调又加了句,“放心,我对一只胳膊的独臂女人没有兴趣。”

谷雨未没了主意,她不想换,可是他说的也有道理。出院的时候,她还担心换衣服不方便,没想到小保安拿了件一看就是鹿鸣的背心说,鹿总有吩咐,病号服不用脱,直接套上外套就好。

她磨蹭了一会儿,“那你出去?”

鹿鸣的眉毛一挑,“为什么?”

“我要换衣服。”

鹿鸣的声音依旧冷冷的,“你确定,你能自己换?”

不能。谷雨未习惯使右手,右胳膊又疼痛难忍,一只左手换衣服,她自己也怀疑。

“反正我不用你。”谷雨未还嘴硬。

鹿鸣站着不动,谷雨未无奈,“为什么不走?”

“看你换衣服。”

“我换衣服不需要参观。”

鹿鸣看着她,倒退着出了门。

待门关上,谷雨未咬着牙换衣服。脱不难,难的是穿。她开始怀疑,鹿鸣是不是没安好心,如果不是套头的睡裙,她便不用把胳膊举得那么高。

终于,她把睡衣穿好,看了看那背心,虽然有些恨,可怕冷在先,她还是套在了身上。

扭开门,鹿鸣正倚在对面的墙上,直直地看着她。看见她的样子,嘴角抽了一下。谷雨未白了他一眼,她知道自己现在这装束很诡异。真丝料子的及膝睡裙,外罩了一个颇有些小开风格的马甲,马甲还大很多,又宽又长,她都觉得自己在里面晃晃荡荡。

“最近就住在这里。”鹿鸣开口。

谷雨未低着头,“我自己吗?”

鹿鸣挑眉,“你想自己吗?”

谷雨未没言语。自己不行,这里一无所有,吃饭都是问题。

“你请个保姆吧。我出钱。”

鹿鸣哼了一声,“我的房子,不喜欢那样的人来。”

谷雨未现在有丝丝的担心。鹿鸣的做法让她看不清,如果那遗嘱不是他发的,还能是谁?如果遗嘱是他发的,他这么对自己…

停了会儿,鹿鸣似乎有些不自然,“你,需要什么样的个人的东西?”

“啊?”谷雨未没反应过来。

鹿鸣转过身,“涂涂抹抹用的。”

“哦,”谷雨未也有些尴尬。自己用的虽然简单,却不是用的整套。她干咳了一声,随便说了个牌子,然后补充道,“我只要基础护肤的。”

鹿鸣打了电话,她清楚地听到他说要一套,立刻纠正,“不要一套,只要基础护肤的。”

鹿鸣瞟了她一眼,“我搞不清楚那些东西。”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她对他的憎恨因为昨天的突然事故而模糊起来。到底是不是他呢?他这么做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我回书房办公,你看会儿电视吧。”鹿鸣要走。

谷雨未叫住他,“我需要两件东西。一件是手机的充电器,另一个是,”她不安地干咳了一下,然后说,“我想上会儿网。”

鹿鸣一扬眉,“手机在卧室的桌上。至于上网,”他冷冷地说,“你确定,你现在要上网?”

“是的。”昨晚手机就没电了,展一鹏该会着急了。

鹿鸣仿佛会读心术,他语带嘲讽地说:“你的男朋友应该很感动,女朋友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他。”

鹿鸣离开,一会儿回来,扔给她一个手提电脑,“自作孽,不可活!”复又转身离开。

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她的言论。父母年轻时的那张合影和那张遗嘱被放到最显眼的地方,并配以标题,“谷雨未称,其他两份遗嘱皆为伪造。”有的网站甚至给正谷做了专题,从公司治理、股本结构、历史股价、宏观环境到股权之争、对赌协议,介绍得特别全面,目前的最新消息是她,谷雨未。下面是潮水一样的评论,她匆匆掠了几眼,连继续翻页的勇气都没有。

谷雨未像有一种被人扒光了示众的感觉。巨大的压力袭来,她手足无措。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针对她?把这些公布到网上,对谁有好处?

第十二章 迷途(1)

第十二章 迷途

她正对着电脑发愣,听到自己的房门响,未及她说什么,他已经推开门,淡淡地说:“吃饭。”

她跟他走了出来。鹿鸣似乎更喜欢蓝色,城里和这里的房子都是偏蓝色调的装饰。餐桌上明显摆的是外送的菜,连碟子都带着某酒店的LOGO。两人默默吃了一阵儿,谷雨未说:“我有话要问你。”

“一只胳膊的人,先吃饭。”

谷雨未不管不顾地说:“那张照片,你从哪里得到的?”

他喝了口汤,“无可奉告。”

“你要是不想我把那件事想成你做的,请你告诉我。”

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无所谓你怎么想。”

“鹿鸣…”

“如果再不老老实实吃饭,当心我让医生封了你的嘴,给你鼻饲。”

谷雨未的火气节节升高,“我父母的照片,我有权知道来源。”

他斜了她一眼,“现在你承认那是你父母了?谷老先生真是不幸,拼死认个女儿,却只顾自己。”

“你--”谷雨未气得说不出话。

鹿鸣若无其事地擦擦嘴,“我说错了吗?如果不是因为给你惹了麻烦,你还会在意吗?”

谷雨未气得要命,鹿鸣似乎生下来就是为了和她作对。

鹿鸣放下筷子,“谷雨未,如果想和我谈正谷的事,最好温柔些。若比冷,你比不过我。”说完起身离开。

一下午,谷雨未都在想这件事。她把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想了一遍,仍旧不得要领。她唯一确定的是,无论她的敌人是谁,她都躲不过去。她想放弃,但有人不让她放弃。

晚饭之后,展一鹏果然来了电话。谷雨未把想好的词说了出来,“没错,的确是我发的。”她不想让展一鹏担心。混乱到这个地步,何必让展一鹏空跟着挂怀?

展一鹏沉默,“雨未,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你非这么做不可?”

谷雨未口气轻松,“没什么原因。我每次去看我妈,我都觉得不服,为什么他们有的,我母亲没有?”

“就为这个?你傻不傻?”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她说出这番话时,口气很浅淡。仿佛那是她本来的想法。或者,那本来也就是她的想法?

“你回来那次,就是撞着谷维天那次,你忘了?他家司机那副嘴脸,我一直忘不了。凭什么?我不要补偿,但我也不想这么忍气吞声!”

展一鹏好半天没接话,“雨未,宁静的生活只要破坏了,便很难再找回的。你真想好了?”

谷雨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想好了。”

展一鹏叹了口气,“你真是…”

两人都不再说话。展一鹏换了个话题,“接下来,你怎么办?”

“没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其实也没什么,闹出来就好了。接下来就看他们的了。”

展一鹏又叹口气,“行吧,真要是支撑不住,就来找我。”

谷雨未笑,“我希望尽量不要有那一天。”她有半句话没有说,既然是她自己选的路,她就要一直走到底。

展一鹏黯然,“雨未,我还是希望你再想一想。现在如果抽身,还来得及。”

“我不抽身。”谷雨未断然拒绝,“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不抽身。”

那头的展一鹏静了很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除了支持你,我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这话听得谷雨未心里既苦又酸,世界之大,只有展一鹏还算她的朋友。除此之外,似乎是举目皆敌。包括身边的那匹姓鹿的狼。

放下电话,鹿鸣打开房门,语气冷淡,“要不要帮你洗澡?”

她头也不回,“多谢。”

鹿鸣关门而出。

洗澡的确很费事。医嘱不让沾水,淋浴便变得不可能。尽管她不想用他的浴缸,还是不得不用。她放了一缸水,然后用毛巾小心地蘸着水擦着身上。左手不灵活,她只好匆匆了事。

鹿鸣的家并不在市里,很安静。她无聊地坐了会儿,熄了灯,爬上床,被子有一种很可人的气息,好像是洗后晒了阳光的味道。她便在这气息中沉沉睡去。

楼上书房的灯,却一直亮到深夜。

第二天就这样过去了。除了来做卫生的钟点工,房子里似乎就像没了人。她不知道鹿鸣有没有出去过,总而言之,吃饭的时候会在。她现在已经学会,把他当成腊像。既然风雨躲不过,她一定会想办法撑过。

洗了澡出来,正准备睡觉,鹿鸣推门而入,手上端了个小托盘,“换药。”

谷雨未吃惊地看看那个小盘子,“你换?”

“如果不想去医院,最好乖一点儿。”

谷雨未没再说话,她不想去医院,不想见那乱哄哄的场面。况且,他决定了的事,必是不会送她。她也不愿再换衣服。

他放下托盘,拉过她的胳膊,仔细地看着,然后拿过镊子夹了一球药棉,蘸了下玻璃杯里那看似纯净水的酒精,就要往上按。

谷雨未挣扎了几下,“你,会换吗?”突然的收缩扯得她有些疼。

他看着她的眼睛,“我父亲是医生。”

谷雨未忽然想起林潇娜说的他父亲是妇科医生的事,想要笑,却又憋了回去,“你父亲是医生,不代表你是医生。”

他不由分说地重新拉过她的手,“我父亲曾想让我去当医生。”她的胳膊又要往回缩,他喝了声,“别动,容易扯伤。”

她别过头,心里怕得直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