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静默,谷雨未的思绪理不出来。

“其实,我也很纳闷,他代表着谁的利益。”

“什么意思?”

“眼前这个样子,他如果不是代表你们三方面的利益,那就是,他代表自己的利益。”

谷雨未紧紧地捏着杯子,“他不是和谷维春一路?”

展一鹏摇头,“难说。也许会。就眼前的情况来看,最佳方案恰巧是由鹿鸣接过正谷,他对这个行业熟,对国内的情况也行,既不会有太大的政策限制,也能维持稳定。”

谷雨未的后背绷紧,“真的?”

展一鹏看她一脸紧张,“说不上。我说不好。股价一打再打,一低再低,二级市场上的收购价已很低了。虽然只占全部股本数的38%,但也不是太少。控不了股,但也有很大的谈判余地。”

谷雨未说不出话来。

“雨未?”

“你放心,我没事。明年我会申请美国的大学,再去读一个博士,然后——”她停了停,“就离开。”

展一鹏的眼睛亮了,“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展一鹏笑容满面:“那就好。这才对,雨未,这才对。”

谷雨未软软地靠在沙发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算了,出去吃饭吧。”她忽然说。

展一鹏吃惊,“现在?”

“怎么了?难道你还想在家吃?”

展一鹏有些迟疑,“你的身体能行?”

“没事,”谷雨未不以为然,“年轻,也没有什么大病。送行饭,总得像点模样。”然后,她半开玩笑地说,“我懒得做饭。我给你送行,总不能再让你做饭。”

展一鹏展颜,“行,随你便。”

天气很好,暑气已经消退。凉凉的夜风吹到脸上,既清醒又舒服,吹得她脸上有了笑容。

展一鹏很久没见她这样开心,望着后视镜里的她,“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本来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由于心情都好,自然就话题轻松,边吃边笑,一盏烛光摇曳,映得两人的桌上越发温馨。

展一鹏正在说笑话,“…我第一次去美国,然后去肯德基吃东西。那时候只认识肯德基呀,满以为自己在学校托福考高分,也不怕什么。没想到,人家说的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无论他说什么,我都点头,最后一看,哇,一堆东西,我根本吃不了。又不好意思退,怕自己说的人家听不懂,只好打包带走了,吃了两天才吃完。”

谷雨未的勺子搅动着汤,“这就是我不喜欢美国的原因之一。美国人太精明,万事以效率为主,没感情。”

展一鹏往口里送了块牛排,“一个国家有一个国家的风俗和看法,就像人一样,有好也有坏。”

谷雨未喝了口汤,用餐布沾了下嘴角才说:“这话本该是学哲学的我说的,怎么你抢在我前面了?”

展一鹏哈哈笑了。

两个人出了店,站在橱窗的亮光处,谷雨未抬头看看天,“今天天气不错,还能看到星星。”

展一鹏也仰头看了看天,“可惜这边光太亮了,都给盖住了。”

有些晚了,风吹在身上,冷得她不由缩了下脖子,抱住了胳膊。

“冷?”展一鹏没有等她回答,便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谷雨未回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的手还放在她的肩上,用力捏了下,“走吧。”

第二天,等待候机时,展一鹏又问她要不要去美国散散心。

谷雨未听出他的意思,便笑,“有你这句话就好了。”

“雨未,你真是倔。”

谷雨未不语。她能说什么?事到如今,她只有想办法避着展一鹏。虽然她从来没有答应过他什么。

“雨未,我真是不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非要加入正谷的这团混战?”

“没什么。想,就做了。”当时有人说,要正谷生,还是要正谷死?时至今日,还是这个问题。要正谷生,还是要正谷死?

她得让正谷生。至少,不能让正谷为自己而死。

谷雨未幽幽说道:“我在这世界上亲人没了,朋友没了,对人的善意,也没了,现在尽量不愿以最大的恶意来推测人了。怕了。”

展一鹏笑了,“那有一天,就安享一天吧,到我背叛出卖你那一天为止。”

广播登机,谷雨未茫然。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样依恋展一鹏过。展一鹏看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他的口气尽量轻松,“好啦,不要多想了。我过两天就回来了,啊?”

谷雨未还是不说话。

展一鹏想了想,试探着说:“要不,抱一下?”

谷雨未没说话,展一鹏便张开了胳膊,“来,抱一下。”

她扑入他的怀里。那便抱一下吧,她真的感觉孤单无依。

病没有好利索,半夜,退了的烧又杀了回来。谷雨未无奈,今天她有课,而且请假只请到上次课,这次的课无论如何要去。

她努力地爬起来,吞了点消炎药,人便出了门。

公共课大多安排在上午的头两节,八点钟必须要到。起得早,又发烧,当她站在讲台上,人有些发晕,看着下面那群人头,她腿有点软,不得已,她只好破天荒地坐下来。

“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课间,一位女同学上来说。

“嗯,有点感冒。”

“那我给你打点水吧。”女同学拿着杯子走了。待她回来,谷雨未展颜感谢她,“谢谢你关心我。”

“老师是美女呀,为美女效劳,很应该。”女同学调皮的表情,引得谷雨未也笑。现在的孩子,既单纯,又不单纯。

好容易下了课,疲惫之极,谷雨未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想迈步早点回家,躲在她那过于安静的屋子里,心里缓一缓。谷雨未硬撑着从学校出来,站在路边等出租车,有人走上前,言语恭敬,“是谷小姐?”

谷雨未回头,仿佛有些面熟。

“您哪位?”

“我是鹿总的助理黎旭,鹿总让我接您。”来人彬彬有礼,是个年轻人。谷雨未想起来了,上次去通途,就是他接待的她。她立刻觉得有些局促。

“不,”她说,“不了,他没和我说。”

黎旭有些为难,“鹿总说,他今天忙,走不开,所以让我来接您。”

谷雨未明白了,鹿鸣的原意是,他不想招摇,如果不想等着他亲自来接,就上车。于是,她冷冷地说:“他让你把我接到哪里呢?”

“您去了就知道了。”

谷雨未冷笑,“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绑架?”

“所以,鹿总说,您可以用这个电话。”

谷雨未接过那电话,狠狠地丢在路中央。然后云淡风轻地看着黎旭,“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黎旭神色不变地拿出第二部,“鹿总让我多带了几部。鹿总还说,您尽管扔。如果我带的不够,他会让人再接着送来。”

真是鹿鸣的风格,把她可能有的作为全算计到了。真闹到了那步,有必要吗?她没有接那部电话,不声不响地上了车。

车子开得很平稳,谷雨未坐在后面,“对不起,请开点窗子,我有点晕车。”

车窗无声地降了些下来,清爽的风顺着空气透了进来。秋天是一种光亮的感觉,世界很亮,可转瞬,就该是冬天了。

车子慢慢驶离闹市,似乎是去机场的路,谷雨未心里皱眉,去机场?

说是绑架,只不过是气话。但现在,她倒有一点真的怀疑,这是去哪里?她瞄了瞄前面那个年轻人,他依旧不做声地开着车。谷雨未有点后悔,刚才那个电话应该留着,最起码,她可以和别人保持着联系。

车子继续往前开,似乎真的是去机场。谷雨未的心里随着疑惑的增加,慢慢的有点紧张。这是去哪里?

她想问,又怕黎旭笑。于是,干咳两声,“先生,我今天不舒服,能不能麻烦你把手机给我用一下?我想发个短信。”

黎旭不做声地递了个手机过来,“您请。”

还是刚才那个,谷雨未按了半天,居然提示没有SIM卡。

她不客气地说:“手机没卡?”

黎旭不回头,口气却很谦逊,“鹿总说,您有卡。”

谷雨未愣了下,然后开始咬牙。这个鹿鸣,什么都算计到了。她所有的记忆和情感让这一句话就拉了回来。

随着这些情感而来的,就是对正谷困局的所有回想。她失了一会儿神,才从包里把自己的手机卡翻了出来。手机开了不过一分钟,就不停的有短信来,多到收件箱爆满的程度。她看着那些陌生的号码,选择清空收件箱,全部删除。

遗忘,只是暂时的;龟缩,也只是暂时的。终究,他和正谷,真实的存在于她的生活之中。

她低头看了一阵手机,再抬头,车子已经驶离了高速,不去机场了?

是没有去机场,随着青色的山越来越近,她忽然想到,阳辉山。她来过的,山脚下散布着一群小别墅,是有钱人来吸氧的地方。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脸有些热,也许是发烧烧的。

车子停在一栋建筑门口,黎旭停住车,谷雨未下来。黎旭走下来,彬彬有礼地点点头,“谷小姐,再见。”然后钻入车里,一掉头,走了。

谷雨未站在原地,清新的空气让她的肺变得愉悦起来,她禁不住大口地呼吸了下,门打开了,鹿鸣站在门口,门拱的形状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两人对峙了一会儿,他缓缓地伸出来了手。谷雨未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进来。

房子并不大,院子却挺大。树很多,虽然都是寻常树种,却有一种郁郁葱葱的人烟气。也是,如果你的周围四处都是银杏或冷杉,那你又是生活在哪里呢?只有熟悉的东西,才有亲近之感。生活,不需要有那么多的猎奇因素。

鹿鸣牵着她的手,在前面走,她跟在后面,默然无声。两人从林荫道中前行,房子在院落的最里面,最后,上了台阶。

屋里绝称不上豪华,但有一种让人随便的感觉。东西很少,简洁,左面是一圈儿矮矮的布沙发,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的阳光,让这圈沙发显得温暖又舒适。她禁不住想走过去。本来就发烧,这半天,又讲课,又应对,又紧张,此刻,她所想到的只是累。

她的手一动,他便回过头来,“要干吗?”

“我想坐一会儿。”

鹿鸣回过头,看看那圈沙发,“你是想去那儿?”

“嗯。”

“楼上吧,那里有点蜷。沙发太小,我要换成大一点的,还没换。”他平和的说着,拉她上楼。

楼上的房间同样简洁,阳光从每个地方照进来,蓝蓝的天,让人心情很好。

“那边是个玻璃穹顶,如果想晒太阳,去那里。”鹿鸣指着那一角。

米色的榻榻米,阳光通过三面的玻璃照进来,使它看起来有点显蓝色。上面随意地放了本书,也许,它的主人才从那上面起来。

她走过去,躺下来。立刻,光的热量由周围传来,她觉得很惬意。他看了看她,从隔壁房间拎了床凉被,扔在她身上,然后转身去了旁边。

谷雨未舒舒服服地躺着,阳光的味道不断通过榻榻米和凉被散发了出来。穹顶设计得很巧妙,刚好是胸部以上被笼罩在一块色彩很深的玻璃下,人不会觉得阳光太灼。

她躺了一会儿,慢慢觉得外衣有些累赘,又不好意思脱下来,便翻腾了几下。

“躺不住就起来,吃饭了。”鹿鸣说了句,人就下楼。

餐桌上还是外卖,鹿魔鬼不会做饭,只有外卖可吃。

“脸那么红,是发烧?”

“有点吧。”

两人要吃完了饭,他站起来,出其不意地伸出手,谷雨未往后晃了下,他的手却已贴到她的额头,“有点热,敷点冰袋就好了。你先上去,我拿冰袋。”

谷雨未起身要走,“榻榻米隔壁的房间有睡衣,自己可以去找。”

她才换上,仍然回到榻榻米前面。他过来,手上是冰袋和毛巾。他看着她,不说话。

她平躺下来,闭上眼睛,他给她敷上。

然后,离开了她身边。

太阳慢慢西斜,让她抓到一边去的冰袋不久就化为一滩水,然后,慢慢的被阳光敛干,最后,只剩下一点小小的痕迹。

晚饭依旧是沉默的。她吃了饭,上楼在找睡衣的那间躺下。一会儿,他推门而入,带着冰袋。

依旧是不做声地敷上,他没有吭声,她也没有拒绝。然后床边一陷,她的睫毛轻微颤了颤。

室内安静,只有轻微的翻书声。

很久,她伸手摸了摸额。

“怎么了?”他的声音很淡,听声音,并没有转过来。

“好像有冰化了,有水。”

毛巾被动了下,冷冰冰的两个字,“没有。”

又过了会儿,她又摸了摸,确实没有水,但是感觉就是有小虫子在爬。

她睁开眼,悄无声息地看着他。

他总是很冷,很淡,微抿着嘴,略有些皱眉,像是在想什么。他会在想什么呢?他到底打算怎样对正谷呢?

“睡不着起来。”他脸上有些不自然。

“你脸红了?”

他不答话。忽然一欠身,一片白色忽然飞过来,蒙在自己的眼睛上。她慌忙抓开,是一片纸巾。她便在头顶按了按,浸了水的纸巾很容易便被揉成团儿,她扔了回去。

他不耐烦,抓过纸团儿,撩开被子,塞进她的睡衣里。

她头上敷着毛巾,不敢大动,只好用手摸索着掏出来,刚要扔回去,他威胁,“谷雨未,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别逼着我和你算旧账。”

她不理,塞到了他的枕头下面。然后把毛巾扔到一边儿,翻身背对着他。

忽然,他开口,“你这次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长进?”

她一愣,“什么意思?”

“别装糊涂。”

她想了想,“你教得好,告诉我,不要把你当男朋友。各取所需,一拍…”

他扔了书,压了上来。

“这么听话,嗯?”

她承受着很大的重力,却依然使劲憋着气,“凭鹿总吩咐,不敢不听话。”

他看着她,“为什么一定要惹我?”

“不敢。”

“不敢?还有你不敢的?”头上的冰袋掉了,冰凉的水顺着流了下来。

她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