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我对付不了你?”

她闭上眼睛,“随便你对付。”

他的动作停了,她睁开眼,他在望着她。

“真是超乎我的想象,你居然有这么大的忍耐力。”

她一咬牙,“我只要正谷。”

“正谷那么重要?”

她反唇相讥,“如果不重要,你会拿它来要挟我吗?”

他忽然跃起,手带着风过来,她以为他是要打自己,头一歪,眼睛紧紧闭着,没想到他却只是取了那袋冰,狠狠地掼到墙上,冰水四溅,他下了楼,门轰然带上。

这一天,一直到晚上,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幢孤零零的屋子里。

第二天,她离开了那里。

下午,有媒体报道,鹿鸣接受采访,没有否认那天江润餐厅外的人是他。至于女方,他只说了一句话:“餐厅的服务员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谷雨未的两眼发黑。

鹿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如果把人的私生活全部挑晾起来,那几乎每个人都有见不得人的地方。或者说,即便是很正常的事,一旦挑落在公众视野之中,也变得带着些邪恶和不堪。

本站在悬崖边上的谷雨未似乎瞬间就被推落到万丈深渊,熟识的与不熟识的人的唾沫像要把她淹没。作为女人,在这种桃色的新闻中,更是无可挽回的受害者。

如今,她私生活的一切都暴露在公众的视野、成了大家嘴里的茶资。他们会怎么说她呢?尤其是同事…她打了个寒颤,学校!

学校是个保守的地方,出了这样的事,怎么办呢?

她怀着疑惧的心情,神经紧张。怎么办?

她连晚饭也没有吃。

鹿鸣,终究还是把她推了下去。

但是,这并没有让他满意。当天晚上,当谷雨未看到自己家门外居然站着鹿鸣时,她连开门的勇气都没有。

她还不想更出名,于是,只好开门。

鹿鸣一直站到门全部打开,他才跨进来。

“你吃饭了?”他的语气随意。

“吃了。”她垂头,不看他。

他坐在沙发上,“我没吃,去做饭。”

“抱歉,家里没菜了。”

“和我赌气?”

“家里真的没菜了。你可以随便找。”

他站了起来,“那好,出去吃。”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她甩开,“鹿鸣,你要做什么?”

他盯着她,丝毫不动怒,“出去吃饭。”

她忍无可忍,“你为什么非要逼我丢人现眼?”

“没有。”他若无其事,“不是你说的,只要我们各取所需,然后一拍两散吗?”

她浑身上下冰凉,终于,她明白了。

“那天去超市,你知道有人拍照,对不对?”

他不说话,算默认。

“你故意的?”

他依旧不吱声。

“那天,在餐厅外,你也是故意的?”

他耸了耸肩。

“你其实是故意摔你的手机,对吧?”

他笑了。

她咬着嘴唇,“给我一个理由,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鹿鸣没有看她,似乎是在欣赏房子。“难道,这不是我们事先讲好的?协议里的?”

谷雨未浑身冰冷,协议里的。

“你忘了,你那天告诉我,因为正谷,你什么都可以忍受。”

“然后你便那样做?”

他终于看着她的眼睛,“有问题吗?”

“那你知不知道,我可能面临的压力会有多大?”

“压力?”

“一个女人,未婚和别人在一起过夜,我还是个老师,你说别人会怎么说我?”

鹿鸣轻哂,“这都是什么年代了?”

“什么年代了,这里也是中国!”谷雨未的眼里有点冒火。“男人是无所谓。女人呢?这不是拿男女关系当儿戏的美国!”

鹿鸣平静地说:“你只担心这个?”

“你什么意思?”

“如果你只担心这个,那好办,我可以和你去领证。领证、办婚礼,都随你定——你看,是什么时候?”

“你——”她说不出话来。听鹿鸣继续浅淡地说,“婚纱,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比较喜欢新娘子的大红袍,穿着才有喜庆的意思。”

谷雨未看着他,目光逐渐变冷。是的,他是那样的人。

鹿鸣语气尖厉,“其实,你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是吧?”

“你什么意思?”

“你难道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鹿鸣慢慢逼过来,“你开着电脑,你敢说,你不是担心展一鹏?”

谷雨未的脸立刻煞白,“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他看着她,“很简单。你这么在乎,是因为展一鹏?”

谷雨未咬着嘴唇,“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给我一个答案,是,或否。”他盯着她。

她不说话。

“是,还是否?”

她的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像是要渗出血。

“是,还是否?”他逼她。

她猛地抬头,“是。”

他看着她的眼睛,极轻极轻地笑了。

“是,怎么样?”她的声音又冷又静。

他不说话。

“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她的目光丝毫不躲避他。

他沉默,忽然笑,“没错,的确如此。”

她摇晃了一下。在看到图片时,她曾有那么一秒怀疑过。他那么精细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发现?他那么精细的一个人,人前很少说一句过头话,也并不太喜欢在人前说话,如何这次不一样?

她以为自己多疑,没想到,却只是疑得不够。

“啪!”耳光清脆。他抚上自己的脸,看着她,半晌,“你为了展一鹏打我?”

她一字一顿,“我这是为了我的尊严打你。”

“尊严?”他重复,似在咆哮,“你就是说成花儿,也改不了,你是为了展一鹏打我!”

她忽然笑,“那我是不是该打你第二回?”她走向门,拉开,“请离开这里。”

他站着。

“我不想报警,也不想如同你一样,还要请记者出动。请离开。”她冷冷地说。

“谷雨未?!”他的声音里是难以置信。

她低着头,站在门边,“您请。”

他望着她,一动不动。

“我不想做得更出格,请离开。”

“你不后悔?”

“谢谢抬爱。”她按亮所有的灯,“如果鹿总再不走,我只怕会声张出来。”

他走了出去,门立刻关上,然后是清晰地门反锁的声音。

鹿鸣倚在了门边上,良久,点了一支烟。

学校的反应这次很快。谷雨未第二天便接到通知,要去学校开紧急会议。她猜是为自己的事,于是,临出门前,她对着镜子仔细地化了一个妆,尤其是眼睛处,打了层眼影,以遮住那略微红肿的眼皮。

一进校门,她便觉得自己像是靶子,接受着周围射来的利箭,无处躲,无处藏,只有被动承受。

“小谷,没想到啊,居然和鹿总有那么一手。”孙鼎铭的眼神很暧昧。

谷雨未笑了笑没吱声。

孙鼎铭又来了,“你们认识多久了?”

“你感兴趣?”

孙鼎铭嘿嘿地笑了两声。

谷雨未又沉默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孙老师,你把‘通途学术奖’那二十万的奖金怎么处理了?”

孙鼎铭一愣,谷雨未却接着说:“我的让我捐给系里了。”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远远的,传来孙鼎铭似狗皮膏药一样的声音,“视钱财如粪土,干吗还要傍大款?装什么?”

谷雨未的第一反应是想狠狠地往地上啐一口。若不是教养所囿,她真会那么做。

“…提醒有的老师,学校是学术之地。且不说本科评估这个时候,就是人民教师的本色,你该这样吗?学校当初引进你,是想让你在这个学科有所作为,是想让你把在海外学习的知识多带些回来。人民教师这个称号是很神圣的,你做一切行为的时候,应该想一想,到底对不对得起这份职业和你在讲台上面对的那些学生!”系主任叩着桌子,“我再强调一遍啊,谁砸了学校的评估,学校就砸了谁的饭碗。无论你有什么背景,都是如此!有二心的,早早收收心。别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了,那时候就没意思了。”

会场鸦雀无声,谁都知道,系主任这是火了。也是,在评估的环节上,眼看着评估组就要来了,忽然出了这么档子花边儿新闻。学校可以在思想上先进,但涉及个人私生活,还是相当保守的。

散了会,系主任把谷雨未单独叫到办公室里狠训了一顿,“小谷,今天我没有明说,但我希望,你能从学校的大局考虑…”

谷雨未沉默地坐着。她能怎么样?她觉得自己的头前所未有地重,似乎电子科技大学所有的耻辱都是由她带来的。严格说来,她错了吗?为什么会这样?

“…这样吧,为了你,也为了学校,经学校领导研究,你暂时先停课一段时间,等影响消除了再说。”

谷雨未只能低头坐着。从小到大,她还没有挨过这样的训。妈妈是尊重自己的,她是好学生,也不会担心老师会这样训她。那现在,是怎么了?

有一句话千百次的冲上她的喉咙,但又千百零一次的被她压了下去。辞职是很容易的,但是辞职之后呢,她怎么办?在想好之后,她不能离开。她没那么幼稚。

谷雨未连找他质问的想法都没有。

她已经完全熟悉了鹿鸣的作风,鹿鸣永远都在盯着她,只要她不顺着他的意思去做,他便要她好看。

生气有什么用?他对她没有体谅。在他面前,她就是一条卑微的狗,他让她往东,她不能往西。她甚至想,事成之后,她杀了他,同归于尽。

哪里都是人,都是认识她的人,人们指指点点,看她仿佛是看怪物。她最受不了的是那些认识她的人的旁敲侧击,在那个时候,人情真的很冷,冷到真实地暴露出好奇心原来比同情心或善意更占上风,冷到让她觉得她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人八卦。

少时被人议论没有父亲的感觉又上来了。那种自卑与无力想让她发疯,她想歇斯底里地大叫。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展一鹏在鹿鸣的话发布当晚并没有上线。谷雨未很忐忑。尽管她对展一鹏没有感情,尽管她曾拒绝过展一鹏多次,但至少,展一鹏是现在她的世界里她最亲的一个人。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她害怕被抛弃。仿佛是一个溺水者,连一棵水草都试图抓住。

第二天、第三天,展一鹏终于再一次上线,签名已经变成:让我包容你。

谷雨未也显示为在线,两人都沉默了许久,展一鹏终于发来第一条消息:还好?

谷雨未泪流,“还好。”

“累了没有?”

“还好。”

复又长久地沉默。然后他说:“是不是有人诬陷?”

她没有回答。她不想骗他,但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总不能眼睁睁地骗展一鹏。

又过了很长时间,他说:“我相信你有不得已的苦衷。”

谷雨未倏地捂着嘴,浑身颤抖。即便是在自己家里,她也不习惯号啕大哭。

痛彻心扉、经历沧桑、被当做话题的赤裸、无休无止的麻烦与痛苦让她的神经有些分裂,让她难以自持。

“一鹏,我后悔我任性,没有答应嫁给你。”

最风雨飘摇的时候,你能坚持多久?人人都有体力耗尽的时候。这是她现在的真心话,无关感情,有关体力。她后悔了。如果当时跟他去了,或许没有爱情,但至少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她只是一个女子,柔弱、懦弱,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她承受这些。

许久,展一鹏说:“雨未,坚强点儿。我相信你…风雨同舟。”

谷雨未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大哭。

展一鹏,现在成了她最不能面对的人。

生活烂得千疮百孔,没有一处是还能提起来的。仿佛只是一夜之间,一切全变了。下落真的不需要多少时间。平静的生活在春天还有,在初秋时已经完全不辨模样。

除了累,她也真的再说不出什么。

她只想离开。这里的一切让她不堪重负。

谷维春的判决下来了。

内幕交易罪成立,被判六个月。但因其患有某种病症,需要监外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