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车子停下,林潇娜不由分说地伸开胳膊,“来,雨未,抱一下。”

林潇娜抱得很用力,还在怔忡间的谷雨未没有太多的反应。几分钟后,林潇娜推开她,“雨未,回到鹿鸣身边去。我希望你们幸福。”

说完,钻到车里,毫不犹豫地带上车门。谷雨未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车子便驶离原地。

她糊里糊涂的,林潇娜是怎么了?

林潇娜在吃饭那日的当晚给她发了邮件,只有一句话,“雨未,千万回到鹿鸣身边去,不要拒绝他。”

谷雨未看了半天,只回复了三个字,“多保重。”

林潇娜到底什么时候走的,无人知道。MSN从此没上线,手机也确如她所说的,一直是关机状态。这个女子,真的像风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谷雨未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知道,林潇娜的离去绝不可能是无原无因。也许,每个人都有难以言说的故事,只不过,有的人被动地被推到别人的视线下,有的人能很好地隐藏起来。原以为自己会比她走得早,而如今,她居然不声不响地走在前面。能想明白、能走脱,是幸福。她一直说在等申请完学校再走,是不是,她心有所系的,并不是学校?

爱恨交织,到现在,已然分不清,到底是为什么。也许,她应该去学林潇娜。当机立断,干干脆脆。

明年,新生再来的时候,电子科技大学的校花之中,再也不会有她们了吧?

破天荒的,她去了谷正雄的墓地。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里。墓碑上,谷正雄那犀利的眼神依然像是能看透世情地穿过时空看着她。

旁边,新添了一块墓碑,谷维春的。照片上的她比真人少了尖刻,若有若无的笑镌在冰冷的岩石上。她那尖尖细细的声音也穿越时空的在她耳边重新响起,“老爷子真是行。生前套了三个人,死后又套了三个人。”

她抚着谷正雄的碑,失声痛哭。如果你是我们的父亲,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如果你不是我们的父亲,你又为什么要设这个局?

初冬的风朔朔,冻得她瑟瑟发抖。她忍耐不住,只好下山。

到了停车场,她要上车,就在拉开车门的一刹那,她住了手。正对着她的车里,有一个人在默默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她拉着车门,一动不动。那辆车子的车门也打开,他下来。

鹿鸣似乎瘦了,灰色的围巾让他本来就沉默的气质显得更加沉肃。

隔着车子,互相对视了一下,他启唇,“好久不见。”

她的大脑告诉她,应该拉开车门,绝尘而去,但是,她没有,手不听指挥。

“天气冷,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她死盯着他,他点点头,上了车,先驶离了她。

她在车中坐了很久,终于,发动了车子,跟上了他。

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地进了市里。城里明显比城外暖和,当然,空气也要比城外浑浊很多。汽车一辆一辆地排在街上,红绿灯转换,像爬虫一样的驶来驶去。

车子左拐右拐,在一家小饭店前停住。

这是一个不大的店,干净而雅致,窄窄的纯木门脸,里面是厚重的木桌子。鹿鸣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找一个角落坐下。

服务员倒上大麦茶,鹿鸣随口报了几个菜,她一点头,应声下去。

“这家店是延边的朝鲜族开的,还挺有特色的。”鹿鸣口气自如地说着,举起茶杯,“喝一口吧,并不多名贵,但很香。”

谷雨未把茶杯捧在手里,温暖顺着掌心和热气传了上来。她喝了口,大麦香立刻沁入口中,让人产生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从木窗框望去,外面下起了小雪,很细,很小,有些像盐,若有若无地在空中飘荡着。干枯的树枝在风中微微颤着,这种天气最冷。

鹿鸣看着窗外,“大雪小雪又一年,一年又要过去了。”

谷雨未仍旧不说话,只低头看着简朴的茶杯。

两人就默默地看着窗外景,喝着茶。服务员送上菜,鹿鸣也不让,拿起了筷子。

菜略微有些辣,味道很足,肉烤得火候恰到好处,嚼在口中,让人生出力量感。

“这里是我来杉城后喜欢的第一家店,”鹿鸣说,“那时候刚从国外回来,吃国外的饭吃得倒胃口,特别想吃点口味重的。川菜又觉得太辣,辣盖住了别的味道。”他笑了笑,“说实话,这里还是你父亲推荐给我的。”

谷雨未停止嚼动,眼睛却望着盘子,没有看他。

“我们俩那时候是初相识,谈完正事,说到了吃饭。你父亲说,男人就要吃大块的肉,这样才有力气。拿着餐刀,翘着兰花指,或者伸长脖子喝汤,怎么会是中国男人的做派?中国人说,那是娘娘腔。”他自己先笑了。“以前和你在江润餐厅吃饭,都是装的。其实,我不喜欢那里,我喜欢这儿。”

他叫了服务员,“来瓶清酒。”

酒送了上来,他自斟自酌了起来。

谷雨未慢慢地嚼着,总是不语。

鹿鸣也不再说话,只是自己夹菜、喝酒。

一直到终了,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出了饭馆,她向自己的车走。她知道,后面的人并没有跟上来。她继续向前走,走到车前,她要拉车门,手搭在上面很久,一直没有用力。

风吹在身上,很冷。她一咬嘴唇,上了车。

后视镜中,她看到,那个人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车子,平日尖锐的目光全然失去了光彩,痴痴的、愣愣的。深蓝色的大衣,灰色的围巾,小雪花不断地落下、落下,落在他身上,他却浑然不觉。只垂手站着,看着,似乎是在让她回头。

她终究没有回头。而是一踩油门,车子猛冲出去。

后视镜中的他越来越小,那双眼睛却像长在后视镜中,让她的眼睛变得模糊。

她的手机响了,她没有接。再响,她还是没有接。不断响着的电话像是摇铃一样,催着她的泪不断下落。

红绿灯,她不得不停了下来,打开手机,是他的信息。

“谷维春的死,和我真的没有关系。”

她的泪潸然而下。

第二十六章 囹圄

谷雨未依旧过着貌似平静的生活,买菜、做饭、宅在家中。这天她刚买菜,准备上楼,斜地里出来几个警察,“你是谷雨未?”

谷雨未的心跳了起来,手上的菜几乎拿不住。

她点了点头。

“你是谷雨未吗?”警察的声音冷冰冰的。

“是。”她心里忐忑。

警察掏出一张纸,“有人报案,你涉嫌诈骗,请你带上你手里的遗嘱,协助调查。”

谷雨未不解,“诈骗?”

“正谷诈骗案。”

她心有所悟。

她带着警察回到家,把遗嘱取出来。当取出来的时候,她的心几乎是狂跳的。薄薄一张纸,几乎拿不稳。

真的?假的?如果是假的,那眼前这一切,不是如幻如影?

这是她第一次到警察局。冷冰冰的警察问:“姓名?”

“谷雨未。”

“职业。”

“电子科技大学教师。”

“说说那份遗嘱。”

“正谷的原董事长谷正雄寄给我的。”

“你怎么确定是他寄的?”

“快递信封上写的他的名字,”她迟疑了下,“我母亲说,他是我父亲。”后面这一句,她的声音低下来。

“你有没有求证过?”

谷雨未摇头。

“说说你收遗嘱的过程。”

谷雨未讲了一下。

“那行使遗嘱呢?是否有人指使?”

她听到“指使”这个名字,忽然一怔,然后说:“在遗嘱的真伪出来之前,我拒绝回答这种带有倾向性的问题。”

警察一愣,然后又问了她几个问题,让人把她带到看守所。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惊惧的心理超过了一切。她觉得哪里都脏、哪里都可怕、哪里都透着阴森。

诈骗?

假的?

她抱着自己的头,缩在角落里,仿佛被扔进旋涡里的叶子,惶惶不知以后的日子该如何。

这场迷局,到底有没有个头?

上帝保佑,惟愿只是一场虚惊,或一场噩梦。

她承受不起。

她在世上的亲人只有谷维天,谷维天还与她为敌,再就是远在异国的展一鹏,还有…

她摇头,不,不行。他不是。

阳光在地上一点点地挪动,然后是阴暗。她的心慢慢陷下去、陷下去、陷下去。这惶恐的日子,什么时候结束。

第三天的下午,她正默默地坐在那里发愣。有人开门,“谷雨未,出来。”

她麻木地走出来。

“有人给你办了取保候审,你可以走了。”

她抬头,女警察看着她,“愣什么呀?走呀。”

她的脚像是千斤重,就是挪不动。

终于,她来到门口,他迈了过来,一把把她揽过,带着埋怨的口气,“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她的头垂在他的怀里,几乎要瘫软下去。

“走,咱们回家。”

她沉默地被他挟上车子。

“想吃什么?”

她摇头。

他握着她的手,“有没有不舒服?”

她摇头。干裂的嘴唇爆着皮,她的手冰凉。

他还是来了。他到底是来了。

他的车暖暖的,放着缓缓的音乐,和那不整洁呃看守所相比,显得很亲切、很温暖。

他没有说话,平稳地开着车。打了电话,然后停在某个饭店前,有人跑步送上来打包的饭菜。她忽然记起,上一次她挨打后,她也是这般奄奄,而他也如这样,没有表情,或者说,表情中有些茫然,平稳地开着车。

他是自己的毒药,还是解药?

他没有问她话,却如知她意般地将她载到她家的楼下。她和他同时下来,他并不看她,弯腰从车上拎下那袋饭菜,走向电梯。

许久两个人没有在一起吃饭。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同,他不再只坐在桌前饭来张口,而是摆餐具,给她盛饭舀汤。

在他的手递过来一碗汤时,她忽然哭了。

他没有说话,抽出面巾纸,给她擦眼泪。她抱住那只手,泪水滂沱。

她真的再也没有别的温暖了。

是夜,她洗了很长时间的澡,热水烫得她的肌肤发红。他就一直站在窗前抽烟,她出来的脚步声也没有能让他回头。

她进了卧室,没有关门。

烟雾飘了进来,她听到他的叹息,然后是脚步声,他进了浴室。

几分钟后,他出来,却走向隔壁的卧室,然后是关门。

她的泪流了下来。

一夜头痛,她始终觉得自己还在看守所,冷、潮、哪里都脏,闭上眼睛都是阴暗。不得己,她又起来洗了一遍澡。

这次出来,她没有走向自己的卧室。

她推开门。即便黑着灯,她仍然能看到他看着她的眼睛。

“我冷。”她说了这两个字,泪就流了下来。

他又叹了一口气,从被下伸出一只手,她不动。他坐起来,依旧伸着手,她还是待在门口,只看着他。他掀被子下床,走到她面前,揽过她的腰。她仍旧看着他。他俯下头,在她的唇上轻沾一下,然后离开,看着她的眼睛。她没有动,泪水渐渐充盈着眼眶。他又一次俯下头,悠长而温柔。她闭上眼,泪水滚落。他又一次离开了她的唇,迟疑了几秒,落在了她的眼睛上,她的眼皮觉得到了温暖的碰触,泪水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他忽然用了力,她仿佛要被他抱离了地,而他似乎想把怀中的她吸进肚子里,手捧着她的头,舌在她的唇中辗转,无边无涯,甘渴之极。

觉得冷到骨髓的谷雨未终于感觉到了热。

不知是不是有风,兰花也在轻轻的摇动中。

为什么终是离不开他?

从那天起,;鹿鸣几乎每天都来,很少开车。她在家里做饭,晚上,他会来吃。两个人很少说话,除了吃饭,就是在床上。宽衣解带,一夜欢娱,只是她少了反抗,他少了征服。他言语温和,她低眉顺眼,仿佛曾经的剑拔弩张,与他们没有关系。

两人都没有提遗嘱的事,仿佛那件事已经结束。

这天下午,她坐在电脑前发呆。门铃响,她不知会是谁。起身过去看,居然是鹿鸣。

她开门,有些小惊,“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嗯。”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也不看她,迈进了门。

她看了看墙上的钟,才四点多。一时局促,不知该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他问。

“哦,没什么。”她起身,“我去洗水果。”人进了厨房。

他坐了一会儿,手一直在兜里,似乎玩弄着什么。他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安,于是,站起来,去了书房。电脑还在亮着,英文占满了屏幕,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

她托着水果出来,见他站在哪里。她呆了呆,不做声地又缩回了餐厅。

这天晚上,分外沉默。她才上床,未及关灯,他的胳膊像铁箍一样地围过来。

“你决定了?”他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手抓着床单,看了会儿他,“是。”

他仿佛受了打击,胳膊突然失力。她闭上眼睛,不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