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说话。她不信任他,因为她以为那些所有的局都是他恶意设的。她不知道,这中间有别人。怪只能怪,兜兜转转,她与他都走得太累。

他垂下头,“正谷的纠纷结束了,你,可以离开了。”

窗外树枝轻颤,微风慢拂。

正谷的纠纷是结束了。真遗嘱的出现,让所有的指控都不攻自破。如鹿鸣所说,谷维天走了。他留下一个非常草草的说明,说他因为身体原因,而辞掉一切与正谷有关的职务,而放弃正谷的继承权。

正谷的纠纷终于尘埃落定,现在只有一个继承人,就是谷雨未。

她对企业经营没有一点经验,面对突然而来的正谷,她有的就是茫然。

正谷之前是谷正雄一切亲力亲为,斗了这许多日子,他们有时听命于谷维春,但多数时候还是听命于谷维天。

如今,谷维天走了,群龙无首。

让杉城人所猜测的通途将与正谷联手甚至联姻的局面并没有出现,曾经桃色的两个人,连面都不见。

谷雨未硬着头皮去了趟正谷总部,出乎意料,她那张曾拿着进入正谷的门禁卡并没有被注销,居然还是有用的。

当她刷开了顶楼上的门禁后,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从未想到这一天。她是硬生生被逼到了这一天。

走到了这一天,生活却毁了。

林潇娜给她发邮件,向她表示祝贺。

她说:“你真大方,居然还给我发邮件。”这是自上次聊天之后,她第一次收到林潇娜的讯息。

林潇娜回的邮件中带着笑脸,“做错了事,道歉了,改正了,现在看,好像也没有造成特别严重的后果,我当然有脸面对你了。你不也一样?我曾经做错了事,你对我不也如初?”

谷雨未让她逗得笑,林潇娜就是林潇娜,潇洒无人能及。

“正因为你做错了,又自己改正了,我才相信你会是我最好的朋友。”

“有智慧。不愧是学哲学的。”

谷雨未赧然,她哪里对得上这个称呼。

“你在哪里?”

“还是那个小国啊。”

“不打算回来?”

“至少暂时没这想法,在这边儿生活得很好。”

谷雨未沉吟了很久,终于问:“你为什么能这么轻易地放下你对他的感情?”

林潇娜回过来的是,“想爱就爱,想放就放。提不起来便放下,放不下去便提起。我放下了,所以不会再提起。”

在谷雨未没有回复的时候,她又来了一封邮件,“你和鹿鸣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中间隔了千山万水,难以一笑泯恩仇。”

“心细之人,就是不潇洒。感情是人心上自己系的疙瘩,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劝你。”

谷雨未看着屏幕,感情是人心上自己系的疙瘩,解铃还须系铃人。

谁是系铃人?

他,还是她?

或者是他和她。斜角互拉,越拉越死。

尾声

几天后,有媒体露出风声,谷雨未欲出卖正谷,远走他乡。才平静了几天的人们,又哗然。

谷雨未面对采访时说:“感谢大家关心正谷,我只是很累。”然后拒绝回答所有问题。

在正谷东面、仅与正谷几步之遥的通途一片平静,有人去追踪过鹿鸣,他很沉默,抿着嘴,脸上没有表情。在面对有人问他如何看待正谷的时候,他像是没有听见,直接往前走,将人群甩在身后。

让大家猜想的通途可能收购正谷,完全成了泡影。不知内情的人,都不明白,鹿鸣这是玩的哪一出。

只有个中人,才知道,已是山穷水尽疑无路。

元旦之时,正谷照例收到了年度的CEO letter。信中说,感谢大家自成立以后对正谷的支持,相信大家早已把正谷当做自己的家。一年以来,正谷的处境曾有艰难之时,在大家的支持下,总算度过。但正谷不是谷家的正谷,而是正谷人的正谷,希望大家在新的时代中,能够迎来更大的灿烂和辉煌。

话说得冠冕堂皇,无可挑剔。信中的“正谷不是谷家的正谷,是正谷人的正谷”看起来光鲜,但在眼前这个时候,无疑显得含义颇多。

正谷内部员工透露说,顶楼上基本没有人。对赌方的人已经来了几次,也许,正谷真要脱离谷家。

春节要来了。忽然下起了雪,大红灯笼在白雪之中,显得分外醒目。

这是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谷雨未从正谷大厦走出来,天色已晚,红灯笼的光照在雪上,让人恍如隔世。她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已披上节日灯衣的正谷大厦。大厦在灯与雪的辉映下,有黑有亮,愈显伟岸。

她看了一会儿,出了大门,左右看了看,犹豫了下,向东慢慢地走。

人行道上的雪已经被扫出一条路,她低头,看着那些还夹杂着残雪的红色道砖,一步、两步、三步…她似在专心看道砖,专心走路。

一双脚出现在她的眼帘。她停下脚,也没有抬头。

那双脚起先没有动,后来,向后退了一步,站在旁边,让出路来。

她站着不动。两人都站着不动。

她抬脚。

那只向她伸了几次的手,不知能不能再伸出来一次。

一步、两步…

她经过了他的身旁。

她加快了脚步,快步向前走了一段,突然停住,她转身。

鹿鸣还是在望着她。

曲曲折折。

她曾向着他走,他也曾向着她走。她曾走过了他,他也曾逼走了她。

如今,两人都回头,依然是他望见了她、她望见了他。

灯笼的红光让雪地一反射,显得整个世界都温暖起来。

他终于慢慢地抬起手,伸向她。

她再也忍不住,跑了过去。

就在要触到那只手时,她脚下一滑,几乎要摔了下去。

一只胳膊早把她捞到怀里,“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还是笨!”

她笑了。

头顶上,一双喜鹊登离了树枝,叫着飞向远处,干雪簌簌地洒了下来。

几个月后。

谷雨未进家,把手机丢给鹿鸣。

“说,这手机里你做了什么手脚?”

鹿鸣抬头瞟了一眼,慢腾腾地说:“手机那么小,怎么可能放下手脚?”

谷雨未哭笑不得,“别装糊涂,林潇娜告诉我,你在里面搞了什么程序。”

鹿鸣神色自如,“她做错了事,我没去她前门骂阵,她倒来我后院放火了。老婆大人,千万不要听她挑拨。”

“别顾左右而言他。你为什么要在里面写上程序,还要让我用?你都偷窥了我什么秘密?”

鹿鸣又舔了舔嘴唇,“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

“不说?那我就罢工,不做饭。”

鹿鸣立刻面露恐惧,“大人,开个玩笑,不至于。”他慢慢地说,“那只是一个定位程序,没有别的作用。我只能知道你的方位。”

“胡说!”谷雨未抓起一粒巧克力扔了过去。

鹿鸣接过,放到嘴里才说:“老婆,小人不敢撒谎。当时因为担心有人对你不利,我才弄了个定位程序。”

谷雨未哼了下。

巧克力入口,鹿鸣忽然醒悟,“原来是这样。我说林潇娜怎么会知道你和我之间的关系。”

谷雨未斜了他一眼,脸慢慢红了。

“你也知道错?”

鹿鸣嘻嘻笑,“老婆,小的知错。您可以去做饭了吗?”

谷雨未扔了个靠枕过去,“你到底要不要把正谷并过去?”

“老婆,正谷是你的婚前财产,不可轻易与人…”嘴让人用靠枕堵住,他趁机将来人环住,温玉满怀。

“你到底要不要正谷?”

“不是我不想要,是我不能要。”

“不要说谎话!”

“老婆,真的。正谷是何等的大企业,通途不过是一只小老鼠…哎哟。”他摸着耳朵,“你用什么东西扎我?”

他抢过笑哈哈的谷雨未手里明晃晃的小东西,原来是耳钉。他立刻反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二人温存了一通,衣服都有些不整。

“你为什么就不要正谷?”躺在他怀里的她说。

“留给你玩玩儿多好。”

谷雨未直起身子,“再骗我,我真要不做饭了!”

当日她放了那么多的风声,要将正谷出卖,他却始终无动于衷。婚后的这些日子,即便有他在幕后指挥,她也实在疲于应付正谷的事务。她只适合过清静的生活,不适合在这些事情中辗转。

无奈,这位男子死活不开口,始终不提要接手正谷。

“我不行啊…”鹿鸣愁眉苦脸。

谷雨未威胁,“看来你又想吃不熟的芸豆了。”

鹿鸣的脸立刻有些变色了,“老婆,别,别。”他干咳了一声,“我只是觉得,我接受正谷,会让人觉得动机可疑。”

“什么意思?”

鹿鸣又磨蹭了一会儿才说:“我可不愿让人说成是图你点什么。”

谷雨未愣了一愣,忽然伸手去胳肢鹿鸣,“你别找这些借口,不就是小心眼儿,嫌我当初怀疑你觊觎正谷吗?”

鹿鸣夹住胳膊,耸着肩,举起手,“老婆明鉴!”然后赶快改口说,“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谷雨未大怒,“这个月,你别想吃我做的饭!”

鹿鸣满脸惧色,“大人,为了个正谷,不至于伤和气到这种地步。大人,你千万要手下开恩啊。”

谷雨未继续胳肢他,他却往后一倒,以攻为守。

屋里荡漾着两个人的笑声。

番外 女人的友情

女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友情?

我认为,没有。

不能放弃的东西才是重要的和存在的。如果能放弃,那便不叫有,至少,不能叫真。

因为,在女人的生活中,爱情永远是第一。因为有了第一,所以,第二便显得无力。无论友情还是亲情,概莫能外。

在参与谷维天的计划前,我从来不这么认为。

但是,因为我认识了谷维天,因为我参与了他的计划,我发现了这个道理。我羞于谈友情,对任何人。

我认识谷维天是一个偶然的巧合。我爱玩,不过,玩的东西不是别人喜欢玩的。我最喜欢在计算机上捣乱。有一天,我心血来潮,攻破了一个杀毒软件的防火墙,之后,他们要请我做顾问。

我当然乐意做了,有钱可拿。重要的是,可以偶尔去那家公司逛逛。那种胜利的感觉,很不错。

我从不谦逊,也不认为,假装谦逊是一种美德。赢了便是赢了,输了便是输了。

那一次,我输了。因为我遇到了谷维天。

那家公司的老板好像是他的同学,那天,他们正在顶楼的咖啡厅谈事情。阳光从顶上洒了下来,在他们两人的身上都投了光。但神似乎偏爱他多一些,也显得那么焕发光彩。他拿着水杯的场景,我至今记得。

我便开始追他。

你觉得荒唐吗?我觉得不,爱情就是一种感觉,甚至,就是一瞬间的事。无论你说这是多么的荒唐,我都认为是这样——否则,为什么之前,我已经见到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令我心动?

谷维天不喜欢我。我也始终都不是乖乖女,但我不气馁,我就是要追他。于是,我追着他,来到杉城。

认识雨未是一件开心的事。雨未和我不一样,她总是含蓄、收敛,似乎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学校的老师背地里说,她真是个读哲学的,还真是出世。

我欣赏她。尤其是她随意地用手指捋头发的动作,在那一刻,我想起古代常用的两个词,一个是“低眉”,一个是“贤惠”。我想,如果我是男人,我都要动心了。可惜,我不是。我还要天天挖空心思地想,怎么去追谷维天。

我没想到,他会找到我,因为谷雨未。

我才知道,雨未居然是谷家的私生女。

谷维天想知道,雨未手里的遗嘱到底是多少正谷的份额。他说得很动听。他说,他只是想知道,有个打算。

这个理由听起来,不会危害任何人。我曾一度认为,那是我的底线。

我去了。在鹿鸣与雨未在门外纠缠的时候,我用手机拍了一幅照片。我传给了谷维天。没想到,他却公布到网上。

我去质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是为正谷好。他给我讲了对赌协议,他说,他必须要先止住股价。他说,如果雨未一直不行使,任凭这样耗下去,正谷就要完了。

我信了他。但之后发生的事,我心里,很难过。

这便是开始。后来,谷维天拿了一份仿造的遗嘱找我,要我去掉包。我不肯。谷维天说,他真的是为正谷好。他又说,他与雨未终是兄妹,无论怎么样,凭着这份血缘,雨未也可以继承在正谷的股份。只不过,会有所下降。他说,他与谷维春争得厉害,如果他不能得到正谷的控股权,正谷还是要坍塌。

我知道,雨未绝非贪财之人。从我第一天看到她手中的那只VERTU手机时,我就发现了她与鹿鸣之间的秘密。

我终于同意。因为我想,到了最后关头,总会有鹿鸣来托她一下。

借着去她家改卷子的时机,我把遗嘱掉包了。但是,感谢上苍,我还没有丧失最后一点理智和头脑,我骗了谷维天,给他的也是假的。

在递出遗嘱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感情的幼稚。

我也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