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工夫后,展厅里已布置成了一个大实验室。

菊野勇司对关键说了一句什么,安崎佐智子翻译道:“开始吧。我们设置了一些仪器,有些是测你的生理反应,比如呼吸频率、心电图、脑电图;有些是研究特异功能和非自然科学常用的仪器,比如电磁场检测仪和红外摄像装置……”

丰川毅忽然插嘴说:“我们正在火速订租一台痛觉分析仪,这种仪器,因为成本高,全世界只生产过八台,可以分析你的痛觉究竟从何而来,是否夸张……或者根本没有。”

安崎佐智子翻译完,瞟了丰川毅一眼,微微摇头。

关键对丰川毅满带奚落的话并不觉得惊讶,也不予理睬。毕竟自己也困惑于这一切。“我总有种感觉,摆这么大的排场,只怕会一无所获。”关键望向任教授。

丰川毅并没有歇手之意,笑道:“至少可以看我们这些所谓的科学家们如何出丑。”

要“出丑”倒也不难。任泉和丰川毅为关键“披挂整齐”后,他看上去就已经很有特色了。随身挂满遥测的仪器,几根电线,从脑后的一片塑料板一直拖到屋角的一台仪器。

关键的眼前,除了漆黑一片,只有一片漆黑。

他盯着地上一个发着荧光的框子,诡异的荧光,让黑暗更沉更深。这是关键视野里的全部。他在努力让自己专心,专注于这片黑暗,和横陈过三具尸体的两处地面。

一无所获。

这一切,纯粹的伪科学。到头来,我只是个普通不过的大学生,那所谓的“天赋”,会不会只是一种古怪的心理现象,或者说,“变态”的心理?他又专注了片刻,意识清醒,脑子里空空的,又好像满满的。满满的思念和追忆。你们在那连着仪器的显示屏上,能看见我的脑波的每一起一伏,都是在想念诗诗吗?

关键的眼睛又湿涨了起来。这些天的夜里,他仿佛总能听见黄诗怡被残害时的惨叫。惨叫声如此真切,仿佛就在耳边。是啊,这的确是黄诗怡的惨叫,从远处传来!

惨叫声不绝于耳,微弱,感觉很遥远。诗诗被害在江医解剖楼,怎么会在这儿?

时不我待。关键猛然起身,箭步冲出了展厅。

跑到走廊里,他又停住脚步,迷惑了,凄厉叫声从何而来?隐约的,似乎是楼下。

入夜后的美术展览馆,走廊和各处厅堂都光线暗淡。关键从楼梯摸黑下楼,到了那个漆黑的电表房和地下走道。黄诗怡的叫声更清晰了些。

通往地道的门开着。

不知为什么,当灯光亮起,关键感觉刚才的一切,黄诗怡的叫声、黑暗中的摸索,冲进地下通道后,如恶潮汹涌的疼痛,都没有发生过。他躺在研究所那张熟悉的实验床上。

他坐起身,安崎佐智子正将他身上联接着的各类仪器和电极一一拆下。

任泉教授说:“今晚我们观察到一个新的现象,你在专注的时候完全摒弃了外界的干扰,或者说,你掌握了一种‘自我催眠’的能力。这种自我催眠至少有一个好处,我们推你回来,经过那段地下室的时候,你看上去并没有过多地被疼痛打扰。”

关键迷惑了。莫非,这一切再次说明,他不能相信自己的意识?也许,自己会不会正是在所谓的“自我催眠”状态下行凶?杀害了黄诗怡,杀害了褚文光?

任泉继续说:“刚开始一小段时间,你有些焦躁不安……甚至捂住了头,我差点儿又要过去帮你把电极去下,但山下博士认为,从收集数据的角度说,那时最有价值……”

“什么样的数据?你们从仪器里看到了什么?”

任泉迟疑了一下,正要开口,安崎佐智子忽然说:“对观察结果的商讨,按规定,应该通过我菊野勇司,或山下博士。”不知什么时候,菊野勇司已经走了过来,不难听出,安崎佐智子只是在翻译菊野勇司的“命令”。

“岂有此理!”

任泉说:“小关,佐智子没说错,的确是这样的规定。”他又用日语对菊野勇司道:“菊野先生,我想小关有权知道实验的结果。”任泉早年曾在日本做过几年访问学者,日文流利。

菊野勇司面无表情:“我也有权不说。”

关键听安崎佐智子翻译后,不再多说,走出实验室。

“小关!”任教授是个几乎从不会动怒的人,仍狠狠地瞪了菊野勇司一眼。

“关先生,留步!”千叶文香听了安崎佐智子简短的汇报后,追出来招呼。

关键并没有停下,他已经后悔当初答应山下的古怪要求。

“关键!”

关键的心剧烈一颤,天哪,这声音是如此熟悉,正是黄诗怡呼唤他名字的声音。

他蓦地回身,知道叫他名字的,只是安崎佐智子。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叫自己的名字。

安崎佐智子没有开口,让千叶文香说:“关先生,很抱歉我们可能有沟通上的误会。希望你理解,我们并不想对你保密实验结果,每次我们收集完实验数据,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认真分析,小心地推导出结论,今晚立刻说出结论是不现实的。”

“可是,菊野先生该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这样合作下去,彼此都会很痛苦。”

“尤其,现在你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多的痛苦。”安崎佐智子忽然淡淡地插了一句。她的话音很轻,千叶文香还是听见了,回头看了她一眼,让她翻译这句插言。关键也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会儿清冷如秋水,一会儿又善解人意?

千叶文香责备地看了一眼安崎佐智子,又转向关键,继续她的外交工作。

快走到研究所后门时,关键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黄诗怡被害前的那几个月里,两个人不知多少次依偎着从这一小片草地边走过。

此刻,只有不远处那铁台子,月色下,显得莫名诡异。

一阵“笃笃”的脚步声出了楼。然后,不远不近跟在关键身后。

“佐智子小姐,谢谢你刚才为我说的那句话。”身后果然是安崎佐智子。

“我只是照实说出我的想法,你知道,我在实验小组里的地位,不能挑战权威的。”

关键笑笑说:“你这是要去哪里?”

“再尾随你去江大呀。”佐智子露出难得见到的诡诡一笑。

“你……你要去你妈妈的宿舍?”

“差点儿骗住你了,”安崎佐智子和他并肩同行。“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来江京一次,当然要跟我妈妈好好亲近一下。”

“你是学生?”

“京都大学,东方艺术史专业。”

“佐智子!”身后传来了丰川毅殷切的叫声。

安崎佐智子向关键微微做了个鬼脸,转身颔首:“丰川先生,有什么吩咐。”

丰川毅脸上带着只有在佐智子面前才现出的温柔之色,说了两句,佐智子轻轻摇头,又礼貌地颔首,转身回到了关键身边。

关键回过头,丰川毅仍站在楼前,晚风吹起长长的风衣,和飘逸的长发,有点英雄(被美人冷落后)落寞的样子。只是,丰川毅回望关键的目光似乎带火带刺。

两人默默地一直走到汽车站,佐智子忽然说:“真难得,你能忍到现在一直不问。”

“问什么?”

“丰川毅说了什么?”

“你们俩的私事,可能还牵扯情感问题,我有那么八卦吗?”

“他希望我今晚不要回家。”不知为什么,关键觉得佐智子说这话时,声音很冷。

“哦……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说真的,我不想知道。”关键的回答一样的冷。

“很简单,我希望你信任我。”

关键闭紧了嘴,无法保证的事,他不愿去承诺。

终于还是安崎佐智子温婉地开口,“在别人面前,我必须对你保持一定距离。从内心讲,我更希望得到你的信任。只有彼此信任,才能对你、对调查两起案子有所帮助。”

实在看不出来,对你的信任,和调查诗诗和褚文光被害,有什么关联。

“我答应你,信任你。但也希望你对我诚实,信任必须是相互的,对不对?”这是关键在沉默中一直想说的话。他隐隐觉得,两个人彼此的要求都太理想化。

她注视着他的双眼,很诚恳地点了点头。

“问你一个简单问题,那萤火虫耳丁什么来历?诗诗……我女朋友,也有一副。”

“你需要好好补课。”

“医学院里没开‘女性装饰品’这门课……开了我也会不及格。”

“我是说好好补补和我们调查相关的课。山下雅广最著名的陶瓷作品就叫《萤火虫相望》,陶瓷品的主体是个类似花瓶的流线体陶器,两端各伏着一只萤火虫,遥遥相望。专家一致鉴定,这件艺术品,尤其两只萤火虫的制作,从成型到上釉,都妙到毫巅。最绝的是那两只小小虫子,竟然好似有神态……”

“太夸张了!什么神态?”

“无奈,凄楚,哀伤,大致如此,符合山下雅广的一贯风格。《萤火虫相望》成功后,有商家和山下雅广达成协议,将那两只萤火虫的形象制成耳饰品出售,果然热销。”

 巴渝生这次到分局来,主要任务是侦破那两起大案,同时也要帮助陈警官应付一些日常行政和业务工作,但他每天都要工作到半夜之后,似乎花了大量时间读书、查资料、看案例和旧报告。他在网上的时间也很多,主要是查各类资料,甚至去许多外文网站。

“你要看到什么宝贝,可别藏着,我读不了这些外国字儿。”

“我越来越相信,所谓‘江京十大鬼地’的说法,并非是那个叫欧阳姗的小姑娘的原创。”

陈警官的话将他拉回现实中:“不会吧,难道国外网站也登江京的这些破事儿?”

“还真是这样。我搜索到一篇旧文,是英国的一位传教士的回忆录的一部分。他提到说,40年代末,他曾经在江京的旧英租界里一个天主教堂做过神父,他说不知为什么,民间传说那教堂是江京著名的鬼地之一。”

“圣母堂?‘江京十大鬼地’排名第七。”

“我昨天问过欧阳姗,哪里听说的‘十大鬼地’。她提到解放前的老传说。我最怕道听途说,所以考虑明天去一趟图书馆,查查旧报纸。“同时,我还想进一步了解,那批日本专家到中西医研究所,和任泉、关键合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计划。”

“明天找他们问一下就是了,谅他不敢对我们说瞎话。”

“不,今晚就去。不过,不是找他们。”

跨过旧解剖楼那个高高的水泥门槛时,巴渝生用手电照着楼门上新挂了不久的大锁。“老陈,你看这个。”

“被撬过,谁的胆子这么大……”

“也许是那些日本友人。”巴渝生掏出一把钥匙,将锁打开。“显然,他们和我们一样,在试图找到凶手,而且,觉得这两起案件,和五年前的陶瓷艺术品劫杀案有关。我甚至相信,关键同学还会再到这里来,所以,对他还是要盯得紧点儿。”

【山下雅广】(1918年11月5日—2001年10月19日) 日本“走泥社”派陶艺家,诗人。山下雅广生长于奈良乡间,晚年回归奈良继续陶艺创作。2001年10月,山下雅广在中国江京市的陶艺展览中遭抢劫遇害。

山下雅广早年时即对艺术有浓厚兴趣,大学期间开始业余学习陶艺,师从京都名家八木一草,并与八木一草长子八木一夫交友。他早期的习作,深受八木一草中国式传统陶艺风格的熏陶。山下雅广青年从医,中年起开始专业陶艺创作后,正是好友八木一夫等人成立的“走泥社”派兴起时。山下雅广并没有将“走泥社”的前卫西化潮流推向极端,而是在信奉“走泥社”踊跃创新的宗旨同时,积极将传统和开创融合,创作出了《无所思》、《残月》、《萤火虫相望》等会通古今的作品、奠定了他大师地位。他的作品有相当统一的情绪,幽远的哀伤和对往事的追忆,贯穿于他的陶艺作品和诗歌作品中。

钟爱中国文化的山下雅广,诗歌作品里,除了和歌、俳句外,还有大量的中国诗词。

山下雅广晚年时热心致力于中日文化艺术交流。遇害后,被江京市市长授予“江京市荣誉市民”,一柄江京市的金钥匙,随葬于江京的万国公墓。

《日本艺术辞典》

关键将这小段文字看了百遍,几乎逐字背了下来,还是没看出来对自己会有什么帮助。这段词条的作者,井上仁,正是整部辞典的编纂者之一。

他坐在椅子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双臂忽然被紧紧地扣在了椅背上。“哈哈,这是不是真正的束手就擒?”是欧阳姗。还会有谁?!

“姗姗,别胡闹,你都多大了?”

“你知道的,只比你小三百多天,好巧啊,这么大的江京,我们在这儿遇见了。”

“是够‘巧’的。你要不这就到向我妈汇报,我多刻苦地学习,你多辛苦地跟梢。”

“谁跟你梢啊?臭美。我是来查资料的。昨天有个小警察找我问话,问我‘江京十大鬼地’的具体情况,我写那篇小博文,本来就是从我堂姐那儿现买现卖的,所以今天来补课。你呢?你学什么习啊?山下雅广?”

“说来话长,有空儿慢慢和你说吧。”

“你还拿不拿我当心腹了?”

关键一听,心就软了。压低了声音说:“那我就和你谈谈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吧。我在查,究竟谁害了诗诗……我在诗诗的房间里,看见了这个。”

关键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首饰盒。“我也才知道,这对小萤火虫的耳丁,取材于一个著名的日本陶瓷艺术品,艺术品的作者,就是这个山下雅广。山下雅广五年前在江京被杀,同时被杀的,有一个中国保安兼保镖,你猜他是谁?诗诗的父亲黄冠雄。”

欧阳姗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然后呢?”

“警方怀疑诗诗的父亲监守自盗,和劫匪里应外合,把他列为第一嫌疑人,或者说,唯一的嫌疑人。就像我现在急于知道真相,诗诗一定也想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因为警方已经放弃了。我猜,她逐渐选择了和警方全然不同的重点:山下雅广的背景。显然警方没有发现山下雅广的仇人,他们手头一定有大量的资料,既然没有突破,说明这案子只怕没那么简单,也就是说,不是简单的抢劫凶杀。诗诗想证明,也许是山下雅广的一些特殊背景,导致了他被害。可我不知道该怎么查,忙活了一上午,才找到这么一条。”

欧阳姗笑笑说:“要不说你业余呢。我堂姐告诉过我,在图书馆查东西可以找图书馆员帮忙,如果他们正好心情不错,可以帮你省下不少时间。”

巴渝生有意隐在一个大书架后面,观察着这对小男女。两人的神态带着莫名的默契,简直是天生一对。可以理解,据说他们俩两小无猜,是最好的朋友。

直到黄诗怡的出现。

暂时还不能除关键的嫌疑。还有欧阳姗。

也许杀人并非关键的初衷。对有特异功能者的理解,往往绕在“意识”二字上,“潜意识”也常被提起。会不会关键的潜意识会“特立独行”呢?

无论他怎么强求自己摒弃先入为主,思考的焦点还是落在关键身上。今天查“江京十大鬼地”的资料,本是想生硬地将关键拉出嫌疑人的主角位置,偏偏看到了这一幕。

回到医院宿舍,关键迫不及待地将一张光盘放进笔记本电脑里。图书馆员帮他搜索后,竟查出了中、日文上百篇和山下雅广有关的内容。中文文章主要是各方媒体对山下雅广遇害的报导,并无太多新意,直到一份1997年的《江艺简报》吸引了他的注意。

 《江艺简报》是江京艺术家协会的内部刊物,这一期的报上,有一篇《日本著名陶瓷艺术家山下雅广再次受邀访江》的简讯,还有张山下雅广的照片,他看上去精神矍铄,灰白的头发披散着,身后有一排大小不等的陶艺品,其中体积最大的是一座塑像。似曾相识。仔细看,正是美术馆附近小天主教堂圣母堂里的那座圣母像!

从病房出来的时候,已是晚上11点。关键骑车到了研究所门口,犹豫了一下,掉转车头,骑到了那圣母堂门口。教堂院外的铁栏门紧锁着。这神圣之地,为什么会被称为“鬼地”?山下雅广为什么会和这个小教堂有瓜葛,这会不会和他的被害有关?

一阵阴而潮湿的风吹来,风中夹着一丝轻微的“吱”声,像是半开的窗户被风吹动的声音。铁栏杆也就是两米多高,关键纵身攀住了铁栏门的顶端,翻过门去。果然,教堂侧面的一扇窗半开着。看来今晚的造访是天意,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

圣母像?任何能和山下雅广联系起来的线索。

他爬进了一片无尽黑暗,立刻体会到黑暗的力量,一种能吞噬一切的力量。

我的心头为什么也如此惶恐?也许都是因为这片黑暗。一种无来由的感觉,有人在黑暗中窥视着他。

关键来教堂前并没有做好探险的准备,没有带任何照明,便打算去开灯。他缓缓挪到墙边,开始沿着墙摸索礼堂的灯开关。终于,他摸到了一个塑料的开关板,就在他准备揿下开关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按住了他的五指。

关键险些惊叫出声,深吸了一口气,身躯还是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不要开灯!”一个很熟悉的女声。

如果这里真是鬼魂出没之处,还会是谁?“诗诗!”

“蔡修女就住在后院,她虽然上了年纪,但很警醒。”神经绷得太紧,思念浸得太深。这熟悉的声音分明是安崎佐智子。

“你怎么跑这儿来?”

“真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佐智子在这样的场合仍保持着绝对礼貌。“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个教堂,是不是巧合?”

“当然不是,你和我,到这儿来,都有目的。“虽然没有任何根据,我怀疑这里和山下雅广的被害有关。”关键准备摊牌。

安崎佐智子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你查这些,都是为了黄诗怡,对不对?”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诗诗,包括和你们的合作。”

安崎佐智子叹口气说:“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我的父亲,十年前,就在这里被杀。”

关键终于明白安崎佐智子为什么频频光顾这间小教堂。

“我父亲生前受江京历史博物馆的邀请在江京考察,在对这座很有历史价值的教堂进行考察时遇害。”安崎佐智子轻声说。“蔡修女一直坚持,说我父亲是被魔鬼杀死的。”

“你信这个?”

“所以我来查呀!其实,我……”安崎佐智子似乎不知该怎么说。

“至少,你半信半疑。”黑暗中响起一个苍老女声,佐智子“啊”地叫了起来。

灯突然亮起来,一个披着黑色长袍的佝偻老妪站在两人不远处,正是那天遇见的老修女。她说:“你至少不像其他人,只要听我提起魔鬼之说,就嗤之以鼻。”

安崎佐智子快步走上前,低下头说:“蔡姐妹,请原谅我,白天替您关窗门时特意没有插严那扇窗,就是想晚上来仔细在这里查查,或许运气好,还会撞见魔鬼。”

蔡修女的目光冷如冰霜:“可是你舍近求远,其实教堂前面这扇侧门,我从来不锁。知道为什么吗?这些年来,我每天半夜都会进来看看,会不会撞见害你父亲的魔鬼。”

“您真的看见过魔鬼吗?”关键好奇地问。

“你又是谁?”蔡修女厉声问。“你两天前来过,对不对?”

关键报了自己的名字,也道了歉。

“我当然看见过,每次还没来得及看清它的样子,它就化在空气中。”

关键又问:“难道你父亲被害的案子也没有破?”

“凶手已经被指认,是附近居民,以前有过偷抢的前科,警方说我父亲和凶手有过搏斗,两人手里都有刀,搏斗中,凶手的手腕也被划伤。他杀害了我父亲,逃开后走出不远,就因为失血过多晕死过去,尸体被发现时,口袋里有我爸爸的钱包。”

蔡修女摇着头说:“张超的确是个远近闻名的二流子,但绝不是个杀人犯。”

关键觉得奇怪:“既然这个案子已经有了说法,你为什么……”

“不是我,是我妈妈。”

“你母亲……原来她到江大做外教……”

“就是想离我父亲近一些。我父亲去世后,她在梦里,从来没有见到过父亲,她认为父亲的灵魂仍逗留在中国,这可能是因为真正的凶手还没有被正法。”

关键想说不敢苟同,但他仔细想想,说:“是有点可疑,凶手为什么那么巧就死了。不过,警方得出那样的结论,显然是找到了扭打的痕迹。”

蔡修女忽然打断说:“他们不但见过,也扭打过,都是我亲眼所见。”

蔡修女冷冷地看着两个年轻人走远,“咣”地拉上铁门,上锁。

她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转身之际,鬼影闪动。

最初她看见魔鬼的影子,至少是在三十年前;十年前那个日本人安崎仁济被害前,鬼影出现的次数多了,后来,鬼影似乎又疏于来访,隔很久才会来一下。

她几乎可以肯定那是魔鬼,因为人不会消失得那么快。对这个魔鬼,她总有万分矛盾的心理:既想和它直面相对,用十字架和经文将它咒入地狱,又怕和它交锋,怕魔鬼的力量大于天主赋予自己的力量,反为其害。

如果不是因为惧怕,当年她或许会冲上前拉开张超。

魔鬼又消失了,它来去自若,如入无人之境。

它把这神圣的殿堂当作什么了!怎么能容它如此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