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步向黑影消失的方向走去。再恶的魔鬼,都是天主的足下败将,我不该畏惧。她踉踉跄跄地走到后院,口中用念着拉丁经文。寂静深院,只有蔡修女的喃喃自语。

忽然,一只骷髅般白森森的手不知从何处伸出,紧紧卡住了蔡修女干枯的脖颈。

蔡修女的嘴渐渐张开,双眼越睁越大,她看见了魔鬼的双角,鲜红的双眼,和那身黑袍黑帽融为一体无法辨识的脸。魔鬼的嘴里发出“咝咝”的声响,一根白骨手指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又在她的嘴唇间一竖,仿佛在告诉她:“闭嘴!”

巴渝生的办公桌上,有两座“小山”,一座是有关山下雅广陶艺品劫杀案的所有资料,另一座是“江医解剖杀人案”的资料堆,其“海拔”还在成长中。

陈警官走进办公室,说:“刚收到山下雄治通过日本领事馆来核实山下雅广案的一个细节:关键在实验中说,黄冠雄身受两处伤,第一处可能是刀伤后,没有立刻身亡,挣扎着向前爬了一段,大概一米左右,然后被一颗子弹击中头部。准不准?”

“非常精确。其实,这也是我们推断黄冠雄有监守自盗嫌疑的原因之一。杀人者显然在距离黄冠雄很近的地方突然下手,才能一刀成功,要想能和黄冠雄如此接近,很大的可能,就是两人相识,所以‘里应外合’就是最好的解释。”

“这条线索正好证明,关键的特异功能,看来是实实在在的。”

巴渝生沉默了片刻,陈警官耐心地保持了一阵沉默,终于说:“现在看来,是不是应该排除关键是江医解剖杀人案凶手的可能?”

“是啊,但如果二者并无关联,情况就会更复杂,关键仍有嫌疑。”

“在地下通道里做实验?每次经过那通道,关键都有强烈的疼痛反应……”听说了今夜的实验安排,关键尚未说话,安崎佐智子先婉转地提出了异议。

菊野勇司厉声道:“佐智子小姐,你的职责在于翻译和协助,不是制订实验计划。”

此刻的丰川毅,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神情。他怜惜佐智子,但觉得她咎由自取。他对安崎佐智子追求有日,至今未得芳心,早就渐渐怀怨。外表柔美温和的安崎佐智子,似乎永远无法被驯服。

关键说:“谢谢佐智子小姐的关心,但我感觉,疼痛可能是一过性的,我能忍受。”他虽然听不懂日语,大致猜出了争执的缘由。

千叶文香道:“这个决定我们做得也很艰难……我们发现,目前为止,关键似乎只有在某些场合感觉到疼痛,我们希望通过实验,关键君或许能看见什么,有新的发现。”

众人在准备实验时,关键轻声对安崎佐智子说:“谢谢你的关心,让你惹了麻烦。”

安崎佐智子说:“你很坚强,自己要有把握噢。”

关键心头一暖,点头上了实验铁床。

不久,进入自我催眠状态的关键,已经站在了走廊中!当熟悉的剧痛再次袭来时,关键诅咒着。终止实验!他一边大声呼叫,一边艰难地沿着黑长的走廊前行,仿佛在完成一个使命。是的,寻找杀害黄诗怡和褚文光的凶手,已经成为了他的一个使命。

还有山下雅广、黄冠雄、安崎仁济、不知名的日本警卫。

多少人,因为失去亲人而痛苦?这样的痛苦,和我现在身躯之痛,哪种更难消受?他的注意力被前方的微光闪烁吸引。尸床再现!还有小小的萤火虫,领着他走向地狱之门。

铁架子逐渐清晰,台子上的人脸模糊,身体下的白衣如残雪。其他的一切都那么真切,他甚至能看清铁架子后面黑黑的钢板门。

他只轻轻一碰,钢板门轰然倒地。眼前仿佛亮出一道闪电,刺得他睁不开眼。

门后,竟有一列铁架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人!人体下的白衣如雪。

忽然,其中的一个人转过了脸,一张他每天在镜子里都能看见的脸。

他想用双手捂住眼睛,却发现不知何时,手里已经多出了一样物事,他举起手,只看到那物事和一道闪电交错时发出的耀眼光芒。

“停!停!终止实验!”任教授和安崎佐智子的声音一起叫着。熟悉的酒精味和太阳穴上清凉的刺激让关键立时醒来:“诗诗!”

安崎佐智子脸色严峻,叫了两声“关键”,对任泉说:“他今天的反应,是不是比以前更剧烈……”

疼痛感又起,关键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

“快,不能在这地下多呆了,山下博士,请你做决定,推关键君回研究所,他又痛起来了!”安崎佐智子恳求着。

千叶文香和丰川毅互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望向山下雄治。山下雄治绷紧的嘴微微颤抖着,看着呼吸急促的关键:“关键先生,你……你又看见了什么?”

关键微微合上眼,一列铁架子又在眼前闪过。

“还会有人被杀……很多人……也许,我们一个也逃不过。”

巴渝生打了个哈欠。抬腕看看表,凌晨2∶30。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才宽慰:这次深秋守夜没有白费精力。只见一个黑影跨过了江医旧解剖楼那高高的水泥门槛。

他更觉满意的,是自己准确的猜测:来人正是关键。

可是,关键的到来,除了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又能说明什么?

巴渝生预计关键会来,基于心理学和犯罪心理学的几个假设。假设一,关键无辜,很简单,这是对逝去恋人悼念的行为;或者,他还在自己勘查现场;假设二,关键是真正的凶手,他的内心还有脆弱一角,尤其黄诗怡曾是他的恋人,甚至,正是因为一种偏执的爱导致了凶杀呢!他潜意识里还保留着追悔,返回自己凶残作案之地,追忆行凶的一幕,正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假设三,关键是凶手,却是在某种不知名的邪恶能力影响下,这种邪恶能力会不断提醒他的“第一次”,或者,这解剖楼就是邪恶的根源。

关键回手关上了楼门。巴渝生走到那扇门前,侧耳倾听,门内似乎一片寂静。他轻轻推门,门并没有关死或反锁。门内仍是漆黑一片。

“这就是你有的全部资料?”安崎佐智子问。

“市图书馆里有个日文馆,如果你哪天有空,要请你跟我去那儿看看。”关键有些紧张地盯着寝室门口,生怕有同学进来,发现了安崎佐智子,产生误会。

好在安崎佐智子很快扫完了那些日文资料,摇头说:“没感觉有什么有用的文件,都是日文报刊的有关新闻,不少是关于山下雅广被害的消息。”

关键又想了一阵,说:“再麻烦你一次,和我去一趟万国墓园。帮我查一件重要的线索。我现在把调查重点放在山下雅广老先生上,因为我猜诗诗被害前,也在调查山下老先生。我发现有一个不同寻常之处:他死后没有送回日本安葬,却葬在了江京。”

“我一直以为,他在江京的安葬地,只是个衣冠冢。”安崎佐智子果然有些惊讶。

“我最初也是这样认为。后来注意到,过去几天里,山下雄治几乎天天到风节园去追悼,光盘上有一篇中文报导,也明确说了,山下老先生的火化是在这儿进行的。”

“你怀疑山下雅广老先生生前指定了要葬在江京?”

“嗯。还有,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通过万国墓园资料室的老管理员,关键和安崎佐智子有了惊人的发现,山下雅广在2000年9月16日给自己买了墓位,同时还买了另一个紧邻的墓位,却有着千差万别的墓位号,034914和759632号。山下雅广的墓里放着骨灰,另外一个墓里,记录上写的是“无骨灰盒”。

另一个墓穴的主人,叫“玲子”。

市图书馆日文馆的公用书桌上,摊着十几本书籍,关键和安崎佐智子从万国墓园返回后,在图书馆用关键词“玲子”进行了搜索。结果之一,就是这首收录在《山下雅广诗词全集》的词。

凤凰台上忆吹箫·初遇和炎玉子(玲子)

玉碎霜天,冰封秋水,寒山望断愁肠。叹鹿鸣哀苦,佛弃禅房。只恨无边滕六,七彩色,唯剩苍茫。独来往,非关友党,知己无常。

红裳。盈盈俏立,惆怅蓦欢颜,素手轻扬。任雪花风月,尽盖鼻梁。幸有香巾柔荑,浅笑罢、呵护情长。情长否,将成念念,终日彷徨。

安崎佐智子问:“这回,需要你来翻译了。”

关键说:“我可以试试。这一开始的‘玉碎霜天’,寒冷的天空,玉碎的样子,应该说是在下雪;‘冰封’、‘寒山’也都是在描述一种凄冷的景色。大概这是初冬的第一场雪,作者看到这漫天飞雪后觉得很凄凉:小鹿在哭叫,佛寺也没有了生气。山下雅广似乎比较孤独,也比较浪漫敏感,所以这样的天气,一定会让他有些感伤,甚至觉得知音难寻但下阙里,笔调一转,因为初遇了和炎玉子,也叫玲子……就是墓碑上的那个名字……”

奈良不常下雪。可一旦下起雪来,世界就显得格外萧瑟。

山下雅广在去学堂的路上,就感觉出了这份萧瑟,不知为什么,心情有些郁郁的。

好在,这种郁郁的心情很快被一扫而空。是因为教社门前那个穿着一身鲜红的和服的女孩。她的双手拢在袖中,望着远方,眼中有一种山下雅广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不轻佻、不热烈、不顺从、不狂野,只是静如一湖止水,大概就是所谓禅的境界吧。

这还是一个明艳如花的少女。于是一贯腼腆的山下雅广一反常态,主动上前招呼:“你是新来的学生吗?我……我很少见到有女生穿这么红的和服。”

“你说,为什么要下雪呢,把奈良所有的好处都掩盖了。”少女答非所问。

“同感,同感,尤其那些庄严庙宇的各色屋顶飞檐,如今成了一片呆板的白色。”

“寺庙里的那些寒牡丹,在冷风中开来已不容易,现在也被涂成了呆板的白色。”

“来学堂的路上,看见可怜的小鹿,蜷缩在母鹿身边,下雪对它们可谓残酷。它们的奔跑跳跃原也是冬日里不多的点缀,现在也屈服于一片呆板的白色。”

“但至少有一个好处,”少女的语调忽然一转,“可以打雪仗!”

山下雅广一惊,眼前白光一闪,脸上一阵疼痛,一个雪团已经趴在了他的眼鼻之间。

“你……”山下雅广哭笑不得。这个顽皮的女生!

少女笑着拿出手巾,替山下雅广擦拭:“我在等,第一个和我打招呼的人,就要吃这个雪团。”

“你们在干什么!”学堂里的“霸主”黑木胜那洪亮粗重的声音响起来。

“没什么,黑木君,我刚才在雪地上滑了一跤,这位……这位女生在帮我清理。

“山下君,你也算高大,但体质太弱,希望你以后下学后,多跟我们在一起锻炼习武,可以有今后报国的资本!”黑木胜抓住一切机会对山下雅广进行武道的熏陶。

山下雅广不置可否,只说了声:“多谢黑木君关心,我会注意的。”

黑木胜走远后,女孩向山下雅广鞠躬:“我叫和炎玉子。”

“山下雅广。”

“我知道。”和炎玉子微笑着。

“知道?”

“年仅十岁时就写得好诗的,在奈良可不多……尤其会写中国诗词的。你也算是远近闻名了,这几年过去,相信你的文诣又大大进步了,有空时希望能欣赏近作。”

“惭愧,我最近不大写诗了,对陶芸开始有了兴趣。”

“做陶器吗?文学和艺术,本就不分家,正好我爱画画,说不定能得到你的指教。”

“好啊,很希望能看到你的画作。”

“这可是你说的。”和炎玉子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琉璃罐。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纸片,上面画着两只小小的萤火虫!萤火虫飞舞在昏暗的背景上,闪着幽光。

“这么小的两只萤火虫,被画得如此传神,可谓天才!”山下雅广自认为对艺术的欣赏颇有品味。

“我才没有这么高的画技呢。这是我母亲画的。她用的是特殊的颜料,到了夜间,还会发光呢。”

“可是,我怎么觉得,这两只萤火虫,有些淡淡的哀伤。”

“你的确很有灵气。这两只萤火虫,一只是我母亲,一只是我父亲。我父亲去得早,母亲思念得紧,就画了这个。难道不是说,每一只萤火虫,就代表一个灵魂吗?”

自从与和炎玉子相识,每天去上学成为了一种享受。教舍里,抬头就能看见前排那个秀丽的背影;放学后,在教舍一角对艺术的“畅谈”更是将两颗心拉得切近。但今天,一进学堂院门,山下雅广就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气氛。和往常一样,和炎玉子已经到了,在门口等着向他招呼,和他短短谈上两句,但当山下雅广走近她时,却发现她脸色凝重。

“玉子,怎么了?”山下雅广关切地问。

和炎玉子的双眼望着远方的春日山:“原来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山下雅广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几个月,和你在一起,很愉快。”和炎玉子开始盯着山下雅广的眼睛。“你需要多久可以把我忘记。”

“什么话!”山下雅广最怕看别人双眼的,此刻却紧盯着和炎玉子。“只有太阳永不再升起的那天,我才会把你忘记。”

和炎玉子莞尔一笑,抓起了山下雅广的手,一刹那间,山下雅广以为一切都只是和炎玉子又一个调皮的玩笑。

“她是中国人。”黑木胜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她冒充大和人,羞耻!”

山下雅广木然地望着和炎玉子,她看出了他眼神中的震惊和困惑,松开了握他的手。

如果教科书里和报纸上说得是真的,中国是个衰落的分崩中的国度,中国人最适合的是做劳工和小商人;而大和民族是真正具有统治能力和智慧的民族。可是奈良有不少中国人,和炎玉子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这一天里,山下雅广没有怎么听进去上课的内容,不知多少次,目光停留在前排那个秀丽的背影上,那背影罩着一层迷雾。当和炎玉子回眸,她的眼光带着点凄凉。

山下雅广不知道该怎么做,只知道,怎么样也无法将她从眼前抹去,更不要说忘记。

放学后,和炎玉子像是突然消散在了风中。山下雅广隐隐觉得不安,环顾四周,发现有两名学友大步跑向健身馆,脸色似乎有些紧张。他也跟着跑去,手足顿时一阵发冷。

十几个同学围成一圈,当中两个一扳着和炎玉子的胳膊,正将她压向下跪的姿势。

“住手,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一女子?”山下雅广高声叫着。

这时他看见了黑木胜,心头一沉。黑木胜冷冷地说:“说谎大概是中国人的特性,我希望能给何小姐一点警告。”

和炎玉子瞪着黑木胜,嘴角有擦破的血痕,血痕上挂着一种山下雅广从未见过的神情,愤怒和野性,仿佛她一旦挣脱,就会和黑木胜拼个你死我活。山下雅广发了阵呆,忽然开口,用汉语问:“你姓何?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中国人?我还会一样做你的朋友。”

和炎玉子也用汉语说:“你听说过何渡边玲子这个名字吗?”

“三年前的东京女大盗,杀海军大臣伊藤将军的何渡边玲子?”

“我的名字叫何玲子,何渡边玲子是我母亲。我的父亲是中国人,二十多年前来日本留学,我母亲是日本人,渡边玲子。我父亲参加了同盟会,后来回国起事,我出生不久,他就被捕被杀。我妈妈后来在海军大臣伊藤府做事,她杀伊藤,是防暴自卫,什么东京女大盗,都是为了给伊藤遮羞编出来的传奇。”

“如果用你的真名上学,会立刻引起官府注意。”山下雅广终于明白何玲子的难处。

黑木胜忽然打断道:“山下君,太过分了!你在说什么话!怎么……”

山下雅广又用日语说:“诸位同学、学长,何小姐有迫不得已的难处,并没有存心欺诈的意思,你们这么多堂堂丈夫,这样群殴一个女孩子,怎么也说不过去呀!”

果然,黑木胜脸色如铁:“山下君,你是我的好朋友,但你不能无视我的决定和我们群体的感受。你再多说一句,和她一样受苦。”

山下雅广胸口一阵憋闷,叫道:“这样也好……”刚一开口,就被一位柔道高明的男生重重地摔在地上。山下雅广心想:我没用,救不了她。

“啊”地一声惨叫,扳在何玲子右肩头的一只手被她低头狠狠咬了一口,何玲子挣脱开了那胳膊,从和服下抽出了一柄雪亮的短剑,很快抵住了左侧拽着她的学生的喉头。

“早料到要有这一天!好在我也不是第一次受这样的礼遇。”何玲子一字一字说着,“从现在起,你们的学长不再是黑木胜,而是我。”

黑木胜沉声道:“原来谣言是对的,你妈妈的确杀过人。”

“你有异议?”何玲子盯着黑木胜。黑木胜看一眼喉头顶着剑尖而龇牙咧嘴的属下,摇了摇头。“请你,黑木君,搀扶起山下君,向他道歉。”

黑木胜依言做了。

“你们都不准动……在我放了他之前,如果有人跑动,我一定会杀他。”何玲子推着那被制的学生,开始前行。山下雅广跟了上去。

走出了很远,健身馆后面没有一个人追出来。何玲子放开了人质,拔足飞奔。山下雅广快步追上,竟觉有些力不从心。

“玲子,原谅我没能……”

何玲子止步,蓦然转身:“山下君,你只给过我欢乐和友爱,有什么需要原谅?”

“玲子,我只希望……”

“希望总是有的,我只是很想知道,你需要多久把我忘记?”

“永远。”

“你不要跟着我了,明天见到我的时候,也要假装不认识……不管什么时候见到我,都要假装不认识。”

“难道那竟然就是两人的最后一面?”关键揉着发涨的太阳穴,起身踱步。安崎佐智子仍盯着那本山下雅广的诗集,抬头说:“当然是这样,你看那短短的几个月里,山下雅广有多少写给玲子或玉子的诗,我们才会对这段纯而又纯的初恋感受得如此生动。可在那首《无别离之离别》后,再没有提何玲子的只字片语。而且,她一旦被识出身份,就有很大可能牵连到她逃亡的母亲,她又怎么可能继续回来上学?”

“有道理,但如果何玲子再没有在山下雅广的生活中出现过,山下雅广又怎么会在七十年后,仍思念如此之深?两人当年毕竟只有十五岁,情窦初开而已,山下雅广后来又有了家小,怎么会极端到买下两个墓穴,和玲子共眠地下?”

安崎佐智子点点头,再次翻动那本诗词全集。翻到一半,叫了声“奇怪”,说:“这本诗集是按照时间顺序列出山下雅广所有诗作,他是位很多产的诗人,每年至少都有数篇诗作,偏偏一九三五年只有一篇,三六年和三七年则一首诗都没有。”

“也许恰好那阵他心情不好,没有创作热情?”

“诗人越心情不好的时候,越要用诗句倾诉。”

“你有什么假设?”

“是不是那个阶段的诗,被山下雅广‘藏’起来了,没有公开。”

关键在沉默中揉着太阳穴。安崎佐智子在沉默中,又翻了一下诗集,忽然紧紧盯着书,入了定一般。关键走上前,安崎佐智子抬起头,盯着他的双眼。

关键低下头去看那诗集,突然浑身一颤。一张图书馆免费可取的空白资料卡片,正嵌在1935年和1938年的诗页之间。卡片上没有字,只有一个大大的问号。“诗诗?!”

安崎佐智子让关键静坐了好一阵,才说:“也许,黄小姐……诗诗,也有我们同样的发现,和疑问。”

关键说:“如果这问号真是诗诗留下的,那么她有可能也已经知道了何玲子的存在。我真够傻,她当然知道了!”关键一拍脑袋,那对萤火虫耳丁下的产品标签上,一串数字,正是759632,何玲子的墓号!“她多半已走到和我们相似的进程。但接下来会怎么做……我没思路了。”

安崎佐智子又说:“山下雅广的夫人二十年前去世,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据山下雄治博士说,他们的感情挺好的……”

“再次说明山下雅广对何玲子的强烈思念和感情,绝不可能仅仅建立在中学里那半年的接触……”

两人忽然几乎同时说了声:“啊!”

“一九三五年到一九三七年,山下雅广大致是十八岁到二十岁。”关键略有些激动地说,“假如何玲子在山下雅广步入青年时出现,两人之间的情感就会演变为热恋。”

“热烈到山下雅广要和她葬在一起……”

“墓里葬的真是她吗?何玲子的墓里没有骨灰盒?会不会有些不想公开的……”

安崎佐智子站了起来:“天哪,的认为山下雅广会将一些材料埋在何玲子的墓下?”

“也许被埋的,才是一段真正的爱情,一段很私人的爱情……诗诗将何玲子的墓穴号和萤火虫耳丁放在一起,是不是也在暗示,何玲子的墓下有线索?”

“不要,不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安崎佐智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月光照在并排的两座墓碑上,灰淡惨白。关键站在墓碑前,连打了几个冷战。他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双眼睛注视着他,注视着他将要做的疯狂举动。

何玲子,无论你是谁,你有什么样的身世,请你原谅我的鲁莽。

他从包里取出一把短柄的铁锨,正准备破土,忽听安崎佐智子说:“等等!”

“我已经祷告过,请何女士原谅了。”

“不是阻拦你,是想让你看看,这墓前的花草,有没有些不同?”

关键仔细看了看,“哦”了一声:“真是的,何玲子墓前的花草,有些歪斜不齐。”

“墓园的园艺工,种这样的小花草,一定不会歪七扭八,很可能这些花草被人翻动过,又重新种上,因为不专业,所以会显得参差。”

“你是说,诗诗说不定也和我们有了同样的想法,也来……。”

安崎佐智子柔声说:“是啊,诗诗是个聪明的女孩子……”

关键点点头,不再说一句话,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花草挖了起来。土不断地被挖起,坑越挖越深,越挖越大,直到铁锨忽然遭遇到阻力。

一个封着的皮袋。打开后,里面是和笔记本电脑大小相当的金属盒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盒面是浅浅的镌刻,似乎是山水。安崎佐智子轻轻“啊”了一声,说:“远山、古寺,这是典型的奈良山水。我怎么感觉,这盒子是纯金做的。”

说话间,关键已经打开了盒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