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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想到这里,心情才和缓起来,伸出手去扶她,“起来吧,我们回去了。”

姿姿抬起头,她的目光却让阎裳的手停在半空。

那是黑暗里绽出的一朵血红,滋生着恨意。

阎裳从没有看过她这样的眼神,也从没有感觉到过微微的指尖冰冷。为什么,她已经在他手中了,为何从指尖到心头,一点冰冷。

姿姿盯住阎裳,她从不知,自己可以这样恨一个人。那一点点滋生的情绪,零零落落,汇集成河。以为周琅只是根浮木,以为他只是个同伴,可是在一起时的快乐却太真实,让她以为可以一直这样快乐下去,以为,可以嫁给那个人,悠闲开心的笑闹。

阎、裳。

她忽略阎裳的手,视线始终不曾离开与他的对视,缓缓起身。

“我跟你回去。”

阎裳的心放下来,指尖的冰凉终于退去,面上带了浅浅笑意,将手放在姿姿肩上,“只要你回去,任何时候皇后之位都是你的。”

姿姿却拂开了他的手,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我不当皇后,你若要我回去,就让我当回暗部罗刹。”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径自向楼下走去。阎裳在她背后看着,握紧刚刚恢复了温度的手指,却感到另一种寒冷。彻骨着,像眼前只有一片黑暗,而姿姿却丢失在这片黑暗里,无从去找。

第四章 罗刹之心1

黑衣的衣摆上,绣着暗金的蛇,随着脚步晃动。夜叉从长长的回廊走过,脚下生风,带起衣袂轻摆。路过园子时他稍稍驻足,看着院墙上两道人影对立,顷刻间长剑相交缠斗在一起。

突然有人脚下一滑,失却了平衡,便向地面落去——

夜叉身影一动,如一道影子飞去,接住了下落的人影。

姿姿在坠落的失衡中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落入夜叉的怀抱,她看着夜叉的脸微怔,随即便稍稍推开了他。

“谢谢。”她轻声说着,眼睛却没有看他。

夜叉松了手,也许早已料到她的反应,表情没有任何变动。“你还没有抓到轻功的要领,躲避时提起的气不能放松。”

“我知道。”这些话姿姿听过很多遍了,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做到?就算她现在知道怎么腾空怎么飞檐走壁,但剑到眼前还提着那口气的心理素质可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来的。陪她练剑的人这时也从院墙上跳下来,其壮如牛,身型如山,却不算是个陌生脸孔,正是当日在胭脂铺时,曾奉命来保护姿姿,将那挑事的泼妇扔出去的人。

姿姿没再看夜叉,只对那小山一样的黑衣壮汉道:“十五,我们继续练吧。”

她对夜叉的漠视夜叉已经习惯,自她那日从江边酒楼被带回来,已足三月有余。这三月来他只能在一旁看着,看她重新学习武艺,一次次碰壁一次次受伤,但她选择了仅有一面之缘的十五来教她,而不是他。

阎裳想要安排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而且会做好。

如今,在姿姿的世界里,夜叉已经完全被摒弃在外,阎裳可以安心的将他放在他们身边。

夜叉的胸口,一直像压了一块石头,每一次呼吸都被那石头的棱角刮得隐隐作痛。

从姿姿回到暗部,要求学武,他就一直害怕再一次看到过去的罗刹,但姿姿始终不是过去那个罗刹,她的眼里有了伤,有了恨,见识过人的生死,却没有被血染脏。

姿姿此刻站在院墙之下,看着那高高的院墙发愁,最后只得招招手,“十五,带我上去。”

“……”

她真的一直都让夜叉看的很着急,三月间,她甚至无法独立飞跃高墙。这个身体的内力和武功底子都是有的,欠缺的不过是她心理的克服。

十五很遵从的去扶姿姿,夜叉明知道这样做只会让姿姿更加依赖他人无法独立飞跃,却也只能在一旁看着,无法插手。

姿姿在墙头找了找平衡站稳,迎面的风吹得她眯了眯眼睛,带起翻飞的衣袂。黑衣翩然,金蛇游动。虽然只是挂个名号没有实际职务,但她现在已恢复暗部副统领身份,和夜叉一般服饰。有时见了面,她会很恶搞的觉得像是情侣装。

挺好,她还会笑,还会恶搞。周琅若是知道,不知道会不会骂她没心没肺。

也许……不会吧。他从来都不曾责怪她,反倒是任她责怪打骂,只会顶着那一脸大浓妆妖媚笑容里带了几分纵容。就好像总是在说:看,这是我媳妇,打我怎么地?

有时候,姿姿会想,在京城里的时候,嫁给他就好了。无论是什么结果,那时候就该嫁给他的。

“大人?”见姿姿一直在发呆,十五恭敬请示,姿姿看了他一眼,撇撇嘴叹气。

“今天不练了,没心情。”

“是。”十五伸手便又要去扶她下去,姿姿摆摆手,“下去我自己还能做到,你先走吧。”

十五恭敬应了,却依然只是站在墙根下没有走。

姿姿在墙头坐下来看天发呆,她自来到皇宫中,除了练功,几乎什么事都不做。阎裳已经登基当了皇帝,天下初定忙的似乎没有一刻闲下来的时候,她要练功还是要拆房,只要不离开皇宫都由着她。

她时常在想,如果她会武功,如果她早些学习或者当日站在那里的人不是她而是过去的罗刹,也许情况会有那么一点不同。

即使无法挽回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她不想将来再遇到一样的无能为力。

低下头看见十五还等在下面,轻轻叹气,偷懒结束。

“十五,我们继续练。”

“是。”

十五跃上墙头,从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不止是他,所有的暗部都一个样子,除了长相身材不同,那神态表情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有丝毫个性可言。

姿姿回头便能看到夜叉依然看着这边没有离开,感到少许郁闷。——阎裳是个怨妇,夜叉像个小媳妇,只有她是负心汉,哦?

总算熬到夜叉离去,一旁却又有宫人 ,在墙根下恭敬道:“卓大人,皇上请您去用膳。”

姿姿从墙头上跳下来,对于这种邀请,基本已经放弃了抵抗。阎裳只要逢用膳就必请她的,三月来除非他忙于国事无暇吃饭,否则姿姿若是不去,他便吩咐人备了饭菜来找她。

连日来阎裳都在御书房用膳,姿姿进门自在桌子的另一头坐了,对面前身着暗红皇袍的那个人视而不见。姿姿见过前朝小皇帝,穿的是赤紫的皇袍,有些深邃,有些魔障的颜色。自阎裳登基,皇袍便换了暗红,像是干涸的血,浓的化不开。

面对这透着血腥气的暗红,姿姿仿佛还能看见那根根射进周琅身躯里的箭,那迅速在天晴蓝绸缎衣衫上洇开的团团血迹——她没有半点胃口,只是木然的扒着自己碗里的饭,早点吃完早点离开。

几乎每日都在一起吃饭,姿姿却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看阎裳的脸。

每一日都可以草草混过,不去理会桌上菜色吃完就走,可是眼前却有一双筷子,夹了菜平静的放进她的碗里。视线里,猩红的一角衣袖,让她的胃微微抽搐。

姿姿放下了碗筷,从放弃抵抗默认了共同进餐后,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正面直视阎裳。

对面的阎裳,似乎一直也没怎么吃,只是看着她。姿姿端正了坐姿,郑重问道:“你究竟想这样到什么时候?”

阎裳看着她浅浅一笑,“姿姿,你还要这样闹别扭下去?”

“对你来说,这只是闹别扭吗?”姿姿紧紧盯住阎裳,他不会不懂,却故意忽略了那件事情。阎裳依然从容,像是从不曾发生过什么,“过去我让你受的委屈,都会好好补偿你。至于那种人,就忘了吧。”

姿姿蓦地站起来,她没有办法继续跟阎裳谈话下去,对于他,周琅只是如此。但是他口中那条不值一提的性命,却是她无法忘却的存在。

她正要走,阎裳的声音不复方才温和,开口道:“姿姿,别仗着我宠你。我能给你的都可以给你,你还想要什么?”

姿姿转回身,“给我皇后的位子和软禁一样的生活?那你不如给我钱放我离开!”她不等阎裳回答,因为就算等了也不会得到什么有新意答案。

她回来,只因为不回来会连累更多人,只因为自己不会武功的遗憾。她会走,不再只依靠别人,至少,她想要一点能够保护自己和身边人的能力。走到门口她稍稍驻足,头也不回说道:“明天我不会来,别叫我。”她大步离去,身后的阎裳看着姿姿碗里吃了一半的饭菜,放下的筷子没有再拿起来,只挥手叫人撤了。

“皇上,您多少再吃一点,不管怎样总要顾着圣体要紧——”

阎裳摆摆手打断宫人的话,让他撤了饭菜。许是有些疲惫,天下初定内乱不断,总有些乱臣贼子妄想颠覆。一面是国事,一面是内乱。他可以放下国事一心扫平内乱,甚至宁错杀勿放过,这样不过是一时的铁血手段就可以永除后患,或许大多的帝王都会选择如此。

但是他的自尊不容许,他可以两面兼顾,他可以无声无息不惊动天下就做好。

或许在逞强的这一点上,他与宿敌笑无情真的是一模一样——如果他肯承认这一点的话。

“还有什么事吗?”

“皇上,丞相大人等候求见。”

阎裳起身回到桌案前,“宣。”

一身疲惫。

十五也许就是块石头,脑袋里面一脑壳石灰,面对她这个“初学”武功的人,完全不知道度量而习,只是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的灌输给她,然后拼命的练——因为他就是这样过来的。

夜里拖着一身疲惫回到房间,却睁眼瞪着房梁睡意全无。

想睡,却不愿睡。

没有人知道她从记忆的间隙中窥探到什么,自周琅死后。她想念周琅,却没有太多时间想起他,午夜梦回,她脑中反反复复的,却是一个修罗地狱。

刀剑,血光,杀人。

每一次都指尖冰冷,忍不住微微发抖。让人绝望的黑暗里,那人是唯一的光,高高在上,不可攀折。

她只想把那个身影从脑海中驱除,夜深之后更深,很久才恍惚睡去。

几时房门无声打开,有人走到床边坐下,伸出手,抚过头发脸颊。姿姿一直睡的很不安稳,宛如被梦魇住,阎裳修长的手指在月光下像是没有生命的玉雕,且美且润,几乎可以称得上有些笨拙的轻轻拍着,直到姿姿的呼吸渐渐平顺。

月光下的阎裳让人有些陌生,明明是那么冷清的光,他的面容却像是卸下了一层壳,些许疲惫,些许柔和。

姿姿恨着他,他却满足于她留在身边。

自来他什么也不缺,什么都可以得到,甚至天下。所以对于追逐在他身后的罗刹,他甚至没能回顾一眼,待他明白了罗刹的重要,这个女子却已经不再追逐,而远离了他。

看着姿姿的睡脸渐渐平和,他的眼里却有着痛。

“罗刹,要怎么样,才能回到你没有离开的时候?”

——她说过,只要阎裳一日不抛弃她,她就追随一日,绝不背叛绝不改变,不死不弃。

不死不弃。

是因为他曾经放弃了她,还是因为过去的罗刹已经死了?

他的手去触摸姿姿的脸颊,还没有碰到便停在半空,眼中的柔色与痛楚瞬间尽退。他收回手直起身,看着屋里不知何时出现的黑影。

“主上,看来罗刹非但无用,还已经成为您的拖累,还是尽早除掉吧。”黑影跪在地上黑暗里看不清脸庞,嗓音沙沙透着乖桀,纵然用着敬语,语气却算不上多少恭敬。

阎裳冷着脸站起身,“修罗,我不记得有容许你随便进出罗刹的房间。”

“属下只是为主上着想。”

阎裳只压低了声音冷道:“滚。”

“属下听命,还请主上好好考虑。”声音里没有惶恐没有顺从,甚至还带了淡淡的戏谑,黑影迅速从屋里消失。

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姿姿,阎裳也迈步走出房间。

第四章 罗刹之心2

暗部皆知鄢王身边有三大暗部,但是从始至终,只有夜叉和罗刹两人。没有人见过第三人,如果不是一些异样的蛛丝马迹,甚至会让人以为其实并不存在第三人。

阎裳一早并没有召夜叉,反而摒退了宫人一个人关在御书房。镇压乱党迫在眉睫,阎裳这样的反常让跟随在他身边多年的夜叉很快便嗅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姿姿吃过早饭来到院子就遇到夜叉等在院门口,就算想对他视而不见,那明显在等她的架势也让她做不到那么过分。

她走过去,“有事?”

“没有意外今日我会带兵去镇压叛党,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你就一起跟来。”

姿姿挑眉,不解夜叉为何突然一反常态,瞪着他等答案。夜叉知道如果不说出理由,恐怕她不会那么轻易听话。

“修罗可能回来了——他是圣上除了暗部之外另外隐藏的力量,他负责做的事情比暗部更见不得光,若出现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留在宫里就算不被卷入也必定难逃清静,而且此人——”夜叉不知该怎么说,但他始终觉得,把现在的姿姿放在离修罗太近的地方不是什么好办法。“跟我一起去虽然做的事情残酷了些,毕竟比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好。”

恐怕,修罗此时回来,正是借夜叉镇压乱党声东击西,他的目标,必定在别处。如此一来,夜叉在明修罗在暗,夜叉所在的地方反而更加安全。

姿姿没有说话,她想到的却是,阎裳已经有了暗部,却还要另外准备一股力量。即使在当了皇帝得了天下,暗部转明的现在,那股力量依然暗中不动。他就这样不信任旁人?连对自己的暗部也是如此防备。

忠心对他来讲,算什么?

她恍惚记得曾经的罗刹,绝不背叛,绝不离弃,因为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清这个人的孤傲。因为她知道,他的心里一无所有。

“姿姿?”

姿姿恍然回神,点了头,“我知道了。”

夜叉心稍落,“既是如此,今日你尽早找机会向圣上请命。”说完不再扰她,转身离去。姿姿向他的背影看了一眼,至今她并不明白,夜叉为什么出卖她?既是职责所在,何必为她如此。

姿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到她的十五走过来站在跟前候着,姿姿却没有吩咐练剑,对他道:“我去见阎裳。”十五并没有退下而是一路跟着她往御书房去,走到门口正听到阎裳吩咐调兵,姿姿没有通报便直接走进去,“我也去。”

阎裳的御书房一直都允许姿姿随意出入,只是她回到皇宫三个月以来,从不曾主动过来。她的到来让阎裳意外,还没来得及欣喜,便因她来的原因而微微蹙眉。

“你要去?”

“对,不可以吗?还是我得像这三个月一样,继续困在宫里?”姿姿看来好似无可无不可,直接把问题丢给阎裳让他自己看着办。

不是说她仗着他宠她么?如果这算宠,那么她也就仗着了。

阎裳不着痕迹的向一旁夜叉看去,夜叉只作不知,姿姿也看都不看夜叉一眼,不管夜叉是出于什么心思帮她,至少不能把他卖了。

“好,你若想透透气,就跟着一起去吧。”阎裳也作若无其事,从容浅笑,“也顺便去试试身手,看武功恢复的怎么样了。——十五,你跟着姿姿,好好保护她。”

十五领命,姿姿瞄他一眼——又给她找“保镖”。

姿姿转身就走,十五正要跟出去,阎裳叫住他,“你应该知道,这一次如果再出意外,你会有什么下场。”

十五小山一样的身子伏得更低,姿姿在他手上跑过一回,能捡回这条命已是阎裳开恩。

夜叉带着官兵和部分暗部前往镇压乱党,姿姿策马跟随,却丝毫不参与他们的血腥镇压。

这世界的一切与她无干,她再不想沾上半分。

“十五,我上次逃走,害你受了不少连累吧?”她坐在马上侧目,站在马旁的十五低头,“不敢。”

姿姿挑眉,“没问你敢不敢——我如果再跑,应该没你好果子吃吧?”

十五性子有些木,不解姿姿的用意,只是将头压的更低。

“既然忠心无用,索性不要跟着阎裳了,十五。”

小山似的身子动也不动,姿姿也不管他怎么打算,继续说道:“我是一定会走的,你自己想好退路,是找什么理由,还是干脆也一起跑。”

十五一愣,转头看马上的姿姿,她却只是眺望着夜叉所在的那处重重包围的院落。

“罗刹大人,你既然已经回来了……”十五一急连称呼也搞错,阎裳早已吩咐过按姿姿的意思,都不再唤她罗刹。

“事到如今我也有话直说,当日我回来只是因为那时根本走不了,我也不想再连累别人。我回来习武,只是为了离开的一日。——我打不过你,你若时时盯着我根本走不了,所以我把实话都告诉你。但是我今日走不了明日也会走,只要有机会,一定有离开的一日。若暗部真的没有人性随你怎么做,但你若有人性,今日我的请求,请你好好考虑。”

十五愣了很久,远处的屠杀与他们无关,在穿着官兵服装的暗部“保护”下,若无其事的低声交谈。

从暗部严苛的训练中磨练出来的人,姿姿以为不会有呆头呆脑的类型。可是十五却依然是有些木的,他的能力来自肌肉,而不是头脑。

“罗刹大人……”

“别用那个名字叫我。”

“卓大人——我——”十五顿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最终只是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吓得姿姿差点从马上蹦下来,她可不习惯被人跪,而且,一旦他跪完之后说一句“对不起”“得罪了”,那她也就前途堪虑了。

但十五只是单膝跪着,头伏得很低,那模样,与跪阎裳时一般无二。

姿姿的心落下来,“你快起来吧,会被人看到。”她猜对了一件事,阎裳的无情……真的很伤人心。只是心里没有幸灾乐祸,反而有些沉沉的,不知为他的无情,还是为他失去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