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缘 作者:玲珑秀

简介

季家是官家,却不是世代官家。

季安宁是官家小姐,父亲的官运总是如履薄冰。

季家四世同堂,当家人却是季安宁的大伯。

季安宁在季家生活十多年,看戏了十多年。在适婚的年纪,一样要登台演人生大戏。她想要媒妁天成的良缘,而家里适龄女子,一个个认为良缘需要谋划抢夺。抢与不抢?谋或不谋?

第一章 寻

“嘤嘤”的婴儿声音,总是响在安宁的耳边。安宁记得自个睡在温暖的床上,她有些闹不明白,为何会做这样一场荒诞的梦,梦里她重新成了一个小小的婴孩。终于,她拼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她看清楚所在的地方,听明白身边人的话语。她失声痛哭起来,她一睡,睡成古代一个小小的女婴,还有一对天然的古式父母。

安宁从来不是一个纠结到底的人,她之前活了三十一年,生活富足家人亲近,亲情友情上面不曾真正的受过伤害。她恋爱好几次,都是临到最后才认清了人,然后不欢而散,她要是一个纠结到底的人,只怕伤心都无处去诉说。安宁再一次选择放下,前尘旧事如烟散,她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她是季家三房的嫡长女季安宁。朝和十八年三月六日,熟州城北季宅季三老爷季守家嫡长女季安宁出生。

季安宁对外界有所认知时,已经距离她出生日过了大半年。三园的院子里,季家三夫人田氏抱着女儿,立在花丛下,她万般爱惜的瞧了又瞧花,又瞧了瞧怀里的女儿,笑着对伴在一旁的儿子季树立笑着说:“立儿,我瞧着宁儿比花儿还生得美。”季安宁听了田氏的话,那心微微凉了起来。田氏生得秀美,季树立生得俊秀,她的容貌推理下去,生得应该也是不错,只是有时生得太美是天然的罪过。

季树立一脸欢喜的抬眼瞧着季安宁,他也觉得母亲所言甚是,自家妹妹哭过那么一次后,眉眼间便有精气神,不再跟从前一样,不管如何逗她,都是木呆呆的反应。如今的季安宁,在他的眼里,生得是比花儿还要美。季树立望见季安宁眼里的神色,他笑嘻嘻的说:“母亲,妹妹听得懂我们说话,我觉得妹妹生得极其美。”季安宁的心,彻底的凉了起来,这以后要变得丑一些才行。

幸而此时季安宁只是小小婴孩,又有此前几月呆若木鸡的表现,她就是有些异样,瞧在田氏的眼里,都只觉得欢喜,认为她如今是真正的开智,脸上的表情都多了许多。季安宁闷闷不乐好一些日子,直到田氏抱着她一块照铜镜,她瞧见镜子里面那个胖乎乎的婴儿,五官生得不错,可是距离红颜祸水还是要差许多。她立时欢喜的笑了起来,拍着肉肉的小巴掌,可爱得让田氏亲了又亲。

后来,便有耳语言及,季安宁从小爱美喜照镜的传说。年节到,季安宁第一次醒着见到父亲季守家,他的风姿卓绝远胜过他的容貌,自有一股风流气韵,身后有两位美婢服侍,他和田氏相敬如宾。田氏和季树立不曾在季安宁面前提起过他,以至于有些日子,季安宁误以为她无父,后来还是听身边服侍人提及起来,才知晓自家父亲事多忙碌,顾及不到家中的妻儿。季安宁见到父亲,瞧见他身后的娇柔美人,在心里轻叹一声,父亲是一个这般风流多情的人。

季守家的目光淡淡的扫过嫡妻田氏,她的面容娇好,只是性情太过端庄执拗,处处要守着规矩行事,他们夫妻在初婚时也曾恩爱似一双人。只是在田氏怀有季树立时,他遇见美人如玉,上心了一些时日,夫妻就有些情淡。季守家心里也明白娶妻是一定要娶田氏这种人,才能守得住一个家。季守家的目光落在胖乎乎女儿面上,他已二十有三,身边的服侍人有几个,却只有嫡儿女一双,儿子瞧着处处聪明伶俐可爱,女儿却有些显得痴肥了一些。

季守家有些不喜的瞧着田氏,说:“宁儿肥了一些,你想法子让她少吃一些。”季安宁立时怒了,这是生父吗?田氏轻柔目光瞧了瞧在仆妇怀里乖顺的季安宁,她轻轻的笑了起来,说:“我从前没有见过如宁儿这般胖乎乎可爱的婴儿,心里一样如你担着心事。可前两日,我抱着宁儿去给母亲请安时,出门时,遇见前来给母亲请安的大兄和大嫂。大兄瞧见宁儿,说女儿家能生成这般可爱模样,瞧着就是有福气的孩子。大嫂跟我说,千万不可给宁儿断食瘦身,说那样会伤及孩子的福气和运气。”

季守家听田氏这么一说,他瞧着季安宁的目光温善起来,他记起长兄的次孙女比季安宁大半岁,可这一年来,总听说那孩子又生病的消息,大夫隔几天就要上门来一趟。自家的女儿,前半岁瞧着呆头呆脑,拖累得长兄季守业都跟着担心起来,特意请了老道的老大夫瞧过她,那大夫背着人神神道道跟季守业提过,说大约是孩子还通灵,记挂着前世之事,等到忘记得差不多,孩子就能开智起来。季守家想着长兄的话,他瞧着眼神清明,眼珠子转动不停的季安宁,觉得胖就胖吧,反正她年纪尚小,经得起胖乎乎的样子。

田氏瞧明白季守家神色变幻,在心里暗叹一声,她和家人误看了这么一个人,如今木已成舟,为了孩子们,她都要好好的走下去。田氏伸手接过季安宁,她手指轻轻的捏一捏女儿的肥脸。季守家瞧见之后,一样跟着伸出手指轻捏女儿的肥脸,婴幼儿的脸细腻滑润,让他摸了摸爱惜不已。他伸手接过季安宁,俯下身子用脸蹭了蹭女儿的脸,他瞧见季安宁皱起小眉头闪躲的神情,他放声大笑起来,一脸愉悦的神情。

他笑着跟田氏说:“从前听人说过,女儿要比儿子来得可爱,我自是有些不信。如今我相信,女儿是比儿子来得有趣。”田氏瞧着季守家欢喜的模样,在心里轻舒一口气,她就不信季守家心硬如此,会怠慢自家的骨肉。田氏侧目而视季树立的神情,小小的人儿端正如树候在身边,眼里神色闪亮不已,田氏心安下来。她笑着说:“立儿是男儿,为人父,自不能如疼爱女儿这般的溺爱不已。你要如现在待宁儿这般待他,只怕大兄都会寻你说话。”

第二章 相信

妻贤子孝,季守家望着田氏的目光分外的愉悦起来,田氏笑瞧着他,瞧上去这对夫妻恩爱如故。季安宁在季守家的怀里,望见他眼里对田氏的赞赏之情,偏转过头去,望见田氏对他一样的笑意盈盈,她在心里稍稍的宽心下来。至少父母双双瞧上去还是象一对这时代富裕人家的正统夫妻。

季守家抱了一下季安宁之后,把她重新交到仆妇手里,吩咐说:“小姐明天要去拜见祖父祖母,你把她装扮得喜气一些。”仆妇的眼光很快的落在田氏那里,见到她悄悄的点了点头,恭敬的点头应承下来,说:“奴听三爷的吩咐,明日会给小姐备两身大红花朵的衣裳。”田氏在一旁笑着说:“三爷,明日父亲归家,父亲喜欢孩子们穿得热闹。我会把立儿和宁儿兄妹打扮的金光闪闪。”季守家听田氏的话,想想儿女身上挂满着金圈,他有些受不了的摇头说:“衣服穿的喜气一些,他们身上带着长命圈就行。”

田氏自然听从季守家的安排,她也受不了儿女一身上挂满得如同家里开金店的小子一样,就怕别人不知自家做这一行的生意。只是季老太爷夫妻都是喜欢儿孙穿着喜气的人,田氏初嫁进来时,季守家待她还是上心,在这一方面提醒她多次,又在父母面前帮着描补。田氏在季家老太爷夫妻心里的印象相当不错,两人都认为她这种书香人家出来的女儿,就是守礼节懂得尊重夫家的长辈。

田氏抬眼望了望抱着女儿的季守家,他风华正茂正是得意时,又是一个不会拒任何美色的人,身边围绕的女子众多,如同风流人本质一样,他的绯闻从来不曾少过。田氏望着他,只觉得她人未老,心却早早的老了。如今她的儿女双全,已经不想再面对季守家带来的是是非非。她心里比任何都明白季守家对人用心时,未经事的小女子,那能挡得过俊美男子,待人那种种体贴入微到心扉温情表现,那心动的感觉,是挡也挡不了。

田氏现在想来,初婚那几月的日子,季守家待她种种周到细致,让她一直有在做梦的感觉。只是梦醒得太快太急,季守家很快对旁的人用了心思,那时田氏刚刚怀胎几月,待他正是情意炽热时,这样的冷水直接倾倒下来,田氏当时就差点崩溃,只是想着肚子里的孩子,她才勉强的撑下去。田氏与其说是为了儿子坚强面对现实,不如说她本性里通明,知道季守家就是这样一个心性不定的人,她很快的收拾心绪。

田氏感念季守家让她懂得男女之情,也觉得他那时待她还是用了心思,只是情意无法再长一些。你若无心,我便休,可是做夫妻的一对人,怎么也不能闹到那种地步去。夫妻闹了几月之后,在季树立出生满月之后,季守家笑着跟田氏道了辛苦,而田氏也笑语明白大男人的本性,夫妻两人和好如初,在众人面前恢复往日夫妻情意。田氏待季守家面上没有太大的区别,可到底还是有些微的不同。季守家不是没有感知的人,只是他的心思全用在外面,那有多的心思待身边的人,自然对此有些忽视。

季安宁瞧着眼前这对夫妻,瞧上去夫妻笑语盈然说着家里的大小事情,可怎么都给她一种假面夫妻的感觉。季安宁在心里轻叹一声,她这一世的的父母,父亲这一方是瞧不出什么异常,瞧上去就是一个当家男人的本色。这样的时代,如他这般的人,对妻儿这种表现太过正常。季安宁瞧一眼田氏的眼神,太过平淡如同心灰一样的眼神,瞧就是将就着在过日子。

季安宁实在不想瞧这对夫妻的互动,她转头把头埋进仆妇的怀里。田氏立时瞧了过来,她起身摸了摸季安宁的头,对仆妇低声吩咐:“小姐要睡了,你好好的安置她。明日,她要是醒得早,也不要早早抱她出房,我要是忙的没有空去看她,你等到天气暖一些,把她抱过来。”仆妇轻轻点头,把季安宁抱了出房。季安宁闭着眼在她怀里,听着她的脚步往自个的房里走去。

季安宁听见房里的动静,感觉到被子的温暖,她继续装睡着。两个仆妇低声说话起来,还仔细打量床上季安宁的动静,见到她睡熟的神情,两人这才放心下来,不过还是把声音放得轻轻的。年轻的丫头好奇的问:“王嫂子,我刚去外面取暖水锅子,听人说,三爷带了两个生得美貌的女子进来了?”“主子的事情,你过耳不要过嘴。”季安宁屏气凝神下来,这些日子下来,她早明白年长仆妇经不住年轻丫头的磨,一会两人就会放开来说话。

“王嫂子,我从来不与外人说这些事情,我这不是相信你吗?”王嫂子轻轻叹息一声,说:“我和小姐进去的晚,不知那是两个什么人。反正不管什么人,过几个月,三爷就会打发出去。三爷这一点好,虽说招了人,可每一次都是自个出手打发出去。合子,翻过年去,你的年纪不少了,你跟家里人商量一下,亲事要上心了,你们看好人,可以先定下亲事,等到小姐再大一些,要移到外面院子去住时,你正好补上妈妈的位置。”

季安宁身边的两人,是田氏特意再挑选过一次的放心人。王嫂子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丫头,原本是从小就服侍季树立的人,田氏先前是想着,等到季树立再大几岁,就把她调回身边当得力人用。可是计划赶不了变化,季安宁出生百日后,田氏就改了想法,她觉得王嫂子可靠有福气,她服侍季树立一直顺顺当当,就暂时先把她安排给季安宁用用,顺带瞧一瞧儿子那边是不是能脱手。这一用,王嫂子成了季安宁的管事妈妈,而季树立那边顺带就换了年长伴随顶了上去。

第三章 处置

季老太爷晚了两天归来,据说是庶女因赶路伤了风,特意休养了两日重新上路。当天季家人接获消息后,晚上,季家兄弟三人都赶往季老太太处,陪着她用了晚餐后,兄弟三人留下来和老太太说话,他们有心照应季老太太的心情,闭口不提季家老太爷的消息,只在她面前笑着提及家里孩子们的各种趣事。

季家老太太笑听三个儿子说话,又问了问年纪小的几个孩子情况后,她瞧着三个儿子面上的神情。她笑起来跟他们说:“我已经听说他要晚归的事情,其实早两日晚两日,都是那么一个意思。你们只管去忙你们自个的事情,我没有关系。天气冷,这两日,你们也不要张罗孩子们到我身边来热闹,让各家媳妇照顾好孩子们,我就安心。我这里有丫头们围着说话,有事,一定会让她们去跟大媳妇说话。你们回吧,都不早了。”

季守业带着两个弟弟出了大园的院子后,他跟季守家说:“明日让你媳妇瞧一瞧宁儿的情况,要是没有什么事,让你媳妇抱着她来娘亲这里凑趣。家里这么多的孩子,只有宁儿小脸生得圆胖招老人家欢喜。”季守家微微皱眉头说:“大哥,你不觉得她不笑时,一脸痴肥的神色?”季守业怒目瞧着季守家,说:“田氏为人处事端正,她要是实在不得你的欢喜,你也不能迁怒到两个孩子的身上,他们兄妹可是你嫡亲的儿女。”

季守家有心要反驳出口,然而他们夫妻之间面和心不和的事实,是隐瞒不了两位兄长,他惴惴迟缓开口说:“那是我想和她不和,分明是她对我早已经瞧不上眼。在立儿之后,要不是她还想再生一个孩子,我都不能入她的房。她和她娘家的人一样的目下无尘,只会在儿女的事情上面软下腰。哼,她有了孩子后,就把我又拒之门外,让我白欢喜一回。大哥,二哥,你们说实话,宁儿这孩子我瞧着面相,她就是有些痴了一些,我不信你们两个没有瞧出来。”

他这话别说季守业怒了,就是平日待子侄不够亲近的季守成都一样的怒了,他直接伸手重重砸了季守家一拳头,砸得他大声叫了起来。他要跟季守业告状时,季守成抢在前面,冷笑的瞧着他说:“你是宁儿的亲生父亲吗?这样的事情,你怎么能张口就瞎说乱说?我前几日见过宁儿一面,她是比一般的小孩子生得圆润一些,那也是弟妹会养人。宁儿这孩子的眉目清晰五官分明,瞧上去生得象弟妹一些。我那天特意和宁儿说了话,这孩子两眼有神气,我逗她说话时,她也能做出明确的反应,她小脸上的笑容格外招人,我瞧着她就挺可爱。”

季守家敢怒不敢言的瞧着季守业,瞧得他冲着他叹气说:“老三,你都是儿女双全的人,已经当差事好几年,你想我还能多说什么?我觉得你二哥在内宅方面,要比你明事会处事。他和你一样爱在女人身上花功夫,可也从来没有淡过你二嫂,他们夫妻处得比你们夫妻好。可你瞧瞧你自个,只要遇见生得好的女子,你的心神都要跟着乱了好一阵子。幸好你在公事方面可圈可点,我就由着你去行事。如今你换了新的上司,我听说那人可是极其守规律的君子,你在他的手下行事,可千万不要由着性子行事。”

季守家立时苦了一张脸,跟季守业诉说起来:“大哥,我难得遇见蒋大人那样的好上司,他都张口说要提带我一回,你为何不许啊?”季守业冷笑瞧着他,语带不屑的说:“他都自身难保,还要在你面前口花花的引诱你。我从前见你和他有话说,有些事情,知情之后,总是要隐瞒你一二,可我没有想过,你竟然被他瞒得这般严密。他是提升上去,可那种名升实降的官职,你跟过去,是想和他一样永远被闲置起来吗?”

季守家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瞧着他,低声说:“他跟我提过,他家大舅子很有本事,绝对不会放任不管他的,不管怎么样,他们是姻亲。”季守成来回了望兄长和弟弟后,他跟季守业说:“大哥,我瞧着老三不象是知情人,这样瞧上去,我们不用担心他跟着人一块得罪了不应该得罪的人。”季守家用手指指了指自已的鼻尖,一脸不相信的跟他二哥说:“二哥,我这样的小官员,那有机会去得罪不能得罪的人。

蒋大人是跟我提过一次跟他走的事,可大哥反对之后,我就没有那样的想法。我是想要升官,可也要按正常的秩序来。”季守业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要是有心有作为,日后就不能只管着闷头做事,有心,还要多听听外面的消息。蒋大人这一次是损了,他后宅不安生,嫡亲儿女一死一伤,都是被他最宠爱的妾和庶长子所害。如今只看那嫡女还能活下来吗?能活,他这一生就这样了。要是他女儿活不下来,他妻子和娘家舅子只怕不会饶他。”

“啊,蒋大人临走时,说家里事多,就不跟同仁们做最后的告别。可没有说他家这般的惨烈,我瞧着这妾是不可以纳,庶子也绝对不能生,生下来之后,那女人的心就跟着大了起来。”季守家说着话,眼光还歪瞧着季守成,兄弟三人只有他有庶女两名。季守成被他的眼神气笑起来,说:“我身边的人,都是你二嫂安排下来的人,就是儿女的事情,也是由她许可下来的。可没有人能压过她,抵得过你身边那一群分不清主次的女人们。”

季守业对两个弟弟的家事无心搭理,反正是愿打愿挨的事。他瞧一眼楼阁外的飞雪,沉声说:“父亲归来后,家里事多了起来,你们两人管着自家人,那些闲人杂事,能不理就不要去管,由着父亲自个去张罗。你大嫂会把人全安排去后院,管他们吃住,别的事,不管谁扰到你们跟前来,你们都不要去理,那都是父亲自个招来的事,由他自个去处置。”

第四章 拦

熟州城里过年气息浓厚起来,年边上的这一日,雪变得大了起来,从大清早开始,雪成片成块的落下来,季老太爷一行人还未曾归家来,大早上,季守家带人去城门口候着季老太爷一行人。

这一日,季安宁贪图被窝里的暖和,故意醒来得迟。她后来不得不醒来,是因为季老太爷一行人刚刚进了自家宅门,那动静闹得太过招惹人。王嫂子把季安宁抱到田氏的房里,季树立早已候在房间里,他瞧见自家妹子时,立时笑着迎了上去,欢喜的跟她说:“宁儿,我和适小爷堆了雪人,一会你吃了早餐后,我带你去瞧一瞧。”季安宁瞧着他笑眯了一双眼,这样的大雪,田氏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许她出房门。

果然田氏听见季树立的话,哄道:“立儿,你妹子年纪太小,现在吹不得冷风,你把雪人画下来给你妹子瞧一瞧。”季安宁瞧着季树立皱了小眉头,他低声嘀咕说:“母亲,我画得不好。”田氏伸手接过季安宁,把她抱到桌子边,跟她说:“小厨房里做了你爱吃的红萝卜糊糊,你可要赏脸多喝一碗。”季安宁瞧着茶杯大小的碗,只觉得她还是能够用一碗。季树立凑过来,很有兴趣的说:“母亲,让我来喂妹子吃糊糊。”

田氏拒了一次季树立,这一次自然不会拒绝儿子待妹妹的殷热劲,她笑着招呼季树立到身边来,把手里小勺子递到他的手里。季树立一脸兴奋的神情望着季安宁,他把满满一小勺子的糊糊塞到季安宁张开的嘴里,紧接着又要来第二勺子,田氏赶紧跟他说:“立儿,妹妹吃不了这么快,要慢慢来。”季树立缓慢下来,等到季安宁再次张开嘴时,他才把第二勺子糊糊塞过去。

一碗糊糊总算完了,季安宁立时摇头拒绝第二碗,而季树立一脸失望的神情瞧着她,说:“宁儿,你再用一碗吧。祖父回来了,我们要去老园用饭,我就不能给你喂饭了。”季安宁很是庆幸用不着再照顾一个小孩子的情绪,她可以慢慢的用餐。季安宁懒得跟季树立纠结下去,她直接把头埋进田氏的怀里,摆明她拒绝的姿态。田氏笑瞧着这对兄妹,她嘴里吩咐着人,去听一听前面的动静,看几时方便去给归来的季老太爷请安。

季树立陪着母亲和妹妹一会后,便被季守家传唤出去。房里只余下田氏母女和一个中年仆妇,田氏把季安宁放在榻位上玩耍,直接示意中年仆妇坐下来说话。那妇人微笑着坐在小凳子上面,低声跟田氏说:“我刚刚在外面打听过,老太爷一行人会晚了三天归来,是因为那个小小姐年纪太小,吹不得冷风,只能缓缓赶路。”田氏轻叹一声,用手往外指一指,低声说:“那个女子,你可瞧见了?”中年妇人轻摇头,说:“老太爷护得紧,谁也没有见,直接送到后院。小姐,那是上一辈的事,只要姑爷不发话,你就当做不知此事。”

田氏涩涩一笑说:“他有什么话可说,他也是一样的人,只是眼下还没有弄出庶子女出来而已。”中年妇人立时无语起来,只得开口说:“年初二回娘家时,大爷和二爷跟姑爷说说话,指不定姑爷以后心能稳一些。”田氏轻摇头说:“我没有那独占的想法,你也不许在人前多说话。过几年,我的身子休养过来了,我要是能再得一儿,日后,我就闭一只眼,由着他在外面行事。那时有庶子女出来,我也能心甘情愿的全认下来。”

中年妇人叹息起来,低声说:“小姐,凡事看着小少爷和小小姐的份,往开处去想,日子是人过出来,会一天一天好起来的。”田氏笑着点头说:“宁儿那时不太好,我要是没有立儿撑着,都想过宁儿要是这么一直不好下去,季家只怕容不了她。到那一天,我就跟着她去,我们母女两人做伴。她现在好了起来,我只觉得日子越过越有趣起来。老太爷带了这么一对母女回来,不知老太太心里那道折能过吗?”

主仆一起轻轻叹息起来,中年妇人低声说:“老太太大约早已经不在意这样的事情,她眼不见心不烦。再说老太太儿孙齐全,子孙孝顺,自然也不会把那些玩意儿放在眼里。外面人不知道,以为季家是季老太爷为主,可内里亲近人家皆知,家里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由大老爷大奶奶当家做主,大老爷跟老太太是嫡亲的母子,他不护着老太太,难道还会护着那些外八路不着边的贱妖精吗?老太爷身边服侍人,她们只要不傻,都能认清楚这宅院里面是谁为真正的主子,不敢去老太太面前瞎闹事。”

季安宁翻滚到她们身边来,她对季家的旧事,非常的有兴趣。田氏轻轻的伸手把女儿往里面推了推,她笑着轻叹一声,说:“也是,老太太要生气,早在十几年前老太爷在外面贪欢时,就已经气尽了。如今她的心思也没有用在老太爷那里,她是一个明白人,不会让嫡亲的儿女为她操心。”她说完这话后,想一想硬声说:“日后我的宁儿嫁人,我一定不许她嫁给文人。”

中年妇人听她的话,她轻笑起来,说:“小小姐的福气大着呢,一定会让小姐如愿。”季安宁只觉得天雷滚滚,她还不到一岁,田氏已经想到她嫁人的事情。田氏低声跟中年妇人说:“我听人说,在十几年前,老太爷老太太是难得一见的恩爱夫妻,后来他们之间会有妾室庶子女,只怕这当中是有别的原因,只是我嫁进来几年时间,都没有闹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对恩爱夫妻分道扬镳。”

中年妇人轻轻的笑了起来,说:“小姐,你是身处在其中,忘却季家从前是小门小户,顶着官家的名号,其实祖上腿上还沾着泥巴。当年夫妻恩爱,那是因为老太爷自个没有条件没有本事,只能守住一妻过清贫日子。后来长子有本事撑起一个家,他自然有余心去做一直想要做的事情。而大老爷凭着一个孝,也拦不了老太爷这些事情。”

第五章 走

雪越下越大,季老太爷稍稍休息之后,招见家人前来面见。田氏没有带着季安宁前往老园,而是把中年妇人留下来照顾她。院子外面很快寂静下来,季安宁到了睡点,她有心撑下去,可抵不了的眼皮子搭拉下来,王嫂子把她安置在榻位上睡眠。

季安宁只睡熟一会,她懵懵的初醒来时,听见外面大雪沙沙的声音,一时之间有身在梦里的感受。只是房里中年妇人和王嫂子凑在一处说话声音,惊醒了她的梦。“老太爷回来了,宅院里事情就多起来了。大姐姐,你说说这男人的心,是什么东西做成的,两口子在一块处得如胶如漆二十几年,就是块石头也暖热。老太爷怎么能下得手,突然之间变心招来无数的妖精,还生下庶子庶女。”

“老主人的旧事,老太太都早已经放下来了,你这个做下人的,怎么还担着那分闲心?”“大姐姐,我这不是为小姐伤心吗?我们小姐是多么好的一个人,明明当年是姑爷看中小姐,执意要迎小姐入门,他也用了心思待了小姐几月,可后来他为什么变了呢。”季安宁听见她们两人长长的叹息声音,只想跟着她们一块叹几息,她想要一对恩爱父母,这一世,看上去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咦,天色不早了,快到午饭时,小小姐今日醒的也太晚了一些,这样夜里就难入睡。”王嫂子惊异的声音响起来,季安宁赶紧翻涌几下身子,王嫂子笑嘻嘻挨近过来,在中年妇人的帮衬下帮她穿着衣裳。中年妇人招呼说:“小小姐年纪小,怎么打扮都漂亮,你们就把她往美艳打扮去。”王嫂子轻轻点头说:“也多亏小小姐肤色白晰,穿什么样的色彩都经得住。肤色要黑是一点,生在季家,这样大红大紫如何经得住。”

中年妇人被她的话惹笑起来,说:“季家又没有定下家规,说容不得家里人穿着清淡花色的衣裳,皮色不好,可以拾淡色的衣裳穿用。”王嫂子已经快手快脚给季安宁穿好衣裳,又理了理她头上稀少的头发,她低声说:“小小姐的头发太过稀,还是要好好养养。”中年妇人笑起来说:“小小姐象舅家人,年纪小时,头发都稀。等到年纪大时,头发又黑又亮,让人稀罕得不得了。”

老园正厅里面,地暖早早烧好,厅里暖烘烘让人脱了外衣。季老太爷夫妻端正坐在主位上,两人中间就隔着一个茶几,就如同他们早在十几年前,夫妻成陌路时一样,瞧着人在近处,其实人心已在天涯。季老太爷由着儿孙们一一拜见后,他开口仔细问起儿孙们的情况,那关心慈爱的模样,让外人瞧见只会感叹季家人命好,有这般体贴关心的长辈。

季老太爷这么一问一答下去,时光很快的就走远了。季老太太已经扭头跟大儿媳妇说着年节里,家里的人情往来。季老太爷心满意足的摸着胡子,他笑呵呵的瞧着满厅里的人。突然他的目光静止,直直的望向田氏那一处,他只瞧见季树立依在田氏身边。他深皱眉头跟季守业寻问:“老大,我听说老三家的女儿不好,有些傻,是吗?”

季守业脸色微微变了变,他笑起来说:“父亲,那是外面人瞎说,那孩子生得福气,瞧人就笑,那有一丝不好的样子。”季老太爷瞧着季守业的样子,低声:“你可别骗我,有些隐患,要早早把苗头捏了去。”季守业深深打量季老太爷几眼,说:“父亲,那是你嫡亲的孙女,别说她没有什么事,就是有什么事,我们季家现在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孩子。”

季老太爷冷下脸来,他朝着田氏发话说:“三儿媳妇,你把我孙女带来给我见一见。”田氏愣怔住,她的目光移到季守家的面上,见到他同样一脸愕然的神情。田氏深吸一口气要上前答话,季守家已经上前说话:“父亲,外面雪下得这么大,宁儿还不足一周岁,可经不起风雪吹。”季老太爷黑下脸子,直接冲着季守家说:“你嫡亲的妹子比你女儿可要小两日,还不是一路奔波赶了回来。”

季老太太听了季老太爷的话,她冷笑两声说:“老爷,老三可是我最小的孩子,他下面可没有什么嫡亲弟妹。你想捧着谁,你只管去捧着,可也不能捧着别人,来踩我亲生儿子和亲孙女的脸子。宁儿那孩子比别的孩子瞧着是要健康一些,可她天生胆小,人多,她受不起。是我做主,要老三媳妇改天趁着人少时,把她抱来给你磕头请安。”季老太爷皱眉跟季老太太沉声说:“家里的事,你做主,我就是这么一说。”

田氏轻舒一口气,颇有些感动的瞧着季老太太,有老太太这么一句话,她只要寻一个时机抱着季安宁见过季老太爷一面,别的时候,就用不着再把孩子抱了出来。季老太太侧脸瞧了瞧季老太爷,紧跟着吩咐下去说:“我和太爷都是慈爱的长辈,一向不难为小辈们。这样的天气,家里小小孩子,就用不着见天抱出来吹冷风,孩子们平安无事,就是你们对老人的孝顺。”

初二这一日,季守家挑了一个雪下得少的时刻,他抱着季安宁第一次面见季老太爷。季老太爷瞧上去就是一个古板老官僚样子的老人,他瞧着季守家父女面上都挣不出几丝笑意。季守家直接抱着女儿跪在垫子上,给季老太爷磕了一个响头,季老太爷抬手示意他起来后,直接赏了季安宁一块砚台。季守家伸手为女儿接过礼物,那脸色多少有些不悦起来,他把女儿往怀里抱得更加紧起来,直接开口跟要端杯喝茶的季老太爷说:“父亲,田家派人来说,外面雪下得太大,让儿一人直接去他家,圆了初二女儿回娘家的礼数。

至于两个孩子,他们改日上门来瞧一瞧。儿现在去了,早去早回,正好可以赶回来跟两个姐姐和姐夫见一见。”季守家完全类似是自说自话,边说边快步往外面走,他面上神情明显不悦,谁见了,都会觉得他在老太爷处受了气。季老太爷的老手放在杯柄上,他白绷着一张老脸,只能眼睁睁的见到最小的嫡子就这样抱着女儿走掉。

第六章 伤

季老太爷是一个守规矩的老人,他在家里的时日,晚辈需早中晚给他请安汇报听指示。偏偏过年时家里的事情多,大家有时在他老人家面前,就做不到那般守时,便会惹来他一顿感人肺腑的训诫。

季老太爷这一次回来,他是有心要理一理家里的风气,只是时日太短了一些,他只能稍稍而那些久违他的姨娘们和庶子们庶女们,又要寻上门来跟他亲近,他这一天里面,越更是没有功夫去面对季老太太。老夫妻两个相见时,都是在人前,背地里竟然不曾有过片刻相处的时光。

季老太爷一行人走后,季家紧绷的气氛松散下来。年过完后,田氏有闲心守着季安宁玩耍,顺带跟中年仆妇闲聊这些事情,她相当感叹说:“老太太这一生也辛苦,年轻时苦持着一个家,辛苦供长子次子读书出来,眼看着长子成亲入官职要享清福时,偏偏夫君这时节还花心起来。

这换成一般的女人,只怕是受不了这种结果,一时之间想不通撑不下去的人太多,而她撑了下来,还能活得好好的与夫婿在人前上演相敬如宾,让儿女在父母关系上面没有任何的为难之处。”田氏是很尊重季老太太,她相当清楚季老太爷的月俸,是季老太太持家有方,才把一家大小养活,还能供两个儿子读书,她是一个相当能干的女人。

季安宁年纪尚小,田氏与人说亲近话时,也不曾避讳她。季安宁很快的闹明白过来,父母感情淡漠,只怕不是一方的原因。田氏也是一个生错年代的女子,她对现状是无任何改变的能力,只能采取这种妥协方式来面对自个的人生。

季安宁又见过父亲季守家几次,他每次都带着两个容貌娇好的女婢过来,由那两个女子亲自服侍他吃用。田氏如同待客一样招呼他,言语当中也是一样的客气。如果没有季树立和季安宁兄妹两人,季守家和田氏这对夫妻只怕是早晚会成为陌生人的夫妻。

季守家在田氏面前相当愿意放低姿态,有时还会和她私下里相处,那时他们身边只留下不知事的季安宁在一侧玩耍。季守家跟田氏商量着说:“现在在我上头的人,我和他实在处不来,我怕他会给我小鞋子穿,你有没有法子,让哥哥们去跟他说说话。”

田氏沉吟过后,点头说:“我听嫂嫂们说过,那人是端正君子,你近期内就少出去跟人喝酒,有空多看一看立儿的功课。我碰见哥哥们会说一声,只是行与不行,还是你自个要多注意一些,千万不要犯到他的手里。我和儿女,可是依仗着你生活。”季守家听田氏的话,面上的笑容格外的晃眼,他是随时都懂得利用他的天然优势。

田氏伸手把挨近过来的季安宁一把捞到怀里后,她笑眼瞅向季守家,说:“父亲那里有没有报平安来?”季守家伸手过来轻捏一下季安宁的脸,他开口说:“昨日报平安了,那个什么宝花,这一次在路上是真正的生病了。有些话,他们那时说出口不要紧,可小人家受不住,这不病得非常历害,都求到大哥面前来。”

季守家提起庶妹来,语气都轻飘飘不已。田氏听后叹息说:“这么小的孩子,原本就不应该带了回来,这带了回来,就不要再带过去,也不会受这么一场苦。”“哧,父亲打的好算盘,这一趟这般的赶回来,就是有心要给那个小女子上家谱,他暗示我们想把人放在母亲的名下,大哥和二哥怎么会容许这样嫡庶不分的事情发生,自然是想法子挡了回去。”

田氏一脸惊讶神情望着他,说:“母亲有儿有女,如何会接受一个不是自已所生的孩子?”季守家嘲讽的笑了起来,说:“哥哥们还记得父亲当年的爱护疼爱之情,我的记忆里面,只记得父亲和母亲的吵闹不休。只记得父亲说我还不如庶弟们机灵懂事。可你瞧一瞧,比我年纪小的大庶弟,那是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男人吗?”

季安宁竖起耳朵听,田氏瞧一眼在怀里玩手指的人儿,她轻声说:“纵然有错,也是父母的错,孩子有何错?过年时,他们夫妻带着孩子来给母亲请安,我瞧着他们是知恩的人。”季守家瞧一眼田氏,低声说:“所有的人,你都能看见他们的好,为什么,你现在看不到我的好。”

季守家的声音太低,田氏并没有听明白,其实她就是听见季守家的话,她也不会把这样的话再一次放在心上。季守家抬眼瞧见田氏淡漠的的面容,他笑着说:“他也就是几年的好光景,他长到狗不理的年纪时,他姨娘也利用不了他在父亲面前讨好。他姨娘是一个傻的,后来生的女儿,竟然不好好看护,还没有一岁就给折了。

父亲后来把他姨娘打发走了,没有母亲心善照顾他,只怕他是活不下来。他自然要感恩戴德对母亲,就是他成亲分了出去,也多亏母亲在大兄面前帮他说好话,才给了他一进的院子。要不,以父亲薄凉心性,只怕是直接让他空手就出去。

父亲一直有些瞧不起母亲是农家女子,认为她不识字,配不上他这么一个官家子弟,只是那时祖父家里困难,母亲的家境不错,陪嫁都有十一抬。大哥一直很后悔,觉得他不应该撑起一个家,给父亲机会伤了母亲。”

田氏伸手轻轻拍抚季安宁几下,她轻叹着说:“这样的事情,是命吧。”田氏如今是认命下来,当年求亲人那么多,田家左挑右选,想为她寻一个良人。季守家那时表现得那般的有诚意,表态说他会一直待田氏好,在这样的情况下,田家人因此挑选了他。田氏抬眼看了看季守家,他不是待她不好,只是他待别的人,也是一样的好,而待她算是一直不错。

第七章 行

朝和二十一年的春季,季老太爷归家,距离他上一次过年时回来,已经过去了整整的三年有余。季家对季老太爷归家的事情,没有太大的反应,就是季老太太也如同迎来一位熟悉的故人一样的反应。

这一次,季老太爷还是没有空手归家,他带回来了五车物件,当中有三车是女人和孩子,另外一车是行李。他已从任上退下来,将来会永久性的定居在熟州城。季守业在接到他回来的消息时,就已经跟两位弟弟打过招呼,日后,季家当家的人,只能是他们夫妻两人。

如果两个弟弟一定要体谅老父亲的不容易,处处伸手去帮一把,事事阻碍着季大奶奶行事,那他们兄弟三人就此分家过日子,他不想妻子辛劳半辈子,临到此时还要承受着背后的刀。季守成眉头纠结片刻,认同兄长的决定,季家一向是大房当家,季家有今天也全是凭仗着季守业的经营有道。

季守家出生后,正是季老太爷夫妻关系的冰点,季老太爷那时心已经在外面,对这个嫡小子的关心,也只是浮在面上。而季老太太心灰意懒,她就是有心照顾小儿子,身体那时他几乎是由长兄夫妻亲手照顾着长大的,对惹事的季老太爷是兄弟三人里面感情最浅的人,他对季老太太却有一种母子之间天然的同情心。何况这些年下来,季老太太一直是一个慈爱的长辈,待儿孙们亲近体谅有加。

自然是顺从的的点头。他笑着跟季守业说:“大哥,我觉得有心尊敬老人家,孝顺他们,是用不着一定要一日三次的去请安,那些虚的东西,做得再多,只会磨了亲情。父亲大人回来后,还要大哥跟他商量,我们每日早上去给他老人家请安,闲时就不要去惊扰老人家的清静。”

季守业没有好气的看着季守家说:“孝顺父母亲,自然是要言行一致。父亲喜欢家里人一日三次去见他,就由着他去。”季守家瞧着季守业的神色,不敢跟他继续说下去,只把小眼神瞅向季守成,瞧得他好气又好笑起来,说:“小弟,我应该叫立儿过来,瞧一瞧你现在的这副神情样子。”

季守业瞅着他,跟季守成商量说:“母亲跟我说,父亲退职回来居住,她想搬至老园后院去住。她说这么多年下来,她已经习惯清静日子。”季守成和季守家兄弟立时反对起来,季守成不悦的说:“母亲事事为人着想,也不想那人会不会感动她的体谅。她住习惯的地方,为什么要让出来。老园侧边还有一个园子,不如把那处给父亲居住。”

季家太爷回来之后,对搬去老园侧院住的事情,并没有多大的反弹,他只是要求身边一定要留贴心人服侍,还要亲自教导未成年的庶子。季守业夫妻都应承下来,他们后来跟季老太太提起这些琐事。或许往昔情意,在季老太太的心里都成了经年的旧事,连同那个人都让她无心牵挂。季老太太没有任何的不悦神情,她笑着说:“年纪大的人,有贴心人服侍安稳。”

季守业夫妻私下提及起来,心里嘘唏不已,那样一对同甘共苦的夫妻,竟然在晚年成了陌路人。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们夫妻更加没有空闲去思绪万千。季守业在这一年成为熟州城知州从五品的官职,这对季守业来说是意外之喜。他在六品通判位置上稳坐多年,早已对提升失去信心,只想一心守稳现在的职位。

季家为此刚刚欢喜几天,随之而来季守家竟然在职上犯了错,直接给发落边远小城为知县。季守业怒极直接招来季守家问话,听他的一番话后,他不得不接受现实,他还觉得感恩季守家上面的人,的确是端正的君子,才没有把他踩到底。季守家在公职上面,的确是犯了疏忽的错误,按平时这般情况,事后赶紧弥补,上头的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季守家真正让上面人不高兴的事情,是他酒后失言,说的话得罪了上头人。季守业是对这个弟弟很有些无能为力的感觉,他不是不知事的人,却总是在小节上出错,以至于官职一时高一时低。季守业叹息着说:“既然去了那里,你好好做,往上提升的机会反而更多。”

季守业留下季守家商量跟随的人,两人一致认为那地方太过偏远,不利于季树立学业,而对季安宁来说,路太远,她年纪太小,担心她夭折在路上。季守业夫妻愿意留下他们兄妹在身边,季守家自然是乐意不已。只是田氏有心想陪着儿女留下来,季守业却做主她随同去任人,好好的守好季守家,遇事赶紧书信回来。

季守家在临行前,他把身边的那群女人人打发出去,只留下两个懂事的人,跟随在身边服侍。田氏面对儿女千万般的不舍,可她心里更加明白,季守家对儿女的重要性。她把儿女身边人清理一番后,又把儿女的事情,全盘托付给季守业妻子布氏。

季守家夫妻临行前一日,他们把季树立和季安宁兄妹两人打包送进了一园里面。季树立安排住在紧挨着季守业外院书房的小书房里面,季安宁住在布氏的侧房。季守业专门给季树立调了两个年约十岁的小厮贴身服侍,而季安宁身边安排了两个十四五岁的大丫头。

等到送别之时,田氏拉着儿女的手,一遍又一遍的跟季树立招呼着,一定要照顾好妹子。她又跟季安宁招呼着要听从兄长的话,遇事要跟大伯母说话。总而言之,田氏是被季守家扯着上的马车,她还从车窗口探出头来张望一对儿女。马车渐渐的远去,布氏陪着一对小儿女立在院子门口,她一左一右拉住季树立和季安宁兄妹的手,说:“你们别怕,你们父亲母亲不在家,你们有大伯和大伯母在。”

第八章 事

春分时节的午时,布氏和大儿媳妇邵氏两人悄悄的来瞧过午睡的季安宁,见到她睡得小脸红润润的格外招人喜爱,邵氏颇有些羡慕的神情瞧着她胖乎乎的小脸,她们婆媳两人在房里静静的站了片刻后,便悄悄的出了房。

邵氏出了房后,她的心思便浮动起来,她的女儿季洁悦只比季安宁少半岁,可她和季安宁两人站在一处,季洁悦个子矮小身子单薄得如同风吹柳一样,瞧上去反倒象是季安宁比她大了一岁半岁一样。邵氏自认为待女儿比两个儿子还来得用心,可是女儿却不如两个兄长好养,她面对食物时,总有一种如同对待天敌一样的食欲不振。

邵氏在心里轻轻的叹了好几声,她有心想把女儿托付过来,转眼想到婆婆当着这样一个大家,现在祖父在家里,比以往的事情还要多起来,本来小姑季安玉的年纪不大,如今再加一个年纪更加小的季安宁需要她照顾,还有在外书院的季树立,一样是不得疏忽。邵氏到嘴边的盘算话,又重新的咽了回去。

布氏偏头过来瞧见邵氏面上的神色,她心里多少明白她的担心,她对孙女的现状,是一样的担心紧张,季家有这么多的孩子,现在只有季洁悦算是最难养的孩子。从前还有季安宁这样的一个例子,可她也只有刚出生的那几月,让人着急不已,可那孩子虽说显得不对劲,可是在该吃时就会吃,该喝时一样的会喝,长得白胖胖的,让人只是担心她神志,却从来不曾担心过她的身体。

布氏瞧着邵氏的神色,想一想说:“悦儿如今也大了,你们夫妻还年青,也许再添一个孩子,对悦儿这个孩子有好处。”邵氏的脸红了起来,她低声说:“母亲,我前几日回娘家时,我母亲为我请过大夫,他说,不用急,顺其自然子嗣就会来。”

布氏听她的话,面上笑容更加的欢喜起来,说:“大夫说得对,孩子的事情,要顺其自然。你这些日子一日三餐,你让悦儿过来吃用,我这里日日有玉儿和宁儿热闹着,孩子跟孩子在一处,也许会多吃一些多喝一些。”邵氏一脸喜出望外的神情望着布氏,转而她轻轻摇头说:“还是我把两个妹妹接到我们那里用餐吧。”

布氏听着大儿媳妇的话,她明白儿媳妇为她着想的心思,她沉吟过后摇头说:“你们祖父在家里,他一向守规矩,你是长孙媳妇,他对你会要求得更加严厉。你把孩子送我这里吧,玉儿现在大了一些,懂得照顾年纪小的人。”

布氏对季老太爷所作所为是相当的无语,他一向严厉待人,宽大待己。他前不久生了一场病,看病的大夫是常来往的人,他在背地里提醒季守业,季老太爷如果继续在女色方面放肆下去,只怕寿辰有限。季守业当时听大夫说过实情,面对大夫那种尴尬的心情无人可说,只能过手和布氏隐晦的说一说。

季守业一直不明白季老太爷为何人到中年之后,会变成这样一个他都快不认识的人。他的记忆里面,父亲虽说一直不管家事,可是他待母亲和儿女还是有几分心思,在外面一向严守规矩行事,从来不招惹那些女人,私下里,更加不屑于与作风方面乱来的人交往。

布氏自然不会和季守业讨论自家公公私德的问题,季老太太都早早放弃了季老太爷,她一个做儿媳妇的人,在此时只能沉默倾听季守业的牢骚满腹的话。季守业心里也明白季老太爷的要当家做主的心思,跟布氏招呼说:“父亲在侧院住不久,他要是有心搬回老园去,就由着他去,母亲那里由我去说。”

布氏只觉得季守业是太有先见之明,头一天夫妻两人说了这事情,第二天季老太爷就让人来通知布氏,他还是喜欢老园,已经叫人动手把家业搬去老园。布氏听说之后,赶紧过去老园,瞧见老园里来往搬物件的人,瞧见季老太太紧闭着房门。她伸手拍门之后,老太太身边老人打开房门,瞧见她便安心的轻舒一口气。

老妇人笑着说:“大奶奶,老太太说你只要知道动静之后,一定会赶过来瞧她。”布氏瞧老妇人的神情,在心里暗松一口气,这一关瞧着就平顺度过了。她有一个最好最体贴的婆婆,却同样有一个世上最难服侍的公公。

季老太太招呼长子媳妇安稳坐下来,笑着安抚她说:“人老,名堂多,你又是儿媳妇,就不用凑上去,留下来陪着我说说话吧。”布氏安心的留下来和她说话,把季树立兄妹的情况交待一番,她满脸笑意说:“三弟夫妻把孩子交到我们手里,我原本一直担心会照应得不细致,可这些日子下来,两个孩子格外的懂事好养。”

季老太太瞧着布氏的神色,她轻轻点头说:“他们懂事知事,将来大了之后,一样会孝顺你们两人。”布氏窘红一张脸,摇头说:“我们可没有这么想过,只是大爷担心三爷去的地方太过偏远,担心孩子们跟着去受累,想着帮他们带几年,等到他们有机会换到好地方时,就把两个孩子送过去。”

季老太太担心的问:“老大有没有跟你说,老三是不是把人得罪得太狠了?那人这几年都不肯放过他?”布氏有些犯愁起来,有些实话太过伤人心。她瞧着季老太太的神色,想了想说:“母亲,三爷这一次犯的事情,虽说算不了太大的事,可大爷说,德亏是遇见那么一位君子人品的上头人,才会重提轻放下去。

大爷说三爷才智远胜过两位兄长,就是为人行事太过由心来。他在外面打磨几年,再回来前程一定远大。”季老太太听她的话,苦笑的瞧着她说:“你又说好话来哄我宽心,他们兄弟三人的性情,老大最让人放心,可也是最让我心疼不已。

上有父亲临老反而事情多起来,事事要他张罗压制下去。而两个弟弟都需要他扶持,没有一人能多帮他几分。老三的事情,我管不了,只盼着他不拖累两个兄长就好。我眼下也没有别的想法,就想着你们夫妻心善,下面的人,能识得你们的好。”

布氏很感动的瞧着季老太太,她一直觉得季老太太是有大智慧的人,她私下里猜想着季老太爷人到中年时,要是还能象从前一样尊重季老太太,他的官运不至于这么差,临退下来也只是一个未入流县典吏,而这个官职在他和季老太太闹翻之前,刚刚给上面人提拔。

第九章 机会

布氏这边明示儿媳妇要尊重季老太爷,那边老园就传来喧哗叫骂的声音。布氏的脸一下子黑下来,她立时跟邵氏说:“你回去守着悦儿,别让她受伤神惊。我去让玉儿过来守着宁儿,一会我赶去陪陪你祖母,她老人家可受不住这样的吵吵闹闹。”

布氏和邵氏匆匆忙忙的分开行事,两人脚步快速,面上的神情都明显的不悦。季家原本没有这么的事情,可自从季老太爷回来后,家里天天就热闹起来。布氏赶到老园时,她瞧见东厢房门敞开着,季老太爷的妾室和庶子女在房里挤在一团争先恐后吵闹着,她在远处略停一停,转头就往西厢房行去。

季老太太的西厢房紧闭着房门,布氏轻拍几下房门,里面人知晓是布氏后,立时打开房门迎她进房去。布氏进内室后,瞧见在季老太太一脸安适坐在内室窗下,她轻舒一口气,面上笑意诚然可人。季老太太瞧见她,笑着招手说:“来,坐一坐。”布氏顺从的走过去坐下来,依旧能听见东厢房那里的热闹。

她皱眉头说:“母亲,你搬去我们一园住,家里的孩子们多,你住在一园里面,也用不着贪东边的那份热闹。”季老太太听她的话,很是舒心的笑了起来,说:“我住这里住久了,习惯了这边的事,我也舍不得后边院子里菜地。东边那里日日热闹着,我闲着无事,就当听个趣味。你别操心我这边的事情,有老大把持着,那边的人事,还不敢直接闹上门来。”

布氏瞧着季老太太面上的神情,那果然是一脸听戏的神色。季老太太笑对着她说:“你是当家人,家里的事情,要多盯着一些。我看那个宝花小女子的姨娘,只怕不是一般的人,那边每次吵架都没有她的份,做好人她是独一份。她现在是没有儿子,她要有儿子,只怕那折腾劲抵不住,你们夫妻还是要防着一些,别一心想着孝道的理,亏了下面的孩子们。”

布氏听季老太太的话,就知季守业没有把季老太爷身体实情告诉她,季老太爷已经失了生育孩子的本事。布氏转而明白季守业的心思,季老太太终是一个心善的人,知道得多,东边的人,如果寻了过来,只怕她还会帮着出头一二。

布氏赞同季守业的想法,季老太爷收用的女子多,不管她们有没有儿女,他从来不曾打发一人出去。早几年前,季守业暗示过他,说后院早就是满满的人,让他放一些不曾生育儿女的女子出去,却被季老太爷以心肠狠毒狠狠的骂了出去。从那以后季守业也不去管那份闲事,反正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出一份米粮,再多的他也供不起。

布氏是晚辈,自然更是不会去插手公公房中人的事情,只能由着后院人口越来越多,是非越来越纠结不清去。季老太爷的年岁上来了,那些女子总有一天会明白她们已经没有盼头,她们不会不心生异志另谋出路。

布氏一样静静的等着要瞧季老太爷的热闹,他总有一日,能瞧见那些女子的真面目,只是等到那一天,他悔之晚矣。布氏心里其实对季老太爷也是怨意深重,他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季家的名声良好,家业不至于只能走到这一地步,而季守业的仕途也不会止步现在的位置。

季守业跟布氏说得明白,季家名义上几代官家,其实是季老太爷为了面子好看,自个在外面宣扬的虚名而已。几代之前,季家就是实打实的农家,一家人从土里谋生计。一直到季老太爷的父亲这一辈,因为老人家憨厚为人被人推荐做了临时官差,借着他为人厚道的光,又因为季老太爷读了几天的书,谋到一份公门抄写的差事。

季家那位老人家在时,季老太爷在人前人后都表现得格外良好,他渐渐受到重用,后来正式成了官差。只是那位老人家去了后,季守业这个长子开始出头能帮着撑起一个家,儿媳妇布氏又是一个擅长经营的人,家里的日子好过起来。季老太爷上面没有人管着,他就原形毕露出来,面对外面有姿色轻浮的女子,开始动起了心眼,过后就直接把人带了回来。

季家从这一日开始乱了起来,而季老太爷的前程从这一日就定了下来。有父如此,在小城里,季家兄弟的前程同样有了影响。季守业只能为两个弟弟另谋出路,在熟州城里置办下大宅子,以重回祖地的名号,重新把一家人安置在这里。幸好几代之前,季家是避难来到小城,他这么一说,人们也能理解,儿孙们有了能力后,自然是要落叶归根,何况那根比小城机会来得好。

季老太太瞧着布氏面上怨怼的神情,她在心里叹息一声,她心里一直觉得最对不住的就是老大两口子,如果不是因为她和季老太爷那时失和,在小城在居住下去,会更加招惹来是非,老大也不会动心思把家安在熟州来,生生的拆散布氏和娘家人的紧密联系。

季老太太伸手轻轻拍拍布氏的手,说:“他这般闹腾下去,对他年岁还是会有阻碍。等到他熬不下去,就把那一院子的人,全散了去,也算是为他积来世的福气。平日里,我是不耐烦和他相见,可你们是晚辈,却总要天天面对他,就容忍几年吧。”

布氏瞧着季老太太心有所不忍的说:“母亲,委屈你了,要忍着父亲这般荒唐行事。”季老太太笑了起来,说:“我不觉得委屈,我有孝顺的儿女,你们三个儿媳妇待我一向孝道,我这日子是越过越美。至于你父亲那人,早很多年前,我就当没有他那个人。现在只当他是一个不得不要面对的相当讨嫌的亲戚,甩不掉还要面对他的丑陋行事。”

布氏轻轻叹气说:“日日这么吵闹,我担心会影响到孩子们的心性。”季老太太笑瞧着她,说:“我们家已经不是当年的半个农家,孩子们也不能如从前那样心性端正不知防人,让他们多瞧一瞧,将来娶亲的人,知道女人不是只能看表面。而嫁人的早日明白,后宅的事情,最首要的要自个能稳得住。”

第十章 拉扯

季安宁午睡醒来后,还处在初醒迷糊中,就被季安玉牵着往老园去。路上季安玉警告说:“宁儿,一会看热闹,你可别叫起来,害得大家都不能看下去。”季安宁的头点到一半时,她已经彻底的清醒过来,立时声名说:“姐姐,上次是悦儿给祖父吼声太大,给惊吓的叫起来,我没有叫。”

季安玉伸手捏了捏季安宁胖乎乎的脸,说:“她站在你身边,你没有伸手去捂住她的嘴,也要算你一半的错。”季安宁垂头下来,顶着长辈的名号,她没有管到堂侄女季洁悦的确有错。老园里动静越更大了起来,季安玉一脸兴奋神情扯着季安宁往前小跑起来。

季安宁被季安玉拖着气喘吁吁的跑到老园来,见到东厢房外窗口处,趴着密密的一圈子的人,她们两个赶紧挤了过去。季安宁瞧见最靠前处自家兄长季树立,她立时伸手去扯了扯他的衣裳。季树立一脸怒色回头过来,瞧见是季安宁之后,立时收敛面上的神情。

他示意身后的人,把季安宁挤让了过来后,直接在兄弟们的帮助下,让自家妹子稳坐在他的小肩头上。季安宁担心把他压得太历害,直接用两只手扶着窗架子,趴在窗子处往里面看。季老太爷身边围着一圈的年青妇人和孩子,每个人都努力向他申诉着什么,结果是闹成一团麻,谁也不知谁想说什么。

季安宁其实觉得这样的戏码相当无趣,可抵不住白日里太长,她的年纪太小,又没有任何休闲去处,只能跟着一块来看戏。她曾经有心在这个年纪学着认字,可是怕木秀于林,风摧之。这几年下来,她太明白季守家这个父亲只能算是一般的父亲,他顾自已比顾旁人来得多,反而田氏这个母亲和季树立这个兄长靠得住。

只是田氏是妇人,嫁鸡随鸡,她在许多事情上面做不主。而季树立年纪太小,有心护着妹子,却没有那份力。房里季老太爷已经伸手揉搓两侧额头来,而那有眼色的妇人,这时懂得扯上自已的孩子往外撤退几步,那不懂得眼色,又自认季老太爷宠爱有加的年青妇人,带着孩子更加往前凑了凑。

“滚,一个个给我滚出去,这一日一时的清静都不给我。”季老太爷果然如同往日一样大声的吼叫起来,孩子们听了太多天这样的吼声,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大家都相当的稳得住,继续挤在窗台外边看热闹。季树立抬眼去瞧季安宁,见到她一脸兴味盎然的神情,只是把手往伸了伸,把她稍稍按坐下来。

季老太爷吼得再大的声音,也赶不了在房里的人,他们都是要靠着季老太爷过日子。随着季老太爷不当差之后,大家心里明白渐渐明白,这个靠山只怕靠不了的时日,她们一心想着能挪多少好处算多少好处,大家虽说各有各的想法,可是在此时都算得上同心。

季宝花被众人拥着上前去,她娇脆一声:“老爹,姨娘们和兄弟姐妹们都是一心一意想和你亲近,你就容着我们多陪你一些时辰。”季安宁是受不了季宝花这个小嗓子,可是季老太爷明显是非常的受用无比,那张老脸上褶子都拥挤成一团如同雨后开失败的团花。

季老太爷连连点头笑着说:“行,我听我宝花小闺女的话。只是她们不许再闹腾下去了,我人老了,可受不了这样的吵,有什么想说的话,一个个慢慢的来。”季老太爷的话配上他老脸上的神色,让一众孩子顿时有一种酸涩味的感觉。

季安宁瞧得明白,季老太爷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疼爱这个季宝花这个小女子,只是季宝花待他却没有那么的上心,她明显是偏重自已的亲娘。她小手赶紧把亲娘一把拉在前面来,一面笑着对季老太爷说:“老爹,我和娘亲明天想去街上一趟,给老爹扯一块青布来做夏天的衣裳。老爹,你给我买两朵头上戴的好看花,可好?”

季老太爷笑眯了一双老眼,他连连点头说:“好,老爹给你买。”他伸手往怀里一掏,直接拿出一个银包塞到季宝花的怀里,说:“宝花,你多买几朵花戴,有喜欢吃的东西,也别舍不得,你只管买,老爹供得起。”

季宝花的姨娘眼里满满的笑意,嘴里推拒道:“宝花,快把包包还给你父亲,姨娘这里有月例,足够给你父亲和你添置衣裳。”季安宁顿觉得这女子非等闲之辈,瞧着生得花容月貌,就是不知她为何偏偏寻上季老太爷这么一个老人做姨娘。

果然季老太爷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包,直接塞给季宝花手里,说:“宝花生得好,夏天到了,要好好的做了两件新衣裳。”季安宁眼瞧着房里众人眼里的妒忌神色,瞧见季宝花眼里的得意神情,再瞧见季老太爷心安理得的表现,只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过奇葩。季老太爷当着一众女人,公然示爱一个女人。当着众儿孙的面前,公然示宠爱与一个庶女。

季安宁不相信季老太爷这么一个老精的人,会不知道众孙儿们围在外面的窗子边上看戏。她低头瞧一瞧众人面上的神情,只看见不太在意的神情。季老太爷一去多年,回来之后,待孙儿们都不曾真正的亲近过,更加别提孙女们。

季安宁见到房内又恢复成一家亲的情形,她顿时觉得特别的无趣起来,这种面和心不和的场面,看多了,她只觉得恶心不已。她伸手轻轻的扯了扯季树立的头发,示意她要下来。季树立蹲下来后,季安宁在季安玉的帮助下跳了下来。季安宁指了指外面,她又伸手扯紧季树立,他不得不陪着这对姐妹俩手牵手走了出去。

他们兄妹三人出了老园的门口,季安宁瞧着季树立念念不忘的神色,她的眉头稍稍皱了起来,她可不想要一个如事儿妈一样的兄长。她开口问:“哥哥,姐姐认得好多字,又会写得好多字,我一个都不识,我想认字,你能教我认字吗?”

季树立转头瞧见自家妹子眼里认真神情,又见季安玉一脸着急的表示:“宁儿,我能教你认字写字,用不着立哥哥来教你,他一月只有一天假期,可没有太多时间来教你。”季安宁特意嘟着嘴巴瞅着季树立,果然见到他挺直腰身说:“玉儿,你刚学认字写字,侄女们还要你教。宁儿这里由我来教她。我每天放学回来教她认一个字,这样也不会误了我的功课。”

季安宁笑嘻嘻的瞧着他,伸手拉住他的手,在他想要抽回去时,想着季宝花那委屈的小模样,想着便学了学,果然季树立还是受用,由着季安宁拉扯住他。只是还是低声警告说:“在外面可不能这般乱拉别家男儿的手,男女授受不亲,你要远着别的男人。你知道吗?”季安宁无语的瞧着他,嘀咕说:“我又不出门,那可能拉不认识人的手。”

第十一章 影响

夜,格外的深沉,大园的书房里面,季守业沉着脸听着管事说话,他的眉头紧锁起来,低声问:“老太爷一点都不知道孩子们的动静吗?”管事低垂着眉眼,大老爷这问话实在让他不知如何回答,才能两边都不得罪。这么多的孩子趴在窗子边上瞧热闹,季老太爷如今眼神又不差,他如何会不知情?

季守业用手揉了揉鼻粱,瞧着管事的神情,也知道他的为难之处,冲着他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去。季守业又让小厮传季树正过来说话,季树正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听见季守业说的一番话,他那一张脸纠结皱巴巴成团,他低声说:“父亲,孩子们年纪小,只是一时觉得好奇而已。过些日子,老园那里要还是这般吵闹,我再去跟祖父商量一二。”

季守业叹息着瞧着长子,有些话越是亲人越不好开口去面对。季家兄弟三人,季守业对季老太爷的感情最为纠结难解,他曾是季老太爷最为看重的长子,后来也是受他拖累最深的儿子。季守业瞧着长子面上的神情,很是干脆利落的把这桩事放置在脑后。

他想了想问:“立儿和适儿两人的功课如何?他们两人在读书方面都有资质,一定要管教好他们,将来两人可以相互扶持走得更远一些。”季树正听季树业的话,面上笑容格外舒坦的起来,笑着说:“他们两人年纪小,心思全没有用在功课上面,眼下只是应付先生的功课。

我正要想法子,把他们两人的心思引到正路来,免得他们一心一意跟在家里的小女子们的身后,学得只会在内宅里打混。”季老太爷中年之后,心思全放在姨娘庶子女的身上,待嫡子和嫡儿们都表现得太过淡然,有时甚至会表现出一种防备的架式。

季树正的年纪比嫡亲叔叔季守家要大了一岁,他对此的感受颇深,他对祖父季老太爷只有面子上的尊重之情,内心里只觉得老人家的行事太过荒谬,他在外面轻易不提及祖父这个人。季守业父子只要提及季老太爷的行事,父子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无话可说,有长辈如此,他当不了儿孙们的定海神针,只能令儿孙们因他而速速的成长起来,不知是儿孙们的的幸,还是不幸。

季守业望着明显比小弟更加能经得住事的长子,他沉吟片刻后,开口问:“你现在还年轻,就是为儿女着想,你也要想着往仕途方向走。下半年时,有一些职位空出来,我先帮你谋划一个小官职,你用心做起来,做久之后,一定会比你在学院教书有前途。”

季树立轻轻摇头说:“我没有父亲的本事,我为人处事都不够圆滑,心不够狠,我在官场走不远。而我对教书一向有兴趣,我往这方向努力,时日一久,只要我培养的弟子出头,有一份师生之情在,适儿就有一份人脉在。”

季守业叹息着点头说:“人各有志,你不愿意,那这事就算了。可惜你三个弟弟资质有限,只怕也只能做小官,不能做大官。你叔叔为人处事能上能下,他如果不是这般着重与美色享受,为人又太过放任,以他的禀性,他是比我还要适合官场的人。”

季树立却没有如季守业这般的认为,他打心眼里觉得如季守家这样的人,更加适合当一个有个性的学者,可惜他志不在此。季守业瞧了瞧他,说:“平日里,让清儿和悦儿姐妹两个过来陪两个姑姑用餐。宁儿是那种吃什么都香的人,她们姐妹相伴时日一长,也许胃口也会跟着一样好。”

季树立听这话笑了起来,季安宁一直长得胖乎乎,也与她爱吃有大关系。季树立笑起来说:“父亲,宁儿现在年纪小,五官生得不错,胖就胖一些,可这要大了起来,还如此胖乎乎的,只怕就有些不妥。”

季守业直接白眼冲着他相向过去,说:“你不要听你小叔的话,他就喜欢骨头美人,他从来不嫌那些骨头硌人。我们宁儿这般模样福气可人,我瞧着她一点都不胖,是我们家别的女孩子太瘦。悦儿是天生胃口不好,瞧着还是挺爽朗的孩子。

那个宝花是后天培养出来的弱不禁风的花,你让邵氏交待孩子们避着些。”季树立轻轻点头,季宝花是季老太太的心头肉,如今瞧来这个女子也将是季老太爷这一世最小的孩子。季宝花年纪还小,可瞧着比大她两岁的季安宁要显得机灵讨巧,她向大人要什么时,如果得到不满足时,她会一脸欲哭无泪的瞧着你不放松。偏偏她小小年纪,这般模样天然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气质。

季树立叹气说:“外面官家嫡庶分明,祖父一直认可官家规矩,这事情上面,我们遇见合适的时机,要跟祖父说说嫡庶分明的家规。”季守业的脸色立时不好看起来,他赶紧拦截说:“别跟你祖父说这些话,在这方面,就由着他一直糊涂下去。上次,你舅舅来时,提及外面人家嫡庶不清引发的家祸。

你祖父那时还是上了心,他没有用心来管束那些人。可是他转头跟你祖母商量说,想把季宝花记在你祖母的名下当嫡女,把你祖母恶心得两天都咽不下饭菜。”季树立沉声说:“祖母有嫡亲儿女,那用得着把一个庶女记在名下。祖父也不担心祖母娘家人的反对吗?”

季守业冷笑着说:“只要你祖母愿意,你舅老爷他们那边的事情,他自会推给我去做一个交待。他现在越来越不在意名声,他如何舒服就如何来,当然更加不会为你祖母和我嫡系的儿孙稍稍着想,只图着他自个痛快。幸好你祖母一直清明,从来不受他的影响,一心为儿孙着想,帮我们拦了他的糊涂事。”

这样的家事,从来最让人伤怀,寻不到真正的解决方式,只能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季守业父子心里就是有太多的不平,面对季老太爷时一样要尊重孝顺与他。

第十二章 训导

季安宁只觉得小孩子的日子,漫无边际的长,她重新活一世,还是觉得事事不能做主的孩子日子,要比大人的一日长上许多。年长她四岁的堂姐季安玉和年长她三岁的侄女季洁清,她们每天用两个时辰跟着绣娘学习做针线活,这是古式女子必须会的生存基本技能之一。

季安宁不是正统的孩子,她对和季洁悦在院子里窜来窜去,再顺带胡乱扯一些道边小野花玩耍的爱好,实在是没有多大的兴趣。她借着这个机会,很是自然挨着绣娘学习针线活。一来二去,季洁悦寻不到伴玩耍,也跟着绣娘来学习针线活。只是季洁悦开针穿线却是由季安宁做给她看,她在一旁看了一次后,就自个上手了。

布氏和邵氏婆媳得知实情后,心喜四个女子愿意学习针线活,她们特意给绣娘涨加了辛苦银子。这样的日子,一闪就过了许多天,季宝花不知从那里得到消息,她自带绣布和针线来到一园的绣房。绣娘对绣房里时不时冒出一两个女子来学习针线活,她已经见如不见一样的自然面对。反正她听从布大奶奶的话,主要的精力放在四个小女子的身上。

季安玉和季洁清两人已经开始学习绣花,季安宁和季洁悦两人还在平线和直线上面努力。季宝花来了之后,绣娘的心思自然是不会分她一点。她直接冲着两个年纪小的奔去,她低声跟季洁悦嘀咕两句,换得季洁悦侧过身子去。季宝花脸色不快的转头拉着季安宁要求学习,季安宁瞧着季洁悦的掉头看她的警告神情,心里想想就有些好笑,季洁清姐妹都瞧季宝花格外的不顺眼。

季安宁有心不想搭理季宝花,可是季宝花一心缠着她不放的说着话,渐渐的季安宁心软起来,季宝花没有办法选择她的出身,她还是一个小孩子。季安宁直言跟季宝花说,她只知最最浅的直针,跟她说的多,她怕会误人,季宝花有心要学,她只有慢慢的做给季宝花看,能学多少就是季宝花的本事。

过后,季安宁就知她还是太小看了这时代的孩子。季宝花天生就是心眼多又机灵的孩子,只是她也会有不开窍的时候。明明就是非常简单的一种起针,季宝花就有本事,把自个的十指针成筛子。她一心一意要学好下来,可是却是有心无力,在一旁的季安宁瞧着都觉得有心心疼起来,她想着还是开口拦阻一下,让她缓一缓,等到年纪大了,再来学针线。

谁知她这儿还只有想法,那边季宝花就一边哭一边开始骂季安宁没有用心教她,害得她十指都给针扎,说她听人说,季安宁教季洁悦就用足了心思,季洁悦的十指都无一点伤。季安宁听着她的话,她立时黑了脸,果然是根都坏了的人,这么小的年纪,心思就这般的分不清是非曲直。

季安宁心里也明白过来,别看季宝花年纪小,她其实早已经分辨得出来,四人里面只有她是她能下手欺负的人。季安宁胖乎乎的脸,实在太有欺骗性,她明明不高兴,可让人瞧着还是觉得她心太大。这时季洁悦直接放下手里的绣架,她走过来二话不说,就上手给季宝花两个巴掌,立时让房里人全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她紧接着开口骂:“我宁姑姑自个都刚刚学,她又不是绣师,她也没有主动要教你,是你自个厚着脸皮一定要挨着她学习起针。你天生就是笨蛋,宁姑姑那样慢的动针,你还学不会。宁姑姑教我时,也是这样的教。绣师教我们时,一样是这样的教。你这个笨蛋,下一次再这样骂宁姑姑,我就打死你。”季洁悦把衣袖往胳膊肘儿那里一挽,小脸上一脸剽悍神情。

季宝花一下子大哭起来,说:“我去跟老爹说,你们合起来打我,我还是你们的长辈。”季洁悦直接冲着她说:“去啊,我们有你这样会冤枉人的长辈,我还觉得太丢脸。”季宝花哭着跑走了,季安玉直接外面粗妇进来把她带来的东西收拾送回去。她们四人在老园里,常瞧见季宝花跟季老太爷告状,那些理由五花八门,只有季老太爷会相信,会派人过来训示一番。

季安玉走近过来握住季安宁的手,说:“别怕,父亲母亲一定护得住我们。”季安宁顿时有些不解起来,这时应该要安慰的人是季洁悦。她笑着说:“玉姐姐,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她就是长辈,也不能无理取闹的冤枉我们。”她很是自觉的忘记季洁悦刚刚的出手和骂人。

季洁悦很是痛快的甩了甩手,她跟房里人说:“绣师,我来之前,母亲跟我说过,她今日要去外祖家一趟,我去尽尽孝心陪她去一趟。玉姑姑,宁姑姑,姐姐,你们帮我收拾好东西。”季洁悦施施然的小跑走了,绣娘再瞧见房里三个孩子的反应,只觉得她这一次教导的人,都是心大的人,只是用在针线方面的功夫不多。她一直心寻一个衣钵传人,这次又是不成了。

绣娘在心里微微叹一声,还是收拾好杂念,用心教导季安玉和季洁清两人,四人里面,这两人年纪大,她争取早日把她们教出来,这样她们的名声传出去之后,相请她的人,一定会多起来,这样下来,来钱比她做绣娘的钱多,又不会太过伤眼睛。绣娘有自个的盘算,她对季安宁和季洁悦这两个年纪小的弟子,一样会出手指点,却不会用细致的心思。

季安宁和季洁悦都没有想过,就是因为这么一闹,绣娘的心思就直接转了一个方向。幸好季安宁对做顶尖的绣活没有任何的企图心,她只想着学会做这些针线,能应对过去就行,最好水平处在中流。她学习这么久时间下来,瞧得明白她们四人里面大约只有季洁清最有潜力,别的三人,只是愿意学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