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我可以找到什么理由不去。”沙蛤暗自琢磨。阿瞳的铁兵洞十分忙碌,所以小铁匠免去了挖矿的活儿。

至于师夷,沙蛤怀疑她纯粹是没有职业而被遗忘在所有人之外,沙蛤深切地为她感到遗憾——挖矿总比无所事事要强吧。

他还在那儿想东想西,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沙沙声从脚边传来,好像有谁在呼唤他:沙蛤,沙蛤,沙蛤!

他愣了一愣,猛地里一群甲虫从他头顶嗡嗡地飞过,然后落到一边的石柱子上,排列整齐,它们的角上套着红色的管子,说明这是一群正在受训的甲虫。

沙蛤刚意识到危险,虫师射牙大婶已经大山一样横在了他眼前,朝他伸出铁铸般一只胖手来:“你欠我的两只虫呢?”

沙蛤僵住了。

“怎么是两只?”他半仰着头想了半天,艰难地问。

独角仙和鹿角锹举着大角,在他周围歌唱:“两只,两只,两只!”

“当我不知道么,你养的那只死蜥蜴还偷吃了一只!那是我个头儿最大的铜壳甲虫!”

“我赔不起。”沙蛤低声说。他很想分辩那不是他的蜥蜴,但是阿瞳说,不能出卖朋友。

射牙大婶严厉地盯着他看,河络得等到十四岁以后才可以拥有私人财产,她遗憾地想,到那一天,沙蛤还需要很长时间呢。

“那就替我打工!每天的宛时到夜里瀚时,这段时间你都得替我卖力干活儿!直到我觉得可以的时候,就放了你。”

沙蛤的脸变成了灰绿色。

宛时到夜里瀚时!他会错过午饭时间,然后再错过晚饭,他会错过新蒸的包子出笼的那一刻,在所有人闻着热气腾腾的香气时,他必须待在臭烘烘的鼠圈里,吞吃冰冷的饭菜和汤,上面还漂着鼠毛!他可不想到射牙的薰鼠工场打工。

这一刻他只希望身在矿坑的最前沿,然而身型壮硕的射牙已经抓住了他的腰带,气势汹汹,如同山上杀奔下来的强人,准备将这一战利品拖回山寨。

沙蛤闭上眼睛,绝望地想着:快逃,快逃,快逃。

但他知道自己最多只是想想,却不敢付诸行动。

射牙大婶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用力过猛,她扯开了沙蛤的腰带,沙蛤肥大的上衣中掉出来一副骰子。沙蛤看到骰子在地上骨碌碌地翻滚出鲜亮的四点红色,那是云胡不贾送给他的礼物,突然之间,那名异族商人的奇怪话语又跳到了他的耳边:“听即是言。”

听即是言。

对沙蛤来说,倾听比表达要容易得多。

他听到自己的这种恐惧好像流水四溢,在隧道里流漫开来,滴答有声。

快逃,快逃,快逃。

突然之间,规规矩矩地落在射牙身边的那些甲虫不安地振动起翅膀,它们惊慌失措地飞向空中,有的向着火炬,有的向着灯笼,乱飞乱蹿,有的在空中相撞,有的落入火中烧得哧哧作响。

它们一起在沙蛤的耳边狂呼:

“快逃,快逃,快逃。”

他听到了这些话,然后将它们在自己的脑海中不断放大,放大。

甲虫们一起扇动翅膀,流星一样撞入黑暗的洞窟中。

沙蛤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风波。

射牙暴跳如雷,她眼睁睁地失去了自己的第三、第四和第五只甲虫,如果她不赶紧把这些疯甲虫召回来放回笼子,也许还要失去更多。

“小鬼头,你施了什么妖法——等着我,我会再抓住你的…”她那庞大的身躯跳了起来,追逐造反的甲虫群而去。

沙蛤则抓住机会,捡起地上的骰子,收拾起他的所有装备,朝大灰环底跑去。

他跑得从来没有这么快过,身上的各类工具叮当作响,小小的心脏都快要爆炸了,同时却充满狂喜。我可以和那些甲虫说话了,他想,它们真的能听懂我的话。

这大概是他最快乐的一刻了,直到另一座如山般庞大的身躯挡住了他的视线。

狂牛陀罗瞪着一双绿豆眼,挑剔地打量着沙蛤的全身装备:“下次他们大概会把婴儿也派来吧。”

“我记得你,小子,”狂牛陀罗叫嚣道,“你跟小铁匠告状,让他来替你出头是吧?”

“不是这样的…”沙蛤徒劳地想要辩解。

“这回他可不在这儿,看看谁能帮你,”狂牛陀罗扭头喊道,“喂,长笔,让这小子和我搭班,我要带他见识见识真正矿工的生活。”

负责登记矿工名录的书记员带着有何不可的表情点点头,朝助手招了招手,沙蛤还没明白过来的时候,兜头一桶冷水就泼到了他身上。

“听着,你要是拖了我的进度,我就打死你,明白吗?”狂牛说道,一手拎起沙蛤顺着铺好的栈道向下走去。

狂牛陀罗也许是矿工中个头最大的一个,他站起来可以摸到巨鼠的鞍背,力量也是矿工中数一数二的,但狂牛分配任务时,却让沙蛤搬更重的东西。他们一起抬矿道撑木的时候,狂牛还有意让沙蛤抬粗的那头。

火掌舒剌匆匆路过的时候,瞥了他们一眼:“沙蛤,你行吗?”

“我…可以吧。”沙蛤说。他脸色苍白,紧咬牙关,却不肯认输。

“每一项使命都是有意义的。”这是阿络卡说的,沙蛤决心在僵直的手脚和酸疼的肌肉间找到意义所在。

熙熙攘攘的道路突然中断了,他们就被一条湍急的地下河挡住了去路,河边拥挤着一群群的矿工和平民,有的要下行,有的要上来。河中心本来有一座木桥,但却被急流冲垮了。所有的人都在吵吵嚷嚷,正在抢修木桥的锯木狗气急败坏地回喊道:“…到那边去,那边有个浅滩可以过河,别来烦我们了。”

走在前面的狂牛打量了一下水情,领着沙蛤往下游走去。

“他们说的浅滩不是这边吧。”沙蛤看见其他人都转向另一个方向,有点疑惑。

“你少来教训我,地上跑的笨蛋。”

“我不是笨蛋。”

“闭嘴。”

他们是向着悬崖外延走去的,可以看见地下河在悬崖边缘破碎成万颗玉珠,然后突然消失在边缘处。

“让他们去排队走浅滩吧,这么多人,得排上半个时辰才能过河。”狂牛说,“我带你走捷径,如果你不是笨蛋,敢来吗?”

“我敢。”沙蛤犹豫了一下说。

狂牛斜眼看了看沙蛤,三下两下扒去衣服,一步跳进了急流,他在水里晃了两下,稳住身子,然后瞟了沙蛤一眼:“喂,这水太深了,你还是别下来了。你不敢下来的吧?”

“我可以。”沙蛤说,扶住撑柱跳了下去。

狂牛陀罗咕哝了一声,拖着撑柱的另一头,向前趟去,他故意挑水流最急的地方走。水势凶猛,就连个子高大的狂牛也被冲得摇摇晃晃的。

沙蛤咬着牙,使劲儿地推着撑柱走,但他的个子太小了,走了两步,就被水卷着漂了起来,猛地一下松了手,狂牛也没有抓住。

五十多斤重的大木头柱子被水推着撞在沙蛤的肩膀上,沙蛤踉跄了一下,呛了一口水,心里一慌,在光滑的岩石上滑倒了,眼看着撑柱瞬间就被水流卷出了十多丈远,消失在瀑布里了。

沙蛤好不容易才扒住一块露出水面的岩石,把头探出了水。

狂牛陀罗眼望着瀑布发了一会儿愣,转身推开水花,慢腾腾地朝沙蛤走来。

“我是怎么说的,”他吼叫道,“你把柱子搞丢了,你是存心的吧。”

“我不是…”

“你要不要打架,要不我们来打架吧?”狂牛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兴奋地说。

“别打我,这里站不住脚。”沙蛤艰难地吐了一口水,说。

狂牛陀罗却懒洋洋地说:“我喜欢就打,不喜欢就不打。”

他在触手可及沙蛤的地方站住了脚,低头俯视这个小孩。

沙蛤拼命地抓住滑溜溜的石头,身边奔腾而过的大水发出雷鸣般的巨响,砸在下面看不见底的深渊里。沙蛤的心里升起一股恐惧,他望着对面那张丑陋的大脸,明白过来,狂牛是真的不在乎他的生死。

他惊慌地抬头四顾,在这黑暗的地底深处,只有远处一队队路过的河络扛着沉重的撑柱,稀里哗啦地踩着水跑远。他甚至无法高声呼救,因为只要一张嘴,冰凉的河水就会灌入。

但是他能够和甲虫说话,也许他也可以和这头狂牛说话呢?

听即是言。沙蛤开始盯着狂牛宽宽的额角,使劲地想着:快逃,快逃,快逃。

“喂,你盯着我看什么?”狂牛发现了,骂骂咧咧地逼近过来。

“快逃。”他想得太用力,不小心说出了口。

“逃什么?”狂牛陀罗说,扇了他一记耳光。

沙蛤脸上火辣辣地疼,却不得不用所有指头都拼命地扒着石头,只怕一脱手,就会和撑柱一样被冲下去。

怎么不灵了,他的魔力失效了吗?

突然从水里跳出一只蝾螈,爬在沙蛤眼前两尺远的另一块岩石上,不停地叫:“小心,小心,小心。”然后掉头钻入水中,冒出一朵小小的水花。

狂牛把丑陋得像牛一样的宽鼻子一直伸到沙蛤的脸前:“我听说那杂种商人送了你好多东西,把它们给我。”

沙蛤挣扎着仰起脖子,把头探出水面:“不可以。”他大声说,使劲抬起头,又呛了一口水。

“那,就有点难办了啊,”狂牛挠着自己的头说,“不如,再喝点水吧。”

“嘿。”一个冷冷的声音闯入他们之间,让狂牛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发现离他们几步远处的岸边石柱上站了位女孩,亭亭玉立,如玻璃人般纤细美丽,在这黑暗的地下城里,美得好似不真实一般。

狂牛揉了揉眼睛。

沙蛤的头正被压在水下,但光听一个“嘿”字,他足以辨认出那是谁了。

他多少次梦想再听见这个声音,却没有想到在这样一副场景下重逢云若兮。

“你怎么这么没用?”云若兮说,声音里似乎有几分失望的味道。

沙蛤想要分辩,一张口又喝了两口水。

“别管闲事。”狂牛咕哝着说。

他的个头比云若兮矮了半个头,但块头却要粗壮上两倍,他从腰带上抽出锋利的铁镐,威胁性地瞪着眼前的人。

云若兮笑了起来:“你,要和我打架?”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既温柔又高贵。

狂牛陀罗有点犹豫:“别管闲事,我打断过一个人的鼻梁骨,咔嚓一声,清脆极了。”

“是这样打的吗?”

陀罗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看清对手的身影,已经被一脚蹬在了脸上。

狂牛的头向后一仰,一根烧红的铁条插入了他的鼻腔,鼻血正在从他粗笨的脸上流出来,肯定有什么东西断了。

他意识到那羽人姑娘正单脚立在他的脸上,好像踩着高跷一般。

“师父不许我和丑陋的地下人打架,不过,这也不算打架,我只是踩着你呢,是么?”羽人在他鼻子上说,语音轻柔。

狂牛无暇回答,他只想努力将这个女人从自己脸上赶开。他一只手还固执地按住沙蛤,另一只手臂无用地狂舞,但鼻尖上的人既轻盈如烟,又黏如噩梦。

狂牛陀罗想猛力地扭转身子,却失去了平衡,向后摔入水中,砸起了大片的水花,而鼻尖上的羽人女孩向后一个仰翻,轻飘飘地跃起,飞溅的水花甚至不能沾及她的裙裾。

等呛了个半死的沙蛤从水下冒出头来时,狂牛已经连滚带爬地跑远了,而云若兮就蹲在身前一块半露出水面的岩石上,一对酒红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喂,水里感觉如何?”云若兮说,脸上微露笑意。

沙蛤拼命地扒住她脚下的石头:“我,我…”

流水滚滚灌入他的眼帘,他想,自己就要淹死了。

云若兮的脸在水流的后面定定地看着他。

他突然明白过来,她不会救他,对她而言,他只是天空下一个陌生的小矬子,一个被欺负也还不了手的胆小鬼。

他把脸埋在流水后面哭了起来,放开了手指。

在沙蛤松开石头的一瞬间,她却一伸手,抓住他的后脖子,将小河络提了起来。

沙蛤被她伸长胳膊,提在手里,两脚还沾不到水面,云若兮看上去身体瘦弱,却轻轻松松地拎着沙蛤,像蜻蜓那样点着水面上了岸。

沙蛤瘫在地上连咳带喘,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

在沙蛤吐水的时候,她就那么蹲在一旁,冷静地看着他,然后问:“你哭什么,小家伙?”

沙蛤的脸上爬满了河水,但她却能看出他哭过。

沙蛤擦了擦眼睛,想说他哭,是因为突然察觉他离她太远了,但望着云若兮,就是愣愣地说不出来一句话。

她是那么干净和漂亮,就如飘浮在空中的一支白羽毛。

而他是只落水狗,愚笨、低贱、狼狈,像是坑道里躺着的脏煤球。

他们的世界离得很遥远,却奇妙地连接在一起。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生活不满足起来,第一次觉得厨房的工作之外或许也存在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或许,只有梦火者那么崇高的河络,才配得上和这么漂亮高傲的白天鹅交朋友吧?

云若兮不再看他,而是转头四顾:“都说你们河络的地下城美得和宫殿一样,我看也不怎么样嘛!”

沙蛤爬起身来,茫然地看了看哗啦啦流走的河水,从发干的嘴唇里冒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话:“你把我的搭档赶走了,我完不成工作进度了。”

“那就完不成吧。”云若兮出奇温柔地回答,她的话里或许还有着一丝轻蔑。

沙蛤张了张嘴,他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但仍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于是他咬着嘴唇问:“你是来我们这儿做坏事的吗?”

他的伙伴都指认她意图刺杀云胡不归,而地下矿道是绝不允许一个异族人在此闲逛的,沙蛤不清楚云若兮是怎么躲过警卫的眼睛,带着武器溜到此处,又是为何而来。此刻他看着云若兮平静文雅的眼睛,心里乱成一团,一会儿觉得她确是来行凶的,一会儿又觉得全是误解和污蔑。

云若兮哼了一声:“做坏事的不是你们吗?”

“我们只是在挖矿,”沙蛤吓了一跳,慌忙地解释说,“这是我们的生活,最有意义的生活。”

“只是挖矿,需要这么多手端劲弩的警卫,需要调动铁鼠部的佣兵?他们可都是久经沙场的职业军人,”云若兮浮出一抹冷笑,“你们的夫环,有事情在瞒着你们呢。”

沙蛤无言以对,他的脑袋里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么复杂的问题。

“或许挖矿就是要这么挖的吧。”他自己也没什么把握地说。

“你想得倒是自在。”云若兮侧头看了看他,“我在地下逛了很久,你们的生活即便不完美,至少很完整,如果有人强制把你们剥离出来,会很痛苦吧,就像从子宫里重生一样,可你会把母亲视为坏人吗?”

沙蛤瞪大了圆圆的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说啥,我没有母亲。”

云若兮大步在通道里走来走去,背上的双刀在火把下流动出妖艳的光芒。

沙蛤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你见到布卡了?”

云若兮猛地站定脚步:“如果让你做不愿意做的事,你会怎么办?”

沙蛤松了口气,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知道:“努力去做咯!”

云若兮默默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突然烦躁起来:“问你白问。好吧,我走了。我不该认识你,你也从来没有见过我,明白吗?”她一个翻身,跳上沙蛤遥不可及的上层栈道,立刻好像和那里的黑暗融合在一起。

她又一次要从沙蛤的生命里消失了。

沙蛤冲她背后大声喊:“可是这里有怪物…你不要乱跑。”

云若兮已然远去,只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你不就是怪物吗?”

第七章 白虎咆哮

【在任何情况下,他都只使用最有效的攻击方式,近距作战时,使用粗大的叉角和带刃的附肢奋力劈砍,远距就朝沙虫喷吐出一阵阵箭雨,但不论何种方式,都透露出一股决绝的冷酷无情。

他不知道敬畏神灵,敬畏生命;不流露怜悯,也不流露痛苦,暴风吼虎所过之处,石像如雪崩塌,夜光蘑菇好似群星散落一地,留下的只有死亡。

倘若有其他河络驭手遭遇危险,他总是袖手旁观,转身追杀其他巨沙虫。对云胡不归而言,只有杀戮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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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吼虎在河络当中一直不怎么受欢迎,它因为消耗极多的木材燃料而声名狼藉。一支暴风吼虎组成的军队不得不常常搬迁,因为当地的木材会被它耗尽。

解决的办法是用墨晶石取代木材,但是这也存在着一个问题:墨晶矿的稀缺。

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暴风吼虎仍吞噬着一座又一座的森林。即便是用墨晶石作为风息子的能量来源,它吞吃矿石的速度依然如同饕餮进食,需要极多的墨晶石来维持运转和速度,但在火环城,用它来保护墨晶矿山,却可谓相得益彰。

这些来自龙噙者的礼物确实名不虚传:带刺和倒钩的附肢可以轻松地攀附在石壁上,螃蟹般的脚爪四下撑开,在陡峭的岩壁上行走如履平地。

将风是一种生物体和机械的结合,河络与风息子之间的这种半共生关系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但作为军事利器的将风很少见,风息子似乎知道它们在执行的是杀戮的命令,总带有一丝阴森森的气息,暴风吼虎更是显得脾气暴戾,难以驾驭。

云胡不归好不容易才把身子挤进只适合河络的狭窄舱口,还要忍受风息子的丝藤缓慢地爬满身体和脸庞。

那些刺须虽然小而柔软,还是让云胡不归浑身发痒。

它们躲开了他的鼻孔和嘴巴,却几乎爬满他的墨晶眼镜,让他目不能视。

这是他第一次驾驶将风,暴风吼虎起步时歪歪斜斜,差一点翻入路旁的沟壑,引起其他河络驭手的哄笑。

任何人要这样去和地底怪物决斗,都会有几分犯嘀咕,但云胡不归的眉头都没皱一下。战斗对他而言已是家常便饭。

他只是试着挥舞了几下前爪上的粗大利刃,利刃划过悬崖,在坚硬的玄武岩上留下三道深印。

云胡不归点了点头,说:“这样就行啦。”跟在队长毒鸦的后面,纵身跳入黑暗中。

只是小半天的交战时间,河络驭手们就领教了云胡不归的厉害,但他们不喜欢他的战斗方式。

他经常脱离队形,孤身一人冲入重围,进行短促又可怕的疯狂进攻,在被截断退路前又迅速后退,引着沙虫进入河络们早已排列好的阵型前,然后翻身截住退路,一个也不放过。

在任何情况下,他都只使用最有效的攻击方式,近距作战时,使用粗大的叉角和带刃的附肢奋力劈砍,远距就朝沙虫喷吐出一阵阵箭雨,但不论何种方式,都透露出一股决绝的冷酷无情。

他不知道敬畏神灵,敬畏生命;不流露怜悯,也不流露痛苦,暴风吼虎所过之处,石像如雪崩塌,夜光蘑菇好似群星散落一地,留下的只有死亡。

倘若有其他河络驭手遭遇危险,他总是袖手旁观,转身追杀其他巨沙虫。对云胡不归而言,只有杀戮是最重要的。

参加过锁龙河决战的毒鸦营山脸色一变,说:“想不到今日又重见蛮族人的战法。”

他告诫自己的手下:“你们不要把他当作战友,要当他是一匹狼。跟着他,但是别信赖他!”

他们在地底下夜以继日地战斗,矿工们则将矿道步步地深入,然后拓展成一枝枝的掌子面,随后挖掘出了成车的矿石。

沙虫虽然身躯庞大,寻常兵器难以杀伤,但却恐惧火焰。

它们被一再地引入陷阱,被河络们射出的阵阵火箭压制,虽然皮厚肉钝,依然露出不敌姿态,匆匆退却,逃向地底更深的缝隙。

河络一方也并非没有损失,两台暴风吼虎因为受损严重,被抬回火环城的铁兵洞修整。

火环城的铁大师东莫探头进一座歪斜的将风座舱查看,看见满眼的破洞和血迹,孔洞里还插着一些折断的针牙,还有一些破洞已经被风息子快速修复了,留下成串碗口大的粗疤痕。

沙虫的针牙正常情况下只有针那么细,但现在这些牙齿看上去却有投枪的矛头那么粗,而且同样锋锐。

“嗯嗯。”东莫说。

“怎么受损这么严重?”铁匠门罗是他的副手,可没这么好脾气。

他抱怨说:“这些厚皮可以抵御大象的冲撞,什么东西能给它们这样的打击?你们可真能瞎整,不要命了吗,这是谁操控的将风?”

“我。”蛮人少年说,他的额头上擦出了一个大口子,还在往下淌着血,但却浑然不觉。

火爆脾气的门罗一句骂人的话又咽了下去,转头责怪毒鸦:“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这么玩命?”

毒鸦冷笑一声:“他要寻死,拦得住吗?”

上午的战斗中,云胡不归驾驭的暴风吼虎脱离了队形,被两条沙虫挤到山崖下,四条长腿损毁,但仍然坚持着歪歪扭扭地回到栈道上。河络士兵们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云胡不归从挤扁的座舱中拔出来。

“我可不想死。”云胡不归懒洋洋地说。他撕扯下爬满身的风息子藤蔓,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看上去也只是个少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