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牛吗?”云胡不贾将目光转向毒鸦,“你猜我几岁了?”

毒鸦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瞳孔竟然是红色的,针眼般缩在灰白色的眼眸里,不禁吓了一跳。这个商人的年岁,他其实已经猜过好几次了,有时候觉得他很年轻,有时候又觉得他无穷老。

“…我和他的友谊,比你的年龄还要长,比你们盘王殿里所有头骨的年龄加起来还要长。”

毒鸦瞪大独眼,只当他是说笑话。

云胡不贾抬头望着黑压压的洞顶,淡淡地道:“有一种人,他会在你眼前突然消失得无影无形,也许他就在马车上你身后坐着,但你看不见他,也听不到他的呼吸,也许你弯腰去采一朵野花,他就在花瓣上站着,或者在你乘船渡河时,他会从水中现身。他可以穿越空气或河水而来,也可以化身为一只动物或者你亲密的爱人,没有他们进不去的密室,也没有他们探听不到的消息。他们隐藏于各行各业,可以说无处不在。他们可以摧毁一支军队的营防,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崩溃一个城邦的经济,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离散臣民的忠诚,只要他们愿意。”

“只要他们愿意,”他望着毒鸦含义不明地微笑,“而这个无名小卒,就是掌控他们愿不愿意的七个人之一。有他在,你们居然能睡得安稳好觉,我可就纳闷了。”

“七…七个人?无影无形?莫非你说的是影者?布卡是七名影魁之一?”毒鸦哈哈大笑,心里暗想,原来这人比布卡还会吹牛呢。

传说中的影者确实势力庞杂,但是极端隐秘,常人难以窥觊真容,影者一旦现身,出现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据说他们以七名影魁为首,宣誓以死效忠。

堂堂的影魁者怎么会跑到这座小小的城池里,当一名清道夫呢?毒鸦营山哈哈大笑,只是不信。

※※※

云胡不贾用折扇遮住下巴,只是微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云胡叔叔!”他转过头来,看着蛮人少年,不动声色地道:“云胡不归,你来复命吗?”

“是。”云胡不归拍了拍手,昂然说,“我失败了。”

“哦。失败了?”云胡不贾斜着眼瞟了他一眼,“说说看,失败在哪里?”

云胡不归拍着自己的后脖颈说:“忘了。我已经忘了许多事,忘了为什么要动手,忘了怎么倒的地,我只记得失败后的惨状,被他们关了两天,还几乎被烧死。”

站在云胡不贾背后的天罗弑听着一路冷笑:“你的试炼之路可走得不太顺呀,或许,你是故意输的,以免和我交手吧。”

云胡不归瞪着他说:“其实,从一出发,我就已经失败了。我居然不察你做的手脚,就算是输了。”

天罗弑怪笑一声。

“教训总是要自己去体会才可贵。中的蛊呢?还要紧吗?”云胡不贾伸出瘦长苍白的手,放在云胡不归的手腕上替他搭脉,那一瞬间里,可以看见露出的指甲又长又弯曲。

“已经被人解啦。”云胡不归说,满不在乎地将手甩开。

“我认识了一些新朋友。”

“哦?”云胡不贾目光转向云胡不归身后,胖乎乎的巡夜师连忙上前鞠了个躬,客客气气地说:“这孩子是个使节,身上被人下了魅惑术,前来刺杀我们的夫环,图穷匕见,夫环知道不是他的本意,没有追究这件事。”

“天罗弑!”

“在!”

“你去那边帮他们卸货,暴风吼虎的组装可不是件轻快活儿。”

“是!”天罗弑应道,又斜了云胡不归一眼,邪恶地一笑,这才离去。

云胡不贾支开天罗弑,似笑非笑地问云胡不归:“你真知道是谁下的傀毒了?”

云胡不归眨了眨眼,有些迷惑:“不就是天罗弑吗?他想要借刀杀人,我却没察觉他什么时候动的手。”

云胡不贾将手指支在下颌处,一边沉思一边说:“这事商讨起来真有点麻烦,傀毒不是天罗弑下的,是我。”

“你?”云胡不归和一旁的陆脐都震惊得瞪大了眼。

“是我。任务失败了,按约定,你就不能挑战你师兄了,这岂非正合我意。”云胡不贾轻飘飘地说。

“我也许会死!”

“刺客总要冒风险,总比死在天罗弑手里好。”

“你谋刺我们的夫环!”巡夜师陆脐则低声叫道。

“熊悚大人表示不再追究,河络的自大令人印象深刻。”云胡不贾讽刺地一鞠躬。

“那应该称为大度!”陆脐气得脸都红了。

“我更喜欢我的说法。”

“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孩子在我这里受训刺杀术,已有几年了。可是天罗三个分支,暗之天罗、苍之天罗、影之天罗,互不统属,谁也不服气谁。天罗弑是我师兄的徒弟,从影之天罗来的。你若是死在他手里,对我没有任何好处,你若杀了他,或许会影响两支天罗的关系。至于你的任务嘛,完不完得成则都意义不大。”

“只是个试炼,是吗?”云胡不归抿紧了嘴说。

“对,试炼。我们是生意人嘛,这个利弊要权衡,”云胡不贾摇了摇头,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嘴轻笑,但他的眼睛瞳孔缩得极小,一点笑意也没有,“被俘也是一种试炼。”

云胡不归第一次叹了口气,流露出一丝失意:“我失败了,你要赶我出天罗山堂吗?”

“按规矩本该如此,”云胡不贾微笑着说,“你的冰镜术修到第几级了?”

“四。”

“还克制得住你体内的邪兽吗?”

“还不行。”云胡不归垂下了头。

“这样吧,”云胡不贾摇了摇羽扇,“我有一条拯救之道,你去找一台暴风吼虎,配合毒鸦他们把地底的那些怪兽除尽,帮助他们挖出矿产。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哦,如若通过,仍算你在天罗山堂之列。”

“好,我知道了。”

站在一旁的毒鸦营山怀疑地看他一眼:“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河络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掺和。”

云胡不贾呵呵一笑:“暴风吼虎是昂贵的礼物,我必须评估它的作战效用。”

毒鸦冷哼一声,生气地走开了。

云胡不贾又说:“没问题了?我倒还另有一个问题,木之傀术是天罗不传之秘——是你解的傀毒?”

巡夜师见云胡不贾一双尖刀般的眼睛朝自己身上望来,连忙摆了摆手:“不是我,当然不是我,是师夷误打误撞,把它给解开了。”

云胡不贾微微一笑,又看了看云胡不归身后几名探头探脑的小河络:“你交朋友倒是快。”

师夷早已按捺不住,从云胡不归背后跳出来喊道:“哇,你个子真高!我可以摸摸你的胡子吗?”

云胡不贾看见师夷,猛然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向后一闪身子。

巡夜师陆脐和云胡不归想不到他反应如此强烈,都有点吃惊。

云胡不贾摸着自己修剪精致的山羊胡,只能苦笑。“真是英雄出少年。”他说,避开那女孩,挨个打量眼前这些或是好奇或是羞涩的河络少年。他的白色眼眸中瞳孔很小,像是针尖,落在身上有冷滑的感觉,让他们觉得很不舒服。

云胡不归冷眼旁观:“云胡叔叔,听说你精通相面之术,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嗯,这可难说。”商人手捏下巴,他的手指又细又长,同样给人以蛇的感觉。他突兀地问师夷:“你常做关于飞翔的梦?”

师夷惊讶地张开嘴。

“我能飞吗?”师夷问,她想吞口唾液,嘴巴却干得如同被熔岩烤过。

云胡不贾垂下眼睑:“命运最喜欢戏弄人,但你有一双可让人神魂颠倒的眼睛,我宁愿用一双翅膀来换它。”

师夷沉下脸,把头别到一边。

“别难过,可爱的姑娘。喏,你看,这次我来火环城,带了不少礼物。我想要给你们一人一份。”

他从随身的犀牛皮包里掏出一个泪滴状的小瓶子,递到师夷的手里:“这是一瓶蓝莲草香水,它可以让你在地火节上迷倒所有的男人。”

师夷惊喜地说:“这是那首歌里的花,爱情之花!”

小瓶子在她手上发着温润的光,她拧开瓶盖,嗅了嗅香水的味道,吐了吐舌头。

云胡不贾龇牙一笑,拍着师夷的肩膀说:“实际上,你根本就不需要它。”

“好闻。我很喜欢。”师夷斜瞥了云胡不归一眼。

云胡不贾随后抬眼望向沙蛤,沙蛤有点紧张,想要后退两步,却被师夷抓住肩膀顶在了前面。

“那么,你是干什么的呢?”

“我,我是名庖师学徒,这工作很有意义,我刚获得了第一枚职业挂坠…”

“那你为何困扰?”

沙蛤的脸沉了下去:“它们在和我说话,不停地说…”

“谁在和你说话?”师夷和阿瞳都问。

“那些…沙虫,还有被我们端上餐桌的鱼、火鸡和灰鼠。”沙蛤的脸色羞得通红,这些事他从没说给过伙伴们听。他可不想让伙伴们因为他是个傻瓜而失去友谊。

云胡不贾俯低身子靠近沙蛤。

他的牙齿也很长,沙蛤紧张地想,他就像一条蛇。

他对着沙蛤的耳朵轻声说:“虫语不是缺陷,而是对魔力的感悟。我不能给你传授星辰法术,但有天你会发现,和动物们交谈将获益匪浅。你是能抓住命运的使者,这确实令人惊讶。”

关于他的话,沙蛤一句也没听懂。

云胡不贾再次伸手,从包里掏出一副骰子。

“这只是副普通的象牙骰子,但若手法娴熟,可以发挥极大的效用。”他说,往手心里扔了两把,每把所有的骰子都是红色的四点向上。

他把骰子放在了沙蛤的手心里:“来试一试。”

“不可能,我不可能做到。”沙蛤的胖脸上全是汗。

“试一试嘛,快来。”师夷也这么催促他。

沙蛤抓住骰子,往地上一扔。四个骰子四散奔逃,显露出各不相同的点数。

“你看,我不行的…”沙蛤在大腿上擦了把汗,松了口气。他觉得本该如此。

但是云胡不贾并不肯放过他:“再来一次,心里头要想着你想要的点数,就像正在倾听那些禽兽的话语,听即是言。来,再来一次。”

沙蛤皱起眉头,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心里想着那些甲虫,心想如果它们会摇摆脚爪,大叫着“四点四点”,那该有多滑稽。他哧哧地笑着,又扔了一把,而这次他自己都懒得看结果,但骰子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摇摆着落定,让周围的人惊叹起来。

沙蛤愕然地盯着地上发呆,那副骰子摆出来的赫然是一幅满堂红。

师夷已经跳了过来揪住他:“怎么弄的,教我教我。”

“我不知道!”沙蛤无辜地半张开嘴,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手看。

那时候,云胡不贾已经转过头面对阿瞳,直视着这名小铁匠的眼睛。他沉思了半晌:“嗯,还真有点为难,我不知道该送你点什么。”

阿瞳丧气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说,“我什么都干不好,连师父都说我笨,我打的翅膀很重,难怪飞不起来,我经常想,烛阴让我去当铁匠一定是搞错了。”

“哈哈哈,铁匠?”云胡不贾说,“我也觉得你不适合当铁匠。烛阴之神只怕也是别无选择,只能出此权宜之计。”

阿瞳深深地低下了头。

云胡不贾笑眯眯地问:“那,你来我这儿学着当个商人如何?我会带你走遍天下的城市,遍览奇观。”

“这个不太好,当商人要算账,我数数经常会数乱。”阿瞳羞愧地说。

“那么,当一名驭手?我需要有人帮我驯服烈马。”

“我有一次帮板牙何蜃看管他的巨鼠雏兽,结果被那只出生才半年的幼巨鼠拖着跑过了半座火环城。”

“好为难啊,让我再想想,乐师?不行。皮革匠?不行。草药师?不行…”他每说一个不行,阿瞳就萎靡一分。

云胡不贾说到一半,手里那枚珍贵的琉璃盏突然脱手掉下,朝地上落去。

阿瞳猝不及防,猛地一弯腰,竟然伸手接住了那枚酒杯,虽然弯腰太猛,几乎摔了个嘴啃泥,但手上抓住琉璃盏,仍是高高地举起。

云胡不贾说:“你看,还说自己笨吗?”

阿瞳捧着琉璃盏,脑子乱成一锅粥,只会说:“我…我…”

云胡不贾赞道:“手比脑子快,这是一等一的好刺客材料。要不,来我这里,让我教你天罗刺杀术吧。”

阿瞳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道:“让我去杀人?”

“杀人有什么不好?”云胡不贾满脸笑容,“乱世马上就要来临,做盗贼比做矿工更有价值。既正当年轻,你们应该尽快学会杀人、抢劫和偷盗才对。”

“啊?可是师父都不是这么说的。”阿瞳吃了一惊,咔嚓一声捏破了杯子。

“哎呀,”他惊惶地喊了一声,脸都绿了,“这、这,我赔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任何东西到我手里,都会被打破。”

“你当然不适合建造,你只适合毁灭,”云胡不贾哈哈一笑,毫不在意那只名贵的琉璃盏,伸手拍了拍阿瞳的肩膀,“你可以再想想。”

他将一枚小小的铁钱塞入阿瞳手里。铁钱磨得很旧,上有模糊不清的花纹,似乎是雕刻着一只怪兽和一个裸女,相互缠绕在一起,一青一白,小却精致。

“等你想清楚了,就带着这枚天罗铁钱到悍然山城来找我。”

阿瞳摊开手掌,望着那枚铁钱发呆。

“真是有趣,嗨,你带了这么多东西来,是准备送我们火环城一人一件礼物吗?”师夷拽着云胡不贾的胳膊问。

“嘶——”云胡不贾痛苦地皱了下眉,“我本当拒绝,可是你的魅力真是难以抵挡。”

“这样吧,”他哈哈大笑,用扇子指着堆满市集洞里的货物,“我保证,火环城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将收到我的礼物,一个也少不了。”

沙蛤望了望整座大市场堆放着的琳琅满目的货品,困惑地问:“你是说,卖给他们?”

商人微微一笑,用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更喜欢我的说法。”

3

他们站在一堵悬崖上往下俯瞰。

矿工们正在他们脚下不眠不休地日夜搭建栈道,灯笼好像一串发光的蜈蚣脚爪。

为了抢进度,矿工们都过度透支了体力,严重的身体耗竭让他们格外疲惫,但是修筑在悬崖上的冲车道已经逼近了终点,只要再搭建一条越过瀑布的栈桥,就到达可以开采的矿脉地区了。

从悬崖上面落下来的水绵密不尽,但毒鸦可以看清每滴水珠。

他也很长时间没有入眠了,但疲惫反而让他的感知更加敏锐。他知道自己睡眠太少了,但所有人的睡眠都太少,包括夫环本人。

毒鸦擦去额头上滴下的液体,他不知道那究竟是汗珠还是水珠,反正很快就会被烤干。

“士兵的伤亡很重,昨天我们伤了七个人,折损了一人,前天是四个…”

“我不要伤亡数字,只要矿石。”夫环抓住毒鸦营山的衣领,把他拉近自己,用可怕的红眼瞪着他。

“打断一下,夫环大人!”有个矮河络在旁边跳着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熊悚扭过头去,发现是巡夜师陆脐。

“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里太难找了,”陆脐擦着汗抱怨说,“大人,我有事找你,关于那桩工作,我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什么工作?”夫环不耐烦地瞪着眼。

“翻译那张地图啊,你忘了吗?”

“那张图!”熊悚烦躁地摆了摆手,此刻他可不希望巡夜师掺和进来捣乱。云胡不贾的暴风吼虎到场,那张图的问题对他来说已经全部解决了。

“…我的藏书塔被烧了,我要求侦破此案,此外,应该急速派人去龙渊阁或其他河络城采购《屈服之书》和《雾隐城梦兽笔谈》,这两本书对破解地图之谜很重要…”

陆脐继续絮絮叨叨地拉着他的衣角不放,让熊悚气不打一处来:“我这边多少大事急事要办,你却让我去买书?我要你找到夜蛾部对付沙虫的办法,你找到了吗?”

“当然没有,”陆脐理直气壮地说,“器而用者为之下,真正的好书上不会记载这些无用的知识。”

“滚!”熊悚怒喝道,“我在等一个重要的人。在那之前,你不要来烦扰我。”

“还在等谁?”

“他来了!”

悬崖上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当先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走了过来,他们穿着一色的红色钢甲,赤红色的胸甲上雕刻着铁齿巨鼠的图腾。

为首的一名武士身躯庞大,面色黝黑,满是横肉,就像只狮子,无人怀疑它的杀戮能力,看到他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簇拥在狭窄栈道上的卫士不用招呼,就向后闪出一条路来。他隔得老远就开口喊道:“终于召唤我了,我在锚溪谷待得都快要渴死了。”

“渴?你是在说旱灾吗?”陆脐插嘴问。

赤甲摇空转身用冷漠的目光瞪着巡夜师:“我是说,再不让我的刀子喝点血的话,就要渴死了。”

“要用到刀子的地方很多。”熊悚沉静地说。

赤甲砸了砸自己的头盔:“没有问题,我会好好招待他们。”

“要我做什么?”赤甲摇空不耐烦地喝道。

“赤甲,你的士兵要接管整座火环城的防务,对任何莫名出现的怪物和陌生人都要杀无赦。”

“很好!”本身就是怪物的赤甲满意地叫道,“我喜欢这任务。”

“接管防务?这很奇怪,我们自己的士兵去干吗呢?”陆脐发问,他一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

“少管闲事,巡夜师大人。”夫环的模样现在让人有点害怕。他头发焦干,眼睛里布满通红的血丝,压在低低的眉毛下,凶光暴射。

赤甲把那张疙疙瘩瘩的脸转向陆脐:“如果你想参与我们之间的游戏,也没问题,不过那样一来,你今夜恐怕就再难见到心爱的星辰了。”

陆脐面如土色。

“火掌,你那边还有什么问题吗?”

“图上的矿脉是对的,我们马上就要开始向前掘进了,可是矿工们的体力全都透支了。”

“我们需要一个总动员令,让其他的平民来帮忙,让他们去维护巷道,去拖运小车、去凿排水坑、去打戗柱、去攉矿渣,他们可以做的事情多着呢。我会发布总动员令。”

“确定如此吗,大人?”

虽然在河童殿里,小河络们的玩具就是矿工镐,他们到处挖坑,经常把老师绊倒。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受过挖掘方面的训练,全民挖矿是可能的,但平民下到矿道仍有一定的危险,他们对地下和熔岩的情况不如职业矿工了解,他们甚至听不懂矿工之间的行话,因而他们的死亡率也远高过矿工。

“我们是矿工城,每个人的血液里都流淌着墨晶矿的黑血,他们会干好的,”熊悚拍了拍火掌肌肉结实的胳膊,“我会征集所有的人,所有能腾得出手的人,但别把他们派到关键的地方,别让他们碰到那些鬼东西,明白吗?”

“什么时候开始?”

“万铁之神在上!当然是今天!我已经让蝗眼准备多余的矿工装备了。”熊悚说,“还有什么问题?”

“我们一定能渡过难关。”熊悚仰着脖子说,热水顺着他的头盔流淌,一阵阵的地震撼动他们脚下的大地。

从那一天开始,铁鼠部落的士兵接管了火环城的所有防务和治安。至于熊悚,则把越来越多的火环士兵派到地下,他们全副武装,带着重型武器,似乎要去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但他们正在对抗什么,却对平民们绝口不提。

只有分布在最前沿的矿工才知道他们在和什么战斗。

4

矿工的装备包括两只皮袋、带脸罩的头盔、厚防火服、干食品、锯子、铁镐、单刃手斧、长管水罐和一卷长绳。

找到适合沙蛤使用的工具,要比其他河络麻烦,沙蛤的个子最小,比其他的河络还要矮上几分。镐把对他的手来说太大,衣服太宽,裤管一直拖到脚面,即便是最短的单刃手斧,他背在背上,也如同蚂蚁撼大树般可笑。

沙蛤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从厨师学徒变成了矿工。

他就拖着这么一套庞然大物般的矿工装备站在大灰环入口前发呆,按理说他应该高兴,因为矿工比厨师学徒要受人尊敬。但实际上,他百般不乐意离开温暖的厨房炉火,钻到鬼怪横行的地下去。

可是夫环的命令不容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