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悚放声怒吼,紧抱骨头,合上双眼。他清晰地知道一旦从梦中醒来,将会面对自己的死亡,但此刻却无比渴望那一时刻的到来。

快醒来,快醒来。他对自己说,梦中铁骨奥司冰凉的头骨嵌入他的胸膛,快醒来,快醒来,时间所剩无几——现实来临,好像迅猛的野兽,突然扑在他身上,利爪如钩,在他脑子上留下深深的抓痕。夫环被震倒在地。

他猛地睁开眼,没有寂静的石头台子和那些白色的骨头,四周一片尖叫和哭泣、怒骂,还有冲天的火光。

从地火之眼里喷出的石头冒着火焰,噼啪作响,它们落入帐篷区,登时引燃了一片火焰迷宫。四面八方的光线闪烁夺目,地下世界里,从来也没有这么亮堂过,这是熊悚一生中永远也见不到的景象。

烈火的藤蔓四下蔓延,像蛇一样发出嘶嘶声。大甲虫好像一群群的火流星划破天空。地穴里的风像是受到感召的妖怪,呼呼地向上蹿,各个方向都有火焰映照出的光和阴影,烈火组成的屏障快要挡住烛阴广场的出口了。

他意识到有个人跪在他身边,正在拼命地拉他起来。

“快起来,夫环!它冲着这边来了!”她在他耳边喊道。

在一瞬间,他几乎把她认成了罗达,或者是夜盐,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还有尖俏的下巴,都是那么相像,但她太年轻了,不可能是她们任何一个。

熊悚使劲晃了晃头,认出她是新选出的阿络卡。由神之手。

“我知道该怎么办。”夫环熊悚说。他奇怪自己的嗓音变得如此奇怪,让他也觉得陌生。

他转身回看的时候,看见那些被锁在蛇辇船上的囚徒正在挣扎,有士兵在帮忙劈开锁链,但是太慢了。

多奇怪啊,他会因为这些苛刻而无法原谅自己。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努力逃避灾难,结果是更大的灾难。如今那场血咒又算得了什么,还算得上灾难吗?他无声地嘲笑自己。

师夷在呼喊,在拍打他的脸颊,想要将他唤醒。熊悚看她的动作如在水中,挥手张口,都很慢很慢。

他眨了眨眼,对她说:“去带他们离开。按照夜盐的方式,或者你的方式去拯救他们吧,火环城就交给你了。”

“那么这里…”

“这里已经完了。”熊悚说,他奋力将阿络卡师夷向后推去,然后站起身来,向前走去。

火光映照出它那庞大无匹的身形。

沙虫低下头。

那双邪恶无情的目光,正对着他的眼睛。

“来吧,我知道你在找谁。”熊悚说。

“我也许做错了很多事,但并不是被你打败的。”

他从架子上取下了那面金光闪闪的沙蛇盾,还有长柄镰刀,掂了掂它们的重量,一种熟悉的感觉充盈全身。

“我从没丢失过一处阵地,从没有,”他对着铁冠沙虫喝道,“活着时从没有。”

“你现在要夺取它——你现在想要夺取火环城,就必须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熊悚冲它怒吼,“我会让你经历一场毕生难忘的战斗!”

脚下的高台被点燃了,火焰如同一口大碗,向上升腾而起,将他团团包围。

熊悚奋力厮杀。他那黑色的皮肤和身体、黑色的灵魂开始同时剧烈地燃烧起来。他挥动长柄镰刀,一道绚丽的弧线在火焰中爆亮,映亮了这座曾经压抑黑暗的地下王国。

那是他留下的战斗一生的最后印痕。

8

喷涌的地火轰隆隆地撞击着熔岩之井的井壁,沉睡了上千年的越岐山已经复苏了。

随时会有一场可怕的火山喷发,继续留在地下,纵然不被烧死,也会被毒气毒死。

河络们都意识到,大火环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了,他们必须顺着这条螺旋线的大通道向上逃,冲出羽蛇口,远离这座复活的火山,才有可能赢得生路。

向着夫环熊悚发起挑战的沙虫王,好像一条火龙跃入水中一样,撞开地面,将夫环带入地底深处,它冲破了广场的地面,一条一条的火瀑布则向上喷起,冲垮了围堰和那些雕刻着狰狞神兽的柱廊,熔岩的火舌已经漫过卵形广场的开口,封死了向上的出路。

他们彻底被困死了!

上千名盛装的河络如同被困在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不知该逃向哪个方向。

她必须想到办法将他们活着带出去。师夷不无荒谬地想,只是短短几刻钟前,这些人还与她毫无瓜葛,但如今都成了她的子民,如何逃跑,就成为阿络卡师夷的第一个任务。

她知道地火神殿后有一条小道,跨越河童殿上方的山坎,身手敏捷的河络,或许可以跟随她从那条小路逃生——但是那些妇孺,也许就要抛弃了。

她还在犹豫,就看见云胡不归和沙蛤从那条小道上翻过来,正在往回跑。

看见云胡不归,她的心里剧烈地一痛,好像一根针刺入心口,但她立刻将这种感觉抛在脑后。

“退回去!这条路不通了!”云胡不归大声喊道,“更高一层的隧道上倒下的柱子,把山坎砸碎了。”

她低头看见了沙蛤那双惊惶的小眼:“师夷…阿络卡,我们该怎么办?”

向上的所有道路都被封堵,他们无法逃出地面了。

草原地蜥跳上她的肩膀,又跳下去,往前跑了两步。

“走!火!”地蜥口齿不清地喊,喷着气,昂着头四处张望,然后回头不耐烦地看着师夷。

“小哎,乖乖待着!”师夷叫道,“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小哎跑出了几步,然后再跑回来狠狠地咬她的脚踝,它以前可从没这么做过。

“小哎!”师夷愤怒地叫道,想要赶开它。

“它说它知道怎么跑。”

沙蛤惊慌地说:“它说我们必须跟它走。”

“你听得懂它说的话?”师夷惊疑地问。

“不是所有,但是它们一直不停地沙沙地跑到我耳朵里。”沙蛤惭愧地说。

小哎继续蹦着高,想咬师夷的手。

或许她应该相信动物逃命的本能。

“它很烦躁,必须往这个方向走,我们必须走…那边还有一条路,有头上长毛的野兽…水里的眼睛…”沙蛤瞪圆了眼,“剩下的我听不懂。”

“我知道它要去哪里了。”师夷拍着小哎昂起的梭形头部,心里头慢慢地有了个计划,只是还不够清晰。

她从墙壁上扯下一盏灯笼,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然后高高地挑起那盏灯,领头前进,一路高喊着:“大家跟我来!”

在这一片混乱当中,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她的眼睛像是能平息最可怕的风暴。她所经过的每一区域,都会奇迹般地安静下来,四处乱窜的河络会突然站住脚,转头看向新晋的阿络卡。他们会沉默下来,回过身跟随着阿络卡前进。

“跟我来!”她高叫着说。

这就像河流汇入大海,越来越多的河络开始跟随着她的脚步前进了。

※※※

跟随她的人有铁匠门罗、木大师、铁岩苏玛、银手奇卡、厨娘蜡丁,甚至还有火炉嬷嬷,师夷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看见她,还以为她已经老死了。火炉嬷嬷虽然老得可怕,干瘪得仿佛就剩下一层衣服,却依然抓着一根瘿木拐杖,领着一群未成年的小河络紧跟在后。她一定是世界上最老的保姆了。

只有赤甲越过人群,过来抓住师夷的手:“喂,小姑娘,不对,这条路不对!”

铁鼠部的溪谷河络不熟悉地下生活,此刻更是窘态毕露。

赤甲的头发胡子都焦干卷曲着,汗水顺着他那张凶狠的脸往下流淌,“这路是向下的!向下的!流淌的熔岩很快会跟上来,到时候我们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你们必须相信我!”师夷简单地说。

“如果你错了呢?”赤甲依旧不肯放手。

师夷稍稍平静了一下,用她那双晶莹的眼睛望着他:“那我亦将为之付出代价。”

赤甲遥空死死地盯着年轻阿络卡的眼,随后在目光的拼斗中败下阵去。

他松开手,向后招呼他剩下的部下,四十余名执镰武士突烟冒火,跟了下来。那是他剩下的仅有士兵了。“你,你,你,你们几个,在阿络卡前面探路!”他怒喝道,“其余的人到后面断后,不要让一个人掉队!”

大火和炽热高温在后面追赶着他们,但河络族特有的循规蹈矩,让他们很快组成了一支有秩序的队伍,沿着道路前进。

云胡不归抱起一名害怕得忘记了哭泣的河络小女孩,挨着师夷走在前列,这条路他们曾经肩并肩地走过,那时候他们挨得更近。此时有一种奇怪的气氛混在他们中间,他们的目光互不接触,师夷不敢转过头去看他一眼。他应该已经将她忘了吧,她咬着嘴唇想,还是忘了最好。

惊魂落魄的队伍在后面跟了上来,黏稠的岩浆的流动并不算快,但紧跟着他们的脚步,逼着他们一直向前赶,稍有怠慢,脚后跟就会被烤焦。

风在半倒塌的柱廊和栈道间叹息,混杂着黑色的烟尘,热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河络们加快脚步,摸索着在隧道里前进,突然一阵凉风从前面吹来,将浓厚的毒气吹散,他们眼前一空,已经穿出隧道,走到了悬崖边上。

这里依然是黑暗统治的世界,穷尽目力,只能看到脚下有一条细细的白线,贴着绝壁之字形地往下延展,那是通往地下河的栈道。身后惊恐的浪潮越来越大,终于冲出了隧道口,拥挤着往栈桥上跑。

最后一名河络跳上栈道时,紧随其后的熔岩也冲出了隧道口,火舌似乎稍犹豫了一下,才向着深渊猛扑下去,瞬时间一道亮闪闪的红色火焰瀑布,照亮了整条大裂谷。

逃亡者们顺着之字形的栈道往下奔走,瀑布照亮了他们的前途,他们似乎已经听到了水声,走在前面的河络兴奋起来,开始奔跑,突然间,前头开路的两名执镰者突然发出惊恐的喊声:“路断了!路断了!”他们的喊声引起了一片惊慌,排在队尾的河络们更加用力地向前挤去,而前面的河络一起大声喊叫:“别挤了,要掉下去了!”

赤甲奋力维持秩序,才稳定住了军心。

师夷也来到了前面,提着灯笼向前照去,没错,这儿就是阿瞳掉下去的地方,甚至那根曾经挂住了他片刻的断裂木柱还在原处,栈道被失控的暴风吼虎砸出了一道长长的缺口,还没有修补完毕,没有河络可以跳过这么远的距离到达对面。

“别担心!我有办法。”师夷说,她的话声还带着稚气,不知道为什么却充满了力量,让周围的人安静下来。

“大家拆掉我们身后的栈道,往前铺。”她说。

赤甲沉默了一小会儿,放声大笑:“是个好办法,我们已经不需要回头的路了。”

木匠和锯木狗们被推举了出来,他们虽然依旧惊恐,也没有趁手的工具,但精湛的技术还在,他们沉默地干着活,手脚飞快地拆下了合适的长木料,回到上方的栈道被拆毁了,所有的人亦沉默着看这一切,他们有些伤感也有些不舍,好像只要通往火环城的道路还保留着,他们就还有希望回到那个地方去一样。

木匠们手艺娴熟,在豁口上搭出了一道窄小的临时木桥,桥板横跨咆哮的河流,就像蝴蝶飞舞在水面上。

师夷提着灯笼当先前进,窄木桥摇摇晃晃,但是很结实。

他们追随着那顶小小的灯笼越过了深壑,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要去向何方,只有云胡不归隐约猜出了她的计划,或者说是小哎的计划:他们正在逃往码头。

他提醒师夷:“那么小的码头,不可能装得下这么多人。”

“我们不去小码头,”师夷宣布说,“我们要去找黑船,那里才是火环城真正的码头。”

“那条路…”

“我们找得到,”师夷坚定地说,“一定得找到。”

地形变化已经很大了,很多洞道倒塌,到处冒着硫黄味的烟气。

他们沿着悬崖边凿出的石头小径跑了二百来码,已经看见了码头下的黑水,被那场杀死了巡夜师的喷发岩浆堵塞了部分河道,到处都是崩裂的岩石,露出里面亮闪闪的矿石。

洞道上方那个模糊的狮子脸被劈成了两半,小哎鼻子贴地闻闻嗅嗅,跑了几圈又回过头看他们叫道:“哎!”

按他们原先的方式沿地下河前往老码头肯定不行的,师夷举着灯笼犹豫起来。

一只干瘪的手从她手里接过了灯笼,是火炉嬷嬷。她老态龙钟地走在前面,说:“跟我来,我虽然老糊涂了,也许还记得那条路。”

但即便是火炉嬷嬷,也没顺利在这个巨大的地下迷宫里找到那条路,他们迷路了两次,一次是木大师何踩找到了记忆,将他们带入一个刻满牡丹狮子的古怪门洞,后来,每到一个岔道口,上了年纪的老河络们就停下来围成一圈商议,这些年来,老家伙们都有意无意地忘却了通向码头的路。

还有一次是小哎找到了方向,它嗅着水汽和脚下的软泥,一路小跑,奔入一条逼仄低矮的通道,那通道几乎是由几块相互架起的巨岩下的间隙,最终它在一副模糊的壁画下骄傲地挺起胸膛,自吹自擂地喊:“小哎!”

是这里!师夷长出了一口气:“我们在这里丢了一根木桨!”

他们脚下所处的位置原本该是河道,现在已经变成了半干硬的熔岩外壳构成的小路。

“这里离黑船已经不远了。”师夷喊道,给队伍里的人鼓劲。

溪谷河络们跌跌撞撞地前进,在地下他们毫无方向感可言。

但火山河络们一旦认定方向,就变得坚定无比。即便灯火不足,他们也能找到脚下要踩的点。

云胡不归认为,不仅仅是那只草原地蜥,所有的火山河络都是靠鼻子前进的。

这支队伍在曲曲折折的地下越行越深入,他们行走得越深入,就回忆起越多关于这座城市的历史。“就是这儿,”火炉嬷嬷坚定地指着一道好像弯曲脊骨的阶梯路说,“我想起来了,台阶下面有个小广场,对称地排布着六条小道,选择靠右第二条,就能直达码头了。”

但下完楼梯,他们又一次在曲径分岔的通道间迷失了方向。

这一次是师夷重新找到了出路。她的心灵之眼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大。过去那些通过这条路前往码头的河络,他们残留的思绪还挂在两侧的石壁上,指认着前方。

无论如何,这支古怪的队伍正在逼近漫长旅途的终点,背后是步步紧逼的熔岩。

师夷突然恐惧起来:

要是那条船不在那里怎么办?不在码头上,已经被大火或熔岩吞噬了怎么办?

但是,他们看到了它。

河水已经沸腾了,白森森的蒸汽弥漫在水面上,那艘船好像一只灰色的幽灵,但它还能漂浮。

那就是它。

风蛇部落留下的死船。

船头雕刻的船首像是一匹巨大的风龙,鳞须怒张。熊悚将它一直留在了这里,它如同一只行在水上的幽灵。死亡的象征,但此刻却是最后的希望。他害死了一千二百名无辜者,此刻亦将拯救火环城最后剩余的人。

紧逼不停的熔岩河在他们身后咆哮,大地震动不已,但河络们秩序井然,架起三道跳板,络绎登船。

登船完毕,师夷却发现火炉嬷嬷还在跳板另一端。

她睁着半瞎的双眼,朝着船上的孩子们微笑。

“我要留在这里,去和我的那些故事会合了。”她说,拄着拐杖,驼着背,慢慢地走入到最深的黑暗中去了。

赤甲遥空挥起镰刀,劈断缆绳。

大船发出阴沉沉的啸叫声,顺流而下,冲入白汽蒸腾的急流中。

师夷立在船头的风龙像后,高挑着那盏灯笼以作导向。

木大师何踩亲自掌舵,他虽非专业船工,对这么大艘浮在水上的大船的了解却远甚一般舵手。

“我们能找到地下河的出口吗?”云胡不归站在她身后问,“现在还有把握找到它吗?”

“不知道,但我会努力。”师夷将她的心灵之眼在黑暗中尽力延伸,一寸寸地摸索那个隐秘的地下河出口。

他们或许心里都存在一个可怕的想法,但不敢说出来:那个出口,是否已经被掉落的岩石堵塞,如果那样的话,他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你感觉到了吗?”云胡不归问。

大船开始在原地打转,他们不再向前猛冲。

“我们正在上升!”

他们落入了一个回水潭,水位越来越高,他们正被水带着向洞顶升去。

地下河的出路确实被堵住了。

“我们死定了。”沙蛤绝望地说,瘫坐在地。

所有站在船头的人都努力睁大双眼,想要看透遮蔽前路的黑暗。

云胡不归猛地直起身体。

“怎么?”师夷用询问的眼神望了望他。

“风。”他简单地说。

“风?”

是的,风消失了。

一直迎面猛吹的那股炽热的风消失了。

只有阿络卡手里的灯笼发出橙红色的光芒,只有身后的熔岩瀑布挂在高处的反光,而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就在前面。

他们都听到了巨大的呼吸声。

阿络卡鼓足勇气,像扔梭镖一样,将手里的灯笼向前扔去,灯笼纸烧着了,变成了一团火球。它向上飞去,照亮了一张丑陋而庞大无比的脸,黑如地狱的皮肤上覆盖黑亮光滑的甲壳,头上则树着荆棘丛生的王冠,它那庞大的身躯仿佛带着一层黑雾,旌旗般缭绕四周。

“这不可能,”师夷喃喃地说,“它一直在跟踪我们,它就不想放过我们。”

这只阴魂不散的异化巨兽,是地下世界千年来的黑暗化身,是不可抗拒的死亡本身。它用洞悉一切的巨眼往下俯视。

河络们都不由自主地攥住身上某件铁器,向铸造之神祈祷。

沙蛤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呜咽,能让沙蛤害怕的东西很多,而此刻他心中的恐惧胜过以往任何时候。

铁冠沙虫王优雅地向前滑行,从水下将整个头颅缓慢地抬起,眼光却始终不离眼前的这些猎物。

就连师夷也束手无策,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包围了她。这是她们的宿命吗?她们逃奔了这么远,却还是被它迎头堵住了去路。此地就是火环城最后一批部族民的归宿吗?

这些是她的选择造成的啊。她用双手遮住自己的脸庞,跪倒在地。

“别把错全都担在自己身上。”赤甲遥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他那张疙疙瘩瘩的脸上杀气纵横。

“既然无处可逃,那就只有向前打开这条路!”赤甲怒吼道,跳到木雕的风龙上,挥刀向前突击,残存的有十多名执镰者跟随在后,他们是最后一拨红色的洪水,也是最后一群投火的飞蛾。

沙虫王轻蔑地张开了针牙环绕的大口,喷吐出了一团液态的大火,威猛的赤甲和那十多名武士就浑身着火,好像皮蹴鞠一样被弹了回来。

“我们输了。”师夷喃喃地说,她依旧捂住自己的脸不敢放开。

云胡不归在她身边说:“来和我打一架,我知道怎么打!”

她像是被烫了般缩了一下:“你还记得,你还记得…”这是她初见云胡不归时,说的第一句话。

“我当然记得。”云胡不归轻轻地笑了,“你的魅惑术控制时限太短了呢——给我挑一把刀,一把大一点的刀。”

师夷愣了一下。

云胡不归已经自己动手,从一名害怕得动弹不得的火环士兵手上夺下一把刀,那是一把仪仗用刀,乌兹钢身,极其沉重,双手长柄用青铜包裹,刀刃有五尺多长,吞口处是赤铜地错金银的怒目睚眦。

他用袖子擦了擦那把长刀,刀光晦暗。仪仗用刀本来只求华丽,不求锋利,但河络出品的武器,钢水和做工都极其精良。

云胡不归笑了笑说:“太轻了,将就着用用吧。”

师夷愣愣地看着他,纵然外界纷乱繁热,纵然他脸带笑容,她又从他身上看到困在藏书室中的那种冰凉如水,对身遭的一切显露出漠不关心的姿态。

他倒拖着那把大刀,大踏步走上前去,刀头在甲板上吭啷啷地拖出一道深痕。

似乎有冰冻的霜花从空中飘落。

这样不对,师夷想大声说这样有什么不对。他是想寻死,想死在我们的前面。

但云胡不归已经发动了。

他一足踏上船首像的背脊,高高跃起,好像一只大鸟扑在空中。

原本暗淡的刀刃上,一星刀光起来了,刀光鲜亮润泽,在刀锋上来回滑动。

云胡不归人在半空,挥动长刀,朝着铁冠沙虫王猛扑了下去。

就连身躯如此庞大的沙虫王,也微微一滞。胡不归的长刀击中巨沙虫那覆盖硬甲的头顶,向下直入尺余,刃口似乎有耀眼的火光冒出,被击中的鳞甲先是冰冻成霜,然后成串的破碎。

师夷面露喜色,但是千年生命的沙虫王,或许真的拥有了不死之身,它甩了甩庞大的脑壳,云胡不归就像只甲虫那样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前帆上,然后掉落到甲板上,师夷扑上前去护住了他。

沙虫王向上伸展起身体,像一幅遮天盖地的黑幕,遮挡住所有人的视线,它的身躯猛烈地撞在头顶的岩石上。山摇地动间,已经白化僵硬的甲壳纷纷掉落,露出里面的新的透明的鳞片。沙虫王口中嘘嘘有声,摇晃着带角的头颅,随后朝黑船猛扑下来,冲向在船头的师夷和云胡不归。

勇敢和愚蠢的界限很模糊。沙蛤知道自己是个没用的胖子,既胆小又蠢笨,火炉嬷嬷常说如果把自己搞到头破血流那就太蠢了,可是阿瞳说过,为了朋友就得两肋插刀。师夷和云胡不归是否是他的朋友,沙蛤还不确定,所以此刻就是阿瞳说的情况,还是一种愚蠢,沙蛤不敢确定。他是最没用的人,他才应该死在这里,而云胡不归应该带着师夷离开。这也许是阿瞳的愿望吧。他不确定。

总之,在沙虫王朝着师夷和倒地的云胡不归俯下身子去时,他还是闭着眼睛,大叫一声冲了上去。

他张开双臂,挡在云胡不归面前,大声地尖叫着,从心里头用最大的声音冲着那东西喊叫:“离开这里!离开!”

他所得的反馈几乎将他整个人彻底毁灭,一阵强大的风暴横扫过他的心灵,钟声在脑海中轰鸣,几乎将他的脑膜轰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