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素有些诧异,更多感动,帝玖连这都注意到了?

空虚感慨,“帝玖最偏心,把最新型号笔记本电脑申请下来给你呢,小素。”

若素听得笑起来,空虚连这点小事都吃醋,“我用不到这么先进的型号,和你那台旧的换好了。”

空虚听得连连摆手,“被小水七七知道,一定说我欺负新人,不行不行。”

今日换成小水,踏着空虚话尾走进来,“空虚欺负谁?”

“我说要再吃一客小笼,若素不肯,她欺负我。”空虚扭动身体,看上去有些欠揍。

果然小水经过他身边,轻轻拍一拍他的后背,“乖,一边凉快去。”

然后向若素明媚一笑,“小素,有没有我的小笼?”

若素看得忍笑到肚痛,“有,在茶水间。”

“哦噎!”小水扔下背包,转进茶水间去。

未几传出小水的惊呼:“空虚,为什么这一盒少掉一只?!”

空虚向若素眨眼睛,大步逃往楼上去了。

整间杂志社就此从沉寂中醒来。

若素抛开关于见家长的烦恼,认真工作,午饭做了香喷喷五谷杂粮饭,汤煲里熬着薏米绿豆老鸭汤,白灼大头虾,凉拌西兰花,另有芹菜炒肉丝。

杂志社里诸人,只要是美食,并不挑剔,很好喂养。

若素奇怪,吃得那么多,三餐点心加消夜,每天早晨来,冰箱几乎都是空的,可是这几个人却都不见胖。

小水曾经很骄傲地说:天生丽质难自弃。

连七七都点头附和:得天独厚。

若素却总有些违和感,又说不出具体不同寻常在哪里。

然而若素秉持不多看多问多说三不原则,再好奇,也烂在肚皮里。

吃过午饭,空虚穿得西装笔挺,拎着公文包,出去开会。

小水七七趴在栏杆上对楼下若素说,“空虚只这副皮相,往那里一立,已经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教他去开展销会,我们杂志一定大卖!”

若素骇笑,说得同夜店里出卖色-相的男人一样。

可是看看空虚男模似颀长潇洒的背影,又深觉二女说得不无道理。

一样推销物品,长相讨喜与长相丑陋的推销员相比,前者总归占些便宜。

不然电视广告里,也不用青春美丽,年轻英俊的男女模特做广告,一概用卡西莫多好了。

下午无事,若素便在底楼上网,搜索兼职翻译的招聘信息。看来看去,都要求有相关工作经验。

这时帝玖下楼来倒茶,看见若素坐在一边,便慢悠悠踱过来,侧头看一眼若素浏览的信息,不禁挑眉。

“怎么,小素对做兼职翻译感兴趣?”

若素笑一笑,没有否认。

“你舍近求远做什么”帝玖大奇,“我们杂志社翻译人手不足,每天海量原文新闻小说需要翻译,统共不过这几个人,累得贼死,有时要将工作外包。你感兴趣,不如…”

话到一半,挂在底楼墙上的电话响。

那是一部老式电话机,橘红色,有圆形拨号盘,就挂在墙上,经年也不响一次。人人都用即时通讯工具在网上交流,或者使用手机通话。

若素一直以为那不过是老洋房里的一件装饰品,想不到竟然还能用。

帝玖浓眉微蹙,走过去听电话:“…是,我知道了…我这就让她给你带过去…好,再见。”

说完挂上电话,转回茶水间去。

若素看见他伸手在冰箱顶上摸一摸,摸出只透明文件袋,然后转回来。

“小素,空虚这家伙,出去的时候忘记把展销会参展文件和凭证带去,麻烦你走一趟,给他送去,送完你可以直接下班。”

若素接过那透明文件袋,点点头,这是大事,不能耽误。他们都有工作在身,只得她最清闲,跑一趟也是应该的。

帝玖交代地址:“他在会展中心北楼一零一七室,你快去罢。”

“嗯。”若素将透明文件夹装进自己的大背包中,检视一下自己的物品,准备出发。

“等一等若素。”帝玖忽又叫住若素。

若素扬睫,看向眉目平淡的主编大人。

他从牛仔裤后袋中摸出皮夹,取一张交通卡给若素,“空虚那边急用,你叫出租车去罢,来去车资由公司支付。”

若素老实不客气接过交通卡,向帝玖颌首,挽起背包,转身走出去。

帝玖望着她走进午后阳光里,仿佛被镶上一层细细金边的纤细背影,嘴唇微动,终是没有出声叫住若素。

22.恶魇

若素走出弄堂,下午的阳光将她的后背照得暖融融的。

幽僻的小马路上,几无人迹,有老房子里传来悠悠淡淡的旋律。

若素心中宁静,这样慵懒无人的午后,突如其来的小差事,于若素,直似浮生偷得半日闲般难得。

一段小马路走不多久,转一个弯,若素已经站在人流如织,摩肩接踵的繁华地带。

若素站在人行道上等出租车,接连两部,明明若素先看到,可是司机都将车停在脚踩高跟鞋手挽购物袋的时尚女郎跟前,然后绝尘而去,留给若素一股难闻的尾汽味道。

若素垂睫看一眼自己身上的旧衣旧裤,忍不住在心里嗤笑,果然个个都先敬罗衣后敬人。

直等了约二十分钟,若素才堪堪抢在一个眼镜男前面,钻进出租车。

看那眼镜男气喘吁吁,满头是汗的样子,若素心有不忍,按下车窗问:“你去哪儿?如果顺路的话,就拼个车罢。”

眼镜男愣一愣,随即点点头,“那麻烦你了,我去火车站!”

“我去会展中心,比你先下,你看可以吗?”

眼镜男道谢以后,猫腰坐进后座。

司机看一眼若素,“小姑娘心老好的,一般都不肯给人家拼车的。”

若素笑一笑,并不搭腔。

司机见若素谈兴不浓,便转而与后座上的眼镜男攀谈起来,两人高谈阔论,从房价只涨不跌,到股票只跌不涨,再到入学难入托难…国家大情小事,信手拈来,深入潜出。

若素虽不讲话,可却听得津津有味。

若素同讲话不流利的妈妈,很少谈及政.治,两母女都极力回避。做洗头妹时,常有客人向她倾诉,家里的狗同她最亲,丈夫儿子都不理她;生意做得多大,以前的同事朋友都嫉妒他;孩子学习多好,永远年级前十…

他们不需要回应,只需要一双耳朵,倾听他们的寂寞。

其实若素不知多想有这样一双耳朵,听她将埋在心底里的那些事,统统倾诉。

可是,若素找不到这样一双耳朵,她心底里的那些事,也无处言说。

因并不是晚高峰时间,出租车很快转上会展中心所在马路。

开不多久,司机神秘地对后座上的眼镜男说,“你们看今晚的新闻,肯定要出大事。”

“你怎么知道?”眼镜男问,若素也好奇地支起耳朵。

司机得意地看一眼始终沉默聆听的若素,“我以前当兵的时候,是侦察兵,看事情看得比别人都深入,分析得都透彻。”

眼镜男附和地“唔”一声。

“这边沿途,平时都允许暂时停车,可是今天,有交警在维持秩序,禁止停车,这是第一点;在禁止停车的地段,接连停了几部面包车,交警却没有上前,这是第二点;面包车车窗都贴着深色防爆膜,两侧车窗都摇开一点点,我注意到有镜头反光…不是监视任务,就是抓捕任务…”司机将出租车驶进会展中心门前的停车坪,“小姑娘,到了。你和这位先生怎么劈帐?”

若素笑着取出交通卡,“师傅麻烦你把表按了,结一下车资。去火车站的路程从新打表罢。”

司机与眼镜男倒都很痛快,说就这样罢。

若素付了车钱下车,目送出租车驶远。

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会展中心北楼,若素的脚步,却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

出租车司机的话,不断在若素脑海里回响:…肯定要出大事…不是监视…就是抓捕…

有些原已经渐渐淡忘的回忆,倏忽沉渣泛起。

若素捏紧手中背包,透明文件夹的棱角透过背包,戳痛她的手心。

随后若素笑自己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然而会展中心北楼,看在若素眼里,忽然间便有些莫名的,怪兽般的外形,令若素望而却步。

可是文件夹在手,到底不能影响空虚的工作,若素看一眼人来人往的会展中心正门,再注视北楼片刻,若素还是迈步,向北楼走去。

北楼大厅的巨大玻璃转门,被进出的客人推动,旋转间折射阳光,刺痛若素的眼。

若素跟在一个中年男子身后,自转门走进北楼大厅,略做环视,找到前台接待处,走过去。

前台接待小姐笑靥如花,“你好,请问我有什么能为你服务的?”

若素从背包里取出透明文件夹,“你好,我是译文杂志社的,能不能打个电话到一零一七室,请空虚先生下来,取一下他要的文件?”

接待小姐微笑点头,拨通电话,隔了片刻,她放下电话,对若素说:“房间里没有人接电话,不然你把文件夹留在这里,我稍后替您转交给一零一七房的空虚先生。”

若素想一想,“我留个便条可以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若素草草写下一张便条,与文件夹一起,交给前台接待小姐,然后快步走出北楼大厅。

才走出转门,就有穿黑色便装的几名男子,与若素擦肩而过,行色匆匆向里闯去。

“十楼,重复一遍,十楼。”若素耳里传进那几名男子简短有力的声音。

若素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啪”地一闪,四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些仿佛从天而降的便衣男子,那紧紧钳住她手腕的冰冷手.铐,那将她带往不知名审.讯室的面包车…一切都如同黑白电影片段,交替浮现。

即使人间四月,午后最猛的日光笼罩若素,她也觉得如堕冰窟一般,浑身发冷。

忽然一只手从若素身后伸过来,拍拍若素肩膀,若素浑身战栗,慢慢慢慢,转过头去。

身后,空虚逆光而立,一手拿着两罐咖啡,笑容晴朗,“小素,喝不喝咖啡?”

千言万语,千头万绪,到得最后,若素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颤抖着双手,接过温热的咖啡,捂在手心里。

“帝玖说让你把东西给我送来,麻烦你了。”空虚微笑,“东西呢?”

若素看一眼空虚,他双眼黝黑,竟似深不见底,可是笑容再英俊不过,那么普通一套西装穿在他身上,都似手工定制般熨贴。

若素啜一口咖啡,让那热而苦的液.体,顺着食管流入胃里,才轻轻对空虚说,“我留在前台,你去取一下罢。”

空虚望一眼若素煞白的脸色,有些担心,“小素你没事罢?脸色这么差。”

若素摇摇头,“大概着凉了。”

“既然资料已经送来,那你赶紧回家休息!”空虚伸手,替若素叫出租车,然后不由分说,将若素塞进车里,“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一切就都会好了。”

若素回到家里,妈妈躺在床上,一边听绍兴戏,一边便盹着了,连若素进门,也不晓得。

若素轻手轻脚,放下背包,然后钻进浴室里,拼命用冷水泼脸,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持冷静。

等一下还要陪妈妈吃晚饭,决不能教妈妈看出一点点破绽来。若素在心里对自己说,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直到双手不再颤抖,才从浴室里出来。

然而还是从心底里觉得冷。

这时客厅门响,安亦哲推门进来,看到坐在沙发上,额发还微微滴水的若素,一愣,立刻关上门,放下公文包进浴室取出大毛巾来,抛在若素头上,“把头发擦干,不然着凉。”

若素伸手,按着披挂在头上的大毛巾,望着这个男人。

“不舒服?”安亦哲低头,摸一摸若素额角,“今天我做饭,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吃饭我叫你。”

若素撇开头,那只温热的手便落了空。

他也不恼,淡笑,“信不过我的手艺?那叫外卖好了。我知道有一间日本料理店的外卖寿司一极棒。”

若素只是不语。

安亦哲注视她片刻,便款去外套,进屋去看若素妈妈。

晚饭他果然叫外卖上来,各色寿司与海鲜寿司饭,摆满一桌,个个小巧玲珑,只看着也教人食欲大增。

若素的心思,却不在吃饭上,悉数被电视上晚间新闻播报的消息所吸引。

“…警方破获一起重大卖.淫嫖.娼案件…当场抓获□团伙成员九人…据办案人员介绍,该团伙为有组织犯罪,统一安排卖.□到指定地点,有专人负责驾驶押送交接,形成一条龙服务…几名东南亚书商涉及本案…”

镜头里,正是那些身穿黑色便服的男子,从会展中心北楼,押着那些垂头披发的女子走向警车。

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再次弥漫若素全身。

倘使她当时直接上了十楼,是否会再一次被无辜牵涉其中?

若素不敢想象。

额角针刺一样地疼,却还要对母亲微笑,若素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尽。

晚饭后,若素要进厨房洗碗,被安亦哲拦下,“你去照顾伯母,我来洗碗。”

碗不多,只几个酱油碟,三双筷子,以及汤碗。

等他洗完碗,擦干手出来,若素也已经为母亲做好个人卫生工作,伺候她躺下,叮嘱她看电视不要太晚,有事要记得叫她。

两人在客厅会合,若素反常地没有打扫房间,而是呆呆坐在沙发里,魂不守舍。

安亦哲看了一会儿报纸,见若素不言不语,微微叹息,放下报纸,“若素。”

坐在沙发里格外苍白的女孩子一惊,浑身战栗。

“那令你害怕,是吗,若素?”他声音非常轻,非常轻地问。

若素扬睫,有些无神地望着他,又似望着虚空。

“害怕?”

不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