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素伸手,与总领事及夫人握手,然后微笑问,“奥兰治o威廉海姆,恕我冒昧,是否正是十六世纪领导并宣布荷兰独立的奥兰治大公?”

总领事碧蓝如洗的眼睛一亮,“正是。安夫人了解那短历史?”

若素展颜,“大学时教法语的教授,博闻广记,曾经在讲述法南奥兰治家族时,详细提起过这段历史,并且说,荷兰的代表色橙色,正是源于奥兰治大公的名字—— OrangeWilhelm中的Orange,这也正是为什么荷兰国家队被称做橙衣军团的原因。”

总领事抚掌而笑,“哈哈,安夫人说得一点不错!很少有人能确切知道荷兰为什么奉橙色为国色,也不知道橙衣军团究竟因何而来。安夫人,为此当浮一大白。”

美丽温柔微微丰腴的总领事夫人不由得摇头失笑,“安夫人,他是铁杆球迷,世界杯小组赛正如火如荼,他们这些男人,胜利也要喝酒,失败也要喝酒,哪怕听见我国球队名字,也要举杯。”

若素闻言微笑,“还好四年才有一次。”

“可不是?”总领事夫人点头。

无形中距离便被拉近,总领事夫妇在告罪失陪前,再三约定,等一下要坐下来慢慢聊。

待总领事夫妇走开,安亦哲微笑捏一捏若素手心,“看,你做得,比想象中好不知凡几。”

若素却觉得自己出一背脊冷汗,“其时我头脑一片空白,不知说什么好,不过脱口而出罢了。”

真的,又要脸上挂一副标准笑容,又要斟字酌句,并非易事。

若素这时候不由得感谢安亦哲,安排外事处工作人员,到英家教授她礼宾礼仪,又有英夫人言传身教,让她不至于临场手足无措。

英夫人说,稍懂对方国家历史最好,不懂也不要紧,最重要会得聆听,让对方觉得你认真在听他讲话。不擅长的话题,保持微笑倾听即可。事先顶好做一点功课,了解一些该国历史人文风土。也可以将谈话引导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自由发挥。

“外宾对中国茶道极感兴趣,你可以稍做研究。”英夫人以这句话,作为当晚言传身教的结束语。

回家路上,安亦哲笑言,连他大嫂英杰,都未必接受过英夫人如此细致系统的礼仪指导。

若素无以言谢,只是望着安亦哲的侧面。

仿佛,那些因他而来的暗黑影响,正在逐渐退去,生活中美好事物逐日增加。

收入可观的轻松工作,妈妈一点点恢复肢体gong能,他给她婚姻和一片遮风挡雨的家园,待她和气的同事与他的家人…

然而,她却始终不安。

若素自嘲地笑,过惯苦日子,忽然富贵,竟觉得怕,可见不是发达的料子。

这时有工作人员引导来宾,往宴会厅方向去,又有人过来,在安亦哲耳边提醒,“安市,等总领事先生致辞后,由您上台致辞,请做好准备。”

安亦哲点头,表示他知道了,然后侧首,低声问若素,“我待会上台去,你一个人在台下,没问题罢?”

若素想一想,摇头,她到时只要执一杯酒,站在人群里,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说,只管注视台上的他便好。

“你忍一忍,晚上回家奖励你。”

若素一句“怎么奖励”话到嘴边,转一圈,又咽回肚皮里去。

不知恁地,脑海里便浮现出某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肉偿。

看上去一本正经的男人,笑得一脸流氓型格。

若素想,果然陪妈妈看电视剧贻害不浅,此时此地,那台词便如同烙铁印在脑海里似的,越是不想它跳出来,它越是挑衅般飘来荡去。

若素望一眼站在身边,穿一身铁灰色西装陪宝蓝色衬衫的安亦哲,隐隐觉得如果她问了,安某人将会说出一句比“肉偿”更惊世骇俗的话来。

安亦哲感受到若素的视线,垂眸微笑,“怎样,老公英俊罢?”

“英俊!英俊得想踹你一脚。”若素声若蚊呐。

安亦哲望着眼睛明亮,小小声咬着牙说想踹他一脚的若素,温柔微笑,“现在不行,晚上回去,任你蹂-躏。”

若素望天。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惊世骇俗的,在这里等我!

这时招待酒会司仪上台,请众人安静,奏两国国歌,然后请出总领事文森特o奥兰治o威廉海姆先生致辞。

若素看着总领事龙行虎步,三两步上到台上,发表简短致辞,感谢来宾参加荷兰总领事馆举办的招待酒会,列举荷中两国深厚友谊,关系亦越来越密切,各层次人员来往频繁,合作领域不断扩大,双方高度互信,长期友好,互利双赢,全面合作地发展双边关系,并保持长期稳定健康发展。最后祝所有到场来宾,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随后司仪宣布安亦哲安副市长上台致辞。

若素目不转睛,看着他颀长优雅的身影,从容上台,感谢荷兰总领事馆多年来在本埠为两国友好往来所做出的贡献,本城与阿姆斯特丹作为友好城市,之间关系多年来不断深化,文化经济政治交流日益紧密,祝中荷永结友好,共同蓬勃发展。

等他下台,司仪宣布招待酒会正式开始。

安亦哲在人群中一边寒暄应酬,一边慢慢向若素走来。

若素凝视隔着人群,一点点走近她的男人,颀长英俊,淡定从容,眼神坚定专注。

当他注视她,她会有一种,自己就是他世界中心的错觉。

倘使这不是一场戏,若素想,那么她将幸福得令所有女人嫉妒。

可惜——若素垂睫微哂,不教自己自做多情。

“小——素?”忽然身侧传来极不确定的男声,带着一点点惊讶与喜悦。

若素循声望去,意外看见西装革履,高大英俊的区耀祖,以及,他身边,伴着一个穿白色夏奈尔连衣裙,胸-口别一朵手工制做绉纱山茶花的妙龄女郎。

“小素,你怎么在这里?”区耀祖惊诧莫名,望向若素。

伊穿一件黑色血肩掐腰及膝裙,肩头披一条湖水色大披肩,虽非名牌,可是质料极佳,黑发悉数拢在脑后,梳成一个圆髻,用一根别致银簪固定,光洁额头,挺直鼻梁,清澈眼瞳,柔软唇瓣,大宴会厅的暖暖光线,照在伊脸上,仿佛隐隐生辉。

若果说四年前沈若素给他的印象,是活泼开朗的可爱,那么四年后的今天,若素已是经历过苦难琢磨而成的淡然美丽。

区耀祖记得不过四个月前,在书城偶遇时,若素眉目间,还隐隐有潦倒颜色,然而此时此刻,伊已经褪去涩然,绽放华光。

是什么,令若素有如此巨大改变?

他尚来不及说什么,他身边一身夏奈尔的妙龄女郎,便攀住他手臂,仰头微笑问:“耀祖,不为我们介绍吗?”

“姝丽…”区耀祖望一眼淡然微笑不语的若素,“若素,这是我太太谭姝丽。姝丽,这是——”

未等区耀祖说完,一管清朗声音,自若素身后传来,“这是我太太若素。”

若素微微回首,便看已经安亦哲已经走到她身旁,挽起她的手,朝区耀祖夫妻颌首,“若素,遇见朋友?”

若素淡淡点头,“是,遇见大学校友。”

“安、安副市长——”区耀祖在若素与安亦哲脸上,来回扫视,倏忽释然微笑,“小素,你要幸福。”

若素笑一笑,不语。

区太太谭姝丽虽然不明就里,可是看丈夫脸上颜色,多少猜到内情,五官精致的俏脸微沉,“耀祖,我看见那边许伯伯,我们过去打招呼。”

区耀祖只来得及说一声失陪,便被拖走。

若素看着两人双双离去的背影,微喟。

“从此萧郎是路人,是不是?”安亦哲垂眼问。

若素不知怎的,听出一股子酸味儿来,“不,是逝者已已。”

真的,那些往事,不仅仅丢进垃圾桶里,而且,大抵已经送进焚化炉了罢?

所以再见,竟掀不起一点点波澜。

若素想,这算不算彻底放下过去,再无牵挂?

这时又有男声,淡淡传来,“小素?”

若素回眸,在心里哀叫一声,“命运,你还能再狗血一点吗?”

48称职的太太

“帝编,空虚。”若素保持微笑表情,“你们也收到邀请?”

帝玖颌首,空虚朝若素霎眼睛。

“亦哲,这是我单位里两位领导,帝玖,空虚。帝编,空虚,这是我先生,安亦哲。”

安亦哲分别与两人握手,“若素没给你们添麻烦罢?”

“想不到小素的老公竟然是安副市长。”空虚笑谑,“以后不能欺负小素了啊…”

一副言若有憾之色。

安亦哲笑起来,“工作面前人人平等,还请两位多多指导她,帮助她提升业务能力。”

若素忍不住掐一掐安亦哲臂弯,她的正经工作到底还是勤杂工,帝玖空虚还能怎么帮助她提升业务能力?

不料帝玖道,“小素虽然才方接触笔译领域,不过她做事认真专注,相信她以后在翻译一道会大有作为。”

若素垂睫,难以置信帝玖竟然会得打官腔。

想不到平时踢踏的帝编,换一身得体西装,与空虚站在一处,虽则面目平淡,可是讲话却圆滑非常。

是否做领导都有这样一身本事?

少顷,招待酒会现场开始文艺演出,有荷中两国著名艺术家献唱两国经典歌曲,还有两排荷中两国小小孩童,奶声奶气,齐声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引得到场来宾纷纷鼓掌。

随后有美丽荷兰女郎,穿民族服饰,脚踩木鞋,人手抱一只木桶,围在一起跳舞。若素看得津津有味,过不久便看明白舞蹈表现的是荷兰少女挤牛奶的生活场景,极形象生动。

若素的注意力被演出吸引大半,反倒没有稍早那么紧张。

有演出结束从台上下来的小童,在人群中奔跑,笑声清脆,并不使人厌烦。

大人都愿意这小童跑到自己身边来,抱住他们身体,疋在后头,躲避家长“追捕”。

若素见了,忍不住微笑。

也不晓得这是谁家混血儿,榛发碧眼,樱红小嘴,穿蓝白条子海魂衫,七分长牛仔裤,印有可爱米奇老鼠图案的帆布鞋,可爱如同广告里的天使。

若素眼见那混血儿为躲避家长,张一双小手,奔向不远处,着一袭夏奈尔连衣裙的区耀祖太太。

区太太正执一杯香槟酒与人低声交谈,不意那小童大力冲过去,抱住她双腿,一惊之下,手一颤,整杯香槟酒倾在身上,白色夏奈尔连衣裙胸襟上,顿时一片粉色香槟酒迹渍,虽然强忍着,可是眼睛里到底透出怒气来。

若素听见周围人发出低呼,小童也似明白自己闯祸,立在当场,睁一双大大碧眼,泪眼汪汪说,阿姨对不起。

“很解气,对不对?”有男人懒洋洋声音,在若素身边响起。“有些男人眼睛瞎掉,错把鱼眼当明珠,啧啧。”

若素已经不觉惊奇,今天所有应该遇见,不应该遇见,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人,统统让她遇见。

若素看一眼另一边被人拖住交谈的安亦哲,再看一眼身边一身意式剪裁西装的那西瑟斯,“你也来了。”

那西瑟斯向台上扬一扬下巴,“陪老头公司里的女艺人一起过来。”

若素这才发现,在那小童满场奔跑时,台上荷兰民族舞蹈已经结束,正由目前红得发紫,炽手可热的女星献唱。

若素暗暗想,总领事馆面子真大,请得动伊。

若素记得伊以前在做娱乐节目访谈时,曾经极清高地表示,不会出席现下的一切综艺娱乐节目,更不肯自降身价,为区区出场费到处走穴。

“我是演员,我的工作就是演好自己的角色,其他一切商务活动,对我来说,都属多余。”伊当时掷地有声地说。

可是看她此时此刻,在台上一袭华衣,轻吟浅唱,婉转动人,当年的清高自矜,大抵已经统统抛却。

那西瑟斯似看懂若素内心,勾唇微笑,“大把女明星等着上位,她背后若一直有人肯撑腰,倒也罢了。可是,感情这种事,最最难以预料,今朝爱得死去活来,明日便如同陌路,谁知道?她要再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新晋女星挤掉她,踩着她的尸体出头。不如趁现在红,出来活动,找个有钱有地位的,把自己销出去。”

若素见他云淡风清,浑似不当一回事儿,将自家旗下女星出卖,不由得无声太息,连风光无限的女明星,背后都有这样的辛酸。

“说起来,小素,原来你藏着掖着,不肯带出来见人的老公,竟然是安副市长啊。”那西瑟斯忽然对若素小小声说。

若素皱眉,她并没有藏着掖着,只是——不想打破生活的平静罢了。

虽然这平静,到得今时今日,也已经很难再维持下去,可是若素总希望生活能如潺潺流水,不必惊涛骇浪,涓涓细细已经足够。

“小素,嫁给政客有什么好?”那西瑟斯优雅地朝经过身边的一对女士颌首,继续给若素洗脑,“政客从来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台上义正词严,台下男盗女——”

若素轻咳一声,示意他这是荷兰总领事馆招待酒会,正式社交场合,他才微笑着,咽下最后一个字,契而不舍,“小素,你入得厨房,出得厅堂,打得死蟑螂——”

若素差一点噗嗤笑出声来,什么叫打得死蟑螂?

那西瑟斯极哀怨地瞥若素一眼,“何必为一棵树,放弃一整片森林?外头还有大好梧桐木,等你去栖。”

若非身在总领事馆的招待酒会上,若素几乎要反问他一句:你这不会是在我新婚不久,就怂恿我出轨罢?

若素一直不明白,那西瑟斯身处花花世界,俊男美女多到如同白菜般的娱乐圈,到底在她身上,看到什么闪光点?一意要将她策-反出现在的生活?

难不成真像他说的,是因为她“入得厨房,出得厅堂,打得死蟑螂”?

若素不以为然。

倘使真正如此,五星级酒店随便哪一个女服务员,飞机上任何一个空姐,都能达到他所说的这个标准。

若素垂睫微笑,肯定有她不得而知的原因。

若素不打算为自己的生活,增添不必要的烦恼,便微微欠一欠身,“抱歉,我离开我先生太久,要到他身边去了,失陪。”

那西瑟斯也不拦她,只微笑注视若素窈窕背影,沈若素,你能抵御外界诱惑,到什么时候呢?

若素来到安亦哲身边,他便轻轻揽住她腰身,向正在与他交谈的两位中年男士介绍,“若素,这两位是本市旅游局负责人胡启明局长,易居正局长,他们两位正和我讨论,打算未来开辟更多条欧洲旅游线路。胡局,易局,这位是我太太,沈若素,她读大学时,做过导游,对旅游市场,颇有些了解。关于开辟欧洲旅游市场,不妨亭亭我太太的见解。”

若素忍下用高跟鞋跟狠踩安某人一脚的冲-动,突然之间扔这么大一个命题过来,她一点不了解内情好伐?

只好略略侧一侧头,做倾听状。

高瘦精干的胡局便简要将旅游市场日趋饱和,旅游局希望能开辟多条新线路供游客选择的意向讲述一遍。

若素想一想,“我已经多年不做导游,不过,以我个人经历而言,很多游客,都愿意做背包客,一个人,一个导游,慢慢游览,而不是跟随旅游团,急匆匆在景点之间辗转。这只是我个人看法,旅行社不妨开设几条精品小众路线,只带三五游客,慢慢走,慢慢看,将购物放在最后。价钱高无所谓,最要紧真正能看到风景。”

胡局易局听后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若素微笑,并不当真。

倘使自己不是安副市长夫人,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酒店女服务员,谁会理她?

四人又交谈片刻,胡局易局识相告罪失陪。

安亦哲笑着从一旁香槟塔上取下两杯香槟来,一杯递给若素,一杯留给自己,然后与若素轻轻碰杯,“敬你的镇定自若。”

“我不会喝酒。”若素望着长颈香槟杯里的气泡酒,讷讷。

安亦哲失笑,啊,他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没关系,做状抿一口,不会醉。再者,手里哪一杯饮料,看上去会比较不那么另类。”

果然若素放眼望去,几乎人手一只酒杯,饮不饮,都执在手里,有事无事,抿一口,显得有事可做。

好罢,若素承认自己洋盘,稍微轻啜一口,微微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