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素笑起来,“冬瓜皮,这是冬瓜皮,最去湿利水消肿解暑。”

“老婆你好厉害!”安亦哲笑起来,不吝赞美。

“你和妈妈多喝些,我煮了一大锅,当水那么喝。”若素又为妈妈舀一勺咖喱鸡丁到饭碗里,“妈,这是不辣的日式咖喱,吃了不会上火,开胃健脾。”

若素妈妈自己拿调羹,将咖喱鸡丁与米饭稍微拌一拌,一并送进嘴里去,仔细咀嚼后咽下去,接着又吃第二勺饭。

若素见妈妈有胃口吃饭,自己也觉得开心。

安亦哲心间微动,看一眼饭桌上,咖喱鸡丁,凉拌西瓜皮,蒜泥拌蒸茄子,连同稍早喝的番茄冬瓜汤,都是炎炎夏日里,健脾开胃去暑热的菜色。

再看一眼若素,因从厨房里忙出来,额上汗意未消,脸颊红通通的,心中那一角柔软,便扩散开来。

“天气这么热,你又要上学,回来又要烧饭做菜,太辛苦了,不如让陶阿姨从明天开始,做完饭再回去罢。”

若素看安亦哲一眼,“你出钱?”

他听后失笑,“是是是,我出钱。”

若素却没有即刻答应,“我考虑考虑。”

“不然你以后有课的时候,晚上我们到外面去吃。”安亦哲想起自己第一次带若素去吃饭时的情景来,“我知道本埠几间颇有特色的去处,环境幽雅,菜色又好,值得尝试。”

“有钱没处用,请交予我保管!”若素伸出手来。

不料安亦哲毫不犹豫,“好。”

若素“咦”一声。

“工资卡放在卧室五斗橱最上头一格的黑色皮面笔记本里,密码是我的生日,以后随你支配。”

若素妈妈赶紧打断小夫妻,“…小素开玩笑…小安不要…当真。”

安亦哲笑一笑,但并不收回前言。

若素妈妈饭后看一会儿电视,吃过饭后水果,由若素陪着,冲过凉,回房间休息去了。

若素从妈妈房间里出来,对正在客厅里继续吃西瓜的安亦哲朝北阳台方向撇一撇头。

安亦哲十分接翎子,放下手里的一玻璃碗西瓜瓤,跟在若素身后,到北阳台密谈。

“你到底是怎样恢复我的学籍的?”若素开门见山,并不同他拐弯抹角。

安亦哲眼神微微一沉,“有人在你面前乱说话?”

“这么说是真的了?”若素瞪住这个男人。

安亦哲耸肩,“并不算违反纪律,演讲也好,实习生职位也罢,都在我权责范围以内。而且现在公务员逢进必考,一个实习生名额,代表不了什么,你不用担心。”

“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若素不放心。

“傻女。”安亦哲叹息,倾身吻一吻若素额角,“如果我怕,我不会娶你。对我仕途有帮助的结婚对象,大有人在。”

若素抿一抿嘴唇,这点她不否认。

“我们已经是夫妻,以后事关于我,请不要瞒我,不要让我最后一个知道。”若素别无所求,只求当暴风雨来临,她不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我知道了,太座。现在我们可以回客厅里去,把剩下那点西瓜吃掉了罢?”安亦哲搂过若素肩膀,十分满意地发现她逐渐对这等肢体接触,不再有明显抗拒反应。

“可是那个人说,他预感暴风雨正逐渐接近。”若素想到那西瑟斯的话,仍难以释怀。

“夏天嘛,有暴风雨很正常。”安某人开始打太极拳。

“去死!”若素终于怒了,起脚去踢安某人胫骨。

安亦哲闪开那一脚,笑,“老婆担心我的仕途,真叫我受宠若惊。”

说完便向客厅里走去,若素咬牙,“不用宠,直接惊你!”

也跟了上去。

两人身后,阳台外,是黑沉沉的夜空,仿佛预示着,暴风雨的来临。

暴风雨来得快且猛,如大军压境,瞬间已经兜头盖脸地倾倒下来,整座城市刹那由白昼变成黑夜。

无线电广播里一直反复提醒,这是本埠五十年一遇大暴雨,请听众朋友,关好门窗,将室外易脱落物品收进室内,不要在暴雨来袭时外出。

若素陪在妈妈房间里,学校已经通过电子邮件发出停课通知,在暴雨红色警报期间,学校停课,直到红色警报解除或学校另行通知。

安亦哲打电话回来,他要在防汛指挥部坐镇,直到暴雨警报解除。

“你和妈妈不要外出,如果要必须要出门的情况,的打电话给我,我派钱秘书过去。”他在电话里再三叮嘱。

若素一一应下,知道他职责所在,不到暴雨离开本成,不能有片刻疏忽。

安亦哲挂上电话,防汛指挥部里,几个有家室的同志便开起玩笑来。

“安市,小别胜新婚,你战斗在防汛前线,新夫人在家,不会埋怨你罢?”

“小安是不是归心似箭?没有大事的话,就先回去陪陪娇妻,有事再过来好了。”

安亦哲只管微笑,并不接茬。

“安市,前方发来消息,大学城区域出现大面积积水,道路被封,电力供应中断!”这时有人报告最新进展。

安亦哲闻言,浓眉拧紧。

大学城内有师生员工八万余人,大部分学生住校,教职员工多数要往返大学城与市区之间。

道路被封,交通中断,电力供应中断,校区内生活便难以维系,这时倘使有什么意外发生,怎不教人一筹莫展?

“不行,老赵,治国,我要到现场走一趟,你们在指挥部继续关注汛情发展,随时向我汇报。”安亦哲站起身来,披上黑色军用雨衣。

“安市,我去现场罢,您还是留在指挥部里,有您坐镇,我们才有主心骨。”与安亦哲年纪相当的许治国说。

安亦哲拍一拍他肩膀,“尊夫人有孕在身,你不能陪在她身边,已经十分让她焦虑,怎么还能让你的防汛第一线去?好好在指挥部坐镇,你顶了解本埠供排水系统,可以为第一线提供准确翔实资料。”

三十多岁的许治国动动嘴唇,思及家中身怀六甲的妻子,到底没有坚持下去。

安亦哲走出防汛指挥部,调用一辆警备区越野车,直赴大学城。

顶着暴风骤雨,安亦哲由三名武警陪同,赶到大面积积水区域。

积水中,公交车几乎灭顶,熄火停这一片汪洋之中,仍有乘客坐在公交车顶上,等待冲锋艇前来救援。

安亦哲找到现场指挥,询问救援情况。

“…已经成功解救被围群众三十五人…”倾盆大雨中,现场指挥高声喊道。

“大学城电力供应何时才能恢复?”安亦哲担心数万师生被困在没有电力的校园内,没有热水,没有照明,通讯设备电量逐渐减少,会在园区内引起恐慌情绪。

“…正在全力抢修…”

“务必保证校区内的食品供应!”安亦哲下达死命令,“安抚好师生们的情绪!”

“是,首长!”

随后他又冒雨巡视博览会园区周边五座排水泵站,确保在暴雨来袭期间,园区附近方圆三公里范围内的防汛排水工作安全。

等他回到防汛指挥部,已接近凌晨两点。

“安市,你回来了。”

“是啊,小安,辛苦你了。”

安亦哲脱去身上雨披,看一眼已经彻底湿透的外裤,伸手将裤脚三卷两卷,卷到膝盖上方,“大学城的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用冲锋艇送面包和矿泉水进去了,校内师生情绪比较稳定,据说还聚集在各个高点,组织击鼓传花真心话大冒险一类的小活动,缓解焦虑和紧张气氛。”

安亦哲这才放下心来。

大学城当年在建时,就饱受争议,焦点集中在大学城交通不便,周围缺少必要的生活设施,缺乏娱乐活动等等等等。

倘使在五十年一遇大暴风雨来临期间,有任何人员伤亡,无疑对大学城又是一个不小负面新闻。而整座大学城耗资二十五亿元,却还存在道路遇大雨积水,电力供应中断一类本不应该发生的问题,如何不教人思索其背后的深层次问题?

“安市,你去现场查看时候,卜书记前来慰问指挥部工作人员。”许治国送上一盒已经凉掉的点心给安亦哲,“还特地关照,要你回家休息。”

安亦哲接过点心,“没有偷吃我这份点心罢?”

众人轰笑起来,“哪里敢偷吃安市你的点心?除非不要命了。”

56

56、56.飓风将至 ...

清晨,暴雨渐渐停歇时,安亦哲踩着一双“咕唧咕唧”响的雨靴,走近家门。

在门前脱下雨靴和已经浸透水的袜子,拎在手里,他开门进屋,穿上拖鞋一溜小跑,奔进浴室,将满是积水的雨靴倒空后,沥在一旁,袜子实在太脏,便顺手洗出来,搭在浴缸边上。

等他换下湿衣湿裤,裹一件浴袍从浴室出来,不意外看见若素已经起身,穿一套草绿色碎花睡衣,正在客厅里,捧一杯热蜂蜜水,将电视机音量开得小小,看早间新闻。

“…卜书记一行,冒雨慰问在防汛第一线战斗的指战员们…卜书记一行又来到防汛指挥部,慰问彻夜坚守在指挥部的工作人员,为他们送上热乎乎的点心…”

见安亦哲出来,若素朝电视里努努嘴,“怎么没看见你?”

安亦哲瞥一眼新闻画面里,卜书记慈眉善目的表情,挑眉,“我到汛区去了,恰好不在。”

若素点点头。她对安小二虽然了解不深,可是多少也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好大喜功,爱走形式主义的人。

“有什么吃的?饿死了。”安亦哲不再关心电视里播些什么,转而问若素。

“有昨晚剩的一点饭,我给你煮一点泡饭,烙两张手抓饼,够不够?”若素喝光蜂蜜水,问。

“谢谢。”安某人倒在沙发上。

若素进浴室刷牙洗脸,看见沥在洗脸池下的一双黑色半高筒雨靴,以及搭在浴缸边上的一双黑色男式细纱袜子,几乎可以想见昨晚,他究竟跑到多深的水里去了。

若素刷牙洗脸出来,只见安亦哲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微微发出一点鼾声来。

若素摇摇头,这样累,也不见他说一声,在新闻里出现,永远神采熠熠。

若素悄悄进厨房去,先将剩饭倒进不锈钢奶锅里,接一点水,中火笃起来,另取出一只平底锅,放到火上加热。

然后转身从冰箱里取出鸡蛋和冻箱里的饼坯。

平底锅这时已经热得差不多,用调羹略微滴几滴油进去,转动锅底,然后将饼坯平摊进去,等白色饼坯渐渐变成一种半透明颜色,朝上的一面又明显气泡鼓起,若素拿铲子将整片饼翻过来,继续小火烙着,然后取过鸡蛋,磕开蛋壳,将蛋清蛋黄一并倒在饼上,滴两滴油,搅散,撒一点椒盐,再翻过来,等闻到香味,便盛起来装在盘子里。

若素又铰两根酱瓜,拿糖麻油拌匀,装在小碟里,连同手抓饼一起端进饭厅。再返回厨房时候,泡饭也已经烧好。

这样一番扰攘,安亦哲仍躺在沙发上,睡得贼香。

若素不忍心叫醒他,可是又担心耽误他工作,最后还是狠一狠心,走过去,拍一拍他手臂,“醒一醒,先吃饭,如果没有其他事,再去睡。”

安亦哲本能睁开眼来,今次没有反射性钳住若素手腕,只微微一笑,“可以吃了?”

若素点点头。

“老婆拉我起来。”安某人倏忽撒娇,伸出手去。

若素浑身抖一抖,拍开他的手,“我哪里拉得动你?自己起来!”

安某人也不恼,只小小声嘀咕一句“没情趣”,然后在若素怒目瞪视下,裹着浴袍,吃东西去了。

下午安亦哲睡醒以后,出门上班前,若素拎着一只保温桶,交到他手里。

“什么东西?”安亦哲问。

“桂圆红枣山药汤,祛寒的。如果你再到一线去,回到指挥部以后,记得喝一碗。”若素看见安某人笑嘻嘻的表情,忍下踹他一脚的念头,“三十之前人养胃,三十之后胃养人,再年轻,身体也不禁糟蹋…”

安亦哲倏忽扔下另一只手里的公文包,揽住若素,吻住伊的嘴唇。

若素脑海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既不懂回应,也不知抵抗,只是傻呆呆,任他在她唇上,辗转吮吻。

等到若素回过神来,双手一动,打算推开安亦哲时,他已经先她一步,放开她,弯腰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公文包,飞快走了。

只留下若素,摸着嘴唇,半晌无语。

暴风雨在城市上空肆-虐一番,留下满地残枝败叶,一片狼籍之后,如同来时般,猛地戛然而止。

乌云散尽,露出一望无垠,碧蓝如洗的天空来。

若素推妈妈到地上仍微湿的小花园里散步,空气中有一股雨后泥土与青草的气息,使人精神为之一振。

报纸杂志新闻广播里连篇累牍,报道防汛指挥部在市委书记卜士贤同志的带领下,及时做出防汛排水措施,使得本埠在五十年一雨的特大暴雨面前,做到人员零伤亡。

若素却不由得想起安亦哲,想起他从里到外湿透的衣服,想起倒在沙发上熟睡的样子,忍不住轻笑,果然做实事的,从来都不如做戏的,更为大众所知。

若素妈妈轻轻拍一拍女儿的手,“…十月要办酒…去买点衣服…打扮打扮…”

若素微怔,随即点点头。

时间过得最快,转眼已快到十月。

定好十月举办婚礼,可是,他工作,她读书,竟齐齐将此事掼在脑后。

这时听妈妈提起,恍如隔世之音。

“爸爸还没回来。”若素笑一笑。

“…他答应过…一定回来…”若素妈妈坚持要女儿以最好的状态,嫁进安家去。

若素俯□来,抱一抱妈妈,“那等爸爸回来,你们陪我一起去买。”

若素妈妈反手回抱女儿。她经过一个疗程康复治疗,腿部已经恢复一些知觉,可惜,仍不能自行站力,可是女儿女婿已经高兴得又预定下一个疗程。

“妈,生命不息,运动不止,既然对您有用,我们也负担得起,您就坚持下去。即使不为您自己,也请为了若素。”这是女婿私下里对她说的,她深以为然。

这时忽然有一男一女,走过来,试探性的问,“请问是冯蔚娟女士吗?”

若素直起身来,警惕地望住来人。

年轻一点的女子见若素眼神戒备,便微笑,从包里取出名片夹,双手奉上名片,“我们是纪录片工作室的编导,想编攥一期上世纪第一下岗工人现在的生活状况白皮书,介绍他们当年为国家社会所做的贡献,而如今又各自如何适应时代变迁的…”

若素很想即刻回绝,可是对方到底是要采访妈妈,而不是她,便垂头去征求妈妈意见。

若素妈妈朝女儿摇摇头,她不打算出名,也不打算诉苦,她只希望女儿能和小安平静幸福地把日子过下去。

若素便对回断两人,“我妈妈说不想接受采访,谢谢你们对他们这些下岗工人的关注。”

说完,推着妈妈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