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玖笑一笑,“安市,我们小素嫁给你,你可要珍惜,否则我们文人一支笔…哼哼…”

若素只见小水七七齐齐望向帝玖,两人四只眼睛,冒出精光,“帝编好霸气!崇拜!”

帝玖一仰头喝光手中杯子里的龙井茶,淡然一笑,“别崇拜哥,哥只是个传说。”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俱笑。

若素笑,“帝编,空虚,小水,七七,谢谢你们接纳我,信任我,教授我。这一杯,我敬你们。”

“若素,你已出师,从今以后,翻译一道,可独当一面。”帝玖微笑,任若素为他和其他人斟满茶杯,复一饮而尽。“杂志社随时欢迎你回来。”

“有帝编这句话,我以后不愁没工作。”

虽然说有大哥大嫂送的天桥套房三天住宿招待,有英生夫妻送的蜜月旅行套餐,可是安亦哲与若素,还是等婚礼结束,送别亲友后,同若素爸爸妈妈一车回到临江苑三十七号四零一室。

二老累了一天,回到家里,便简单洗漱,进房间休息去了。

留下若素与安亦哲,先是大眼瞪小眼片刻,随即相视一笑。

“我明天有外宾接待任务,一早要走,你呢?”安亦哲一边扯掉领带,一边解开衬衫纽扣。

“我要看书,长假结束以后,教授要做论文辅导,我打算多看些资料。”

两夫妻不由得齐齐笑,哪怕新婚,竟也是一刻不得闲。

“我有十天婚假…”安亦哲脱去穿了一天的西装,闻一闻上头的香烟味道,微微蹙眉,他知道若素不喜烟味,便到杂务间里取出衣架来,将西装挂起来,悬到北阳台去。

等他从阳台回来,若素也已经脱去红色旗袍,换上居家衣服,在厨房里打开冰箱门,弯腰自里头找东西吃。

“我也饿了。”安亦哲微笑对厨房里的若素说。

若素点点头。婚礼上,身为新人,他们并无多少时间坐下来吃东西,好在婚礼开始前,在自己父母处和公公婆婆跟前敬茶的时候,两人先后喝过一点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羹,肚皮里多多少少有一点货色,否则一场婚礼下来,真真饿死人。

若素在厨房里开了炉灶,忙碌片刻,端两碗挂面出来。

面是顶顶寻常的卷纸龙须面,细细白白,沉在面汤里,上头卧一只水泼蛋,几片方腿肉,一点点葱末,不知恁地,却教安亦哲看得食欲顿生。

接过若素手里的筷子,他挑起一缕面来,放到嘴里,面下得不软不硬,恰恰好,面汤的味道一点点浸到面里去,显得十分香滑。

“来不及自己做汤底,所以用了半块高汤块。”若素笑一笑,挑起面条来,吹一吹,慢慢吸溜吸溜吃起来。

“已经非常幸福。”安亦哲大口大口吃面,“以前我还在安全局出外勤的时候…”

他忽然有心想讲一讲从前,可是思及若素,便有顿住。

不料若素只是静静看他一眼,等他下文。

安亦哲倏忽微笑。

他们以后要生活一辈子的,他与若素之间,没可能永远回避这一话题,既然她没有明确表现出抗拒来,那么,一点点说予她听罢。

“…以前值勤,有监视任务的时候,我们总是两两一组,在监视点里,常常不敢喝水,因为怕喝水以后尿急,上厕所的那么点工夫,会跟丢嫌疑人。饿了,多半只以面包充饥。一个监视任务少则数天半月,多则几个月,时间久了,闻见面包的味道都想吐。”

若素手里的筷子顿住,原来,竟这么辛苦?

“我们同警察又不同。他们抓获罪犯,可以通报表彰,获得荣誉,而我们抓到威胁国家安全的嫌疑人,永远不会为人所知。”他三两口吃掉水泼蛋,“牺牲很多。”

“也会抓错人。”若素淡淡说。

安亦哲承认,“是。”

他从未否认。

若素看他一眼,然后默默将自己一碗面吃完,站起身,准备把两人的碗筷拿去洗干净。

安亦哲却先一步将两只碗叠在一处,“说好了的,我在家的时候,由我洗碗。”

若素只是怆然地站在餐桌边上,双手拄住桌面。

当年他们拘留她,审讯她,不过是执行公务,他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错,她也没错。那么,错的,究竟是什么?

错的,是那些还没等法律给她定罪,却已经先一步将她钉在耻辱的十字架上的世俗么?还是,那些等不及要同她,同沈家一门划清界限的亲友邻里?

安亦哲洗完碗筷从厨房出来,见若素仍保持原来姿势,站在餐桌边上,心间一恸。

他走过去,揽住若素,在她额上吻一吻,“去,洗个澡,把一身香烟味道洗掉。”

若素这才自懵然里回神,拍开他的手,“你先洗,我去准备衣服。”

“我前面同你说,我有十天婚假…”他跟在若素身后,走进卧室,看着她翻橱开柜,取出他的内衣裤与全套睡衣,“春节时候,我把婚假也放了,我们去度蜜月罢。”

若素将他的换洗衣服重重塞到他怀里,“外面有人对你虎视眈眈,我还要写毕业论文,恐怕我们没有时间没有精力蜜月旅行!你要是有心,就折现给我罢。”

“折多少?”他笑问。

若素本想说你看着办,可是扬睫一见安某人的笑脸,顿时怒上心头,掰手指算一算,欧洲十日游两万起价,考虑汇率浮动因素,“三万!”

“好。”安某人答应得痛快。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博美人一笑,今有安亦哲蜜月折现,引老婆开怀,“老婆你的小金库里,应该有不少私房钱了罢?”

反倒若素狐疑,“你哪来那么多钱?来路不正的我不要!”

安亦哲笑起来,“保证不偷不抢不贪,你放心用。”

若素想一想,再次说,“安亦哲,我用你的钱,心安理得,可是,如果这钱来路不正,一分我也不要!”

安亦哲心间柔软得,几乎要化出水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是不是?我知道。”

他的若素呵。

没有对他说,我要大房,我要豪车,我要钻石珠宝,从未对他说。

可是,他却想将这世界上,他所能给她最好的,都奉到她眼前,只为她能抛开芥蒂,真心一笑。

58

58、58.飓风来临 ...

电视台记者随同卜书记一行人,按响门铃的时候,若素正在为爸爸整理换洗衣物。

若素爸爸打算在集装箱货运公司做到年底,拿一年奖金与过年红包,然后辞工,回来找一处一室一厅,离女儿女婿近点的房子,将妻子接过去,好还小夫妻私人空间。

虽然女婿安亦哲极力邀他与老妻同住,又专门请钟点工在女儿外出时候过来打扫洗刷,可是若素爸爸心中另有计较。

四年前,女儿被莫名羁押,妻子在一片流言声里中风时,他只能外出赚钱,现在,他略有积蓄,想从此陪在妻女身边。

女儿始终需要一个正经娘家,将来小夫妻之间若有磕绊,若素也好有地方去,让两人之间拉开距离,彼此冷静。

女孩子若想幸福,除开爱她宠她的丈夫,至要紧还要有始终坚定支持她接纳她的娘家。

当年妻子中风倒在床上,倘使岳家能伸出手来,在困境中帮扶一把,妻子恐怕也未必会落到瘫痪在床四年,只得女儿照料的窘境。

他希望能成为女儿最坚实的后盾,无论风雨,都可以做她安心栖息的港湾。

他在房间里,与妻子话别。

“过年前,我就回来。这一次就退休在家,多陪陪你。等将来小素有孩子,也好帮帮手。”

若素妈妈微微笑,点头。

“小安人非常好,只是高处不胜寒,你多提点小素,教她多让一让小安,不要给小安增加负担。”若素爸爸犹不放心,继续叮嘱。

若素妈妈再点一点头,望着丈夫。

丈夫年轻时还算英挺,五官端正,为人又勤恳老实,与她恰恰相反。

当年她算得上百货公司一枝花,追求者甚众,最终却嫁给做邮递员的丈夫,曾经跌破一地眼镜。可是她所看中的,正是丈夫的勤恳老实。

这么多年过去,他在这个家,最风雨飘摇时,没有抛下她和若素两母女,快五十岁的男人,跑去学开集装箱卡车,风里来雨里去的跑长途运输,赚钱给她治病。

不过四年时间,他已经满头灰发,脸上皱纹已经深深隽刻在皮肤里,黑瘦得什么似的。可是,他从未对妻女,说过一个苦字。

他对她的深情厚爱,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如今,丈夫说,要退休,多陪陪她,她心里再高兴没有。

这时候听见门铃响,若素爸爸妈妈便停下交谈,不一会儿,客厅方向传来开门声,然后,瞬间喧哗起来。

若素爸爸按一按妻子手背,“我出去看看。”

然后从妻子床边站起身来,走出客房,随即被闪光灯与照明灯刺得微微眯起眼来。

若素小跑两步,走到父亲身边,挽住他的手,低声说,“爸,市委卜书记,工会蔡主席,妇联文主席,都来了。要给妈妈颁发荣誉证书,还有一套经济适用房的钥匙,要亲手交给妈妈。”

若素爸爸微微一愣,他听女儿说起过新闻,以为不过是市领导做戏罢了,想不到竟然真的上门来了?

只是——哪里就突然天上掉下馅饼来了?

“小安知道伐?”若素爸爸同样低低声问女儿。

若素微不可觉地摇一摇头,然后向一众与电视台记者同来的市委领导颌首,“卜书记,蔡主席,文主席,各位记者请坐,我去倒茶。”

然后在卜书记笑呵呵说“不用客气,别忙了”的客套声中,还是三步并做两步,进厨房倒水,顺便摸出手机来,打电话给安亦哲。

“你晓得不晓得市委书记工会主席妇联主席统统跑到家里来?现在挤在客厅里?!”若素对住手机,声音低低,可是掩不住语气里的烦闷。

她仿佛已经看见平凡日脚如同歌里唱的那样,拍一拍翅膀,已经飞走。

那边安亦哲闻言,沉默一秒。

他知道这则新闻,然而卜书记并没有大张旗鼓宣布要给安副市长的岳父岳母送房,打的是冠冕堂皇关心下岗劳动模范的旗号,他不便从中干预。

“若素,设法让爸爸妈妈拒绝卜书记代表市委市政府送的这套房子。”他最后只是这样轻声交代。

这是他和若素结婚以来,遇到的第一次危机,他不方便出面,也是时候考验若素。

若素微不可觉地太息,安亦哲,你这颗扫把星!

自她再一次落进安某人视线,又由得他一步一步,鲸吞蚕食,入侵她的世界,她的小日脚,便没有消停过。

挂断电话,端起一托盘一次性纸杯,若素返回客厅。

恰好看见父亲正极力推拒卜书记带来的捐款和公寓钥匙。

若素轻轻将托盘放到茶几上,“卜书记,蔡主席,文主席,请喝茶,各位记者也请喝茶。”

然后若素来到父亲身边,“爸,别激动,当心身体,有话慢慢说。”

若素爸爸看一眼女儿,倏忽心领神会。

“卜书记,蔡主席,文主席,感谢党和国家,感谢市委市政府,感谢工会和妇联对蔚娟的关心。”若素爸爸早年也听妻子在家里念过劳模报告,多少还有印象,这时信手拈来,十分自然。“我们夫妻虽然双双下岗,可是有手有脚,蔚娟身体不好,不过女儿女婿孝顺,把我们接过来一起住,照顾我们。我们一家人现在生活得很好。这些捐款和这套房子,请让给更需要的人!”

卜书记再三相劝,若素爸爸只那一段话,翻过来,覆过去,来来回回地说,卜书记无奈,只得进房间去,探视若素妈妈。

几位领导围在若素妈妈床边,拉起若素妈妈的手,合影留念,又叮嘱说已经与本埠最优秀的脑神经外科专家与康复专家联系,积极寻求治疗方案,务必让许蔚娟同志最大程度恢复健康云云。

扰攘一番,总算放过若素一家。

只是临去前,卜书记意味深长地对若素说,“令尊令堂是我们的榜样,值得尊重,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尽管来找我。”

随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若素注意到对面四零二室防盗门上的透气窗开着一条小缝,门后有人全程觑探。

若素返回屋内,关上门,靠在门上苦笑。

这下好了,全家人齐齐上晚间新闻,统统出名。

卜书记回到家里,放下公文包,卜夫人从厨房里出来,“下班了?士崇在书房里等你很久了。”

卜书记点点头,大步上楼到书房里。

卜书记的书房宽大明亮,只是此时窗门紧闭,百叶帘统统放下来,将外界隔绝。

他走进书房,反手关上门。

书房沙发上,坐着一个同卜书记长得有七、八分像的中年男子,头发略浓密些,肚腩也小,只是脸色不如卜书记红润。

看见卜书记进来,男子赶紧自沙发里起身,“大哥。”

卜书记心烦意乱地挥一挥手,“你怎么来了?”

“大哥,事情进展得如何?”中年男子面上露出焦色来。

卜书记坐进书桌后的圈椅里,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向中年男子,“士崇,我和你大嫂当初千叮咛万嘱咐,再三关照你,你同那些人,吃吃喝喝泡澡洗脚,没有关系,可是绝对不要同他们有金钱上的往来!你是怎么答应我们的?!”

卜士崇讷讷,“…可是,人家要给,我推也推不掉…”

“推不掉也要推!现在可好!他们的场子被查封,正是需要你出力的时候,你帮还是不帮?”卜书记越说心中越气,抄起案头一本字典撇过去,“我和你大嫂要被你害死!”

卜士崇一偏头,躲过砖头般厚的字典,“大哥,现在怎么办?”

卜夫人这时候端着托盘,敲门进来,目睹丈夫发怒,小叔子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不由叹息。

“有事好好同士崇讲,这样剑拔弩张做什么?”

卜书记愤然,“你问问他做得好事!”

卜士崇下意识缩一缩头颈。

“士崇,你做了什么?”卜夫人将托盘里的茶杯放到丈夫手边,又递给小叔子一杯,自己则捧起最后一杯,慢悠悠问。

“我——”卜士崇顿一顿,在卜书记与卜夫人四只眼睛注视下,断断续续说,“他们给我股份,每月有股息,年底有分红。”

卜书记听完,狠狠拍桌,“混帐东西!”

卜夫人赶紧按一按他的手,“老卜,注意你的血压。”

又转向卜士崇,“士崇,他们给你的钱,到底有多少?”

卜士崇颤巍巍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万?”卜书记喝一口茶问。

卜士崇继续伸着那三根手指。

“难道是三百万?”卜书记厚眼皮挑高。

卜士崇摇头。

“三千万?”连卜夫人都不由得略略提高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