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士崇微微点头。

“滚!我救不了你!你好自为之。”卜书记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在圈椅里。

“老卜,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先要替士崇度过这一关。到底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卜夫人终于还是瞪了小叔子一眼。

当年因为卜家只供得起一个儿子读大学,最后公婆在大儿子与小儿子之间,牺牲幺子,将全部积蓄,用在长子身上。丈夫也争气,大学毕业,踏上仕途,一路走到今时今日,官至本埠市委书记。所以总觉得亏欠小叔子,先后给他谋得税务局肥差,又介绍女大学生给他做老婆,一路提携。

这些年小叔子在税务局的位置上,明里暗里,捞了不少油水,只要不牵扯到她家老卜,她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然而他现在同黑恶势力有关联,收受人家三千万元巨额贿赂,已经不是睁只眼闭只眼可以混过去的。

前脚市长助理,公安局长才发表讲话,对本埠黑恶势力零容忍,要一打到底,这边小叔子跑来对他们说,他收了黑钱,无疑逼他们两夫妻表态,帮他,或者不帮。

不帮,公婆那边就交代不了,只怕那些黑恶势力也不肯罢休;帮,那么万一事情败露,他们两公婆的仕途便毁于一旦。

卜书记长叹一声,揉一揉眉心,“安亦哲是个油盐不进的,想不到他岳家也不识抬举,房子捐款,统统不肯收下。他不肯受我们的好,自然也不肯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卜夫人轻笑,“人总有弱点,你们仔细查过没有?”

卜书记便瞪向卜士崇,“我让你去叫人盯着他们一家,你办得怎么样了?”

卜士崇瑟缩一下,“姓安的搞公安出身,想盯他几乎做不到,只能从他老婆身上下手,不过那女的也很敏感。”

“你还能办成什么事?!啊?!”卜书记怒了。

“可是他们查到一点东西。”卜士崇赶紧说,“他老婆四年前大学休学,好象不是因为母亲生病,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卜书记夫妻齐齐问。

“据说是因为被警方请去协助调查——卖淫活动…”卜士崇声音低下去,到底没有真凭实据,不过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事。

卜书记卜夫人听了,相视,缓缓笑开来。

“你慢慢说,还有什么?”卜书记忽然便和颜悦色起来。

若素从学校里出来,步行到地铁站,乘地铁到市中心健身房,练习自由搏击,每周二晚上,周六上午,雷打不动。

若素有时会得对牢镜子,举起手臂,看一眼上头逐渐结实的肌肉,自嘲再练下去,便可以做女詹姆士?邦德。

学校里并没有人知道她是安副市长夫人,可是若素自觉戴着结婚戒指,同男生保持距离。

有女同学好奇,问,“沈若素,这是真钻?”

若素便点点头。

“你戴在这根手指,只是好玩,是不是?”女同学继续问。

若素微笑,“不,这是婚戒。”

女同学“哗”一声。

转天整班人都晓得休学复学的沈若素已婚。

“难怪她放学就走,从不留下来参加活动。”众人恍然,从此也不再坚持邀请若素参加唱歌跳舞一类聚会。

至于有人猜测若素不过是被大款包养云云,若素全不关心。

若素只想将毕业论文写好,顺利毕业,然后回译文杂志社去。

奈何天不从人愿,事与愿违。

若素练完拳,洗了澡从浴室出来,一头撞在那西瑟斯身上。

一向桃花眼笑眯眯的那西瑟斯,这时却一脸严肃,一把拽住若素手腕,“跟我走。”

倘使若素是无知少女,有这样一个有闲多金的贵公子蓦然抓住她腕子,一副“什么也不要问,天涯海角跟我去”模样,叫她同他走,她一定动心。

然而若素身上,所有关于浪漫的细胞,老早已经萎缩,这时只一反腕子,挣脱那西瑟斯的手,冷冷看他。

“沈若素,我没时间同你解释,跟我走!”那西瑟斯厉声道,“你不会想下去面对那些记者!”

若素听得一惊。

记者?

“小素,来,我同你换衣服。”小水这时候轻轻走到若素身边,拉着若素返回女更衣室,示意若素将身上衣裤脱下来与她交换。

“小水——”若素蹙眉。

“若素,现在不是提问时候。”一惯俏皮嬉闹的小水,淡声说道,“等一下我会扮成你的模样从前门出去。七七会得乘安市派给你的车,往另一方向离开。那西瑟斯帝玖空虚会负责保护你安全离去。”

若素望进小水的眼里去,平时娇俏的女孩子,这时满眼镇定冷静,意态从容。

若素倏忽微笑,“好。”

然后与小水交换衣服,由那西瑟斯带着她,帝玖空虚一人在前,一人在后,穿过自由搏击训练场地,从一扇隐蔽角门离开健身房,并没有直接去停车场,而是被带往楼上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巨大幕墙,能从中看见整幢大楼周围每一个出口,地下停车场,大楼内走廊上的一切。

若素静静注视着屏幕上,小水假扮成她的模样,挽着背包,戴着棒球帽,埋头急走,推挡记者的镜头;注视着七七乘上安亦哲每周二派来接她回家的车,朝与小水相反方向,突破记者围追堵截,疾驰而去;注视着记者们等到深夜,逐渐散去…

“现在可以走了。”帝玖终于站起身来,淡淡说。

“小水和七七…”若素终于忍不住问。

“她们不会有事。”帝

58、58.飓风来临 ...

玖看一眼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若素,“她们接受过专业反跟踪训练,很快会摆脱记者。”

若素点点头,随三人下楼,帝玖先一步走出电梯去开车过来,空虚与那西瑟斯挡在若素身前。

“小素,你真是无趣。”那西瑟斯嘀咕,“安小二怎会看上你?”

若素听了,耸肩,她也想知道。

空虚瞥一眼若素,“也许正因为她从来不喜欢提问。”

那西瑟斯笑一笑,“也许,我们这样的人,顶好找眼瞎耳聋口哑的人做伴侣。”

若素不想听他们交谈,可是,诚如那西瑟斯所言,她眼不瞎耳不聋口不哑,他们的一字一句,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叫“我们这样的人”?

若素心中,不知恁地,隐隐约约,仿佛已有答案,只是被一层淡淡薄雾笼罩,仍不能真相大白。

帝玖的面包车这时开过来,空虚上前拉开车门,左右环视,确定无人,然后护着若素上车,等那西瑟斯也上车以后,他才拉上车门。

帝玖猛踩油门,面包车疾速驶出地下车库。

“嘿嘿,没人会想到安副市长夫人会在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里。”那西瑟斯笑谑。

若素默默瞪他。

“终于对我感兴趣了?”那西瑟斯笑着将脸凑到若素跟前。

若素伸手,推开他的脸,他也不恼,眼角眉梢带着一点狡黠,“小素你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

若素至想问一句,“究竟发生什么事?”

可是心思百转千回,最终不过是抿一抿嘴唇,一言不发。

那西瑟斯向空虚摊手,“看,我好心想替小素解惑,可惜她不理我。”

“…”一车人齐齐沉默。他分明是惟恐天下不乱。

59

59、59.山穷水尽疑无路 ...

帝玖直接将面包车驶进小区。

若素留意到门卫并没有拦下他们的车盘查。

帝玖将面包车停在三十七号门廊前,空虚拉开车门跳下车,左右观察片刻,示意若素下车,敛去一向阳光颜色,郑重对若素说,“小素,未来一段时间,日脚会很辛苦,你多保重。”

若素点点头。

上楼回到家里,安亦哲听见门响,已经先一步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看见若素进门,他大步走过来,一把将若素双肩握住,由顶至踵,仔细打量,“你没事罢,若素?”

“我没事,帝玖他们将我保护得很好。”若素凝视他双眼说。

安亦哲拉过若素双手,牵她坐进沙发里。

“若素,你要有心理准备。”安亦哲直视若素,并不闪躲眼神。

“有人将四年前的旧事翻出,透露给各大媒体。市宣部有不成文规定,媒体不报导领导家属子女的私人生活,除非…”

若素微微一震,她听得懂安亦哲言外之意。

“时值换届,公安局又大力打击黑恶势力犯罪,触及颇多人神经。”安亦哲望着若素,伊神情略略紧张,可是大体上还算镇定,只是一双越捏越紧的手,透露她内心沉重。“我不打算向黑恶势力妥协,所以,他们打算拿你来要挟我,逼我放手。”

或者,就此终止政治生涯。

“妈妈知道了吗?”这是若素唯一担心的问题。

“我已经把妈妈暂时送到我爸妈处去,借口我们要装修一间婴儿房,怕吵到她老人家。”

“谢谢你。”若素思及四年前妈妈因听说她涉嫌卖淫而被拘捕的流言,一气之下中风不起的往事,不是不煎熬的。

“我可以尽快安排妈妈去荷兰进行物理治疗,暂时避开这些。”

若素看他一眼,“然后呢?妈妈早晚要回来,这件事瞒得了她一时,可是瞒不了她一世。”

“这只是最稳妥的一种办法。”安亦哲笑着刮一刮若素鼻尖。

“最冒险的呢?”若素发现生活在一起日久,便渐渐了解彼此思路。

“你愿意陪我冒一次险吗,若素?”安亦哲微笑,问。

若素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有些事,潮水般涌上心头,又慢慢退去,最后悉数化成一抹微笑,“好。”

次日,若素照常上学放学。

晚上安亦哲下班,两人一起去安家,将若素妈妈接回来。

安父安母俱已知道儿子媳妇遭大小媒体围追堵截,难免担心。

可是一见儿子媳妇面色平静,便也不多问什么。

安父将儿子叫进书房里,只叮嘱他,自己小心谨慎,有事不妨多向英老爷子讨教,老爷子见惯大风大浪,如今虽然已不理事,可是,经验到底比年轻人丰富。

安亦哲称是。

安大哥沉默地望一眼弟弟,在他们临走前,交给安亦哲一张写有数个号码的信纸。“我的几个同学,在中央供职,万不得以时候,你可以同他们联系。”

“谢谢你,阿哥。”安亦哲微笑。

安亦军拍一拍弟弟肩膀,“你自己选的路,我帮不上什么忙,你多小心罢。”

两人接了若素妈妈回到家里,稍事休息,便齐齐到若素妈妈床前。

若素拉住妈妈双手,将四年前发生的一切,仔细讲给妈妈听。

这是若素妈妈,第一次自女儿处,听到事情的完整版本。

这件事,曾是若素母女之间最大的心结,她不问,若素也不说。

如今听女儿字字句句说来,当初流言甚嚣尘上时候,若素竟在审讯室里,吃了那么多苦,若素妈妈便忍不住流泪,一边狠狠拍打安亦哲。

安亦哲一动不动,任若素妈妈泄愤。

若素妈妈最后累了,示意女儿去替她倒杯水。

若素望一望母亲,又看一眼安亦哲,依言去倒水。

若素妈妈颤巍巍撑起身体,坐直,“…我们不用你…同情…”

“妈妈,如果是同情,我不用和若素结婚。”安亦哲直视岳母眼睛,平心静气说道。

若素妈妈深深注视这个将他们一家从窘境中解救出来,可也是一切苦难根源的男人,倏忽叹息,“…别再伤害…小素…”

安亦哲颌首。

安亦哲连夜乘飞机,去了首都。

临行前,他亲吻若素,“好好照顾自己,我很快回来。无论舆论导向多么不利,你只需要记得,今次你不是你一个人,我会和你在一起。”

若素在回吻这个男人,与狠揍他一拳之间,略犹豫片刻,最后在他胫骨上,踢了一脚,“要走就走,不要婆妈!”

“等我回来。”安某人眉头都不皱一下,拎着短少行李,下楼去了。

若素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却从无一刻似当下,慢慢平静。

若素想,只要安亦哲,露出一点点为难颜色,不必多,只是那么细微的一点,她都会毫不犹豫,像上一次那样,带着母亲,远远逃开。

可是不不不,他说,你不是一个人,我会和你在一起。

四年前,若素在绝望中,等不到这样简单一句话。

四年后,若素在最最意外人口中,听到这句话。

若素靠在门上,垂睫微笑。

只一句话,已给她足够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的流言蜚语。

次日上学途中,已经有八卦小报,扑天盖地,报道本埠副市长新婚妻子四年前涉嫌□易被警方拘捕,恰恰该领导目前正领导警方,大力打击本埠黑恶势力控制下的娱乐场所卖淫活动,实在讽刺。

虽然小报并未指名道姓,可是劲爆内容,配上模糊不清的照片,很难不引人浮想连翩。

然而若素却有些置身事外的看客感觉。

这出以她的“过去”,要挟现任安副市长的戏码,将怎样落幕,若素十分好奇。

她的这段“过去”,安亦哲非但知道,而且一清二楚,他要如何在不能解密国家安全档案前提下,挽回这场针对他的政治风暴?

若素约略做过了解,涉及国家安全机密档案,满三十年未接到保密期限变更通知,才可自行解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