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

赵影笑着说:“我们确实都是从华国来的,你认识的哥哥们里面,或许就有我的朋友。”

男孩歪过脑袋,仔细地打量赵影的眉眼,然后从衣兜里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背过身去小心翼翼地看看,又和赵影的脸做比对,最后回过身,斩钉截铁地说:“不是或许,就是他。姐姐,你的朋友就是我认识的大哥哥,他叫陆,我们都称呼他阿陆哥。”

说着,男孩拿手比划了一下虎牙:“他笑起来,这个牙齿翘翘的。”

居然还真是陆靳泓。

“你怎么知道我认识的是他呢?”

男孩双手把刚刚拿在身后偷看的东西托在赵影眼前,献宝似地说:“这上面的人,是姐姐你对吧?”

那个东西一入眼,赵影就像被无形的手拽进记忆的漩涡。

黑色的皮绳已经褪成灰白,圆形雕花的金属壳烙色斑驳,躺在小圆壳里的剪成圆形的大头贴也已经淡得只能看见五官。

那是他们高三那年临考之前在小卖部门口拍的,洗出来之后才发现陆靳泓闭眼了,赵影嫌弃把他拍得太丑,留下了其他,唯独让他把这张给扔了。

没想到,他居然裁剪得只剩她,还收在挂件里,带到了坎铎。

“是你,对吗?”男孩凑近,看见赵影眼里的湿润,笃定地说,“阿陆哥之前挂在胸口的这个,里面就是你。”

赵影点点头:“是我……可这东西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男孩握紧了小手,眼底有一丝愤懑:“阿陆哥走得匆忙,落在床单下的。那天他忽然就不见了,我去找他,可是他们都说阿陆哥犯了错,被开除了,再也不会回来。我不相信,偷偷去他的营房,找到了这个。”

“两年前……的秋天吗?”

“对。”男还又说,“那会阿陆哥救了个什么大人物,可是后来大人物失踪了,阿陆哥就被开除了……姐姐,你知道阿陆哥在哪里吗?他现在好不好?阿陆哥是好人,好医生,他们一定是弄错了,对不对?”

“嗯……他们弄错了。”

男孩听见赵影的肯定,心满意足地笑了:“我和我妈妈,弟弟的命都是阿陆哥救回来的。我经常来这里转转,就是想也许他会回来,就能把这个还给他。”

正说话,远处忽然传来中年男人粗哑的嗓音:“——阿丘!死哪儿偷懒去了,还不快回来干活!”

赵影循声看去,见是个一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正瞪眼看着他们。

被称作阿丘的孩子将金属坠子递给赵影:“既然你认识阿陆哥,拜托你帮我还给他,我要回去工作了!”

“好……”可他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

“很高兴认识你,姐姐,”阿丘回头,笑起来大眼睛弯弯的,“阿陆哥喜欢的人,阿丘也喜欢。”说完,人就一溜烟跑了。

那个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地盯着赵影看了几眼,当她看过去的时候,他却立刻转身,走了。

“在干什么?”

宋彦到处找赵影,好不容易才找着人,发现她正对着一处民宅发呆。

“那里的是什么人?”

“掮客,”宋彦蹙眉,“不是国内那种,这些人什么都运,收留了一批无家可归的孩子做童工,管吃管住,但不付钱——心黑得很。”

“我们这里建成之后,没成年的孩子就可以来上学,不用被他们管控了吧?”赵影问。

宋少沉吟:“理论上是的,不过这些人关系复杂,有很多不确定。”

“争取一下吧。”赵影将链子挂在脖子上,坠子藏进衣襟里,“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说对吧~”

看见她恢复了元气,宋少跟被打了鸡血似的高兴,一口答应:“行,说什么我也把老师给请来!不过……赵影,你戴上的这是什么项链啊?都这么旧了,而且真土。”

赵影微笑,摸着领口:“无价之宝。”

因为SK在坎铎的项目都还在改造施工中,小分队的成员每天的日常非常简单:拍照,采访,吃饭,睡觉。

两天后,赵影就提议要不回国吧?等这里投入使用了,再回来不迟。

可宋少一口否了:“出国一趟你当郊游,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行,来都来了,既然不忙,就去风景区逛逛。”

老板提议。众人附议。

毕竟坎铎已经和平两年了,国内重建也有条不紊,看起来已经没有危险。

这群人都没有经历过两年多之前,坎铎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日子,所以能心无旁骛地把这当成公务旅游。

可赵影不行。

陆靳泓作为维和医生在坎铎的时候,赵影来过一次,那时整个达坎跟卡卡托如出一辙,随时会来的空袭和武|装|冲突使得无论军人还是平民都随时有危险。

所以,当一群年轻同事都在前往野生森林动物园的路上兴奋不已,打牌唱歌,乐不思蜀的时候,赵影显得有点不合群。

她坐在观光车的最后一排,托腮看向窗外。

坎铎的森林是非常典型的热带雨林,树木茂盛,直冠云天,车辆在林间窄道上行驶,常常能看见丛林中一闪而逝的大型野生动物的身影。

坎铎导游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这是坎铎国家森林公园,这个公园是半开放性质的,其中南面临水,北面靠山,西面也就是我们现处的地方是猛兽区,只能车行参观。一会行至东面,是温和动物区域,可以下车游览。”

就在导游说话的间隙里,赵影又看见了一身花纹的修长动物,从林间蹿过,是花豹。

车厢里顿时一阵欢呼,像没见过生禽猛兽似的。

不过也仅此而已,直到停车,他们并没有再看见别的野兽。

车停在一片湖泊旁,湖面上有几只黑白天鹅悠闲自得,枝头还有松鼠小心又好奇地观察着访客,一派宁静。

众人很快散开了,三三两两去“探险”,虽然经过电网的隔离,这里只有草食性小动物而已。

宋少亦步亦趋地跟着赵影,她去哪儿他都跟着,就连她去卫生间,他也在门口蹲守。

“干嘛一直跟着我?”

宋少摸着直跳的眼皮:“不知道,今天眼皮一直跳,我不放心。”

“这么怕出事,干嘛还要出来呢。”

“不想看你蔫头巴脑的。”

赵影将手里的枝条朝他甩过去,“蔫头巴脑?你说谁呢,宋总!”

宋彦居然躲也没躲,任枝条刷在了脸上。

“傻了,不知道躲一下……”赵影反倒不好意思了。

“这样才对,你有精神揍我,我就放心了。”

赵影:“……”

怕不是打中脑子了吧?

宋少见好就追:“我认真的,只要你开开心心的,别说来坎铎建福利院了,就算顶着炮火到尼度盖救济站,我都能干得出来。”

眼见着话题又要进入老生常谈,赵影连忙转移话题:“这边工程的事倒是有钱有时间就行了,可是老师的事,你打算怎么弄?”

怎么又扯到公事了!宋少憋屈地想,又没办法,只好陪着她聊规划。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不知不觉就远离了湖边,走向丛林深处。

赵影是真的没注意,宋少却是存了心想和她独处——哪怕是谈工作也行。

林子越来越密,脚下被游客走出来的小路越来越窄,渐渐的几乎完全消失不见,这下就连赵影也察觉到了,停下脚步:“往回走吧,待会大家找不到你会着急。”

宋彦不情不愿地嘟囔:“急什么急,都追了二十年了,谁还能比我急……”

“嘘!”赵影忽然用食指比在唇边,杏眼中满是警惕。

什么也没有察觉到的宋少一头雾水:“怎么了?”

赵影捂住他的嘴,紧蹙着眉头看向不远处抖动的灌木丛,那里影影绰绰的不知藏着什么。

她想起来在刚刚乘观光车过来的时候看见的花豹,顿时脊梁骨一寒。

宋少显然也想到了,手叨可两下才摸到赵影的小臂,然后毫不犹豫地拉着她往来时的路跑。

人怎么可能跑得过野兽!赵影甩开宋彦的手,大声说:“你往左!”

宋少略一迟疑,赵影已经毫不犹豫地朝右边跑去,他只能闷头向相反的方向逃命。

身后果然传出灌木枝叶被剧烈冲撞的声音,不知是什么在灌木丛里狂奔,可是声音却离他越来越远,径直朝着赵影的方向追去。

宋彦朝赵影的方向跑去,有大声地吼着:“畜生!有种追我,我肉多!追我啊!”

可是“那东西”并没有被他吸引,依旧绝尘而去,任凭宋彦一路追去,也没有发现半点痕迹。

反倒是同行的人被宋彦的吼声惊动,没过太久,一群人就循声找过来了。

林间的旷地上,一向西装革履,头发纹丝不乱的宋大少正赤红着双眼,蹲在沙石地中间……

第39章 陷阱(4)

因为SK是来坎铎援建的, 成员在坎铎境内出事,政府自然非常重视,接到导游的报警之后, 很快就有警员赶到森林公园, 查看现场。

连夜搜山,排查。

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话放出来了,可是48小时过去, 依旧什么线索也没有。

“可能是被野兽偷袭了, 藏在洞穴之类的地方……总之凶多吉少, 赔偿方面,我国一定——”

没等坎铎官员说完,宋彦已经拂袖离去。

十二个人出来, 十一个人回去。

整个SK集团都听说了少东家苦追十多年的赵记者在坎铎意外失踪,被宣布死讯的消息,可谁也不敢多议论半个字。

大家怕极了宋彦那种死寂的眼神,像随时要人给赵影陪葬似的, 哪儿还有半点风流少爷的模样?

宋彦是自己开车到军区大院的,他对门口警卫说自己要找楚瑜,对方眼皮都不抬地说没有这个人。

宋彦立刻揪起对方的衣领, 也不管人家腰间是配木仓的,拳头离鼻子就一线距离,被身后的车喇叭声打断了。

身后的车窗摇了下来,里面的男人阻止可宋少的犯罪行为:“这不是宋董家的公子吗?来, 上车说。”

……

宋彦离开大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丢下路虎,行尸走肉般行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

片刻之前,那位父亲故旧说的话,反复在他脑海里盘旋。

——那天别墅的冲突并不是对外宣称的那样,那里面的武|装分子都是东南亚犯罪集团金组织的人。

——那天我们的“内线”说金组织的头目阮氏在现场,所以实施抓捕,结果却是个冒牌货。

——陆靳泓?这个人我知道,早被开除了。这次若不是他在赵记者拼死带回来的录音上动了手脚,尼度那边的药品走|私案也不会悬而未决。

——那人就是个叛徒,是阮氏的人,你不要跟他有任何牵扯。

宋彦觉得头痛欲裂。

他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带赵影去那群疯子的老巢坎铎?

他为什么就没保护好赵影,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遭遇不幸?

他为什么就是没本事,把赵影从陆靳泓那个小人的身边拯救出来?

他就是个白痴,无能!一拳打在电线杆上,他的手顿时鲜血淋漓。

兜里的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宋彦接了,那头是个焦急的女声:“你人呢?你回国了,小影怎么没回来呢?”

是莫伊。

宋彦额头青筋直跳。

如果赵影在,一定会跟他使眼色,让他替自己瞒住莫伊吧!这丫头最心疼莫伊,生怕她着急上火,怀着宝宝伤了身体。

“……她要在那里做长期报道。”

“你丫良心被吃了吗?那丫头浑身是伤,身体都没有调养好,你就派她驻外?”

“……嗯,我良心被狗吃了。”不然为什么要为了一己私欲带她去坎铎?

莫伊听出他语气不对,狐疑地问:“宋彦,你跟我说真话,赵影真的是驻外工作吗?不是又磕哪儿,碰哪儿不敢见我?”

宋彦眼眶通红,咬紧牙关:“没有,你别乱想,好好养胎,她说了会回来陪你生宝宝。”

……那天以后,SK集团大厦里再没有出现过宋少的身影,传闻他去了中东的几个小国,还有尼度和坎铎考察项目。

“宋少是想完成赵记的遗愿。”

人们这样说。

*

赵影醒来的时候后脑勺钝痛不已,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这是在哪?

脑海里里混沌不堪,花了许久才找到一点头绪——在坎铎的森林公园里,她和宋彦被某种东西追袭,分头逃生,然后她忽然被灌木丛里跳出来的人夯中了后脑勺。

那不是什么野兽。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赵影恍惚看见了那人的面孔,依稀觉得在哪里见过。

那人像在拖什么猎物似的,把她塞进了袋子里。

赵影不敢轻易动弹,怕被人发现自己醒了,侧耳倾听,有水声和马达声,身体随之起伏——他们在水面上,正在疾行。

她头上被套了黑色的袋子,此刻一点光也透不出来,大概是已经入夜,或是被关在船舱之中。

她和宋彦在森林公园的时候不过下午三点,居然昏睡了这么久吗……

渐渐的,麻木的四肢恢复了直觉,她试着转动被绑缚在身后的手腕,发现对方绑的绳索并不专业。陆靳泓是教过她的,除了部队里才用的那种复杂绳结,其他的束缚对她来说都是小儿科。

不过三两下,绳索就已经形同虚设。但她并没有立刻去解头罩,而是将绳子虚握在手中,静观其变。

果然,不多时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说的是坎铎的方言,她能听懂一些。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大概是在打电话。

“货物到手了,半小时内到指定的地方,我要美金。”

看来这个人是受雇而来,而且是目标就是她。

因为陆靳泓的缘故,赵影对坎铎并不陌生,但也没的罪过什么当地的人,如今突然被俘,除了那个据说只手遮天的阮氏之外,她实在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她本人与阮氏没有多少牵连,唯一的关系只有……陆靳泓。

赵影快速地做着分析,难道是因为在楠都设计不成,阮氏又出新招想通过掳走她来诱出陆靳泓吗……

无论如何,她只剩半小时的时间可以想办法脱身了,一旦被“交货”,就不是对付一个人那么简单了。

这样想着,赵影悄悄地将背后的绳索分别攥在手心,屏息等待那人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机会。

终于,她听见男人拖沓的脚步从身后走向前方,似乎还在喝什么,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是时候了!

赵影悄无声息地扯开头罩,终于看见那个将自己塞进蛇皮袋的东南亚男人,正毫无防备地仰头灌水,丝毫没有察觉“货物”已醒。

很好。

赵影飞快起身,一手持着绳子的一段,蹑手蹑脚地近身上前,出其不意的弓膝正中对方的膝盖窝。

那人措手不及向前跪倒,还没闹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发现自己已经被锁喉,粗麻绳将脖子勒得顿时目眦欲裂,双手扒住往外拉扯,连一半的力气也使不上。

这一招,陆靳泓教赵影的时候说过:“对付力能比你好的人,只能巧取,不能硬抗。每个人的弱点不同,但每个人都最无法防御来自视线之外的攻击。如果你用了这招——锁住了对方的喉,就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不能再给他还手的余地,否则死里逃生的人,你无法确定他会做什么。”

这句话在赵影的记忆中闪过,犹豫和恐惧交替占据她的大脑。要逃走,她手里唯一可以用的武器只有这个绳索,别无选择,可她并没有做好夺走别人生命的准备。

就在她犹犹豫豫的时候,突然从大腿根的地方传来尖锐的疼痛,借着天际的月光,她看见了那人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上面还带着她的血。

她忽然懂得了在尼度的那个惊心动魄的夜,陆靳泓的选择。

那天,尽管他叫她不要看,却还是在她面前击毙了向她开木仓的熊辉。

那个时候,他所面临的的也是这样的选择吧——想救人,每条生命都来之不易,但为活下去,为了让挚爱活下去,必须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