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算是条件反射,他也认了。

“嗯,是公司的事, 只有赵影能胜任,所以……请伯父伯母放心,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宋少信誓旦旦地向赵亚飞夫妻保证。

赵亚飞和林韵将信将疑,奈何宋彦以SK集团副总的名誉一再保证, 才在百般嘱咐之后离开了清城回家。

但林冉借口想去清城军医大了解了解招生情况,独自留了下来。

赵家夫妻检票进高铁站的时候,赵影正从林冉的机车后座下来——这孩子除了学习别无所长,就剩下考了个摩托驾驶证,车技卓然。

“姐,真不要我陪你进去?”林冉看着清城附院的门牌,疑惑地问,“陆哥哥又不在,你来这里干嘛?”

赵影将头盔递还给他,指着路边一块树荫:“你在这里等,别走开。”

“好……我不走,姐,没危险吧?”

“没,放心。”

如果让林冉知道她是去见多么危险的一个人,大概会被吓破胆吧。

奥娜被看管在独立病房,赵影刚刚出现在门口,黑衣人就闪身将她拦住了。

“我是记者,坎铎这次的新闻我有跟进。”

尽管出示了记者证,对方依旧摇头,任赵影费尽口舌也无济于事。

“让她进去,指挥官知道她会来。”

黑衣人闻言,立刻朝赵影身后行了个军礼,让开了病房门。

赵影回头,正与楚瑜视线相对,他神色复杂,她点了点头,推门进去。

病房朝南,阳光正好,白色的床单被阳光赋予一层镀金,柔和宁静。

平躺在病床上的奥娜,苍白得让赵影有一瞬都没能认出她。从第一次出现开始,奥娜一直都是浓妆红唇,露出的半张脸透着藏不住的妩媚。

但此刻,她的卷发被随意的束起,整张脸毫无遮掩地露了出来,半张脸柔美半张脸狰狞,对比突兀。

奥娜原以为是护士,仍旧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头都没有回。

“……是我。”声音很轻,语气就像是老友重逢。

奥娜猛地转过脸,发现是赵影,立刻愣住了,下一秒慌忙伸手拿头发遮住了毁容的侧脸,声音生涩:“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赵影走到床沿,轻轻将滑落的被褥拾起。

“既然想回家,就回去吧。把那些事都忘掉,过正常的生活去。”奥娜别过视线,冷淡地说。

“忘不掉,奥娜姐,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在坎铎了。”

奥娜一潭死水的眼里终于有了一点生气,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我?如果没有我,你根本不会遭遇这一切。”

赵影摇了摇头:“无论有没有你,只要有陆靳泓在,我迟早会遇见阮郑辉。但如果没有你,我大概就算不死在阮郑辉手下,也会死在土狼手里。”

奥娜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反驳。她对阮正辉的了解,比赵影多多了,所以她很清楚赵影说的没有错。

“所以我欠你一份人情,我不会忘记的。”

“你不欠我,”奥娜说,“欠我人情的是陆靳泓。”

赵影立刻鼓起腮,毫不掩饰她的不愉快。

这份直率反倒令奥娜露出久违的笑容来,深深地凝视着赵影,仿佛又在透过她看向时光深处的另一个人。

赵影试探地说:“你又想起阿苏了,是吗?”

听见这个名字,奥娜恍惚了一下,终于意识到面前的女孩是另一个人。她垂下眼睫,转过脸去,“嗯。”

“她跟我很像吗?”

“细胳膊细腿,平胸小脸,弱小偏偏还倔强。”奥娜的唇边有一抹淡淡的笑,“是很像。”

赵影:“……”其实她还是有A杯的,不算平!

“如果她还活着,也许就不像了。”奥娜看着手背上插着的输液管,“会变成为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这样想想,能早点死掉未必不是好事。”

“你不是阿苏,你不会知道阿苏心里怎么想。也许,她更希望能陪着你度过这些艰难的时光……那样无论是你还是她,都会更幸福一点。”

奥娜陷入了沉思,喃喃道:“会吗?”

“会的,”赵影坐在床沿,轻声说,“因为我就是这么想的,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翻盘。”

“没希望了。”奥娜颓然。

“怎么会没有希望?”赵影的眸子熠熠发光,“你脸上的伤明明就可以修复,你的毒|瘾在这里就能戒除——”

“但我所做过的一切桩桩件件都是铁板钉钉,就算脸上的疤没了,瘾戒了,我也不可能恢复成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奥娜打断了她的话。

“但你可以一一赎罪,重新开始。”赵影直视着她从不欲见人的侧脸,“总好过每一天都在地狱里等待末日降临。”

奥娜忽然笑了。

赵影不知道她笑什么,只见她低下头,似笑非笑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赵小姐,你是记者,老师,还是传教士?”顿了顿,她眸子里闪烁着某种光芒,“又或许跟陆靳泓一样……是军人。”

赵影心一惊。

奥娜曼声说:“事到如今如果我还吃不准陆靳泓的身份,也就白吃了三十年的江湖饭。挺好的,既然你和他是一路人,我也就放心了,总好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土狼一别,奥娜并不知道陆靳泓的下落,甚至以为关于土狼绑架赵影的一切都是陆靳泓设下的局,自己愿赌服输,甘拜下风。

“陆靳泓现在还在阮郑辉身边。”赵影说。

奥娜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在这种时候,以阮氏的老奸巨猾怎么可能还猜不到陆靳泓的身份?就算表面上信任,背地里一定也早已起疑,随时会杀心!

“为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下一个你,下一个阿苏,下一个胖子魏……”赵影凝视着她,“他别无选择。”

奥娜眉心紧锁,死死地扣住床单,内心的挣扎藏也藏不住。

“奥娜姐,你说,如果胖子魏能活下来,他会不会愿意做个普通的厨子,每天做做菜,开车兜兜风?”赵影忽然问。

奥娜迟疑:“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今天是我弟弟开机车送我过来的。”赵影随意地问,“你想看看吗?他就在楼下。”

见奥娜没有反对,赵影扶着她靠坐起身,刚好可以看到医院外街道边,正靠在机车边焦灼等待的林冉。

林冉年轻,阳光而英俊,与胖子魏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却同样穿着机车服,拿着头盔。

赵影说:“如果胖子魏不是在那样的环境里,他也许可以过另一种人生。”阳光的,自由的,充满希望的。

胖子魏那个满足而充满期待的笑容,浮现在奥娜的脑海中。

“以我如今这幅模样……就算有心也无力。”

“不,你可以帮上忙,而且是很重要的忙。”

“什么?”

……

正午的阳光绚烂,照在柏油马路上泛起金色的光,久等了的林冉绕着机车来来回回踱步,又不敢违背姐姐的嘱咐,不敢走远。

突然,一直停在清城附院门外的几辆车不约而同的发动了,紧接着,林冉就看见赵影的身影出现在医院门口,匆匆向他跑来。

“姐,这是怎么了?”

赵影一把从他手里接过头盔,跨坐上车,匆匆地说:“快,送我去机场!”

林冉一头雾水地开车,刚好与刚刚发动的那些汽车同向,狐疑地问:“这是要去哪里?干什么?”

“去坎铎,”抱着他腰的赵影掷地有声地说,“接陆靳泓回家。”

第47章 重生(4)

冬日的海, 有种说不出的沉寂,仿佛将所有的秘密都暗藏在遥不可及的海底。

突突船沿着坎铎的海岸线一路往西,坐在船舱二层最高处的阮郑辉, 穿着质地极好的羊绒大衣, 内里搭着小立领薄衫,显得比实际更加精瘦一些。

阮郑辉看向一层甲板上凭栏远眺的男人。

迎面而来的海风吹鼓了他黑色的冲锋衣, 也撩开了他已经长长的额发,露出英挺的浓眉和永远不形于色的眸子, 这让阮郑辉想起了初见时的陆靳泓。

那时候, 他还是驻坎铎维和部队的医生, 一双眼睛干净纯粹,一望即知是城市里来的未经世事的年轻人。

阮郑辉只比他年长三岁,见过的阴暗却可能是他的十倍, 最是清楚越是天之骄子,越是会在打击之下跌入万劫不复。

而陆靳泓,就是在深渊里被捡回阮氏的。

很多人提醒过阮郑辉:无论这个人医术有多么高超,又怎么救过你的命, 他到底都曾是军人,不得不防。

但阮郑辉自负,不信陆靳泓会背叛, 因为作为同样骄傲的人,他们都不能接受失败,陆靳泓既然被开除出那个军队,背负了沉重的骂名, 就不可能再匍匐回去。

加上过去的两年里,陆靳泓屡次救过阮郑辉和其他兄弟的命,鬼门关前援手无数,更坚定了阮郑辉的信任。

然而,这次……

奥娜为了帮陆靳泓救那个姓赵的小姑娘铤而走险,不惜打晕了码头守卫,亲自赴险。

阮郑辉发现奥娜的行动之后,不是不恼火,甚至火得恨不得立刻将这两人都捉回来狠狠教训,可到底,这是他的左臂右膀,轻易丢不得。

所以最终他选择了驰援。

可没想到,竟然在半路遇见了华国来的特战队,险些赔了夫人又折兵。在紧要关头,是陆靳泓替他挡了一颗子弹,从重重包围中带他突围,捡回性命。

放在从前,这势必会让阮郑辉给他多一分信任,但这一次……回到基地的阮郑辉赫然发现,自己手边除了陆靳泓已无可用之人。

在长夜无眠之后,阮郑辉叫来了手臂打着绷带的陆靳泓,一手拍在他肩头:“你这个伤怕是以后都做不了手术了,医生这条路算是断了。但你是为我受的伤,我必然不会亏待于你,从今往后,有我阮郑辉的地方就有你陆靳泓。”

当时陆靳泓眸光幽暗,似乎还在为了手臂的伤势而闷闷不乐,闻言只点了点头,并无半点被器重的兴奋。

……他真是小看了这个男人。阮郑辉想。

“快到了。”阮郑辉遥看向远方,朗声说。

陆靳泓扶着船舷,眺望前方,果然看见藏在海湾之中的一排灰白色老式建筑。

因为长年受到海风的侵蚀,房屋的外墙早已斑驳,港湾里四下无人,寂静得好像一座死城,这里应该曾是繁华的港口,有好几个可以停泊的码头,荒船还漂浮在岸边,绳索摇荡。

“自从内战期间,这里被投了导弹死了一片人,之后就荒弃了。没人愿意在这种阴森森的地方做生意,政府也没那个闲钱来做修复。”阮郑辉一边说着,一边从船上跳上码头。

破旧的木板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响,随时都要崩塌的模样。

“你留在船上。”阮郑辉对驾船的小弟吩咐,“我和陆单独进去。”

“是。”

陆靳泓翻身下船,与阮郑辉并肩而立。

“走吧。”阮郑辉没有看他的眼睛。

陆靳泓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天空,云宛如被风冲散了,丝丝缕缕的消失在天际,他将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颌下,垂下了眸子。

这个码头在坎铎内战之前大概曾经非常兴盛,所以夹道建造的大型库房林立,但经历了战火,加上这两年无人来往,年久失修,破败的气息从每一个角落里散发出来。

被炸毁的墙壁仍保持着颓败的姿态,破烂的集装箱比比皆是,里面的货物被翻得七零八落,沾满了灰尘,大概曾有人来扫荡过,直到再没有一点值钱的物件残留,这个港口才真正的被废弃。

“除了我和奥娜,你是这两年里第一个踏足此地的兄弟,”阮郑辉提到奥娜的时候略微顿了顿,“说起来,我有没有跟你讲过奥娜的事?”

他们正走在一间毫不起眼的蓝顶库房前,门同样是破损的,铁板歪在一边。

“没有。”陆靳泓留意到,在角落里最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灰色的鹰头标记。

阮郑辉从破了的半扇门里走进黑黢黢的仓库,一面头也不回地说:“那真是太可惜,早该乘着她还在的时候就说给你听。”

“你认识她是什么时候的事?”阮郑辉逐渐隐进黑暗之中。

“两年多前,达坎的酒吧,她请我喝酒。”陆靳泓回忆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你手下的人。”

“是啊,巧了。”阮郑辉笑,“你救了我,我却害了你。你被开除了,我却又收留了你,你说,我到底是你的仇人还是恩人?”

“我被开除是我自己的错,不关你的事。”陆靳泓在走进来库房的时候撞倒了半块门板。

哐啷的一声,尘嚣四起,带着回音。

阮郑辉回头看了眼,似笑非笑地说:“你行事向来小心,不是这么毛躁的人。”

陆靳泓抚着受伤的手臂,苦笑:“心神不宁,抱歉。”

“为了手上的伤不能操手术刀吗?”阮郑辉笑,“罢了,你能做的事远比一个医生要多,前途也不应该被困在小小的手术台前。”

陆靳泓闷声应了一声,跟上阮郑辉的脚步。

在他身后,因为残留的半块门板被他踢碎了的缘故,阳光得以无遮无拦地照进幽暗的仓库,一地清辉。

“奥娜是我爸的养女,不止她,还有另外好几个,名字我都快忘光了。”阮郑辉拍了拍脑门,“不过活着的就剩她一个——哦,也不一定,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是不是还活着。”

“……嗯。”陆靳泓留心观察着左右——这是个从仓库向更深处走去的通道,也不知究竟通往何处。

面对阮郑辉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他表面看起来是无心应对,其实字字入心,警钟已在心中响起。

跟着阮郑辉的这些日子,陆靳泓对这个人多疑的个性非常清楚。他从不说多余的话,每一句闲谈要么问了套话,要么为了施压,要么……为了设局。

那么,此刻阮郑辉突然主动与他聊起奥娜,是为了什么?

“她们这群女孩子,本来就是坎铎内战的孤儿,没有我爸她们根本活不到成年,作为金组织的一员起码让她们衣食无忧,我是觉得彼此已经互不亏欠,”阮郑辉拨开了墙上一块看起来早已破旧的电闸盒,露出里面的密码键盘,“但是很可惜,她们并不都能达成共识。从前有个小姑娘,叫什么来着……阿,苏,对阿苏,和奥娜同住过,就曾经跑去找坎铎当地的驻军自首,告发组织——你说好不好笑?坎铎政府都不管我们,她居然去找驻军在坎铎的外国人告状。”

随着揿下密码,密闭暗门缓缓地打开了。

阮郑辉勾了勾手:“进来吧,带你来就是让你认个路。这地方没别人知道,奥娜不在了,往后除了你,没其他人能张罗这些。”

陆靳泓弯下腰,从低矮的暗门里走进去,不动声色地将一块碎石留在门边。

饶是陆靳泓早就知道,阮氏之所以能屹立不倒,甚至在头目死后又东山再起,都离不开囤积的大量军|火,可真正站在这里,他还是被数目之巨所震惊。

如果说一枚子弹都有可能带走一条人命,那么这个一眼看不到尽头的仓库里所囤积的军|火,足以使一个城市生灵涂炭。

两侧高耸的架子上木质箱子里,全部都是枪|械弹|药,堆满了比球场更大的仓库。

“你知道,那个告密的阿苏后来怎么样了吗?”阮郑辉在仓库中央的椅子坐下,手指把玩着茶杯。

“你不是说她那时候还小,不懂事,应该惩戒惩戒,赶出去了吧。”陆靳泓的右手挂着纱布,背对着光源。

“赶出去?”阮郑辉冷笑,“咱们金组织只有进来的门,没有出去的道,进来了,生是阮家人死是阮家鬼。她既然不愿意做人,我们也只好……送她做鬼。”

最后两个字在仓库里形成了阴森森的回音。

“阿苏的事,奥娜知道吗?”陆靳泓半倚在货架边,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摸出烟盒,“要吗?”

“不用。”阮郑辉盯着他的眼睛,眸光幽暗,“当然知道,奥娜那会消沉得恨不得跟着去死,可不也好好的过了这么多年?这个世上,不靠谱的事情有很多,其中最不靠谱的,就是人心。”

“这我倒是不太认同,”陆靳泓将烟放在唇间,说话的声音与旁日有所不同,“与其说人心不靠谱,不如说世事难料,一生那么长,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见个人渣,将一颗真心碾碎成渣。”

阮郑辉笑了笑:“听你话中有话。”

“有吗?我随口说说而已。”陆靳泓叼着烟,抬头看向高耸的货架,“除了你没有旁人知道此地的话,货要怎么搬?”总不可能都是阮郑辉自己动手吧。

“问这个,才对嘛。”阮郑辉环顾四周,“这才是你应该问的问题,陆靳泓,我一直觉得你的脑子特别清楚,所以我看中你,而你乐于也与我交好。”

“我应该感谢你的器重。”陆靳泓云淡风轻地说。

“感谢就不用了,”阮郑辉站起身,指着仓库幽暗的四周,“平时运货,都靠这里的阮家门徒。”

“门徒……”

“对,这些人永远不会背叛,也不能背叛。阮家兴,他们兴,阮家亡,他们亡。”

陆靳泓沉默,他想起了奥娜。那个烈焰般的女人之所以甘于听命阮郑辉这么多年,理由怕是跟这些门徒一样。

“你不想问我,门徒在哪里吗?”

陆靳泓摇头:“不想,他们既然在暗处,就不用问了吧。”

“不问,你回去要怎么交差呢?”阮郑辉向他走近了一些,冷笑着问,“不问,你的任务要怎么完成呢?”

陆靳泓的睫毛挡住了眼神:“什么任务?”

“现在阮氏三代人储备下的军|火就放在你的面前,怎么来,怎么拿你都一清二楚。”阮郑辉慢慢地抬起眼,嘴边带着嘲弄的笑容,“现在你最想做的事,是不是赶紧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