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靳泓将烟从嘴里取下,正色问:“为什么这么说?”

“离开这里……”阮郑辉故意拉长了语调,老鹰一样冷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杀意,“才好去联系你的老东家啊。”

就在他说出“老东家”三个字的时候,仓库四周的灯骤然亮起,高高的货架之上林立的人影投在地面。

见陆靳泓一言不发,阮郑辉瞥了眼地上持木仓的人影,冷笑说:“所以,我索性把门徒们也都请出来让你见一见,可好?”

陆靳泓将手中尚未点燃的烟扔在脚边,抬起脸来,他的睫毛很长,在强光下形成小片阴翳,遮挡了眼神。

“不是,你误会了。”

阮郑辉大笑,笑声回荡了许久,才说:“误会?事到如今,你还打算继续诓骗我?当初,我家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基地忽然被暴露,骨干死伤过半,老爷子也死了,如果不是军火|库藏的深,阮氏早就完了,你却毫发无伤……好,就算是巧合吧。乌木提出事那晚,你跟姓赵的小姑娘同样被捉,却能全身而退……行,你说是因为你们也是被骗,是受害者。那这一次怎么说,奥娜去帮你救人,结果遇见华国的特战队,你还想怎么解释?”

陆靳泓听他说完,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右手臂:“郑辉,我救过你多少次,你算过吗?”

阮郑辉沉声:“数不清,所以我一直不想,不愿怀疑你,但是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你根本没信任过我。”陆靳泓揭穿了他的假面,“你也从没有信任过任何人,包括奥娜。否则你不会想用赵影来牵制我,也不会用毒|品控制奥娜。”

阮郑辉微露一丝错愕,很快便恍然:“奥娜居然告诉了你。”

“没有。她什么也没跟我说过。”可是毒|瘾发作时候的身不由己,就算奥娜再怎么倔强又如何能藏得密不透风?

“她就是个疯子,这个世界上谁也没办法驾驭一个疯子,除了瘾。”阮郑辉冷酷地为奥娜添上注脚。

“……她以为阮氏会给她一个家,结果这里只拿她当棋子,从来没把她当成一员。”

“家?做我们这行,说什么家庭,不可笑吗?陆靳泓,发现你有那个记者女朋友的时候我就该醒悟了,有牵挂的人根本成不了大事!”

陆靳泓的冷静与阮郑辉的狂态形成鲜明的对比,“你不需要家,不代表别人不需要。你向武装势力提供军|火,促发战事从中渔利,害死多少人,害得多少家庭妻离子散,这些你弃之如敝履的东西恰恰是多少人珍视的宝贝。”

“那些人你认识吗?你连他们叫什么,住哪里,是怎样的人都不知道,就在这里为他们慷慨陈词不觉得自己傻得可笑吗?”

“我不需要知道他们的名字。”陆靳泓淡淡地说,“我只要知道自己的使命。”

阮郑辉勾起唇,嘲弄道:“知道死期已至,自己承认了?呵,好一个卧底。”

“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想辩解吗?”

陆靳泓向后退了一步,手朝后背去:“不,我说的是你误会了我跟你说这些的目的——”

随着他的语声,从货架的顶上一支木仓顺势滑落,刚好进陆靳泓背在身后的手中。

阮郑辉脸色一变,反应速度非常快,立刻拔出腰后的木仓上膛,双目怒睁:“你们还愣着干嘛?击毙,不用留活口!”

然而林立的“门徒”毫无动静。

“我的目的不是离开这里,回去汇报,而是……让你在这里再多耽误一会。”

“什么?!”阮郑辉脸上那种胜券在握的笑容终于荡然无存。

因为高处藏在阴影里的“门徒”们终于露出了真颜——那哪儿是什么门徒,分明是穿着华国军装的军人!

“不可能!他们怎么可能埋伏在这里,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消息传出去,怎么可能!”

陆靳泓的木仓口指着他,简洁地命令:“放下木仓,我保你不死。”

阮郑辉厉声:“做梦!”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木仓一响,子弹正朝着陆靳泓而去。

砰。

子弹被陆靳泓绑着“纱布”的右臂挡开了。

就在阮郑辉还在惊于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面前的陆靳泓已经闪身而来,“受伤”的右手夺过他手中的木仓支,遥遥扔向一边。

“你的右手!”阮郑辉大惊。

“兵不厌诈。”陆靳泓的右手不但活动如常,还反手擒拿得非常稳当。

阮郑辉颓然地放弃了挣扎,凄然笑道:“……我认输了,陆靳泓,但是我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你告诉我,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靳泓扣着他,语气早已不复虚与委蛇:“无可奉告。”

阮郑辉的眼神忽然一凛,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了……是奥娜那个女人!养不熟的白眼狼……”

陆靳泓一言不发,推着他的背往外走——门口,持木仓的战友们已经在等候。

“陆靳泓,他的手里!!!”门外的战友忽然大惊失色,吼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陆靳泓劈手捉住阮郑辉的手腕,他掌心里的火机已经点燃,青红的火苗因为动作而摇曳欲灭。

他们的身边是堆放炸|药的箱体,点燃的火机如果被扔进去,这个仓库,乃至于这个码头势必无人生还!

阮郑辉就是要这里所有的人给他陪葬!

磅。

木仓口贴在躯体的一声闷响。

阮郑辉手中的火机应声落地,被陆靳泓踢到一边。

鲜血顺着阮郑辉的手滴落在地,他已经被从外面赶来的战士团团围住,控制得动弹不得。

“你根本不是普通医生,”狼狈地被押住的阮郑辉哑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站在强光之下的陆靳泓,被勾勒出一丝不苟的轮廓,尽管穿着便装,却无损一身凛然正气,他眸光坚定,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

“军人。”

*

“大家好,这里是SK传媒新闻频道从位于坎铎边境托里岛发回来的报道——长年活跃在东南亚地区的非法军械供应商,金组织现任头目阮郑辉,于今日傍晚十七时,被我国驻坎铎维护部队及特战队在托里岛废弃码头擒获,现场还搜获大量未经许可的军|火——”

港口一隅,停着的直升机前,戴着耳麦的年轻女人正用标准而流利的普通话进行着现场新闻直播。

在她的正对面,扛着摄像机的男人考究的大衣因为长时间乘坐飞机而发皱。

“……相信此番清剿将会净化整个东南亚地区的大环境,进一步推进区域和平。”

话说到这里,一直专业而矜持的女记者忽然顿住了,一双杏眼闪过明亮的光,顾不上镜头还对着自己,就快步朝前迎去。

“赵影,你——”

扛着摄像机的宋彦追了两步,停下了脚步,他从镜头里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男人。

他走在队伍的最后,独自一人,却沐浴着夕阳带来的圣洁光辉,像个经历了漫长苦战而凯旋的勇士。

宋彦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赵影说自己是来坎铎接陆靳泓回家,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说时间才能给陆靳泓审判。

镜头里,娇小的女孩越跑越快,皮鞋跑丢了一只,她索性踢掉,穿着袜子奔跑在木质的栈道上,奔跑向那个孤独的英雄。

夕阳在他们的背后,陆靳泓快步上前将他的女孩紧紧地抱在怀中,亲吻着她的头发、额角、眼睛和唇。

“关了吧。”一只手落在宋彦的肩头。

宋彦回头,才看见是脸上带着些许血污的楚瑜,他神色冷静如常,拿手挡着摄像机的镜头,沉默地对宋彦摇了摇头。

宋彦只疑惑了一瞬,很快就会过意来,关闭了摄像机。

然而赵影并不知道身后发生的这一切,她踩在陆靳泓的鞋面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在他的亲吻中遗忘了整个世界。

直到终于与他分开,鼻尖贴着鼻尖,她才发现陆靳泓的脸上沾了血,顿时吓得松开手,上上下下检查他的全身。

特别是他的右手!骆长官说他手臂受了伤——纱布已经被子弹烧得绽开了,露出一块诡异的光泽。

“这是什么?”

陆靳泓笑而不语,赵影只好自己动手去拆,层层叠叠的解开之后,居然发现最里面是防弹护肘……她一脸黑线,随手拍了下他的护肘:“这是干什么,吓人玩儿呢?”

谁知道陆靳泓一下惨白了脸,捂着手臂弯下了腰。

“怎,怎么了?”赵影慌忙问,“别告诉我你这里是真的有伤!”

“你以为纱布是绑得玩儿呐?”

“我以为是障眼法……”赵影心疼地东张西望找医生,“怎么办,伤口会不会崩开……”

“会,我以后都没办法做手术了,那要怎么办才好?”

赵影急得口不择言:“不能做手术了,就在家歇着,我养你啊!”

“好,一言为定。”陆靳泓笑道。

“还笑得出来——”赵影语声未落,已经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陆靳泓抱着光脚的赵记者,大步流星地走向直升机。

他们身后,本想赶来替陆医生查看手臂伤势的小军医疑惑地问同伴:“师兄他确实右臂有伤,我没记错吧……”

同伴整了整军帽,一本正经地说:“陆医生是有伤,可赵记者是特效药啊……”

第48章 尾声

清城附院, 妇产科,待产室。

夜已深,万籁俱寂, 待产间内漂亮的准妈妈一手端着水杯, 一手拿着巧克力,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电视机上的画面。

为了不打扰孕妇, 电视机没开声音,黑乎乎的画面上全靠直升机机头的照明灯带来的光, 这使得拿着话筒的女记者显得面目模糊。

再加上又没声音, 完全只能依靠画面下方的新闻字幕来了解情况——“我国驻坎铎维和部队成功铲除东南亚最大非法武器供给组织”。

“伊伊啊, 你在看什么?”莫伊的母亲,冯琴心惊胆战地看着据说已经开了一指,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聚精会神看电视的女儿, “你就没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吗?比如,阵痛什么的?”

“你说宫缩吧?最近天天缩,我都习惯了。”莫伊吧唧啃了一口巧克力,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的女记者, “妈,你觉不觉得小影看起来瘦了不少,有点儿大姑娘的样子了?”

冯琴哪儿有空关注电视啊, 听女儿提才回头看了眼,那模模糊糊的轮廓,压根看不清五官,闺女到底是怎么认出来那是老赵家女儿的?

莫伊嘎嘣嚼着巧克力:“小影说了, 会赶回来陪我生孩子的。你看,她人还在电视上呢,我肚子的这小家伙这会不会肯出来的。妈,你们太心急了,我在这儿干等,多难受啊……”

“你都开指了,还说我心急……”冯琴哭笑不得,又问,“楚瑜那孩子人呢?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莫伊说:“出任务都不能带手机,我给他留言了,看见会回来的。”

“你这平时倒是急性子,怎么这事儿反而不急不忙的。”

“急有什么用,我还能不给他报效国家?”莫伊摸了摸紧绷绷的肚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楚瑜这人,他要是能回家还会不回吗?”

冯琴嘀咕:“说起来,赵家丫头在坎铎?那不是跟楚瑜在一个地方吗……”

正说着,冯琴就发现自家闺女啃巧克力的动作静止了,巧克力棒卡在唇中,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电视机一眨不眨。

镜头有点儿抖,追着女记者的脚步转了个方向,朝着栈道拍了过去。

栈道上走来的那人背后是兵荒马乱,脚步还仍旧冷静坚定,可随着赵家丫头跑丢了鞋,他的步伐终于失去了节奏,快步上前,双手将迎面扑来的女孩迎入怀中。

镜头里,男人的轮廓刚毅,如同偶像剧里的男主角,英俊深情,眼神克制,却终究在女孩的热情之中被瓦解,化作不加掩饰的渴望与失而复得的慰藉,仿佛要将怀里的人揉进身体。

“这不是赵影的前男友吗?那个,那个被开除的——”冯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莫伊给打断了。

“妈,他不是。”莫伊嘴角翘起,“我就知道小影看人的眼光错不了。”

说这话的时候,莫伊与有荣焉的样子。

一颗始终吊在胸口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下了,虽然不知道陆靳泓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就这一幕就够了——这不就是英雄凯旋抱美人嘛!

正当莫伊喜滋滋地陶醉在画面里的热吻之中时,忽然镜头又一抖,被一只大手迎面给遮挡了。

莫伊的眼睛再度睁圆:就算是从指缝里,只能看见个囫囵面孔,也足够她认出那个迎面挡住镜头\\满脸血污一脸严肃的男人了!!

“楚,楚瑜??”冯琴生怕自己是眼花了,站起身贴近电视机。

可是画面已经切回了SK新闻演播室,背景画面定格在直升机的镜头上。

“伊伊啊,我眼花了吗?楚瑜那孩子,不是在给坎铎做基础援建吗,怎么会跑到前线去了——哎?我的乖乖啊,你怎么了?”

刚刚还一脸喜滋滋的莫大美女,此刻双手攥着床栏杆,脸色煞白,声音虚弱地说:“妈……宝宝要出来了……”

护士听见铃响连忙进来查看,释然地安慰:“总算是开了五指,别怕,准备进产房吧。”

憋着一口气的莫伊一下就哭了出来:“我老公还没回来呢,能不能再,再等等?”

“你这丫头,生孩子是想等就能等的吗?”冯琴心疼地握住女儿的手。

“可是……”莫伊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阵痛就又来了,顿时疼得绷紧了身子。

护士过来推床,一边问冯琴:“阿姨你要进来陪产吗?”

“——我陪!”

冯琴还没来及回答呢,待产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套着白色隔离服的男人风尘仆仆地冲到病床边,不由分说地将莫伊的手握进双手之中。

口罩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双狭长而焦急的眼睛,眼睛里映着满头大汗的莫伊。

“你,你怎么回来了……”莫伊虚弱地问,“你不是还在电视里吗?”

楚瑜心疼地将她被汗水打湿的额发拿开,“那是两个半小时之前拍的,直升机直接把送我到这里的楼顶。”

莫伊恍然大悟,刚要开口,阵痛来袭,顿时掐着楚瑜的手,疼得将腰高高地拱起。

等这一波阵痛过去,她睁开泪水模糊的眼,就看见楚瑜红着眼眶,与她对视:“伊伊……这次回去我就申请转业,我回来陪你。”

莫伊一口气终于缓过来,闻言立刻柳眉倒竖:“转业?怎么能转业呢,不是说好了子承父业,将来宝宝还要学你当特种兵,做将军,你怎么能突然转业?”

楚瑜愣住。成为猎牙特战队员的事,他一直瞒着家里,对外一直宣称自己是在做第三世界国家的基础援建……

莫伊哼了声:“就你,还以为能瞒得住我这么久吗?我只是不想让你牵挂,装着不知道而已,回头再跟你秋后算账。”

“是是是,你要怎么算都行,我都认。”

护士催促着:“差不多了,进产房吧。”

莫伊喘息着,抓紧了楚瑜的手:“你回头跟小影说,宝宝要认她当干妈,认陆靳泓当干爸……”

“这种事,不应该跟本人说吗?”一个娇俏的女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被隔离服包裹得像个小雪人似的赵影快步走上前,握住了莫伊的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脸颊边,“我说到做到,飞也要飞回来陪你生宝宝啊。”

两行泪水顺着莫伊的脸颊滚落,也不知道是疼居多,还是感动居多,在新的阵痛来临之前,她哽咽着说了两个字。

“……真好。”

*

产房外的等候室。

莫伊的父亲莫峰正和邻居兼老友赵亚飞夫妻焦灼地等待着里面的消息。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袭黑衣的男人依墙而站,一双大长腿分外醒目,自从陪着赵影从顶楼飞奔而下,他就始终安静地站在角落,一言不发。

尽管如此,以他的相貌还是吸引了来来去去的护士和家属的注意,不停地有人将目光投过去,还有人窃窃私语。

“怕不是哪儿的明星吧……还戴着鸭舌帽呢……”

“估计是的……”

对话传到赵家夫妻耳朵里,赵亚飞顿时黑着脸,声音不高不低地对妻子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男人关键得能撑住家,你说是不是?”

林韵知道丈夫的意思,应和道:“要说这个,宋彦那孩子不错,走哪儿都惦记着咱们闺女,心细着呢。”

赵亚飞点头,瞟了年轻男人一眼:“宋彦是不错,起码不会闹失踪。”

一直低头的男人总算抬起眼来,一双黝黑的眸子目光沉静,脸上有些尚未痊愈的伤,但无损他偶像般的容貌,只多添了几分男子气。

“赵叔叔,林阿姨,很久不见,你们身体可还好?”他恭恭敬敬地取下鸭舌帽,微微倾身。

赵亚飞佯装惊讶地说:“哎,陆靳泓?太久不见,我都没认出你来。”

这演技……给一分都嫌多。林韵看不下去了,挡住了老公,对陆靳泓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在国外风生水起的,怎么舍得回来呢。”

“任务终于完成,所以就回来了。”陆靳泓将帽子折起,腰背挺得笔直,“我答应小影,要在约定之期前回她身边的。”

“约定?什么约定?”林韵和赵亚飞相视一眼。

陆靳泓认真地回答:“777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