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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叫不妙,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我淡定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不喜欢我,我也对你没意思,所谓强扭的瓜不甜,盲婚哑嫁毁人终身,即便你我勉强凑在一起,也是不会幸福的。在我看来,政治是政治,婚姻是婚姻,这是既然不同的两码事,我绝不会为了政治而牺牲婚姻的。”

他似真似假地点头,道:“说的不错。”

“那…?”

“放心,你的心不在我这儿,我当然不会强迫你嫁给我。此事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心。天色不早,我该去太和殿了,免得皇后起疑,告辞。”他向我点头示意,便拂袖扬长而去。

我呆在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耳畔反复回响起最后的那两句话,心里总觉得有些许异样,却又说不出为何,不由颇为纠结。

十一月中,大兴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大雪纷纷扬扬,直下了三天方才渐渐止歇,皇城内外,银装素裹,满目素白。

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吹落屋檐上的积雪。天边铅色的云沉甸甸地压下来,天地间满是肃杀之气。

征宋大军终于凯旋而归,皇上下令犒赏三军,并亲自率领文武百官至南门外迎接。

清晨,第一缕阳光射破云层,照在雪地里,分外耀眼。未几,旭日东升,朝霞灿若锦绣,布满天际。

南城门外,皇上端坐台上。他虽然形容消瘦,精神却已是大好,脸上也有了红润之色,再也不见之前的憔悴枯槁。

有一骑从远处飞驰而来,禀报道:“启禀皇上,晋王大军已至城外三十里,一个时辰之内便可抵达南门。”

皇上笑着道好。

我静立在百官之首,面上不动声色,一颗心却早已扑通直跳。

当日,送他出征的情形仍历历在目,转眼已然阔别三月。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与万千思妇一样,数着月亮圆了一回又一回,期盼征人早日平安归来。

当听到那名士兵说出“晋王大军”四个字时,耳根子竟隐隐发烫起来,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语。起先未曾觉察,而今却惊觉思念竟是如此汹涌,如潮水般袭来,一刻不停地拍打着我的心房。

不多时,大军浩荡归来。马蹄笃笃,顷刻间若有松涛万顷,写着烫金“晋”字的战旗迎风招摇,气势磅礴。

为首之人正是傅惟,他仍身着玄铁铠甲,一柄长剑傍身,从容不迫地拜下,朗声道:“儿臣参见父皇。儿臣奉旨伐宋,鏖战三月,幸不辱命,如今旗开得胜,凯旋归来。”杨夙和秦虎紧随他身后,几人分别简单地向皇上陈述战报,在场官员皆是拊掌赞叹。

三月未见,他好像变了,却又好像没变。战场的洗礼,使他举手投足间多了几份干练,于温文之外更显沉稳。

皇上捋须笑道:“好,朕的好儿子,大齐的好儿郎!随朕回宫,朕要重重地赏你!”

傅惟道:“父皇,宋容书在投降时,曾应允将其妹容华公主先给您。这次,儿臣将容华公主一并带了回来。”

皇上点头,康公公道:“传容华公主。”

一辆精致华贵的玉辇停在三军之中,显得有些突兀。北风间歇拂过,垂落的流苏随风轻轻荡漾。

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在丫鬟的搀扶下徐徐步下玉辇,仿若瑶台仙子降临人世。

一袭水烟蓝罗丝长裙分明是江南样式,衬得她身段玲珑有致。青螺黛眉长,绿鬓染春烟,顾盼之间,柔情婉转。青丝如墨玉,只用一根朱钗随意挽起。

最难得的是那双眼睛,清莹灵动,澄澈得好似山涧溪流,不染一丝杂质。

她环顾周围,眸中浮起几许惊慌无措,怯怯地后退几步,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教人心生爱怜。

在场之人皆屏息凝神,仿佛连大声喘气都会惊扰连了她。

皇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中闪烁着微光。我从未见他有过这般神色。

容华公主,宋容华。

第36章 此事古难全(4)

是夜,皇上摆下庆功宴,犒赏三军将士。

歌舞升平,长乐未央。皇城内外,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热闹的景象。

未央殿内灯火绮靡,金碧辉煌。席间,文武百官谈笑风生,觥筹交错。

帝后比肩坐在殿上,皇上的心情似是极好,一扫病衰之气,容光焕发。殿下首席是傅惟和杨夙,百官纷纷上前祝酒,二人亦是来者不拒,开怀畅饮。

没过多久,傅惟外出更衣,我便也借口离席,跟了过去。

十五之夜,圆月高悬天边,洒落如水般明澈的清辉。御花园中,几株早梅傲雪绽放,暗香浮动,安宁而静谧。

夜风刮过,抖落枝上的积雪,落地时的轻响仿若是谁的轻声叹息。

我循着傅惟的脚步一路找去,却没有发现他的踪影。我心生疑惑,脚下七绕八拐,终于在椒房殿后找到了他。他身披黑色绣金大氅,以白狐皮滚边,看起来既清贵又雍容。在他身旁,还有一抹娇俏的身影,不正是白天所见的容华公主?

脚步滞住,我下意识地隐在假山后面,想要看个究竟。他二人好似在说话,隔着一段距离,我看不清他们的神色,只隐约看出容华公主好似在抹泪。

两名宫婢从此经过,议论声不期然飘了过来。

一人道:“哎呀,就是那个容华公主啦,长得真是天上有地下无,我是女的都忍不住要心动,更别说皇上。难怪一进宫就能住进椒房殿,当年元皇后都没有这等待遇!”

另一人表:不服,“切,不就是个亡了国的公主?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听人说,南朝的女人个个都是狐狸精,这个容华公主指不定要怎么迷惑皇上呢!”

“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容华公主跟咱们少傅大人长得有几分相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啧啧,简直是十足十的像!”

“哎,对啊!我说怎么这容华公主看着如此眼熟,被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挺像少傅大人的!不过,咱们少傅大人长得可比她温婉许多,哪像她,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狐媚之气…”

“就是…”

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们是在说我吗?我摸着下巴寻思,照元君意所说,算辈分我是宋容华的姑姑,那,姑侄之间貌有相似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在这片刻之间,那厢宋容华哭着哭着,竟扑进傅惟的怀里!而傅惟却仿佛没有任何反应似的,仍然保持负手而立的姿势,既不推开不接纳。

哎呀,这还了得?!

我立马整理衣冠,深吸一口,缓步走过去,扬声道:“微臣参见晋王殿下。”

宋容华吓得躲到了傅惟身后,双手紧紧攥住傅惟的衣袖,美眸之中清泪盈盈,正万分惊恐地将我望着。

傅惟显然看破了我的用意,笑意顿时涌进眼底,深深道:“少傅大人,好久不见。”

我微笑道:“微臣出来醒酒,恰巧路过此地,不料撞见晋王殿下和…”我衣袖掩口轻咳一声,看了看宋容华,“容华公主在此谈事,冒昧打扰,实在不胜惶恐。微臣先告退了,殿下请继续。”

说完,我恭敬地作了一揖,扭头就走。

天空又飘起了大雪,夜风渐止,雪花轻舞飞扬,很快便掩盖了一切。

我闷着脑袋往前走,走着走着,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发觉傅惟竟没有追上来。刹那间,酸楚、恼火、委屈…数种情绪一齐涌上心头,绞得心如裂锦,极不是滋味。

我捂着胸口,沮丧地蹲在地上,恨不能直接被大雪活埋算了。那边妍歌公主还没搞定,这边又来一个容华公主,我还期待什么,指望什么!

恰在此时,耳畔响起那熟悉的声音,“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我抬起头,一双描龙绣凤的长靴赫然映入眼帘,不是傅惟又是谁?

他望着我,星眸之中笑意盈盈,若有漫天星斗融于其间。

我别过脸不看他,不高兴道:“走累了,歇一会儿。”

“起来。”

“我不。”

“起来,地上冷。”

我还跟他杠上了,“我就不!”

傅惟似是无奈地叹息一声,将我拉起来,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油纸伞,伞身微微向我倾斜。他敞开大氅,为我遮挡寒风,将我轻轻拢在怀中,温柔的声音若带几分嗔怪,“出来醒酒也不知道披件衣服,天寒地冻的,若是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我本就冻直得哆嗦,此处又黑灯瞎火没有人烟,便也不避讳,索性靠在他肩膀上取暖。他一手虚揽着我的腰,扎人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头,湿热的气息肆意喷洒在我的耳际,若待几分清冽的酒气,惹人欲醉。

心里的邪火顿时下去了几分,我用鼻子哼哼一声,嘀咕道:“嗯,殿下教训的是。微臣就不该出来醒酒,打扰了殿下和公主谈心,微臣罪该万死…”

孰料,他薄唇微抿,笑得越发欢畅。

我看他一眼,“你笑什么?”

他摇头,笑道:“没什么,我高兴。”

我赌气道:“你怎么舍得抛下娇滴滴的容华公主来找我?她要是再哭怎么办?”

“宋容华是献给父皇的女人,我就算再怎么饥渴,也决计不会碰自己的庶母。”他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叹息道:“玉琼啊,你这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虽然相信他的人品,但他这样威风这样惹眼,想贴上去给他生猴子的女人一拨儿接着一拨儿,我不想都不行。那容华公主生得貌若天仙,又是初来乍到,放眼整个大齐只认识傅惟一人,自然将他当做依靠,日久生情也不是没可能。

我捶了下他的胸膛,理直气壮道:“当然是想我亲眼看到的咯。”

他捉住我的手,放在掌心摩挲,剑眉微蹙,道:“怎么这么冷?”

我不依不饶道:“不要转移话题。”

他笑嗔道:“没可能的事,不许再胡思乱想了。你我出来太久会惹人怀疑,先回去吧,宴席结束后我去你府上找你,我给你带了些东西。”

我奇道:“什么东西?”

傅惟神秘一笑,道:“礼物。”

难道是江南土特产?我虽疑惑,却乖觉地点头道好。

他将伞递到我手上,温声道:“假山后面有一条小路直通未央殿,你穿得这么少,从那边回去会比较近。回去后记得先喝点酒暖暖身子,嗯?”

“哦。”我咬了咬唇,心头泛起几许甜意,“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他拍了拍我的脑袋,转身离去。

第37章 此事古难全(5)

宴席结束后,皇上直接召幸容华公主,文武百官一片哗然。

皇上一贯主张清心寡欲,在男女之事上十分克制,自登基至今近二十年,后宫嫔妃仅有六人。推己及人,他也要求皇子们先立业、后成家。诸皇子中,仅有傅辰因常年贡献国库而受到皇上褒奖,立了正妃,其余基本都是光棍。

如今,容华公主刚到齐国便受到皇上的召幸,非但不合礼法,且大家在情感上无法接受。尤其是元皇后,一张俏脸拉得老长,面色黑如煤炭,连告退礼都没行便带着一众宫人扬长而去。、

我想了想,倒也能理解皇上这种行为。毕竟容华公主实在太美,美得清丽绝尘,连多看一眼都是亵渎,艳压后宫绝对不在话下。再者说,皇上自知时日无多,想要及时行乐也是极有可能。

雪越下越大,北风呼啸而至,夹杂着雪花敲打窗棂。我温了一壶茶,靠在榻上,捧着暖手炉翻阅医书。不多时,傅惟如约而至,解开大氅,抖落一身风雪。

他走到我身旁坐下,双颊微微泛红,似有些熏熏然,道:“在看什么书?”

“外祖母留下的医书,闲来无事,随便翻翻。”我把暖手炉递给他,伸手拂去他眉间沾染的雪花,“是不是很冷?外面风雪这么大,有什么东西非要今天给我?”

“不冷,”傅惟握住我的手,放在唇畔轻轻点了一下,“我想见你,这点风雪算的了什么?”

面上烧烫,我垂眸赧然道:“殿下,你喝醉了。”

“又叫我殿下?”他顺势将我搂进怀里,笑道:“醉拥佳人,醒掌天下。如此,才不负人间走一遭。”

旁人眼中的晋王沉稳闲适、不争不抢,但他在我面前却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我顺从地靠在他胸前,耳畔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你到底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傅惟从腰间摘下一枚锦囊,我打开一看,竟是一把红豆。

“我到江南之后,特意去了一趟京口南山,找到了那株昭德太子种下的红豆树,适逢荚果成熟,便采了一些带回来给你。当年,昭德太子在南山编写文选时与医女相恋,他自知身份有别,相恋无果,便在离开前亲手种下一株红豆树,望医女睹树思人,后来,江南人都将红豆树称作相思树。”他抿唇轻笑,捻起一颗红豆放在指尖把玩,俯身贴着我的耳朵,呢喃道:“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玉琼,一别三月,你可知道我多想你。”

他的声音柔若春风,薄唇贴着我的脸颊,有意无意地擦过,惹得我阵阵战~栗。我抬头看他,他的眸光清澈而深沉,仿佛极是动~情。

若换做平时,我定然欣喜若狂,但此时此刻我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脑中繁芜纷乱,根本拿不定注意。

为何偏偏是昭德太子的红豆树?他是真真切切在向我倾诉思念,还是知道我已知晓自己的身世,故意试探?

想了想,我摘下玛瑙耳坠,“阿惟,你可知道这耳坠从何而来?”

他点头,“我听你说过,这是你的传家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也是这对耳坠的由来。我的外祖父何逸就是当年的昭德太子,宋昭。”

傅惟怔了一瞬,讶然道:“你知道了?”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的神情,确定他不是在试探我,便放下心来,解释道:“是元君意告诉我的。他的祖父元曦容曾游历南朝,与医女苏君慧交好。宋昭派专人打造了这对耳坠,赠与苏君慧作为定情信物,当时元曦容也在场。阿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世?”

他坦然道:“是,我的母妃出身宋国官宦人家,她曾告诉我,当年宋怿曾怀疑宋昭诈死,多次派人暗中寻找他的下落,一直没有找到。后来,我看见你戴这对耳坠,又听你说你外祖父是江南人,心中隐约有些怀疑。质地做工如此上乘的首饰,寻常人家绝不会有。直到我在你家中见到你祖父的字画,终于肯定了猜想。”

我恍然大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然,思及自己多次误解他,不免又有些愧疚,咬了咬唇,道:“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我为何要告诉你?你外祖父舍弃的身份,对你而言又有何意义?告诉你,不过是让你徒增烦恼罢了。玉琼,我知道你心里的煎熬,希望你能过得快乐些。”

呜…

心下动容不已,我将红豆装回锦囊中,贴身收好,复紧紧抱住他,埋首在他颈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娇丫头,”傅惟轻拍我的背,似嗔似宠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了?”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宫里发生好多事,我一个人差点应付不过来。皇上病重,太医院对外宣称皇上得的是咳喘病,其实是肺之积,息贲。此事只有我、院使、康公公和皇上自己知道。”

傅惟的身子颤了颤,难以置信道:“息贲?”

我点头,叹息道:“息贲无药可治,不过院使医术高明,皇上兴许还能撑上一两年吧。那日皇上秘密召我入宫,给我了一道选择题。”

“什么选择题?”

“他说,若太子登基,则我要远走他乡,从此不得回朝;若你登基,那我就要嫁给太子。我知道,其实根本由不得我选,对吗?阿惟,皇上已经有了改立的决心,他不愿伤害傅谅,所以想出这个折衷的办法来成全他。我…”

傅惟打断我,淡淡道:“不用选,你不会走这两条路中的任何一条。”

我哭丧着脸道:“当然了,因为还有第三条路…”

“你知道吗?元曦容临终之前并没有将调兵虎符上交突厥王,而是传给了元君意。皇后为了拉拢元君意,竟然想让我嫁给元君意…”

“真的?”

“千真万确,元君意亲口说的,调兵虎符在他手上,突厥王几次三番想要夺走,却一直拿他无可奈何。我觉得他没有必要诓我,否则也没有办法解释元皇后为何如此殷勤地想要撮合我们。”

傅惟沉默不语,凤眸稍稍眯了眯,里面幽深莫测。烛火跳跃摇曳,映着他的侧颜,愈显坚毅。

良久之后,他转头看向我,瞬间春风化雨,眼中只余下温柔缱绻。他撩起我鬓角的碎发,清淡而笃定道:“你不会嫁给他们,不管是傅谅,还是元君意。玉琼,你放心,我不会让这三种可能出现在你的人生里。”

“好,我相信你。”我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轻轻依偎在他胸前,感受他的体温、他的心跳、他的气息。仿佛只要有他在,我便无所忧、无所惧,他自会免我颠沛、免我流离,护我一世安好。

倘若可以,多希望时光能停留在这相拥一刻,刹那白头。

须臾,傅惟呷了口茶,似真似假道:“玉琼,我今日听到一些传闻,想来元皇后选择让你嫁给元君意,不是空穴来风。”

我浑身一僵,怯怯道:“什、什么传闻…”怎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听说你与元君意暗通曲款、过从甚密,甚至公然在宫中搂搂抱抱…”他睨我一眼,闲闲道:“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