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十分平和,神情亦是淡淡的,但每一个字都尖刀一般锋利,东方明怎会听不出来,当下就黑了脸色,叫道:“站住!”

“皇兄还有何事?”楚南站在一株千日红前,微皱了眉头。

“那日在中元节上的帐还没有算完,你们就想走吗?”东方明想起旧事,依旧觉得一肚子火,若非被东方玄搅活,他又何苦将这股气憋到现在。

“我蜀国虽降,但陛下承诺以礼相待,难道皇兄今日要忤逆陛下吗?”楚南的脸上毫无惧色,全然不似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别拿父皇来压我!”东方明怒叫一声,手掌朝楚南脸上掴来。

峥嵘大惊失色,要知道楚南身为嫡子,自幼养尊处严,是大王和皇后的心尖疙瘩,犯再多的错也就是责骂几句,何时有挨过巴掌。雅风已经吓呆了,峥嵘想也未想就挡了过去。

眼看那手掌就要落到她娇嫩的脸上,花丛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十三殿下,原来你在这里。”

东方明的手停在半空中,神情亦是一变。一个身着浅月色素绵绸衫的男子站在花团锦簇中,袖中的竹叶纹和雪白滚边交相辉映,脸上带着谦恭的笑容,朝他们望过来。峥嵘认出他就是那晚赠药的男子,神情一怔。

他就是御医院的沈云朝,乃郑国一等贵族瑞贤王的外孙,才二十三岁的年纪便已升任正三品院使,医术超群,有妙手回春之能,很得宣远帝的信任,官阶虽不高,但由于身份尊贵,皇宫中人人都在敬之三分。

东方明乍见他亦是惊讶,讪讪地把手收回来,问道:“沈御医怎会到这里?”

“贞夫人身体不适,我方从宣福宫回来,怎么,十三殿下不知吗?”沈云朝说道。

贞夫人即是东方明的生母,居于宣福宫,在后宫中圣宠不衰,宣远帝即使新得了无数美人,每个月还是会去她那里坐一坐,渐渐得便生出她狐媚惑主的谣言来,是紫玉皇后最忌恨的人物之一,只因她诞下皇子,又有宣远帝宠爱,才无可奈何。

东方明虽然性情傲慢,但对母亲却是十分尊重的,此刻听闻贞夫人身体不适,立即着急起来:“母妃现在怎么样?”

“积年的老病症了,需得慢慢调理。”沈云朝站在花丛之中,清俊的面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温润如玉。

东方明…心中着急,但又觉得这般离去有失体面,便朝楚南说道:“那日在中元节献舞的女子可还记得?你们妄图借她攀龙附凤,但她却被父皇唤人从承泽殿里原封不动的抬了出来,你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太早了!”

他得意一笑,在鲁玉昌和庞弘扬的簇拥下离去。楚南年幼,尚不明白何为“原封不动”,但峥嵘却很清楚他话里的意思,笃笃个性温柔软弱,遇此一事定然羞怯难当,依林薇儿的善妒的性格,又怎么会轻易饶她?

峥嵘担忧容笃笃的安危,神色变得十分焦急。沈云朝注意到她的异样,不急不缓地说道:“姑娘若需要帮助,可来御医院寻我。”说罢,他便沿着朱红回廊离去。

楚南在郑皇宫这段时间,见到的基本就是东方明之流,乍见沈云朝谦逊有礼,不禁生出几分好感,本想谢他解围,但思及自己身份,便没有开口说话。峥嵘掩起神色中的忧虑,对楚南说道:“殿下,玲珑应该做好桃花香饼了,你别辜负了她一番心意,快些回去吧。”

“那峥嵘你呢?”楚南拉住她问道。

峥嵘不想让楚南知道后宫争宠的残酷,便笑着说道:“殿里的茶叶见空了,我去内务府领些回来。”

“差雅风去便是了,你何必跑这一趟。”楚南心里还对她领月钱时被刁难一事耿耿于怀。

“是呀姐姐,我去吧。”雅风忙说道。

“听说存菊堂的菊花开得正好,我想路过时去采些回来做菊花糕。”峥嵘说道。菊花糕是蜀国特有的一味点心,以冰糖、薯粉、糯米粉再配以菊花花瓣蒸制而成,外形美观,入口即化,齿颊生香,具有清凉去火、镇静养神的功效,很是受蜀国宫廷的喜欢。

楚南想了一想,轻叹道:“那好,他们若再有刁难,你一定要告诉我。”

峥嵘点点头,对雅风叮嘱道:“好好侍候殿下回去。”

“是。”雅风行半礼应道。

回到揽星殿的时候,玲珑已经烤好了一屉桃花香饼,用一只绘有春蝶戏青桃图案的瓷碟装着,煞是精致好看。她见到楚南和雅风从院中走进,笑着迎上去说道:“殿下回来了。”

“方才遇上十三皇子,殿下好好的兴致都被搅了。”雅风忍不住抱怨说道。

“那些个俗人,殿下理他做甚。”玲珑为楚南解下披风,柔声安慰道。

流星将那碟桃花香饼到桌前,殷勤地说道:“这是玲珑姐姐亲手做的,殿下快来尝尝。”

那糕饼置到小碟中,酥香四溢,愈显得诱人。楚南心中惦记峥嵘,神情难免郁郁,但还是取了一块,说道:“让她们也来尝尝吧。”

按例宫人是不得与主子同食盘中食物的,玲珑料到楚南会说此话,早已备好另一碟,笑吟吟地端过来招呼道:“来,大家来都来尝尝。”

流星不客气拿起一块塞进嘴里,连连称赞道:“太好吃了,姐姐的手艺真好!”

“瞧你,在殿下面前还这么没规没矩。”玲珑嗔了一句,但神情却并无责怪之意。

“姐姐,你也教教我吧。”流星晃着她的胳膊求道。

“你这个小馋猫。”玲珑笑道,“好了,改日得空了再教你。”

楚南拿着那饼子咬了一小口,兀自发起愣了。雅风见状便给他倒了杯茶,说道:“殿下是不是在园中逛累了,喝口茶吧。”

楚南把桃花香饼放回碟子里,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懊恼道:“本王该跟峥嵘说不必做那菊花糕的。”

“峥嵘姐姐是想以此舒解殿下的思乡之情,姐姐的一番心意,殿下该明白才是。”雅风安慰道,浑然未觉玲珑已经变了脸色。

“这郑皇宫中,有哪个是省油的灯,峥嵘本是郡主,却要为我与那些下人周旋。”楚南的眼中流露出内疚之色。

“所以殿下才更应该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峥嵘姐姐担心。”雅风说道。

流星眉色一沉,不屑道:“殿下是主子,奴才自是应该为主子效力,那是本分。”

楚南一巴掌拍在桌上,站起来怒道:“即便不提峥嵘在蜀国的身份,她如今亦是女官,而非奴才,你若再说此话,本王便立即将你遣回蜀国!”

楚南性子虽然孤傲,但甚少如此大动肝火,流星立即慌了手脚,跪下便呼道:“奴婢知错了,请殿下恕罪。”她身为楚南的近身侍女,受瑞云王皇之命陪护楚南来到郑国,倘若在此时被遣送回去,瑞云王后岂能就此放过她?

“殿下,流星是心直口快之人,她一时失言,请殿下不要怪罪于她。”玲珑躬身求情。

楚南看着她们,黑眸中流露出冷光:“你们起来吧。若再从你们嘴里听见此话,我定不轻饶!”说罢,他便拂袖走向内室,那碟桃花香饼被冷冷清清置在桌上,无人理会。

流星眼里流露出无限恨意:“殿下果真是偏袒峥嵘!”

“方才受了教训,这会便就忘了?”玲珑瞪了她一眼,但她的脸色亦十分难看。

“姐姐,我们从小就侍候殿下,可自打峥嵘一来,殿下几时将我们放在眼里过?”流星绞着帕子说,“姐姐前脚才做了这香饼,那峥嵘后脚便说要做菊花糕,这不是明摆着跟姐姐做对吗?”

玲珑方才便觉得峥嵘是故意如此,只是将事都埋在了心里,现在被流星生生说出,更是嫉恨的难以自己,脸色又阴沉了几分,阴阴地说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各战降国进贡给郑国的美人不在少数,被分别安排在不同的居所,而蜀女所居住的地方就是离揽星殿不远的湘春苑里。

湘春苑虽然面积较小,笼统就六个房间,但布置还算雅致,内务府分配了二名侍女二名太监侍候蜀女们的日常起居,平常他们就住在苑后的杂役房里。林薇儿一人占了东边采光最好的房间,容笃笃身份在她之下,住于次居,其余八人两人一间。

峥嵘走进院里的时候,友儿和秀香正坐在亭子里嗑瓜子,也不矜持着身份,随意就将瓜子壳扔了一地。她们看见峥嵘走进来,友儿不阴不阳地说道:“呦,什么风把郡主大人吹过来了?”

“什么郡主大人,人家现在可是堂堂的蜀国女官!”秀香夸张地说。

她们话里的讽刺之意峥嵘怎会听不出来,但她什么也没有说,便唤住一名宫女问道:“容笃笃住在哪间屋子?”

那宫女神色冷冷淡淡的,眼皮也不抬,随手就指了个方向。峥嵘正欲走过去,东边厢房的门打开,林薇儿从里面走出,她身穿一件洋紫色百蝶穿花纹通袖华衣,玄色水草纹裙逶迤拖地,发髻中插着一枚六面镶宝月季花簪,显得整个人娇美动人,只是嘴角上挑,一双眼睛充满鄙夷之色,说道:“你今日是来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吗?”

☆、第三十八章 容笃笃病重

林薇儿是峥嵘的表姐,是蜀国的二等贵族,身份在峥嵘之下,但峥嵘待她素来礼敬,未曾以身份压人。林薇儿思慕楚尧多年,而楚尧心中只有峥嵘,这也是林薇儿嫉恨峥嵘最大的原因。上次因白玉糕错失了得宠的机会,令她每每想起便是恨毒了峥嵘,此时见到峥嵘前来,又怎会轻易放过她?

但对峥嵘来说,林薇儿于她始终是蜀国故亲,即便她话说得再过,也只是微微蹙眉说道:“笃笃的事我听说了,她现在怎么样?”

“哼,躺在屋里半死半活的,还能怎么样。”林薇儿朝容笃笃房间的方向望了一眼,神情中全无同情之意。

“笃笃病了这么长时间,你身为蜀女之首,为何不向殿下禀报?”峥嵘皱眉质问。

林薇儿杏目圆睁,怒道:“若不是你加害我在先,容笃笃又怎会有侍寝的机会?你这始作俑者反倒怪起我来了,还有没有理?”

“我加害你?”峥嵘神情一怔。

“中元节那日你拿白玉糕给我,害我腹痛难忍,不能领舞,与恩宠失之交臂,你不就是怕我得宠之后对付你吗?”林薇儿充满恨意地瞪着她,“左峥嵘,你好毒的心肠呀!”

这莫须有的罪名令峥嵘哭笑不得,十分无奈地说:“白玉糕本就性凉,我早已经告戒过你了,若不是你贪食,又怎会腹痛。”

“别在这里颠倒黑白!定是你见不得我好,在糕点中做了手脚加害于我!”林薇儿伸出一根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指着她,愤怒地说道。

友儿和秀香见状忙上前为林薇儿助阵,秀香体态丰腴,插腰站在峥嵘面前,大声说道:“我们都是从蜀国出来的,薇儿姐姐又是你的表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我猜她早就跟容笃笃串通一气,想抢姐姐的风头!”友儿跟着落井下石。

林薇儿本就气愤难平,听她们也为自己喊屈,那眼泪便哗哗流下来,她们三个人把峥嵘围在中间,个个怒气冲天,那眼神仿佛要将峥嵘生吞活剥了似的。

峥嵘心中觉得十分悲哀,既然同是从蜀国出来的,为何就不能相辅相助?难道千里迢迢背井离乡,便是要来此相互勾心斗角吗?郑人尚未如何,蜀人就已经如一盘散沙,多么可悲可怜呀!

林薇儿见峥嵘半晌不语,以为她是心中愧疚,便更加趾高气扬地喝道:“今日你若不给个交待,休想离开这里!”

她们步步紧逼,峥嵘贴到墙上,已经退无可退。并非是峥嵘害怕不敢跟她们对质,而是因为同为蜀人,她实在不愿意见到在异国他乡相互指责伤害的事,为此,她宁愿选择沉默和退让。

但林薇儿并不理解她的心思,反倒将这一切都视为是她在内疚,甚至向友儿和秀香使眼色,让她们给峥嵘一点教训。

所谓教训,自然不外乎扇耳光和掐肉,扇耳光极易留下痕迹,然而皮肤藏于衣饰之内,掐拧之即痛又可隐人耳目,秀香丰润的手指已朝峥嵘伸来。

“呦,今儿这么热闹?”满公公的声音从院中传来。林薇儿脸色一变,友儿和秀香急急闪到一旁,朝站在院里的满公公恭敬行礼。林薇儿虽然嚣张跋扈,但也不敢在满公公面前造次,默默低头不言。

“我在殿中没什么事,就到这里走一走。”峥嵘镇定地说道。

满公公早已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敬佩峥嵘的容量,也不去拆穿林薇儿她们,只说道:“咱家听说笃笃姑娘身体不适,她今儿怎么样了?”

“在…在屋里呢。”友儿小声地说,正眼都不敢去瞧满公公。

“峥嵘,你跟我一块去瞧瞧吧。”满公公把拂尘甩到臂弯里,淡淡说道。林薇儿行了一礼,转身匆匆回房,友儿和秀香哪敢再耽误,也都连忙散了。

满公公摇头叹息,颇有怒其不争之意,他朝峥嵘望来,眼神中充满赞赏。峥嵘向他行礼致谢,转身走向容笃笃的房间,伸手推开房门。

这间屋子靠近西边角落,容笃笃是蜀国三等贵族之女,虽然身份地位不及林薇儿,但也比其他民间选出的女子要高贵许多,却要屈居于这光线最阴暗的房间,可见她这段时间备受林薇儿欺凌,日子定然苦得紧。

屋里拉着帘子,门窗紧闭,透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峥嵘记得在忠勇王府之时,有一位老仆因年老体弱病逝,她有一日路过那间屋子,便闻到那股如枝叶腐坏一般的气味,直至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就是将死之人散发出来的气味。她站在房门口,心头阵阵发冷,容笃笃竟到了如此膏肓之时吗?

床帐垂落下来,隐隐可见里面一道起伏的身影,一只清瘦苍白的手置在床沿,青筋暴突,映着浅粉色散花彩晕锦的帷帐,极是触目惊心。满公公虽是太监,但也不宜去掀女子的床帐,便以眼神示意峥嵘。峥嵘缓步走过去,隔着床帐轻唤:“笃笃。”

床帐里静寂无声,她停顿了片刻,正欲再唤时,床帐里传出一声轻若蚊鸣的哼声。峥嵘听她声音便知不妙,急急将床帐掀开。宝蓝色蝴蝶葡萄纹的被铺下,容笃笃面无血色的躺在那里,发丝凌乱散在枕头上,眼神涣散,面上蒙着一层死灰,全然不见往日温柔秀美的模样。

峥嵘还记得她在中元节上一舞惊艳宾客,使得宣远帝提早散宴,那个身量纤纤、姿容出众的女子,何时成了如此颓败的模样?

峥嵘喉头阵阵发紧,俯身问道:“笃笃,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容笃笃嚅嚅嘴唇,像是在说什么,峥嵘附耳过去,听见她喉咙里发出一个干涸的字:“水…”

峥嵘忙奔到桌前,提起茶壶倒了杯水,那水竟然是冰凉冰凉的,也不知已放了多久。但此时峥嵘也顾不得这许多,将杯子送到容笃笃唇边,细心地喂她喝下。容笃笃将一口白水咽进肚子,便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着峥嵘的手将整杯水都灌了进去。满公公见状将茶壶提了过来加水,容笃笃就着峥嵘的手连饮了三杯,才又重重摔回到床…上。

“笃笃,你觉得怎么样?”峥嵘抚着她的胸口替她顺气,关切地问道。

容笃笃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眼泪聚集在眼眶,顺着削瘦的脸庞流下,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事看来不能再瞒着殿下了。”满公公脸色凝重地说。

峥嵘心里很明白,想要救容笃笃的命,只能救这件事告诉楚南。但是更令人气愤的是,湘春苑这十来人个竟没有一个肯照看容笃笃,放任她在此自生自灭!怒火在她胸中燃烧,令她再也无法平静下来,走到廊下用力推开每一个房间的门,屋里有人在梳妆,有人在女工,有人在闲聊,更有人在睡觉,她们都被声音惊动,纷纷走到院中,不明所以的互相望望。

林薇儿本来憋着一肚子火,见峥嵘居然还敢推她的门,立即怒上心头,跑到门外正想兴师问罪,忽见峥嵘面色铁青,眼神骇人,那话生生被阻在喉咙口,再也说不出来。

峥嵘看着眼前的九个人,每一个都是光鲜亮丽,神采飞扬,她们面面相觑,显得十分迷茫。

“你们都是从蜀国来的吗?”峥嵘冷声问道。

“废话!”林薇儿拢了拢秀发,不耐烦地说。

“你们的父母家人是不是都仍在蜀国?”峥嵘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们每一个人。

“你是吃错药了还是失忆了?我们的父母家人不在蜀国,难道还能在郑国吗?”林薇儿挑衅地说道,其他八名蜀女跟着发现嘲讽地笑声。

“你们身负蜀国重任,赴往异国他乡,是不是更应该视彼此为亲人,守望相助?”峥嵘问道。

“这个当然啦,咱们这几个姐妹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友儿指了指周围的蜀女,故意将峥嵘排除在外。

峥嵘的脸色,冰冷得骇人:“那么,容笃笃重病在身,你们可有一人曾照看过她?”

“这…”几名蜀女互相望望,都垂下头不作声。

“你们所谓的守望相助,便是落井下石、见死不救吗?”峥嵘高声呵斥道。

“你已经不是蜀国郡主了,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们!”林薇儿恼怒道。

“就是就是,也不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份。”秀香撇撇嘴,满不在乎地说道。

满公公从屋里走出,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脸上此刻带着厉色,眼神迫人:“峥嵘虽已不是郡主,但她身为蜀国女官,更有资格管教贡女。”

“照顾容笃笃是宫女的事,我们又不是宫女,干嘛都赖在我们头上。”友儿不满地叫道。

“旁人欺凌也就罢了,若是连身边人都冷血漠视,跟亲手将她杀了又有何区别?”峥嵘厉声问道,“倘若今日换做你们躺在里面,是否愿意被这样对待?唇亡齿寒,难道你们就不明白吗?”

☆、第三十九章 楚南的决心

几名蜀女对视一眼,都纷纷垂下头,就连最爱抬扛的友儿也闷头不作声。峥嵘横了她们一眼,说道:“这件事我会向楚南殿下回报,在我回来之前,你们需要好生照看容笃笃,否则楚南殿下怪罪下来,休要说我没有提醒你们。”

林薇儿闻言脸色大变,涂了腥猩红丹的手指绞着衣袖,恨意几乎叫她咬碎了牙齿。过去有楚尧处处护着峥嵘,如今又来了个楚南,为何人人都要偏袒于她!

峥嵘平日里尽量不跟她们起冲突,一是同是蜀人,何苦窝里斗,二也是不愿郑人看笑话。但如今这种情况,事关容笃笃的性命,倘若置之不理,约摸活不了几天。现在唯有先将事情告知楚南,楚南再以蜀国质子的身份向宣远帝要求指派御医,才有可能保住容笃笃的性命。峥嵘不愿再跟她们多费口舌浪费时间,急急往揽星殿方向去。

楚南因着流星的几句话而心里不痛快,过去在蜀国他便知道她和玲珑素来目中无人,但也未加阻止,说起来到底还是自己惯的,相较峥嵘的沉稳内敛,更显得她们浮躁不知轻重。楚南觉得自己过去实在太过于纵容了,现在身处郑地,便不应该再任她们为所欲为,否则在郑人眼中,岂不显得蜀国目无尊长,有失礼数?

平日他的起居更衣都是由玲珑和流星照料,但今日他有心给她们一个下马威,便让雅风侍候自己更衣。他换了一件山茶灰暗纹织锦中衣,外披青色玉绵长衫,墨发绾成一髻,簪着一根富贵翡翠笄,容颜清俊,长身玉立,虽仍年幼,但已有了浊世佳公子的风流神采。

“殿下生得真是好看。”雅风忍不住感叹。

其实她这句话略有不敬,身为下人,怎能对主子的容颜服饰加以评论,但雅风素日安静娴雅,楚南也喜欢她的沉静,便只笑了一笑,未露不快之色。玲珑和流星站在外面厅子里,都是一脸郁郁之色。

“殿下!”峥嵘从屋外走进,声音里充满焦急。

虽然楚南已经告诫过她们不得对峥嵘无理,但流星憋了一肚子火,还是没好脸色地说:“殿下正在更衣,大呼小叫可不成样子。”

峥嵘见她们都站在外头,不由得诧异,给楚南殿下更衣的人是谁?

正在不解时,楚南便在雅风的搀扶下从内屋走出,问道:“峥嵘,何事让你这么着急?”

雅风对峥嵘行了半礼,便乖巧站在一旁。峥嵘看了她一眼,心中已了然,她对雅风印象甚好,便对她微微一笑,才说道:“殿下,容笃笃身体不适,已卧床多日,还请殿下为她做主!”

“姐姐不是去了存菊堂吗,怎么又到湘春苑去了,这两处不在一个方向呀。”流星这一声“姐姐”喊得阴阳怪气,听着十分别扭。

“峥嵘姐姐在半路听闻笃笃姑娘身体抱恙,心中担忧,便差我去领茶叶和摘菊花。”木棉提着一篮子新鲜的菊花从屋外走进,“存菊堂的菊花开得正好,瞧我摘了这些,一会便去熬成花汁,晚上来做菊花糕。”

峥嵘怎会不知道自己若空手回到揽星殿,必会引人怀疑,事先就已经安排木棉去办这两样事。流星见发难不成,只得讪讪住嘴。

“峥嵘,你说容笃笃怎么了?”楚南还记得那个在中元节上一舞惊艳四座的蜀女,他虽不喜欢此等以色侍人之举,但那本就是蜀女来郑的使命,多少亦能体谅。

“殿下,我方才去见容笃笃,她已抱恙多日,奄奄一息,恐怕挨不了多少时日了!”峥嵘焦急地说道。

“有这等事?怎么未听湘春苑的人提起?”楚南面色一沉。

峥嵘知道若将林薇儿等人的冷漠态度说出,楚南必然大怒,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番事端,但现在容笃笃性命攸关,岂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她避轻就重道:“殿下,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给笃笃找一位御医好生医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求殿下救她一命。”

峥嵘躬下腰身,神情充满恳切。她是真心为容笃笃担忧的,那个如芙蓉花般秀美的女子,不应该就此折断,她在蜀国的父母亲人,仍心心念念的牵挂她。而对于楚南来说,每一个随他来郑国的人都是至亲之人,他自是在意他们的生命,心中不禁也着急:“我这便去晋见宣远帝。”

“殿下,不可。”满公公人尚在院中,声音已先传了过来,“照郑皇宫的规矩,后宫之事皆由皇后娘娘掌管,不管是妃子还是宫女,请诊需得向皇后娘娘请示。殿下若为一名贡女便去找宣远帝,难免落人口舌。”

峥嵘方才着急,未来得及细想这其中细枝末节,听满公公提起,不禁心头一凛。是呀,她怎么就忘了这是在郑皇宫,与蜀国是有诸多不同的,在进宫之前她明明就将宫规细读了一遍,可到紧要关头却还是失了分寸,说到底仍是她处事不够沉稳啊。若非有满公公及时出现提醒,她岂不是让楚南殿下陷进两难之地?

思及此处,峥嵘身上阵阵发寒,向满公公投去感激的目光。

“姐姐该不会是想让殿下为一名贡女去求郑国皇后吧?”流星原也不知道郑国有这样的规矩,但现在逮住把柄,就毫不客气的向峥嵘发难。

“殿下,是我疏忽了,请殿下责罚。”峥嵘躬身内疚地说道。

楚南上前将她搀扶,柔声说道:“峥嵘,你亦是担忧容笃笃安全才会如此,更可见你心地善良,有错之有?”

流星撇撇嘴不再作声,玲珑脸色阴沉,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峥嵘说道:“请殿下允许我前去向紫玉皇后请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