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思虑片刻,想那紫玉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必定有其风范和肚量,理应不会刁难峥嵘,便道:“你且小心,见机行事。”

“是,殿下。”峥嵘点点头,行礼退下。

“姐姐,我跟你一块去。”木棉忙追出来道。

峥嵘本想拒绝,但见木棉神情迫切,便就没说什么,两人挽手快步离去。满公公注意着她们远走,低叹一声说道:“笃笃姑娘是否能逃过此劫,便看峥嵘能否说动紫玉皇后了。”

“满公公,容笃笃为何会身染重病?”楚南记得容笃笃在中元节上仍是笑颜如花的,怎么才过了这月余时间,她便如此了。

“这个奴才也不知情,笃笃姑娘神志不清,还需等她清醒后再详加细问。”其实满公公心里已经猜了大概,后宫之中,不外乎那些争宠的伎量,一个如花似玉的新晋美人,自然会令妃嫔们如履薄冰,这其中甚至包括了皇后。

“湘春苑住了那么些人,便就没有一个看见吗?”楚南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怒的是蜀女们的无情无义,竟然枉顾姐妹性命,实在可恶。他转头朝玲珑道:“玲珑,你且去湘春苑,让她们好生照顾容笃笃,若有一人抗命,尽可责罚!”

“是,殿下。”玲珑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楚南站在厅堂之中,落日余辉满江院落,金灿灿的光芒温暖而夺目,而他的脸色却十分苍白。在蜀国的时候,在楚尧哥哥修行归来之前,他一直被瑞云王后严加管教,不许做这个不许做那个,稍稍和人嬉戏片刻都要受到责罚,使得他的性子越来越孤僻冷傲。当峥嵘出现在他面前时,那明媚的笑颜就仿佛一道光,给他一层不变的人生增添了无数烂漫,直到后来有一天,楚尧回来了。

当看见他们站在景福宫的木莲树下静静相望,当他们如一对璧人般出现在蜀国百姓面前,楚南就知道,他和峥嵘之间,隔得已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本以为,这道鸿沟会永远存在,所以他收起所有倾慕和思恋,把自己圈在那个小小的世界里,孤单的,执著地看着他们,只要峥嵘能够幸福,便就都足够了。

然而这一切却在郑军和燕军的铁蹄下化为泡影,峥嵘的心因楚尧的死而冰封。曾经楚南不需要担忧任何事,只要有皇长兄楚尧在他身边,他就可以开心地做任何事,就连一贯严厉的瑞云王后,也不会加以阻止。

但是现在,楚尧已经永远留在了两军交战的战场上,他用生命换来太子的尊严,把寂寞留给了峥嵘,把责任留给了楚南。在来郑国的路上,面对燕军的数次挑衅,每次都是峥嵘挡在他面前,而他身为蜀国皇子,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不能再由着性子将所有事情都交给峥嵘处理,不能再当一个任人欺凌的弱者。

因为唯有强大,才可以保护身边的人,才可以保护峥嵘。

楚南清瘦的手指在镂花团花纹滚边的袖口下握紧,双眸明亮而清澈,透出无比坚定的光。

☆、第四十章 长乐宫请医

落日余辉洒满在高高的宫墙上,青石板嵌成的道路干净整洁,宫女太监们埋头匆匆而过,皆是一脸漠然。峥嵘和木棉从月华门走出,沿途经过西六宫,但见朱红高墙之下卷翘的屋檐,不知住在里面的女子是圣宠依旧,还是年华老去徒守空梦。这高高厚厚的围墙,不知道锁住了多少人的青春年华,和爱恨情痴。

经月华门往下走一段路,便到了紫玉皇后的住所--长乐宫。

长乐宫取自“长乐未央”之意,意为长久欢乐,永不结束,也向征着帝后感情甚笃。当年宣远帝尚是太子之时,在先皇帝的安排下迎娶了宰相刘安之女刘玉容,在残酷的帝位争夺中,刘安立下汗马功劳,宣远帝登基之后感念于此,便立刘智容为皇后,封号“紫玉”,象征祥瑞之意,赐居长乐宫。两人在年轻之时伉俪情深,颇有神仙眷侣之意,在嫡子东方平出生后,宣远帝欣喜非常,不多久便下诏立为太子,也让刘玉容从此坐实了皇后之位。

但权利越大,便越容易使人改变,东方宇英身为郑国国君,受万人朝拜,各属国不但每年进贡金银珠宝,更少不得千娇百媚的美人儿。那一具具年轻、充满活力的身体,自然要比年逾四十的紫玉皇后更有吸引力,再加上紫玉皇后端正威仪,哪及得上年轻女孩儿的千娇百媚,渐渐的两人就疏离了许多。

峥嵘和木棉来到长乐宫门前,对守宫门的小太监说道:“请公公帮忙向皇后通传一声,就说蜀国女官峥嵘有要事求见。”

守门太监年纪尚小,大约十五六岁,眉目生得颇为清秀,朝峥嵘行了一礼,说道:“皇后娘娘正在用膳,请姑娘在此稍等片刻。”

峥嵘点点头,微笑问他道:“不知公公怎么称呼?”

“奴才是长乐宫的末等太监,姑娘叫我小李子便是。”李造说道。

“请用李公公,皇后娘娘用膳会到几时?”峥嵘心中虽着急,但并未在脸上显露出来,神情平静地问道。

“今日是玉容郡主来陪娘娘用膳,约莫要耽搁些时候。”李造憨厚地一笑,“主子的心思,奴才是不能揣测的,只能劳烦姑娘在此等候了。”

“可是我们有要事需要向娘娘请示。”木棉性子急,不如峥嵘沉静,当下便说道。

李造顿了一下,为难道:“请姑娘谅解。”

“可是…”木棉秀眉深锁,神色焦急。峥嵘见状便拉了拉她,低声劝道:“好了木棉,皇后娘娘即在用膳,我们在此等候便是。”

李造见她们虽身着宫人衣饰,但气质神采都与寻常宫人大为不同,不由得多望了几眼。院落中忽然传出一个娇蛮的声音:“什么人在外头鬼鬼祟祟的?”

峥嵘神情一定,举目看见一名身着刻丝浣花锦对襟广袖散花衣裙的丽人从院里缓缓走出,乌黑长发盘成随云髻,左右各簪着一枚攒丝桃形散花金步摇,手碗上一枚镏金水流纹镯子熠熠生辉,额贴艳红花钿,柳眉细长,朱唇涂丹,一双眸子里尽是傲慢之色,便是当日在花园中掌掴她的女子。

“玉容郡主。”李造恭敬地行礼。

玉容看也不去看他,一双眼睛在峥嵘身上扫过,露出鄙夷之色:“这不是那日在御花园里偷偷摸摸的女子吗,怎么胆子长肥了,敢跑这长乐宫来探头探脑了?”

“我乃蜀国女官,奉殿下之命来向紫玉皇宫请示要事。”峥嵘行了一礼,不亢不卑地说。

玉容原当她是哪个得宠嫔妃宫里的人,没想到却是蜀国来的女官,她虽嚣张跋扈,但也知道质子身份特殊,而且颇受宣远帝优待,自己那日却不问青红皂白掴了她那么多巴掌,难道她今日是来向紫玉皇后告状的?

玉容眼神一慌,强装镇定道:“皇后娘娘日理万机,岂有时间见你这等闲人,快回去吧,别不识相杵在这里惹人碍眼。”

“皇后娘娘的时间,莫不是由郡主说了算?”峥嵘嘴角带着笑意,说道。

“你!”玉容气极,但碍于路上宫人来往,又有李造在场,不敢造次,只得硬生生将气吞下,咬牙切齿地说,“我好言相劝,你别不识抬举!”

“既然郡主不能替皇后娘娘做主,那就请李公公代为通传一声吧。”峥嵘淡定地说道。

“是,请两位姑娘在此稍候。”李造躬身准备离去,玉容怒斥一声:“给我站住,谁让你去了,不准去!”

李造身影一顿,为难地说道:“郡主,小人也是按规矩办事…”

啪--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下,玉容已经上前就朝他脸上扇了一巴掌:“小小太监,竟敢这么跟我说话,信不信我让姑母送你去冷宫侍候!”

玉容方才被峥嵘堵了两句,心中十分气愤,将全部气都撒在了李造身上,这一巴掌扇得又狠又猛,李造半边脸都红肿起来,被打得晕头转向,险些摔到地上。木棉见她如此刁蛮不讲理,想要冲上去为李造鸣不平,但被峥嵘悄悄拦下,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你们想见皇后娘娘,见都没有!”玉容气急败坏地叫道。

“我以蜀国女官身份求见皇后娘娘,郡主身为外戚,无权阻止。”峥嵘冷冷地说道。

“蜀国女官怎么了,还不都是侍候人的奴才,在这后宫里大小事情都由我姑母说了算,你算个什么东西!”玉容趾高气扬地说。

“既然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郡主在此替娘娘做决定,岂不僭越?难道郡主认为自己的身份在皇后娘娘之上?”峥嵘没有给她半分好颜色。

“你…”玉容扬手便要朝她脸上扇来。

这时,宫院内传来一声高喊:“皇后娘娘有旨,宣蜀国女官晋见!”

玉容的身体霎时僵住,连头都不敢回,难道…难道她们方才的对话都被紫玉皇后听到了?

峥嵘和木棉向宣旨的大太监行平礼,跟随他走向宫房。

这名大太监是长乐宫的总管--卫公公,他四十多岁年纪,面庞削瘦,双目烔烔,充满精明老练之势,与华公公、张公公之流全然不同。

他领着峥嵘和木棉走进偏殿,长乐宫装饰古典雅致,紫玉皇宫平日就在正殿接受各宫妃嫔的晨昏定省,而以峥嵘和木棉的身份,当然不配进入正殿。但便是小小一间偏殿,也装饰的格外华丽,紫玉皇后端坐在丹凤团云纹紫檀椅上,身着一件紫罗兰色掐牙镶边广袖衣裙,身披金黄底薄烟纱雨花锦,云髻高绾,簪一枚百鸟朝凤点翠金步摇,肤如凝脂的手腕上带着一枚通体翠绿的玉镯子,虽已年过不惑,但面庞紧致,肤色白皙,没有一丝衰老的痕迹,保是那眼神中充满世故和威仪,透露了她的年纪。

“启禀娘娘,蜀国女官带到。”卫公公躬身说道。

“叩见皇后娘娘。”峥嵘和木棉同时拜下说道。

紫玉皇后一双凤目凌厉地从她们脸上扫过,慢悠悠地说道:“平身吧。听说你们有要事禀报,且说来听听。”

“启禀皇后娘娘,蜀女容笃笃有恙在身,臣特来请旨,望皇后娘娘恩准。”峥嵘身为蜀国女官,并非一般无品阶的宫人奴才,按例确实应该自称为“臣”。

“容笃笃?”紫玉皇后长眉微蹙,询问地望向卫公公。

“启禀皇后娘娘,容笃笃便是在中元节上领舞的蜀国贡女。”卫公公应道。

后宫中有那么多女子,哪个不是在变着法儿讨宣远帝的宠爱,紫玉皇后最讨厌的便是这些狐媚手段,当由便沉了脸色,说道:“既然身体不适,就让她好好养着吧,也不必在抛头露面了。”

“皇后娘娘,容笃笃病得极重,已养了好些时日还不见好,请皇后娘娘恩准臣前去御医院请医。”峥嵘正色说道。

紫玉皇后思及容笃笃在夜宴上时极尽狐媚之姿,戴着镏金镶嵌绿松石护甲的指手不自觉握紧桌角,眼里流露出嫉恨之色。但她终究还是一国之后,需要保持脸面上的威仪,便淡淡地说道:“那便让卫公公随你去一趟御医院,寻个御医前去看看吧。”

她朝卫公公使了个眼色,卫公公心领神会,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谢皇后娘娘。”峥嵘喜上眉梢,和木棉行礼叩谢。

紫玉皇后一双凤目斜斜望着峥嵘,即使只是穿着普通的女官宫服,也难掩峥嵘清丽难言的天人之姿,似那无暇白玉,俏生生立在殿中。紫玉皇后不禁蹙紧眉头,淡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后娘娘,臣名唤峥嵘。”峥嵘答道。

“峥嵘?倒不似寻常女儿家的名字。”紫玉皇后笑了笑,挥挥手道,“都下去吧。”

三人领命退出偏殿,而紫玉皇后却盯着峥嵘的背影,眼神愈发深沉。

☆、第四十一章 紫玉皇后的戒心

沿着高大如赤色巨龙的朱壁宫墙,从文和殿进入西三所,绿琉璃瓦歇山顶的御医院就出现在眼前。卫公公位高权重,还没进门就有一个身着石青色仙鹤纹低品阶御医满脸赔笑地迎上去:“这不是卫公公吗,什么风把您老人家吹过来了?”

“有位蜀国贡女身体抱恙,我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请医。”卫公公眼皮也不抬地说道。

“唉呦,区区贡女,怎能劳您大驾呢!”那人卑躬屈膝地说。

“吴医员若是得空,便跟去瞧瞧吧。”卫公公微垂眼睑,不动声色地朝那人使了个眼色。

吴医员在后宫中浸淫这些许年,哪能不会揣摩上家心思,立即便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小人这便去收拾一下。”

“这位是蜀国来的女官,一会你就跟他去吧。”卫公公睨了他一眼说,“警醒着点,这可是皇后娘娘吩咐的差事。”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请姑娘稍候片刻,我去去便来。”吴医员赔笑着说。

郑皇宫里对御医的管理十分严格,院内设正一品太医一名,由最德高望重者居之,主管御医院大小事务,下分不同品阶,品阶越高,自是只服侍地位尊贵者,像普通高人及女官,只能向六品以下医官求诊。吴医员身为正七品医员,医术自然平平,但以容笃笃的身份,也只能如此了。峥嵘心里十分清楚这尊卑制度,向卫公公道了声谢,又在院中等了片刻,吴医员才提着药箱走出来。

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沈云朝从院外走进,他虽不过二十来岁,但已位列正三品院使,身份地位远在吴医员之上,吴医员见了他便立即躬身行礼,满脸谄媚之意。沈云朝峥嵘望了一眼,点头微笑示意,峥嵘回了平礼,从他身边匆匆经过。

回到湘春苑已经是月上柳梢,有玲珑守在里面,林薇儿他们都纷纷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生怕惹祸上身。吴医员早已经换了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走进容笃笃屋里便是一阵捂鼻皱眉,峥嵘见他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说道:“病人就在里面,请吴医员诊脉。”

吴医员慢腾腾地走过去,从药箱里取了个绸包垫在床边,作势便要去握容笃笃的手。峥嵘见状连忙上前,在容笃笃的手腕上盖了条丝帕,再把她的手放到绸包上。吴医员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搭上脉象听了片刻。他在宫中当了这么多年医官,自然对后宫争斗烂熟于心,不外乎就这些手段,卫公公离去时使的眼色是什么意思他也明白得很,此时不动声色地说道:“这位姑娘寒气侵体,导致五内郁结,湿热不散,待我开几贴药,每日按时煎服便可。”

峥嵘见他说得轻松,不由得怀疑:“当真不要紧吗?”

“我乃大郑医官,还会信口开河不成?”吴医员瞪了她一眼,说道,“此地阴寒,不宜养病,最好将她挪去它处。”

“要不把笃笃姑娘带回揽星殿吧?”木棉见容笃笃削瘦成这般模样,不忍地说道。

“胡闹!她病得如此之重,怎能与殿下同居一殿之内!”玲珑斥责道。

峥嵘想了想说道:“木棉,你先跟吴医员去取药,这件事我来安排。”

吴医员慢悠悠站起身,把绸包放回药箱里,睨了躺在床…上已面若死灰的容笃笃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阴狠笑意。玲珑会留在这里完全就是因着楚南的命令,现在峥嵘回来了,她一刻也不愿意再呆在这儿,说道:“殿下那儿还需复命,我先回殿里去了。”

峥嵘不疑有他,点点头说道:“烦请玲珑姐姐替我向殿下说一声,我今日要晚些才能回殿里。”峥嵘称她一声姐姐,一是她如今已不是蜀国郡主,而玲珑确实比她年长;二是因为同为楚南殿下亲近之人,她宁愿退让一步,也不想再多生枝节。

玲珑眼里露出一丝诧异,旋即被不屑覆盖,不作声扭头便走了。

天色已晚,已然没有宫人在这里侍候,峥嵘拿盆子从院里打了干净的水,坐在床边替容笃笃擦拭脸庞和手掌,看到那个秀美的女子如今颓败的像一捧枯草,她的心头便阵阵发疼。容笃笃悠悠醒转过来,视线拉到她身上,好一会儿才虚弱地唤道:“峥嵘…”

“你别害怕,医官已经来过了,他说你没什么事,吃几付药就会好的。”峥嵘拍着她柔声安慰。

“我不会好了…不会了…”容笃笃摇摇头,眼泪在眼眶里聚集起来。

“怎么会呢,只要你按时吃药,再好好养两天,就会很快好起来的。”峥嵘替她掖了掖被子,微笑说道。

容笃笃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干枯的手,紧紧抓住峥嵘的胳膊,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恐惧:“是她,是她派人喂我喝的药,是她…是她…”

峥嵘心头一惊:“什么药?你说得是谁?”

容笃笃尖细的指甲扎进峥嵘的皮肉里,那双空洞的眼睛充满恨意,吐出两个让峥嵘心惊地字:“皇后。”

长乐宫里灯火通时,华丽的宫灯映着月华愈显柔美,紫玉皇后倚在寝殿的娥黄色密织金线软榻上,身上穿着藕荷底绣油绿色缠枝纹的衣裙,身披墨绿蝉翼纱,云鬓里簪着一枚羊脂玉五福如意钗,处处都透着精心修饰过的华丽。

卫公公从门外走进,跪下行礼道:“叩见皇后娘娘。”

“事情办妥了?”紫玉皇后慢条斯理的说道。

“请皇后娘娘放心。”卫公公垂眉低首地说道。

紫玉皇后满意地点点头,从桌了拈了枚葡萄在指尖,缓缓问道:“你在宫中当了这些年的差事,自有一番眼光,你来说说看,那蜀国女官生得如何?”

“恕奴才冒昧,她不过是萤火之光,怎可与皇后娘娘的日月之辉相较。”卫公公惶恐地说道。他陪伴在紫玉皇后身边多年,自然对紫玉皇后的喜好了若指掌,这句话虽然有大不敬之意,但却是把紫玉皇后夸进了骨子里。

紫玉皇后脸上露出笑容,又问道:“比之容笃笃又如何?”

卫公公脑海里浮现在中元节上惊艳了众人的那张脸孔,能令宣远帝一见倾心,自然是一等一的美人,但是,那张锦衣华服、精心装饰过的脸,却还是远远不及纯净如羊脂玉般的峥嵘。有人的美,是珠宝首饰、锦衣华服堆砌出来的;而有人的美,是眉宇之间的淡然,是顾盼之间的风华,是银碗盛雪、不染纤尘的清丽,是任何外物都夺不去的光辉。

他沉默了这许久,紫玉皇后微睁着双眸,说道:“你直说无妨。”

“皇后娘娘恕罪,奴才已不记得那容笃笃生得是何模样了。”紫玉皇后本来就对中元节上的事耿耿于怀,卫公公倘若说他还记着容笃笃的模样,那岂不说明容笃笃令人印象深刻?但紫玉皇后的问题他又不能不答,便躬身隐讳地说道:“至于那蜀国女官,奴才也未细看,听她谈吐不俗,想来生得不错。”

紫玉皇后细长的指甲剥着一枚葡萄,眼里露出一丝凶光:“若皇上见了她,会当如何?”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卫公公的心头已然明白。

葡萄露出了晶莹剔透的青色果肉,紫玉皇后把它举在眼前,嘴角一抹阴鸷的笑容:“既然是朵不开放的花,那就让它早点凋谢吧。”她手指用力捏下去,饱满的果肉迸出青汁溅到软榻,而她细长的凤目在宫灯下愈加阴狠。

皇后。

这两个字令峥嵘心头猛然罩上一层寒霜。她不是没有听过后宫争斗的残酷,在蜀国的时候,她就知道瑞云王后并非良善之人,从父亲忠勇王左利的那里,她甚至听到了瑞云王后曾残害蜀王子嗣的传闻。这么大的事并非无迹可寻的,但最后却不了了之,只因为瑞云王后的家族势力庞大,蜀王还需要靠他们来治理江山,唯视而不见。

后宫,是无数女人的牢笼,它锁住了青春年华,也锁住了爱恨情痴。峥嵘从未见过哪一个嫔妃脸上真正欢欣的笑过,后宫中如履薄冰的生活,唯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她们感觉到欣慰和安全。

而皇后,是整个后宫权利最高的女人,她掌握着无数女子的生杀大权,只要她愿意,可以让这后宫的任何一个女人得宠或者消失。

容笃笃那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流出泪来:“她给我喝了那个…那个不能生孩子的药,我以后再也不能…不能…”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她的气力,只得大口大口喘着气,任凭眼泪刷刷流下。

峥嵘身体猛得一颤,抓着床沿的手不自觉收紧。

她已猜到那药是什么,大量的麝香和红花入药,足以断绝任何一个妙龄女子的生育能力,而只有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才不会对将来的太子之位造成危险。

☆、第四十二章 太子宴请诸国质子

麝香和红花都有温血散淤之效,但若是一次性大量饮用,则会毁坏女子根基,给身体留下终身不逾的损伤。容笃笃长年习舞,对饮食控制严格,使得身体娇弱纤细,怎受得住如何剂量。自被灌药那日起,她被人抬回湘春苑失在此处不管不顾,先是血漏不止,而后四肢无力,精神涣散,直致如今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容笃笃本是蜀国三等贵族之女,虽算不得尊贵,但亦是被娇宠着长大的。被挑中成为贡女后,她的父母便对她寄于后望,希望她能够在郑国谋得恩宠,使容家能够晋为一等贵族,光耀门楣。

在这十名蜀女之中,容笃笃的容貌算不上一等一出挑,家世也并非是最显赫的,但她性情温婉,身姿纤细,眉目里颇具闺秀风采,才会在中元节上一舞惊艳四座。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凭一夜恩庞飞上枝头,从此不必再屈居林薇儿之下,也可以使家乡父母抬头挺胸。

但是,那一夜容笃笃在承泽殿等来的,并不是宣远帝的雨露恩宠,而是紫玉皇后的一碗毒药。

林薇儿等人嫉恨她在中元节夜宴上拔得头筹,自她被抬回湘春苑后,不但没有半分同情之心,还冷嘲热讽、不闻不问。

“你使个手段得到领舞之位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原封不动送回来?像你这般,简直丢尽了蜀国的脸,若传了回去,恐怕你的族人都没有颜面出来见人啰!”

林薇儿的话像针尖一样扎进容笃笃心里,她躺在这间阴暗潮湿的屋子里,如同行将就木,只等着闭眼的那一刻。

容笃笃的眼泪打湿了身上已经泛黄的被铺,峥嵘强忍下涌上心头的酸楚,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说道:“别想这么多了,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调养身体。”峥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因为任何话对一个失去生育能力的年轻女孩来说,都是惨白无力的。

“不会好了…不会好了…容笃笃摇着头,面容一片死灰。

木棉拿着几帖药从门外走进来,峥嵘看见她后,便给容笃笃掖好被子,轻声叮嘱:“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去给你煎药。”

“姐姐,你累了一天了,药就交给我吧。”木棉看着峥嵘略显憔悴的脸色,心疼地说。

“那你煎好之后就送来喂她服下。”峥嵘回头看了一眼容笃笃,她躺在帐上一动不动。

“姐姐,她到底生得什么病呀?”木棉问道。

“她被人喂了猛药,伤了根基,恐怕要调理好一段时日。”峥嵘低叹一声,难掩神情中的悲伤。

“什么人这么狠心?”木棉惊道。

“一个,我们现在还惹不起的人。”窗外夜色无边,峥嵘知道,她今后要走的路,也绝不会有光明,而这一切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