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然满意地点点头,提醒道:“都警醒着点,可别误了娘娘的事。”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冬桂赔着笑说道。

春然向那暗无天日的狱房扫了一眼,嘴角一抹笑容充满轻蔑。她对那两名太监使了个眼色,三人便离开了暴室。

狭长的永巷灯影暗淡,透出压抑之气,两名太监跟在春然后面,其中一人忍不住说道:“姑姑,我瞧那左峥嵘是没命出暴室了。”

“可不是,看她那细皮嫩肉的模样,哪捱得住掌刑宫女的鞭子。”另一个窃笑道。

春然横了他们一眼,神情中似有不悦,那两名太监忙噤了声,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安静了这片刻,春然仰脸看着无边黑夜,淡淡说道:“生得那般模样,便不该到宫里来,否则,就别怪这祸事找上身了。”

狱房里,墙上几盏油灯散发着昏暗的光芒,墙壁潮湿阴冷,一股经年累月留下的腐臭味弥漫在空气里。香兰掏出钥匙打开木门,将峥嵘推了进去,叫道:“给我在里面老实呆着!”

☆、第四十八章 暴室第一日

峥嵘一个踉跄跌了进去,身体落到那潮湿几近腐烂的草垛上,滑腻的触感令她浑身不适,立即站了起来。这间屋子不过丈宽,四面墙壁结实,只在门上留了一扇小窗透风,借是那透进来的光亮,峥嵘打量了一眼周围。右边墙角有一张四方木桌和二条长板凳,桌上的油灯早已没了灯油,左边有一块略高出地面的石板,上面铺了些干草,放着一床乌黑已瞧不出原来颜色的棉被,想来便是睡觉的地方。

看到这污秽不堪的地方,峥嵘不由得苦笑。在蜀国的时候,她也曾因为好奇偷偷跑去牢房,虽说半路就被看衙监给拦了下来,但那阴暗的走道依旧让她记忆深刻,她没有想到,在数年之后,她会以待罪之身走进监牢。

牢房里空气混浊,弥漫着经年累月不消散的湿腐气味,峥嵘重重叹了口气,捡了个稍稍能落脚的地方坐下。

她仍记得,容笃笃在病重之时用力拽着她手臂,犹如拽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睁着一双黯然无神的眼睛,在支离破碎的话语中拼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是皇后,强灌给她那伤身伤根的药。

后宫争宠之残忍,峥嵘并不陌生。在蜀国的时候,蜀王后宫里不过寥寥几位妃嫔和子嗣,却也难逃瑞云王后的控制和残害,而忌惮瑞云王后家族势力的蜀王,除了尽量避免再发生同样的事外,也别无他法。

朝堂与后宫,看似并无干系,实则息息相关,兴衰与共。一个女子的得宠,可令整个家族兴旺,而想要坐实帝位,也必少不了外戚的扶助支撑。瑞云王后的父亲乃蜀国永寿王,曾为当今蜀王荣登帝位立下汗马功劳,其子便是掌管军权的镇远大将军史慎飞,所以即便瑞云王后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为了国之根本,她亦可坐稳后位。

而在郑国,紫玉皇后的父亲刘安乃是当朝宰相,虽位高权重,却也只不过是一介臣子,紫玉皇后这么多年能坐稳后座,手段可想而知。

峥嵘想起她今天所说的话,出了一身冷汗。紫玉皇后话中所指已然明显,她忌惮后宫的每一个女子,为了后位,亦为了保全东方平的太子之位,她不容许任何一个女子再诞下子嗣,为止才将那碗至寒之药灌进容笃笃嘴里!

难道容笃笃之死也与紫玉皇后有关吗?

但容笃笃已再无生育可能,她又何苦再费力去杀一个毫无危险的人?

难道…

难道她真正想要除去的人并不是容笃笃?

思及此处,峥嵘周身如坠冰窖,眼里露出愕然的神色。紫玉皇后的话犹在耳边,那字字句句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才是…真正要被除去的人吗?

峥嵘愣在原地,她以女官身份入郑,便是不想牵扯进后宫争斗,却万万没想到,千躲万躲,仍躲不了居心叵测之人的陷害。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紫玉皇后要这样做?

她不过是一介女官,对堂堂一国皇后来说,她的身份极其卑微渺小,紫玉皇后又为什么要针对她?

峥嵘想不明白,她像走进了一团迷雾里,找不到离去的方向。

狱房里非常安静,在昏昏淡淡的光中,弥漫着一股莫明的悲凉,峥嵘忽然听到一阵轻轻的吟唱声,如泣如诉,在狱房里回响。峥嵘细细听了片刻,发现那声音竟然是从墙那头传来的。她举步走过去,耳边贴着墙面,那歌声愈发清晰,如细雨微朦下的夕颜,充满悲伤之意。峥嵘犹豫片刻,伸手敲了敲墙,那吟唱声戛然而止,久久没有再听到动静。

峥嵘轻叹一声,也许墙的那边,也是一个含冤莫白的可怜人吧。

楚南这一夜几乎无眠,天一亮便叫玲珑从库房拿了几样稀罕宝贝和一匣银子,准备往暴室去。

“殿下过去不是最看不惯这等礼尚人情之事吗?”玲珑虽不情愿,但还是取了东西回来一并装进食盒里掩人耳目。

峥嵘被关进暴室的消息在昨夜便已传到揽星殿,楚南心急如焚,思了一片,也唯有此法可行。他虽极厌恶这等礼尚人情,但暴室是何等残酷之地,倘若能用珍宝换取峥嵘不受刑罚,即便搬空库房又有何不可?

流星眼尖,一眼就看见玲珑手里的金镶玉嵌宝手镯,叫了起来:“那不是前阵子陛下刚赏下的吗,可是稀罕物件呢,殿下怎么舍得白白给了旁人?”

“一对镯子罢了,怎能与峥嵘相比。”楚南上前看了看食盒里装的东西,皱眉说道:“这些怕是不够,玲珑,你再去取些来。”

“那暴室的宫娥不过是粗使奴婢,哪配用这些珍宝。”流星撅嘴说道。别的不肖说,那只金镶玉嵌宝手镯她当时第一眼见着便爱极了,只是碍于身份,不敢向楚南讨要,如今却要拿去白白赠给她人,怎叫她甘心。

楚南不悦地横了她一眼,流星心头一紧,忙退到一旁去。玲珑说道:“殿下,盒子已经装满了,再多也装不下了。再说那暴室多有闲杂人等,若拿太多珍宝,恐引人注目。”

她的话不无道理,楚南想了片刻,便点点头。满公公从屋外走进,躬身行礼道:“殿下,便让奴才陪你走一趟暴室吧。”

过去在郑皇宫里行走,总是有峥嵘陪伴楚南左右,她知进退善颜色,所以满公公便放心将楚南交给她,自己便留在揽星殿里处理杂事。如今峥嵘即不在楚南身边,他受董太后重托,自然要担起护主的责任。楚南听到他的话,不禁面露喜色。他虽有心送礼,但身为皇子,总不能拉下脸面与那宫娥交涉,而玲珑流星行事冲动,难保不会惹恼对方,唯有满公公深谙人情世故,可顾虑周全。

“那好,便有劳满公公陪我走一趟了。”

去往暴室的路十分偏僻,宫墙颜色黯淡,墙角长了好些杂草,与六宫七苑形成鲜明对比。为避人耳目,楚南没有坐轿辇,与满公公两人徒步而行,偶尔遇见一两个宫人,亦是行色匆匆,不去理会他们。

“满公公,容笃笃一事你有何看法?”在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后,楚南小心翼翼问道,言辞里颇有尊敬。

“恕奴才直言,陷害峥嵘之人,很有可能就在殿下身边。”满公公历经三朝,德高望重,见惯了后宫的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他即便什么都不问不提不说,也能从细枝末节中将事情看得通透。而他的想法,正与楚南不谋而合。

“公公认为,谁才是真凶?”楚南迫切问道。

“殿下,后宫之中,向来不缺弄权斗狠之事,奴才的性命全由主子说了算,挡道者可除之,无用者可除之,便是毫无关联之人,亦可为了一项莫须有的罪名而除之。”满公公一双笑眼里露出感叹之色,那眼中的精光隐了去,愈显得他和善可亲。只因在他面前的,是临行之前董太后郑重托付给他的蜀国七皇子,是被无数人寄予厚的蜀国未来之光。

楚南何等聪慧,在这郑皇宫短短两月余时间,便已学会了如何步步为营,如何明哲保身,此时听了满公公的话,脑海中灵光一闪,惊声道:“难道此事背后仍有主谋?”

沐浴在晨光之下的永巷因这句话而被罩上一层阴寒,瑟瑟冷风吹过,杂草在角落里无助摇曳,满公公警醒地打量着四周,楚南自知失言,忙压低声音说道:“满公公觉得此人会是谁?”

“不管是谁,依现在的境况来看,殿下都不能去惹她。”满公公正色说道。

“难道便要峥嵘平白受那含怨莫白之屈?”楚南恼怒道。

“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满公公郑重道,“想救峥嵘姑娘,我们只需将那下手之人找出便可,但若与主谋争锋相对,峥嵘姑娘所受之苦便不仅仅止于此了。”

楚南陷入沉思。他虽挂忧峥嵘,但亦懂得何为顾全大局,他如今不过是一名质子,在这郑皇宫里无权无势,不管那主谋是谁,他都没有能力与之相斗,更有可能害了身边众人。道家有云,以不变应万变,或以万变应不变。此两者皆是处世最高之法,静动之间,如何衡量取舍,才是最至关重要的。

楚南心头一凛,已然冷静下来,往后退开一步,向满公公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满公公虽是侍奉了二代蜀国君主,德高望重,但终究是臣子,受主子如此大礼,岂不是僭越礼法之上吗?满公公大惊失色,忙跪将下来,叩头道:“殿下,您可是白折煞奴才了!”

“楚南仍是年幼,在处事是仍有许多不妥之处,今后还望满公公能多加教诲,楚南不胜感激。”此刻,楚南不再自称本王,而是自呼姓名,可见他此时不掺半点假情假意。

满公公避居山林十数年,不问世事,那一日御前侍卫带了董太后的懿旨前来,他重新穿上压在箱底十来年的内宫总管品服,跟随他们再一次走进蜀国皇宫。彼此的蜀国,百姓因战乱流离失所,城池满目疮痍,那盛世光景在战火蔓延下化为灰烬,而太子楚尧之死,更令他痛彻心扉。

在得知董太后是要他在郑皇宫里陪伴教导楚南之时,满公公心中不免犹豫。那楚南乃是蜀国国主最后的嫡子,身份自是非比寻常,但他毕竟年幼,成为郑国质子后必然要经历无数凶险,他便是倾心相护,也难以看顾周全。

☆、第四十九章 楚南峥嵘暴室相见

董太后瞧出满公公的顾虑,便将峥嵘一事告知于他,饶是满公公如此经历风云之人,也不禁在心中佩服峥嵘的大义。因此,他便照董太后所托,在楚南之前赶到郑皇宫里打点好一切,这才有了圣元殿前初见的一幕。

在满公公眼里,楚南虽然天资聪颖,丰神俊朗,但终归还只是十二岁的少年,怎么能担起如此大任?可在今日此时此刻,他才发觉自己一来以来都错了。年幼,并不代表无知,反而正因为年幼,才能令人疏于防范,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郑国皇宫里,做到卧薪尝胆,励精图治。

满公公眼里涌出一行热泪,俯身拜下:“奴才,万死不辞!”楚南忙将他扶起,年纪相差悬殊的主仆二人双手紧握,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他们往走了一些时候,到了暴室跟前,一名守门太监见楚南衣着华贵,神色里便多了几分恭敬:“请问是哪一宫的人?”

“这位是揽星殿的楚南殿下。”满公公露着笑容,眼中透出精光,分外犀利。

皇宫虽大,但哪一宫哪一殿住着哪一些人,这些宫人都是摸得通透,他听满公公提到揽星殿,再见那少年的年纪,便知他就是蜀国来的质子。虽说是质子,到底还是皇子身份,那太监亦不敢怠慢,躬身问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管事姑姑在吗?”满公公也不跟他打马虎眼,直接便问道。

“在,在里头呢。”太监忙道。

满公公从袖子摸出一碇银子悄悄递进那太监手里,脸上不动声色道:“殿下有些事要问一问管事姑姑,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守门太监在手里轻轻一掂,便知那银子至少有十两,不禁露出满脸喜色,退开一步道:“殿下请进,殿下请进。”

楚南脸色冷冷的,亦不去瞧他,只从那扇铁门中走了进去。

饶是青天白日,这暴室依旧透出一股阴冷,冬桂和香兰坐在桌子边嗑瓜子剥花生,将壳子扔了一地,分外脏乱。冬桂一条腿踩在凳子上,脚边放着一根牛筋鞭子,足有两根手指粗细。她们听见脚步声,懒懒得望向门口,等看清楚楚南和满公公两人的衣饰装扮后,忙站起来,冬桂赔笑问道:“两位是…”

满公公瞧了她一眼,神色威仪:“楚南殿下要见一见峥嵘姑娘。”

冬桂当下便猜到他们身份,眼中的恭顺便敛了几分,直起腰身说道:“峥嵘姑娘身负人命,皇后娘娘有令,不得探视。”

见她神情中颇有傲慢,想来是紫玉皇后手下的亲信,满公公笑了一笑,不动声色道:“峥嵘姑娘乃是我蜀国女官,即便犯了事,也理应交由蜀国处置。皇后娘娘严明律己,将峥嵘姑娘留在宫里,想来也是万全之策,两位姑姑不如行个方便,也好应了皇后娘娘体恤宫人之意。”

他这话中,看似在夸赞紫玉皇后,实则是在嘲弄紫玉皇后不顾礼法,私扣蜀国女官之举。楚南听了之后,心中那股憋了整夜的郁烦之气顿减了不少。只不过那冬桂和香兰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人,哪里听得出满公公的话中话,香桂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若让皇后娘娘知道,可谁也担当不起。”

楚南平常最见不惯这种狐假虎威之人,此时却未将厌恶神色显露分毫,只上前道:“两位姐姐,本王知道这是在为难你们,只是峥嵘乃本王的近侍女官,掌管揽星殿的大小事务,如今她被关进暴室,殿内那许多事便都耽搁下来。两位姐姐大人大量,便通容一会,好让本王将一些事向她问清楚。姐姐且放心,本王绝不会给姐姐添麻烦的。”

他本就生得俊俏,加之年少,句句话都透出央求之意,一口一个姐姐,直叫那冬桂和香兰酥麻了整个心头。满公公见她们神色已有松懈,便从食盒里拿出一个锦布包塞进冬桂手里,说道:“这些吃食便当给两位姑姑见个礼吧。”

冬桂只将布包托在手里,便知里面装的是什么,她与香兰对视一眼,脸上那笑容顿时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不过场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她皱起眉头,故作犹豫,半晌后才艰难地说道:“那好吧,不过你们可快点,不能在里面耽搁太长时间。”

“两位姑姑且放心吧!”满公公笑着应道。香兰取了墙上的钥匙,领着他们穿过走道,打开关押峥嵘的那间狱房。

峥嵘听到响动立即警觉起来,但见铁门开启,楚南先走了进来,两人目光对视,便叫峥嵘愣住:“殿下?”

楚南心情激动,欲将上前,转念想到香兰仍在后面,便回身说道:“姐姐,我有些事想和她说。”

香兰心知肚明,嘴角仍道:“这个不合规矩呀!”

“姐姐便通融一下吧,好不好?”楚南睁着一双春水般的明眸,恳切地说道。见她这般说话,峥嵘神情一滞。

“那好吧,快点啊,别让人发现了!”香兰退了出去,将铁房带上。楚南的脸色刹时冷了下来,朝地上啐了一口。

“好一个趋炎附势之辈!”

楚南向来清高孤傲,为了自己却能屈尊降贵来到这暴室,还对那宫娥好言说话,峥嵘心里不禁涌满感动。蜀国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七皇子,终究还是懂事了人情世故,峥嵘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悲。

喜的是楚南懂得何为大局,何为忍一时风平浪静;悲的是曾经那无忧无虑的少年,终究还是不见了。

峥嵘肃了肃心绪,敛起眼中的复杂,问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这一路楚南心中最担忧的便是峥嵘会遭受刑罚,要知道不管是鞭刑、杖刑、笞刑,或是拶刑,都不是一个普通女子可以承受得住的。此时见到峥嵘虽面色憔悴,但身上并无受刑的痕迹,楚南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峥嵘,她们有没有为难你?”

峥嵘摇了摇头,急道:“此处乃是非之地,殿下怎可来?快些随满公公回去吧!”

“此处即是暴室,位高权重者不会轻易到来。”满公公解释道,“但此处仍不宜久留,殿下想问什么,便尽早问吧。”

“只要见到峥嵘平安,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楚南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笑容。

“殿下,容笃笃一事恐另有阴谋,殿下在揽星殿时要多加小心。”峥嵘肃起神情,正色说道。

楚南与满公公对视一眼,满公公说道:“峥嵘蕙质兰心,果然已经猜到了。”

看到峥嵘诧异的眼神,楚南压低道:“方才在过来的路上,我与满公公便说到此事,容笃笃之死甚有蹊跷,不管真凶是谁,其幕后必有主谋,而且很有可能是这后宫中位高权重之人。”

峥嵘心中一惊,她本不想将此事扩大,以免给楚南惹来灾祸,但事到如今,若再隐瞒下去,恐怕更是着了那人的道。她沉吟片刻,对楚南和满公公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走到桌前,用手指在桌面缓缓划出几个字--紫玉皇后。

楚南瞧得真切,不禁睁大了眼睛,饶是历经风霜的满公公,也不禁神情一滞,他们互望一眼彼此,都没有开口说话。隔墙有耳,这任何一个字让人听了去,都会是一场天大的灾祸。满公公走到门边看了一眼,果然见到香兰鬼鬼祟祟贴在墙边,支着耳朵偷听。他回头对峥嵘和楚南努嘴示意门外有人,峥嵘神色一凛,提高音量说道:“殿下,笃笃姑娘的死确实与我无关,求殿下为我做主!”

楚南心领神会,亦高声道:“倘若当真不是你所为,皇后娘娘自会秉公处理,你且安心等待便是。”

“峥嵘姑娘,你别担心了,皇后娘娘公正严明,一定会还能公道的。这是殿下吩咐小厨房做的几样吃食,你快来尝尝。”满公公一边装腔作势,一边打开食盒的第二层,拿出一碟菊花糕和一碟杏仁佛手放到桌上。

“谢谢殿下!”峥嵘感动地说道。她向门口看了看,示意楚南尽早离去,以免节外生枝。楚南心中虽是不舍,但亦不想在此给峥嵘增添麻烦,便道:“本王便先回宫了,改日得空再来看你。”

峥嵘躬身行礼:“恭送殿下。”

满公公将铁门拉开,那香兰早已恢复如常神色守在外边,领着他们走出狱房。冬桂坐在桌边嗑爪子,那原本包着银子的锦包被铺在桌角,上面仍了好些瓜子壳,至于银子,自然是早已不见踪影。

满公公从食盒第三层里摸出一支小匣子,递到冬桂面前:“此乃殿下的一点心意,还望两位姑姑收下。”

先前那包银子已是不轻,这小小的匣子看着平淡无奇,能有什么稀罕的?冬桂漫不经心接来,打开盒子只瞧了一眼,那眼睛便亮堂起来,再也移不开。只见盒里躺着一对金镶玉嵌宝手镯,雕花精致,通体流光,黄灿灿的分外耀眼。香兰一双眼睛都直了,冬桂想伸出去拿,半路又是顿住,抬头道:“这是何意?”

☆、第五十章 木棉独自赴往乱葬岗

满公公笑着道:“殿下有一件小事想请两位姑姑帮忙。”

冬桂和香兰对视一眼,香兰戒备地问道:“何事?”

“峥嵘姑娘是自小陪着殿下一起长大的,殿下自是心疼她,想请两位姑姑多照料一些。”满公公道,“也不是多费力的事儿,只需两位姑姑多加看顾便可。”

他话里的意思十分明显,便是希望她们不要对峥嵘用刑,但却正与紫玉皇后的旨意相悖,冬桂那伸向镯子的手缩了回来,香兰虽十分不舍,但也只能道:“暴室向来只按规矩办事,殿下与公公的美意,奴婢无福消受,还是请收回去吧。”

满公公心头一凛,她们虽没有明说,但看来紫玉皇后事先已经知会过她们。楚南的历练还远不及满公公,自是没有猜透她们话中的意思,便道:“便当是卖我一个人情,可好?”

“职责所在,还望殿下恕罪。”冬桂虽在推拒,但那目光一刻都没离开镯子。

“我瞧峥嵘姑娘所住的屋子甚是简陋,有劳两位姑姑为峥嵘姑娘换个舒适些的地方,这便当是酬劳吧。”满公公不动声色地说道。

那冬桂和香兰在长久呆在暴室里,哪里见过这般宝贝,嘴上虽在拒绝,但满公公哪能瞧不出来她们的心思,便另寻了个说辞。果然,那两人对视一眼,便换了一张笑脸,支支吾吾地说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小小心意罢了,无妨。”满公公将盒子盖上,递到她们手里,“那便有劳两位姑姑了。”

冬桂和香兰二人喜不自胜,连忙应下,一人拿着盒子一角,再也舍不得松开。楚南和满公公相视一笑,举步离去,回眸之时,正见到她二人将镯子取出,迫不及待套在腕上。

“她们会看顾峥嵘吗?”楚南仍有些不放心。

“殿下,自古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话糙理却不糙。”满公公笑了笑道。他在权谋争斗中浸淫这么多年,怎会猜不中冬桂和香兰的那点心思。但是,他心里亦很明白,即便那两人此刻应承下来,过不了多久,便会寻其他法子将他们敷衍过去。满公公没有向楚南明说,便是怕他在担忧下冲动行事,那对镯子不过是买了楚南的心安罢了,峥嵘这番苦难怕是免不了了。

“但愿能尽快找出真凶,还峥嵘一个清白。”楚南望向天边,眸子里露出深深的担忧。真凶自是要找的,但那幕后主谋,却远不是现在的他们可以对付的。满公公知道楚南心中不平,安慰他道:“殿下,一切以大局为重。”

楚南低叹一声,点点头。

他即便千般不愿,此时此刻,也唯有如此。

入夜之后,木棉换上一身轻便的装束,为避免有人起疑,便未向楚南辞行,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那深沉夜色之下,一道人影站在宫门外,见到她身影时,轻微咳嗽了一声。木棉吓了一跳,但见那人影站在暗影之下,身形不高,却无形中透出一股威严之势。木棉愣了一愣,尝试着唤道:“满公公?”

那人从暗处走出,圆脸上带着笑意:“殿下猜你会从后门出去,便让我在此处等你。”

“等我?”木棉心中一惊,难道是楚南改变主意了?

“乱葬岗地势凶险,你一个女儿家,孤身赴往,实在不宜。”满公公劝说道,“此事仍需从长计议,不可急躁。”

“容笃笃死得蹊跷,我喂她喝药时,明明还是好好的,怎么姐姐一来,她便不行了?”木棉道,“如今姐姐被关在暴室里,兴许就会遭受刑罚,我若早一天找出线索,姐姐便能少受一天苦!满公公,请您去告诉殿下,即便我此行有去无回,也绝不后悔!”

“忠勇王府出来的人,果然与寻常女儿家大有不同。”满公公赞赏地说道,“即便男儿,也不见得会有你这般勇气。”

“公公言重了,木棉不懂大道理,一心只想保护姐姐,还望公公成全。”木棉躬身说满公公钦佩地向她点头:“殿下说得不错,在这郑皇宫中,也唯有愿意去做这件差事。乱葬岗乃凶险之地,你且万事小心,若遇见风吹草险,及早躲闪才是最要紧的,切记勿要与人照面。”

“多谢公公指点,木棉记住了。”木棉感激地说道。

满公公看着无边夜色,长长叹了一声:“也许今夜之后,便会有结果。”

木棉没有听懂满公公的话,她心中记挂着乱葬岗一事,便匆匆行礼告别。木棉自小在忠勇王府长大,跟着峥嵘一块学了好些防身功夫,自保绰绰有余。有一件忠勇王府收了一位从兵营退下来的老医师,木棉觉得新奇,便缠着那个教她医理,一来二去,她便将那验伤、包扎之法烂熟于心,只是还未真正运用过。她不知道自己能否验出容笃笃的死因,但即便只有一线希望,她也要试上一试。

夜色下的宫殿巍峨肃穆,巡夜的侍卫成拨成拨经过,木棉提着灯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寻常上夜的宫女。在经过那些侍卫时,他们也只是朝她望了一眼,并未有什么动作。木棉停在路口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发现后,转向往乱葬岗方向疾步走去。

乱葬岗位于皇宫后方的荒山上,那里尚未开垦,只用石块砌成围墙,留了一道小门供人出入。除了抛尸的太监外,绝不会有人在三更半夜时平白无故来到这里。

木棉提着灯笼走上去,山路崎岖蜿蜒,树木草丛在夜风吹拂下发出瑟瑟声响,仿佛那漆黑中便藏着未知怪知,忽将跳跃出,饶是木棉胆大,也禁不住心惊肉跳。白天的时候,木棉向宫里一个经年的老嬷嬷打听关于乱葬岗的事,那老嬷嬷面容和善,不解地问:“你一个小姑娘家家,问那晦气的地方做甚子?”

“我一位同乡的姐妹,昨日忽然去了,想我人单力薄,自不能求得主子让她落叶归根,唯有在坟前三炷香,以聊表心意。”说这话的时候,木棉一脸哀戚之色,还拿衣袖抹了抹眼角。

那老嬷嬷虽说是一名洒扫永巷的低品阶宫娥,但在宫里侍候了这么多年,见多这般生生死死之事,早已都习惯了,闻言便只是微微叹气,说道:“在宫里侍候的人,都是把脑袋悬在了刀口上,不管她因何而死,你只有认了。”

木棉点点头,似乎十分受教,只拉着她衣袖哀求道:“嬷嬷,我只是想去给她上炷香,以慰藉她在天之灵。旁人我不敢去问,寻思嬷嬷在咱们宫女中口缘极好,便冒昧前来,还请嬷嬷成全。”

那老嬷嬷见她如此执着,便只能将乱葬岗的事告诉了她,原来乱葬岗便并不是指某个山头,或者某片林子,而是一处坟地,沿着护墙上所开的那扇小门上山,直走便可见到。在宫里,太监宫女若是死了,主子心生怜悯,便会让人在乱葬岗掘一处坟墓好生安葬,入土为安,得若是得罪了哪个宫的主子,便只能落得个被抛尸荒野、任凭鸟兽啃食的下场。

木棉虽说从小习武,亦跟随峥嵘曾在军营里生活过几年,但哪有女儿家不惧怕鬼神之色,此时她提灯走在山路上,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古怪鸣叫声,那手忍不住打着哆嗦,但即便如此,她也仍没有丝毫退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