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之间,灯笼照出一方土包,从未掩埋完全的竹席下露出半截青白的手臂,在灯笼惨白的光下狰狞骇人,即便早有心理准备,木棉仍被吓得后退数步,脚踩到石块上,摔倒在地上。她的手在惯性作用下向后一撑,碰到的却不是泥土,而是一个冰凉滑腻的物体。木棉心头被寒意笼罩,她触电般缩回手,胸口剧烈起伏着,缓缓把目光扭过去。

灯笼的火光已经熄灭,周围陷入一片昏暗,饶是如此,木棉依旧清楚看见身旁那具青白的尸体,头颅耷拉在草席外面,发丝被雾水浸湿粘在脸上,一条胳膊搭在泥土上,仿佛随时都会抬起向她伸来。

是容笃笃!

木棉跳起来跑到一棵树旁,弯腰干呕起来。阴沉的夜色下,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飘浮在空气中,几只猫头鹰蹲在树上,睁着惨白发亮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年轻姑娘。木棉大口大口喘着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她摸出一方白巾系在脸上,将那难以忍受的气味稍稍阻隔住,深深吸了口气,朝容笃笃尸体走去。

明明就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可如今却成为了荒山野岭的一条孤魂,木棉想起来容笃笃巧笑倩兮的模样,悲伤同情渐渐代替了恐惧。那老嬷嬷说得不错,在这皇宫中,奴才们的脑袋就是悬在刀口上的,主子高兴,便活,主子不高兴,便死,性命哪由得了自己做主。换做旁人,她或许可以不问不管不顾,但是,事关峥嵘的安危,便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试一试!

思及此处,木棉再也不觉得害怕,她擦亮火折子重新点起灯笼,把灯笼放置在地上,去检查容笃笃的尸体。

容笃笃生前虽被召幸,却未能受宠,她死后身上仅剩病中所穿的衣物,那手镯耳环皆不知去处,想来便是那抬尸的太监给捞走了,如此大发死人财,也不怕半夜被厉鬼缠身!木棉暗暗咒了一声那些天良丧尽之人,借着灯笼的光查看容笃笃。只见那尸首面部青中带黑,眼下犹为明显,手指僵硬曲折,指缝带有丝丝血迹,死前似乎极是痛苦。

木棉眉头一皱,取出一根银针,扎进尸首皮肉,待取出之时,那银针末端赫然已经乌黑!

果然就是中毒!

☆、第五十一章 消息泄露

木棉心头大骇,楚南殿下说得不错,峥嵘,确实是被人陷害的!但是,是何人在何时下的毒?昨日一直她从太医房取回药后,回到湘春苑见到容笃笃正在沉睡,便就先去煎药了,难道是有人乘那时下了手?真如殿下所说,是她们身边之人吗?

木棉让自己冷静下来,正欲检查尸首上有无其他线索,忽听到静寂的山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仔细一听,又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正当她犹豫不决时,一只手忽然将她拉起闪到一座岩壁后,灯笼翻倒在地,应声而灭。木棉惊叫一声,手掌下意识劈向身后那人,却被那人牢牢捉住,耳边传来一声低语:“别出声,有人!”

木棉愣住,但见山路上鬼鬼祟祟摸上来几条灯笼照路的人影,待走得近了,才看清楚是几个太监。他们东张西望,有一人发现那被扔在地上的灯笼,捡起来向同伴示意:“你们瞧,方才都还有亮光呢,人肯定来过。”

一个年纪稍长的太监上前朝那灯笼看了一眼,道:“都警醒着点,四处找找!”他们四下分散开去,木棉和那神秘人躲在岩壁后面,屏气凝神,片刻不敢松懈。虽不知那神秘人是善是恶,但木棉可以肯定,眼前这几名太监,绝非善类。

他们寻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线索,便有人抱怨道:“冯公公,您瞧这哪有人啊,咱们是不是被糊弄了?”

“就是啊,这地方哪会有人半夜三更跑上来。”另一人接话道。

“呦,我说你们这帮小兔崽子,都反了天了啊,这话要是让主子听见,我看明儿你们都得躺在这里!”那年纪稍长的冯公公责骂道,“行了,都别杵那了,快仔细找找去。”

“冯公公,我听说这山里闹鬼!”一个太监凑上来,虽故意压低了声音,但木棉仍听得真切。木棉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自己身边这个人是…

“就你嘴多!说话这功夫都能找两回了,还杵着干啥,快去啊!”冯公公朝那名太监踹了一脚,语气虽硬,但眼睛一直瞄着周围的风吹草动,看似十分紧张害怕。其余几人在他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又在附近寻找,一瞧见地主那些尸体和坟包,便不约而同绕着走,自然也就不会仔细搜寻。草草搜了一圈后,他们齐齐聚拢到冯公公身边,这个说找不着,那个跟着摇头,冯公公正欲大加责骂,那蹲在树上的猫头鹰忽然发出“咕咕咕”的嘶叫,似哭似笑,犹如午夜催命的厉鬼之声。

那几名太监惊恐地看着四周,其中一人道:“冯公公,奴才听说…听说半夜听到猫头鹰叫的人,都是要遭殃的!”

“胡说什么呢!”冯公公朝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语气里明显透出心虚,“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那几人不约而同摇头,心思全放在那猫头鹰断断续续的叫声中,愈发觉得阴森恐怖。一名太监道:“这儿确实什么都没有,咱们都找遍了!”

“都找遍了?”冯公公问道,他虽然没有明显,但心里早已害怕的紧,恨不得立马飞奔下山,但又怕损了脸面,便想借此找下台阶让自己下。

那几名太监点头如捣蒜,冯公公为难道:“可是主子那儿不好交待呀。”

“咱们确实是来了,也确实找了,这没人也不怪咱们啊!主子要责怪出该责怪那通风报信之人欺上瞒下,与咱们有何干系!”有人说道。

冯公公想听得便是此话,低头故作沉思,犹豫地问:“那咱们不找了?”

“不找了不找了!”那几名太监异口同声地说。

“既然大伙都这么想的,那我只能应了你们了!”冯公公长叹一声,那几名太监哪管他是在装腔还是在作势,听闻此言,便迫不及待簇拥上去,提着灯笼快步往山下走,好像生怕走晚了后头会有什么东西冒出来追赶他们似的。

见那火光已远处,木棉从岩壁后逃开,警惕地看着那神秘之人。夜色中隐约可见那人穿了一件墨色袍子,双眸如星,气质出尘,声音温润磁性:“他们已经走了,姑娘现在安全了。”

“你是什么人?”木棉不敢松懈丝毫。

“姑娘不必害怕,我与你来此的目的是一样的。”那人轻轻一笑,说道。木棉愣了一愣,难道他也是为容笃笃来的?

那人捡起地上的灯笼,擦亮火折子瞧了一见,见那灯油已撒尽,他便道:“此地不宜久留,我送姑娘下山吧。”在那束微弱的火光下,木棉分明瞧见了一张风流俊秀的脸庞,不由得愣了一愣。

“姑娘且仔细脚下。”那人柔声提醒,走在前面为木棉领路。明明就是个陌生人,但抬眼瞧见他那清瘦挺拔如青竹的背影,木棉便觉得莫明…心安,即使周围漆黑如墨,她亦不再觉得害怕。

已经是丑时了,郑皇宫在夜色中宁静肃穆,回到护墙后的荒院,木棉想起他方才助自己躲过一劫,若非如此,她此刻早已落入那几名太监之手。木棉心下感激,躬身真切地说道:“多谢你方才出手相助。”

“姑娘护主之心,才真真叫人佩服。”那人说道。

木棉心头一惊:“你认识我家郡…我家姐姐?”

“受人之托,聊尽绵薄之力。”那人微微笑着说道。

受人之托?

难道他与郡主或者蜀国,曾经有过渊源吗?

木棉不由得抬头望去,但见他站在夜色之下,衣袂飞扬,眸如漆点,眼睛清朗而明亮,自有一股卓尔不群的风华,显然身份尊贵,不同寻常。那人观察了下周围,说道:“此处去揽星殿还有些路程,我不便相送,姑娘且尽量捡偏僻的地方,小心避开巡逻侍卫,我先告辞了。”

他拱手作别,木棉一急,出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她问得焦急,便忘了言辞中的敬意,但那人并不在意,顿住脚步回头,轻轻吐出三个字:“沈云朝。”

沈云朝。

木棉在心中默念这三个字,一笔一画,似乎都已刻进心底深处。

提心吊胆、小心翼翼走了一路,木棉终于有惊无险回到揽星殿后门处,她伸手推门,却发现那门已经锁紧,任凭她怎么推搡都无济于事。眼见远处渐渐走出一队巡罗侍卫,她越发着急,恨不得从墙头翻过去。正当她手足无措之时,那门忽然开了,她也顾不得这许多,连忙闪了进去,那门便应声关上。

木棉轻吁了口气,才发现原来开门的人是满公公。自打她离开之后,满公公便一直守在后门等着接应,便是怕她回来之后进不了门。左等右等,眼看都过去了近两个时辰,仍不见人回来,满公公愈发焦急,正犹豫要不要上山去寻时,便听见了推门声,这才将门打开迎她进来。见到她平安无事,满公公这才松了口气。

木棉急急将乱葬岗上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满公公,满公公听罢,脸色愈加深沉,沉声说道:“你是说在你上山没多久,便有人追来了?”

“那几名太监虽未明说,但从交谈的内容来看,确实是冲我而来的。”木棉后怕道。

“此事你暂且不要声张,待明日我向殿下禀明后,再加细说。”满公公老练地嘱咐她。木棉点点头,但心中仍觉得疑惑:“满公公,为何他们会知道我会去乱葬岗?”

“揽星殿,有内鬼。”满公公一双眼睛射出寒光。

“可是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其他人呀,除了那天晚上从湘春苑回来时…”木棉忽然停住话头,脸色突变,“是流星!”她清楚记得那天晚上她向楚南提议要去乱葬岗时,除流星外,其余几个下人都离得较远,并不能听见他们对话,也就是说,流星是唯一的知情者!

满公公环视一眼周围,道:“你且回房稍作休息,等明日便能会知晓。”木棉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也噤声点头,匆匆躬身作别。

满公公亦是沉得住气的人,他不露声色等到天亮,待楚南起床梳洗完毕后,便找了个由头将玲珑等人支开,将木棉所说的事一字一句全部告诉了楚南。楚南听罢他的话,直摇头道:“流星自小陪侍在本王身侧,脾气虽冲动了些,但不至于背叛本王,做出如此糊涂之事。”

“殿下,您且仔细想一想,素日里谁最瞧不惯峥嵘姑娘?”满公公沉声问道。

楚南愣了愣,他仍是年少,平素甚少注意这些细枝末节,此时细细想来,玲珑和流星自来郑国的路上,就跟峥嵘争锋相对,便是到了郑皇宫后,生活在同一个屋檐,她们仍要事事争先,几次三番在他跟前说起峥嵘的不是,而峥嵘从未和她们计较。因着这事,楚南还斥责过她们几次,但也只是当成女人间的争风吃醋罢了,未往深处想去。此时桩桩件件浮上心头,直叫楚南脸色越发阴沉下来。

满公公瞧见楚南的脸色,便知他心中已有了底,说道:“殿下,那两位姑娘是您的亲信之人,老奴本不该多嘴,但孰是孰非,殿下仍需仔细分辨。”他这番话说得即有敬意又充满教诲之意,楚南听后,陷入久久沉默。

☆、第五十二章 峥嵘受刑

在蜀国的时候,玲珑和流星因仗着自己是七皇子近身侍婢这件事,明里暗里总是给看不过眼的宫人使绊子,楚南并非不知情,但总是争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责骂两句,便也就算了。想来是自己一直纵容宠幸,才助长了她们的嚣张气焰,而楚南对峥嵘的感情,自不是她们可以比的,峥嵘来了之后,自然便更加信赖、依赖峥嵘,将揽星殿大大小小的事都交予她去办,这便引来了玲珑和流星的不满。

此前,楚南为着她们对峥嵘不敬而斥责过几句,玲珑倒是有所收敛,但是流星,却始终还是那幅义愤填膺的样子。楚南不过是十二岁的少年,哪里能看透女子那百转千折的心事,如今那画面浮现在眼前,愈觉得心底发凉,细思极恐。

“想必殿下心中,已有了答案。”满公公躬身说道。

“本月这便叫人抓她进来!”楚南眼里浮起怒气,纵容他偏袒峥嵘,但也从未亏待过流星,现在却遭受身边最信任之人的背叛,怎能他沉得往气。

“此事牵扯到那幕后之人,殿下切勿冲动。”满公公劝说道,“倘若殿下此时将流星捉来审问,没有真凭实据暂且不谈,她即便是招供了,我们又能拿那幕后主谋奈何。以那人的权势,我们与之相斗,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难道就这样放任她不管吗?”楚南神情激动,他怎能容易这样一颗炸弹仍在揽星殿出入自由?

“眼前最要紧的并不是揪后幕后主谋,而是为峥嵘洗脱罪名。昨夜那些太监既然没有在后山找到木棉,回去必会向主谋禀报,那人也必会找流星核对虚实。”满公公说道,“以那人的身份地位,自不屑亲自跟流星对话,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待流星与那边派来的接头人见面之时,取得真凭实据,再将她捉拿回来!”

楚南蹙眉思索片刻,心中虽认同满公公说的话,但仍觉得不平:“那陷害峥嵘之人,便就这样放过她吗?”

“殿下,小不忍由乱大谋,如今我们脚下踩得是郑国土地,此事即便告知宣远帝,他亦会顾全皇家颜面将事情压下来,甚至有可能直接拿峥嵘抵罪。”满公公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

楚南在愤怒当口未及经思,此时听完满公公的话,如凌空浇下一盆冷水,浇熄了他心头的怒火。不错,那人可是当朝皇后,权倾后宫,而不管是容笃笃还是峥嵘,都不过是这偌大郑皇宫里一名渺小如尘埃的宫人,宣远帝即便知道实情,亦不会为此苛责紫玉皇后,甚至就如满公公所说,拿了峥嵘前来抵罪。

“满公公说得有理,是本王太过冲动了。”楚南收敛心绪,正色道,“那这件事便劳烦满公公安排,尽快还峥嵘一个清白。”

“老奴遵命。”满公公躬身道。

在郑皇宫里,掖庭宫是低品阶宫女和官僚女眷没入后宫时所住的场所,所住女子皆为后宫苦力,负责各宫外道路洒扫及衣物清洗,即脏又累。但相比邻近的暴室,她们却还是幸运的多,至少在掖庭宫,一日三餐可饱腹,入夜也能睡在温暖的床铺上。

暴室对于后宫女子来说,便是地狱一般的存在,有多少如花似玉的女子,进了暴室之后,即便活着出来,也已容颜凋残,身心俱损。冬桂和香兰两人身为暴室的掌事姑姑,对阳奉阴违最是有一套,她们收了楚南的银两和镯子,果真给峥嵘换了一间较为舒适清爽的狱房。但过了两日,便有两名宫女将峥嵘从狱房中提了出去。

峥嵘已然猜到这一切都是紫玉皇后为所,为避免牵累楚南,她任凭她们将自己带到一个密不透风的石室里。只见那屋子足足有狱房的三倍大,石壁在油灯下泛着青白的光泽,一张长条木桌上依次放着鞭、笞、拶、杖,以及细长骇人的针。一缸清水摆在桌边,看似毫无出奇之处,但那水被融了许多白盐进去,便是滴一滴在伤口上,也能叫人痛不欲生。冬桂和香兰并不在这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名三十余岁的宫娥,身形肥硕,满脸横肉,她便是春桃。

春桃指挥那两名年轻宫女将峥嵘绑到木架上,伸出拿起桌上的牛筋鞭走上前,上下打量峥嵘一眼,问道:“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吗?”

峥嵘冷冷一笑,眼中毫无畏惧之色。春桃晃着鞭子说道:“你是蜀国人,想必那贡女便是你同乡,瞧你年纪不大,却是如此心狠手辣。只可惜人家是皇上的人,你杀了皇上的人,便是犯了死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峥嵘嗤笑一声,不愿跟她多做解释。

“哟,瞧你这意思,是大伙冤枉了你?”春桃轻蔑地说道,“我瞧你们这些蜀人,都是下贱胚子,进了这皇宫,天天就想着攀高枝,也不瞅瞅自个儿的身份,你们配吗?爬上龙床又怎么样,那个贡女还不是被退了回来,我都替你们蜀国觉得丢脸!”

“姑姑这话,是在说陛下没有眼光,宁愿选蜀女侍寝,也不愿看你们郑人吗?”峥嵘眉挑微扬,不客气的反讥道。

春桃脸色一变,上前揪住她的衣襟骂道:“你休要在此含血喷人!”

“含血喷人的是谁,自己心知肚明!”峥嵘冷笑一声。她的脸色有些憔悴,衣饰发髻亦是凌乱,但粉腮含怒,眼神清冽,如天边明白般高洁清雅,令人望而生出敬畏之心。春桃被她瞧得一愣,手劲松了许多。但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咳嗽,春桃如梦初醒般,眼神露出狠意,朝峥嵘脸上便掴了一巴掌,骂道:“下贱东西,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敢这么跟我说话!”

峥嵘双手被铁链束住,生生捱了这一掌,白嫩的脸颊上立即出现五个鲜红指印。春挑从桌上拿出一张纸,摊在她面前说道:“这是你的伏罪状,仔细看看,看好了就在上面押!”

那纸上罗列了数条,除了杀害容笃笃这一则外,还加了欺瞒皇后、威胁宫人等数项罪则,白纸黑字,写得真真切切,直叫峥嵘冷笑不止。如此颠倒黑白,陷她与必死境地,便是紫玉皇后的目的吗?

“我既无罪,如何伏法?如何画押?”峥嵘冷洌道。

“我奉劝你一句,咱们暴室的这些家伙会都不是摆设,你要是不认罪,可有得苦头吃了。”春桃拿着鞭子逐样点过刑具,“你瞧瞧这一个个一样样的,便是七尺壮汉进来,用不了两三回,便能让他哭爹喊娘。你瞧你这如花似玉的小模样,生得多好啊,要是毁在这上头,不觉得可惜了吗?”

“如此屈打成招,便是你们郑国的规矩吧?”峥嵘冷眼看着她,眼神锋利如刀。

“唉呦呦,我这是在你为着想啊。这身皮肤嫩肉,要是被鞭子抽裂了,你不心疼我都心疼。还有这双手,多好看的一双手啊,这真要是上了拶刑,往后可都废了!只要你在这纸上画个押,就不必再受这个罪,你说你何必跟我犟着呢?”春桃一脸语重心长的表情。峥嵘听了她虚情假意话,愈发觉得恶心,眼神中充满鄙夷。

“你,休,想!”

她一句一句重重吐出,春桃脸上笑容顿去,举起鞭子狠狠朝她身上抽来。那春桃身形肥硕,力大无穷,这一鞭子卯足了力道,如利刀一般割在峥嵘身上,鲜血从衣下渗透出来。峥嵘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将疼痛忍下。

“呦,看不出来你还看能捱的!那就来看看咱们谁能捱得过谁!”春桃挽回袖子,又是狠狠一鞭子抽下来。

峥嵘觉得自己的身形仿佛要撕裂了一般,痛楚侵占了全部神经,她咬住嘴唇,将叫声堵在喉咙里,睁着一双泣血般通红的眼睛瞪着春桃。

“今日,你鞭刑于我;他日,我必要你十倍奉还!”

“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去吗,别做梦了!也不想想你得罪了什么人,这整个皇宫都已经没有你的立足之地!”春桃叫嚣着,鞭子继续朝她挥来。

一下,又一下,如刀割,如剑刺,如火灼,峥嵘的身体已然鲜血淋漓,她紧紧咬着嘴唇,任凭腥甜味儿在口腔里蔓延,喉咙里发出极力压抑的闷哼声,双眸犹如蔷薇泣血,十指紧握,指尖扎进皮肉里,鲜血沿着掌心滴下。牛筋鞭子已然被她的鲜血染红,春桃喘着粗气,指着她厉声问道:“你认不认罪?”

峥嵘抬起头,眼眸中似在火焰燃烧,嘴角一扯,露出猩红的牙齿,吐出二个字:“休想。”

饶是春桃这般长年施刑之人,也不禁一脸震撼。想她在暴室这么多年,见惯了嘴硬之辈,哪个不是挨了几鞭子就哭爹喊娘,竹筒倒豆子一般全给招了。而眼前这名少女,不过豆蔻年纪,瞧着娇娇弱弱的,那身子骨真是铁打的吗?

“我还偏就不信了!”春桃作势又要挥起鞭子。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咳嗽,春桃生生停住去势,回头看了一眼,但见香桂再透过铁窗向她摇头示意。春桃恨恨将鞭子收起,啐了一口骂道:“小贱胚子,今天算你走远,明儿再来好好收拾你!来人,给我拖回狱房去!”

峥嵘已撑到极点,恍恍惚惚见过两条人影向自己走过去,却已没有气力细看,身体一软,失去了意识。

☆、第五十三章 醒悟

峥嵘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忠勇王府,父王和楚尧哥哥正在院中练剑,他们看到她时一同停下动作,向她微笑招手。峥嵘开心地跑过去,然而那两个身影却像是海市蜃楼般,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无法靠近。

峥嵘被绊倒在地上,忽然听见马蹄声和嘶杀声。她抬起头,看见高骑在骏马上的东方玄,手执长剑挥砍蜀人,那狷狂的笑声仿佛来自地狱的烈火,焚尽了蜀国每一片土地。峥嵘声若泣血,尖声高叫:“不!”

她被梦魇所扰,挣扎地伸出手,身体却传来犹如噬骨般的疼痛,令她瞬间从梦中惊醒。昏暗的灯火下,峥嵘单薄的衣衫已布满血痕,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只是微微移了移手,便已是痛不欲生。

草垛粗糙而干燥,刺着皮肉,扎着伤口,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让峥嵘冷汗淋漓,而汗液淌过伤口,更是非人的折磨。

白天的时候,面对凶悍的春桃,峥嵘可以忍下所有苦痛,不止是为了她心有不甘,更是为了维护蜀国的尊严。倘若在一介郑国宫娥面前示弱,岂不又叫这皇宫里多了一项茶余饭后的笑谈?但是,到了这寂静黑暗的夜晚,峥嵘却忽然觉得很害怕。她从未有过这种感觉,那是对死亡的恐惧吗?亦或是对现世的不舍?

不,都不是。

她害怕自己不能完成董太后的嘱托,害怕将楚南一个人留在这步步艰险的郑国皇宫,害怕无法面对九泉之下的楚尧哥哥和忠勇王。

可是,峥嵘更加后悔。

为什么她如此蠢钝地走进他人设好的局,任人鱼肉而毫无反抗之力?为什么她会将楚南推进这勾心斗角的漩涡?为什么她的步步退让,只换来如今这般凄凉的境地?

在蜀国的时候,有忠勇王和楚尧的保护,峥嵘一直都处在权利斗争之处,也恰恰是如此,才叫她忽略了,并不是她明哲保身,便可换来对方的包容理解。反而正是这种沉默与模凌,才叫人更加戒备。

退让只是软弱,而软弱会断送掉自己甚至身边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容笃笃是第一个,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吗?

峥嵘咬紧牙关,将心中那无限的悔意化为两行热泪,无声地流下。

那个颜如春花的女孩儿,却在这郑皇宫里被弃之如蔽履,就如那战场上无数为保卫家国而死去的蜀国将士,他们,如今都不过是郑国拿来炫耀的资本。

不,她绝不允许再发生同样的事情!

一行鲜血从峥嵘的嘴角滴落,她咬着牙关从地上撑坐起来,即使伤口开裂染红衣衫,她也没有再倒下去。

今日之仇,她绝不忘记!他日,必要郑人以十倍偿还!

夜色深沉而安静,星辰零散,月光黯淡,揽星殿的后门被悄悄拉开,一道纤细的身影闪了出来,她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后,提着裙子沿墙而去。她的脚步虽轻却很匆忙,时不时观察周围的动静,月色映出她带了惊慌神色的脸庞,赫然就是流星。

只见素来喜欢打扮的她穿了一件暗色衣裙,发髻未戴珠钗,甚是扑素,似乎在刻意避人耳目。此处乃是质子住所,巡逻侍卫要比其他宫殿少了许多,灯笼在夜色中散着晕红的光,流星匆匆拐进一条小巷,一扇朱红的双开木门出现在眼前。她仔细观察了一番周围,四下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响动。

流星靠近木门,伸手轻轻一敲。

嗒——

那声音很轻微,却在寂静的夜色中清晰回响。她等了片刻,只见那门后亦响起一声敲门声。流星又用拿指轻叩两下,门后亦紧跟着响起两声。她透过门缝,小声地说道:“是我。”

门后传来门栓卸下的声音,木门在沉闷的吱嘎声中缓缓开起,一道人影闪了进来。只见那人身穿玄青色太监服,身形瘦小,一双眼睛如鼠类般闪烁,透出一股狡猾劲儿,他便是卫德新的心腹手下,长乐宫的二等太监彭正。此人名字中虽有一个“正”字,行的却都是鸡鸣狗盗之事,这一字恰如对他的讽刺一般。

流星见了他便露出恭顺的笑容:“彭公公。”

彭正冷眼看着她,脸上尽是不悦:“冯公公白跑一趟乱葬岗的事,你知道了吧?”

白天里流星已经见过木棉,见她与平常全然没有两样,流星心里也是直打鼓,难道木棉根本没有去乱葬岗吗?木棉跟峥嵘最是亲厚,平素没少帮着峥嵘挤兑她,流星本想借这个机会将这颗眼中钉也一并拔了,乍见她平安无事,也着实被吓了一跳。此时听彭正带了责备的语气在质问她,流星忙道:“兴许是那贱人胆子小,走到一半便就又回来了。彭公公,你想那乱葬岗是何其恐怖阴森之地,她一个姑娘家半路退缩,也在情理之中。”

“哼!你说得倒是轻巧!”彭正冷冷道,“你虚报消息,还劳得娘娘费神安排,一句情理之中便就打发过去了?”

“公公恕罪!公公恕罪!”他们二人明明就是平级身份,流星却向他矮了半截身子,直行礼说道,“我当那木棉忠心护主,必会为峥嵘铤而走险,不成想她不过逞口舌之能罢了。这件事确实是我的不是,还请公公在娘娘面前替我美言几句,饶了我这回吧!”

“我替你美言?娘娘一怒之下,遭殃的岂不就成了我?”彭正瞟着她说。

流星怎么会猜不到他话里的意思,忙将手碗上的一只碧玉镯子摘下来,恭恭敬敬地递上去:“公公的恩情流星铭记在心,这镯子乃是我从蜀国带来的,公公若不嫌弃,流星便将它赠于公公,聊表敬意。”

那镯子虽算不得极品,但玉质温润,通体晶透,算得上是玉中上品,彭正是在长乐宫服侍的人,见惯珍宝玉石,哪能看不出来这镯子价值不菲,当下便忍不住要露出笑容,扯起的嘴角却又在半途生生收住,摆脸说道:“咱家不过是个在长乐宫当差的奴才,主子说什么,我便只能听什么。”

“是,流星明白,还望公公今后能多加提携,流星必定竭尽全力,为娘娘效忠。”流星并不将镯子收回,反而更往前头递了递。彭正看了一眼那在夜色中莹莹流光的玉镯,不露声色地将它接来揣进怀中。

“你好好记住今天说得话,只要能为娘娘办成事,他日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彭正装腔伤势地说道。

“多谢公公。”流星恭敬地朝他行了个半礼,又问道,“公公,不知左峥嵘现在如何?”

“你当暴室是什么地方,她既然进去了,还能安然无恙吗?”彭正扯嘴不屑地笑了声。流星不禁喜上眉梢:“这么是说她不可能再活着出来了,对不对?”

“便是你想让她活着,娘娘也不会愿意让她活着。”彭正得意地道,“这偌大后宫,不管是妃嫔还是宫人,哪一个不是由娘娘管着,谁生谁死,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是是是,娘娘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能有机会为娘娘效命,实是我的荣幸。”流星言辞里说尽恭维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