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着你的事儿,在揽星殿好生看着他们,将来自有你的好处。”彭正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不过是个二等奴才,却字字都透出一股官威。

“行了,先这么招吧,都回吧。”

“公公慢走。”流星卑躬屈膝地送他走进木门,门后很快传来架木栓的声音,过了片刻,便再也听不到响动。流星朝那门狠狠啐了一口,嘴里骂道:“狗仗人势!”她摸摸自己空落落的手腕,满眼都是心疼,那可是她最值钱的一件首饰,就这么平白送给了别人,怎叫她不心疼?

已经是丑时了,流星打量了一眼周围,见没什么异样动静,便迈着步子朝揽星殿走去。虽然折了一个镯子,但她得知峥嵘八成只有死路一条,这心情便跟风儿似的轻快起来。想以前在蜀国的时候,她身为楚南殿下的近身侍女,寻常宫人哪个不得给几分面子,可自从来到这郑国皇宫里,处处都要受到峥嵘的钳制,便是俸禄都要比她上少二两。那峥嵘不就是仗着自己是蜀国贵族的身份,才这样横行霸道的吗,今日尝到这般苦头,也都是她活该!

流星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那脚步愈发轻快起来。等峥嵘伏罪之后,揽星殿里便只有玲珑可以跟她分庭抗礼,那玲珑又是一门心思只为楚南着想的人,论心机城府哪及得上自己,只需找个由头,便能轻松将她除去,到时候这揽星殿还是由她说了算?流星越发得意,仿佛脚下踩的便是直通成功的康庄大道,那笑声止不住要从嘴里漫出来。

两道人影却在这时猛得出现在她面前,流星一惊,还未来得及细看,那两人便左右架住她胳膊,将她牢牢钳住。流星吃痛,一边挣扎一边叫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流星,你且看看我是谁。”一个苍老却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流星听到那声音,脸色已然骤变,嘴唇颤抖,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满…满公公…”

☆、第五十四章 内奸

夜色下,朱红宫墙宛如巨龙,满公公站在阴影之中,气势压迫骇人。他素来和蔼,又是生的面色红润,瞧着便就是好脾气一般,但若说在揽星殿里有流星惧怕的人,便也只有满公公。此时满公公并未开口,只眼睛静静的瞧着她,可即使是在这什么也瞧不真切的夜色里,流星也能感觉到那锐利目光中的寒意和愤怒。

流星低头说道:"满公公,我不该私自离开揽星殿,请满公公恕罪。"她心里扔抱着侥幸,觉得自己方才这般小心,兴许就是在这会碰巧遇到满公公的。她虽然慌张,这一句话却说得很是平静。

"你且说说,这么晚了,你到这儿来做什么?"满公公冷冷问道。

"我…我…"流星眼神闪烁,"我睡不着,便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到了这儿,方、…觉得走远了,现在正要回去呢,没想到就遇上了满公公。"满公公冷笑着说:"流星,你说得可是实话?""流星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欺瞒。"流星恳切的说道,"满公公,我知道自己坏了殿里的规矩,但…但我自离开蜀国,便未曾与家乡父母联络过只言片语,夜深之时思及养育之恩,更觉得愧对父母,心中实在难受,才想要出门散心的。"她越说越是情真意切,连自己都几乎要相信了。

"思乡?愧对?"满公公半眯着眼睛问。

"流星甘愿领罪,请满公公责罚。"流星躬身说道。

"流星,"满公公唤了她一声,语气里充满彻骨寒意,"你所说的思乡,便是背叛楚男殿下吗?还是你所谓的愧对,就是陷害峥嵘?"这短短的两句话,仿佛炸雷一般震向在流星头顶,叫她刹时愕住,哆哆嗦嗦的说道:"公公,您在说什么?我从下陪伴在楚南殿下身边,怎么去背叛他?峥嵘杀害容笃笃一事乃是湘春苑里的贡女发现的,与我又有何干系?""你的所做所为,殿下自有评断!把她带回去!"满公公愣喝一声。流星仍想挣扎,但架着她的那两人乃是满公公临行前从蜀国皇宫里特意挑选出来的练家子,他们虽是太监,却身负绝技,便是为了暗中保护楚南的安全。流星不过一名弱女子,又怎能从他们手中挣脱开。

他们将流星押回揽星殿,为避免她大吵大闹引人注意,只有将她的嘴巴用丝布塞住。流星虽是下人,但也从为被人这般无理的对待过,心中又怒又羞,嘴里不停发出呜呜呜的抗…议声。那两名太监将她推进一间屋子,便从房间里退了出去,满公公示意他们守在外头,将门紧紧关上。流星一个踉跄跌进屋里,撞得膝盖生疼,伸手将丝布扯掉,正在说话,忽见昏暗的屋里亮起一盏灯,楚南阴冷的脸庞出现在光亮里。木棉站在他身旁,表情极是愤怒。

“殿下!”流星扑倒在楚南脚下,泪水涟涟地说道,“奴婢冤枉啊,求殿下为奴婢做主!"楚南垂眉看着她:"流星,这些年本王可有亏待过你?""殿下待我…待我…"流星听到他声音里毫无温度,心骤然一紧,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不出来。

"本王待你如何?"楚南眼神冷冽。

"殿下…"流星支支吾吾,不敢抬头看他。

"说!"楚南怒喝一声,一掌拍在桌上。流星浑身一颤,扑上前抱住楚南的腿,眼泪吧嗒吧嗒落下。

"殿下,自奴婢被王后娘娘选中成为您的侍女起,一直全心全意服侍在您身旁,从未有过二心。两年前殿下生了一场重病,奴婢日夜陪伴,恨不得替您受苦,只要您觉得开心,奴婢愿意做任何事。殿下,当您说要去蜀国当质子的时候,奴婢便决定跟随在您身边,刀山火海也好,龙潭虎穴也罢,奴婢都不害怕。殿下,奴婢从未背叛您,求殿下明查,不要误信了小人谗言啊!"她说得便是两年前楚南感染风寒,高烧不退,她与玲珑确实贴身服侍,半步不敢离开,但那是因为瑞云王后吩咐下来,倘若楚南此番不能安然康复,整个泰华殿的宫人加上太医,都难逃处罚。玲珑和流星身为泰华殿的一等宫女,自是难辞其咎,为求自保,便日夜看守在旁,不敢松懈半分。流星在这时提起此事,便是想借此激起楚南的恻隐之心,能够让她安然逃过此番劫难。但她却忘了,楚南早已不是那个事事听从她们安排的懵懂少年,敦是敦非,他看得很清楚。

楚南已然皱眉,木棉听她如此颠倒黑白,怒喝道:“身为侍从,尽忠尽职乃是本份,岂可用来邀功?你说此话,莫不是要殿下感念你的恩德吗?”

这屋中只有他们四人,依满公公的身份地位,流星自是不敢得罪,但木棉的品级在她之下,她怎堪忍受她的指责,立即回嘴道:“定是你在背后挑拨殿下,意图陷害我替峥嵘顶罪。殿下,此女居心叵测,殿下万不可听她片面之词!奴婢对殿下的忠心日月可裱,玲珑姐姐可为奴婢作证,求殿下作主!”

“你行此卑鄙之事,难道还想将玲珑拖下水吗?”木棉虽不喜玲珑,但她性子最是爱打抱不平,玲珑到底还是实心实意为楚南着想的,未曾做过一件对不起揽星殿的事。而流星为替自己开罪,竟连平素的好姐妹都要拿来做挡箭牌,更叫她怒不可遏。

“你背叛旧主,毒害容笃笃,陷害姐姐,铁证如山,还想狡辩不成?”

“你休要血口喷人!”流星倔着脸道,“我知道了,你是想将我诬赖成杀人凶手,好去替换峥嵘出来,是不是?木棉,你如此蛇蝎心肠,便是忠勇王府教出来的家风吗?”

“你…!”木棉上前要和她理论,忽听“啪”的一声,流星已生生捱了楚南一巴掌。但见楚南面色铁青,目光冰冷骇人,流星捂着脸愣在原地。楚南的声音如刀锋般锐利:“流星,本王原想念在你多年侍候的份上,只要你肯认罪,将保你一条性命。但没想到,你竟如此执迷不悟,颠倒黑白,本王当真是看错了你!”

流星虽然也曾因犯错受过楚南的责备,但从未见过他有如此声色俱厉的时刻,当下便被愕住,神情里流露出慌乱的神色:“殿下,奴婢…奴婢是被冤枉的…”她心里想着这件事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只要抵死不认,他们亦无可奈何。

“流星,你且说说,与你在角门相会的那人,是谁?”满公公沉声问道。

流星身体一颤,吱唔地说道:“他是…他是我在无意中遇见的,见着眼熟,便聊了几句。殿下倘若不喜欢,奴婢往后绝不再跟他来往。”

“眼熟?长乐宫远距揽星殿,你为何会为长乐宫的奴才眼熟?”满公公问道,灯光下他的眼中精光迫人。

“原来他是长乐宫的人,若不是满公公说起,我还不知情呢。”流星装傻充愣。楚南见她不到黄河心不死,甩手便一个布包扔到她面前。那布包砸到地上,发出金属撞击的沉闷声,流星见到它滚到自己脚边,脸色骤然大变。

“你瞧清楚,这是什么!”楚南厉声说道。

流星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满公公上前将那布包打开,露出了数碇白花花的银子,足足有一百余两。流星素日就爱打扮,在蜀国时身为一等宫女,每月月钱都花在了衣裳首饰上,自然存不下什么钱银。而到郑国后,她身居峥嵘之下,每月不过三两月钱,便是悉数存下,也不过六两而已,这一包银子,足足抵得上她两年的月钱。

“奴婢…奴婢不知道…”流星仍在抵赖。

“这是在你床铺中搜出来的,物证人证俱在,你还不承认吗?”木棉质问道。

“是玲珑!是玲珑想栽赃陷害我!殿下,我真的完全不知情呀,求殿下明鉴!”流星眼里哗哗流下泪,细心描绘的妆容在泪水浸渍下,红红白白混淆在一起,愈显得狼狈不堪。

“你说是玲珑在陷害你?”楚南握紧拳头,指尖刺得掌心生疼。

“她与奴婢同住一屋,素日又出峥嵘不和,才想出这借刀杀人之计。她怕殿下发现,便趁机裁赃给奴婢,奴婢真是被冤枉的呀!”流星见楚南没有动怒,便连声为自己辩解,“玲珑背地里跟奴婢抱怨过许多次,说峥嵘一来,便抢了她的差事,她定是积怨已久,才会做下这天理不容之…”

啪——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楚南的巴掌已经狠狠落在她脸上。先前一巴掌,楚南仍是留了分寸,但这一巴掌,他却是处在盛怒之下,丝毫没有留下余地。流星被掴得一个踉跄,半边脸高高肿起。楚南眼是已尽是厌弃之色:“玲珑待你不薄,你平素嚼舌根鼓动她出头,本王可以装作没看见。但此事你竟然拉她顶罪,你可对得起她这么多年待你的姐妹之情?来人!她把带下去,未经本王允许,不准任何人探视!”

流星浑身颤抖不止,欲扑上去抱住楚南哀求,那两名太监推门进来,左右将她架住拉起。“殿下…”流星大声哭喊,满公公用丝布塞住她的嘴,那剩下的声音只变为无力的呜咽声。满公公朝那两名太监使了个眼色,他们将流星拖了出去。

☆、第五十五章 仗势欺人

楚南冷眼看着流星消失在门口,脸色铁青,眼神中已再也没有半分怜悯。过去,他并非不知道流星的嚣张跋扈,只是毕竟服侍了他十年,他也不忍过多苛责,没想到竟换来她的变本加厉。在未听到那些话前,楚南对她尚抱有几分怜悯,但此时此刻,他心中已只剩下厌弃。

木棉心中一直记挂着峥嵘的安危,着急说道:“殿下,我们快去向上禀报实情,还姐姐一个公道吧!”

楚南何尝不想立即将峥嵘救出来,但盛怒之后,他已冷静下来:“那人乃是一国之后,宣远帝绝不可能为区区蜀国女官和贡女降罪于她,反而会为了息事宁人,将所有罪责都推加在峥嵘身上,届时峥嵘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那…那怎么办?难道便这样放着姐姐不管吗?我听说那暴室的刑罚极其残忍,一个大男人进去都挨不住,要是姐姐受刑怎么办?”木棉一想到此处,不禁红了眼眶。

满公公已将流星收押起来,在门口听见他们的对话,走进来说道:“殿下,若是峥嵘姑娘在此,您觉得她会怎么做?”

峥嵘虽是女儿身,却心怀天下,胸襟之大令许多男儿都望尘莫及。自来到郑国后,她一直教导楚南万事以大局为重,切不可逞一时之能而坏了满盘棋局,唯有步步为营,才是真正的万全之策。楚南听到满公公的提醒,心头骤然清明,说道:“公公说得不错,若是峥嵘在此,她定不希望我们莽撞行事。满公公,明日你我再去一趟暴室,先将这件事告诉峥嵘再做决定。”

“我也要去!”自那日峥嵘被紫玉皇后带走之后,木棉便再未见过她,心中着实挂念的紧。

“木棉,你留在这里看着流星,若是有人问起,便说她犯了错,不准任何人探视。”楚南知道木棉性格率直,不会惧怕殿里其他宫人的议论,才让她留下来。木棉亦是知道轻重缓急的人,闻言思量了片刻,便说道:“殿下,您放心吧,奴婢一定会看好流星,不会让任何人靠近她。”

“倘若有人硬闯,你直可吩咐他们动手拦下。”楚南口里说得“他们”,自是指得那两名武艺高强的太监。

“是,殿下。”木棉躬身一拜,说道。

“此事仍需从长计议,峥嵘能否平安脱险,便要看我们如何处理了。”楚南沉声说道。他俊秀的脸庞上,带着与这个年纪极不相符的冷静和睿智,木棉看得一愣,她发现眼前的楚南殿下,似乎已经不再是自己记忆里认知的那个楚南殿下了。满公公则是微微一笑,脸上尽是欣慰之情。

第二日天亮后,楚南让木棉从库房里取了一件翠珠连袂金步摇,一件碧玺石佛珠手串,用食盒装起。这些都是从蜀国带来的珍宝,蜀王知道至了这异国之地,免不了要遇到需要钱财金银周旋的事,便让瑞云王后备了许多便于携带的奇珍异宝,以备不时之需。楚南当时犹是懵懂,对这类事非常反感,很是不屑。

但如今发生这么多变故,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郑国皇宫里,他只是一名毫无实权的质子,旁人的不屑也好,诋毁也罢,他都不能改变分毫,唯有这真金白银,才是唯一可以畅通无阻的东西。

临行前,他再一次嘱咐木棉一定要看好流星,在得到木棉的保证后,才和满公公一起走往暴室的方向。掖庭宫的宫人们忙碌地进进出出,看见那衣着华丽的少年走进暴室,都忍不住猜测他的身份。昨夜暴室送进来一个犯错的太监,是宣福宫里的人,据说把贞夫人的一件首饰偷出去变卖,惹得贞夫人大怒,命暴室严加惩戒。

贞夫人乃是东方明的生母,生得十分艳丽柔媚,得很宣远帝的喜爱,即使已年近不惑,依旧圣宠不断,再加之又生有皇子,是最令紫玉皇后忌惮的人物之一。只不过贞夫人出身不高,对后位造成不了威胁,这些年她才能安然无恙。但从她能牢牢抓住宣远帝的心这件事来看,必定也不会是省油的灯。

香兰拷问那犯事太监去了,冬桂一个坐在入口处的桌边喝茶剥瓜子,一条腿踩在凳上,毫无仪态可言。她见楚南走进来,将瓜子壳吐到地上,喝了口茶水漱口,站起来行礼道:“殿下今日怎么过来了?”

“闲来无事,便让宫人做了几样点心,特送来给姑姑,以谢姑姑上次通融之情。”楚南示意满公公将食盒放到桌上。

“这是殿下特意为姑姑准备的,还请姑姑笑纳。”满公公别有深意地说。

冬桂是何等精明之人,哪能听不出来他们话中所说的“点心”是何物,想到上次那金镶玉嵌宝手镯便是难得一见的精巧玩意儿,她便是在这暴室里不吃不喝干上十年,也不见得能挣下那么一件宝贝,而今这食盒里装的,自然也不会是寻常东西。冬桂脸上不禁露出笑容,手伸向食盒:“这怎么好意思,太麻烦殿下了。”

“本王想见一见女官峥嵘,不知姑姑可否行个方便?”楚南问道。

冬桂那正准备打开食盒的手一顿,立刻缩将回来,说道:“左峥嵘乃是待罪之身,岂可说见便见,殿下还是请回吧。”

满公公笑着说道:“只需片刻便可,我等必不会给姑姑添麻烦。”他上前将食盒打开一角,露出那金光灿灿的两件宝贝。冬桂只瞧了一见,便知这两件宝贝价值不菲,那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欲伸手去取,却忽又生生顿住,摆起脸色说道:“殿下莫要再为难奴婢了,左峥嵘乃是皇后娘娘交来的人,奴婢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松懈半分。”

她说得坚决异常,全然不似上回那般有商量余地。楚南愣了一愣,隐隐预感到不妙,他不露声色地说道:“本王知晓姑姑的难处,只是峥嵘到底是由本王带来蜀国的,本王只想向她问清楚关于容笃笃的事。”

“这件事便不劳殿下费心,等左峥嵘招供之后,奴婢自会前去告知殿下。”冬桂眼也不抬地说,“此处乃是关押犯事宫人的场所,殿下身份尊贵,不宜到此,还是请回吧。”

楚南心中愈发不安,正欲说话,满公公对他摇头示意。楚南一顿,望了望那阴冷昏暗的走道,这短短几步的距离,却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他在这头,峥嵘在那头,谁也见不到谁。满公公依旧是那副和善的笑容,拱手说道:“既然如此,便不再为难姑姑了,告辞。”

“殿下走好。”冬桂眼睛万般不舍的瞟着那食盒,但语气却十分坚决,可见她是铁了心的。楚南跟在满公公后面,已然猜到峥嵘定然是出事了。他很想再回头看一看,但他知道,倘若回头,兴许便再也按耐不住要硬闯进去,届时更是陷峥嵘于绝境之中。他握紧拳头,将那燥动不安的心强压下来,迫使自己走出暴室。

屋外阳光很烈,与那阴冷气息形成鲜明对比。楚南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满公公,峥嵘出事了。”

满公公怎会看不出来,那冬桂言谈举止都人催赶他们尽早离去,便是担心他们追问起来,自己找不到由头推托。满公公劝说道:“殿下且稍安勿燥,眼下事情还未定论,我们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那两个狗奴才!”楚南一拳捶在宫墙上,怒喝道,“倘若她们伤了峥嵘一分一毫,我必会叫她们十倍偿还!”

几名掖庭的宫人走过,目光好奇的朝他们望过来。满公公环视了一眼周围,上前低声提醒:“殿下,此地人多眼杂,不宜久留,先回揽星殿再行商议。”

香兰从刑房里走出,手上的牛筋鞭子被鲜血染的通红,她见冬桂坐在凳上不住唉声叹气,奇怪问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方才那蜀国的楚南又来了。”冬桂苦着脸说。

“来了也是白来,咱们也不会叫他再见那左峥嵘。”香兰倒杯茶喝下,说道。

冬桂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尽中惋惜:“我瞧见他食盒时装的那两件东西了,不比上回的差,可惜不能到咱们手里,唉!”

“这楚南对左峥嵘可真是上心。”香兰也忍不住一声叹气,“可钱财再重要,也没咱们性命重要,要是忤逆了皇后娘娘,便是再来十件宝贝,也不够抵咱们一条命的。”

“所以我就将他打发回去了,就是感觉怪心疼的。”冬桂摸着心口说道。

“得了,别想这事儿了,咱们还是想想怎么能让左峥嵘招供画押吧。”香兰说,“这小蹄子挨了春桃那几鞭子,浑身都血淋淋的了,可就是不肯招供。姐姐,你说怎么办才好?”

“咱们暴室里难不成就哪几根鞭子?”冬桂咧嘴笑道,“今儿就让我好好招呼招呼她,我倒要看看她能捱到几时!”

☆、第五十六章 酷刑

阴暗潮湿的狱房里,峥嵘靠在墙上,乌发凌乱,身上布满血污,犹如一朵即将枯萎的木莲花。一只肥硕的老鼠在她脚边爬动,峥嵘微微睁开眼睛,惊惧之色浮现在脸上,下意识想要躲避,但移动身体时传来的剧烈疼痛令她只能坐在原地,嘴角旋即露出一丝苦笑。

在这暴室里,也许只有这只老鼠,才不会伤害到她。这平素最令人反感厌恶的生物,此刻在草垫上徐徐爬行,鼻子时不时轻嗅,寻找任何可以饱腹的食物。

峥嵘低低叹了一声,把身边一块已经干硬的馍饼扔过去。这是她今天得到的唯一的食物,为了活下去,她硬逼着自己将那已经发霉的馍饼一块一块掰下来,强忍着馊味嚼进肚子里。她必须要撑下去,让那些站在高处冷眼旁观的人看一看,她左峥嵘,绝不会认输,更不会认命!

老鼠将那块馍饼拖到角落里,津津有味的啃食起来。狱房的门忽然被打开,巨大声响吓了老鼠一跳,它丢下馍饼,一溜烟串进角落的小洞里没了影子。冬桂居高临下看了眼峥嵘,冲身后两名身形壮硕的宫娥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上前将峥嵘提拉起来,峥嵘本就已经浑身伤痕,哪经得起她们这般使力,那身上的伤口顿时犹如被撕裂般传来剧痛。峥嵘闷哼一声,额头汗如雨下。

香桂上下打量她一眼:“倒还真是个硬气的姑娘。给我带到刑房去!”

那两名宫娥得令,故意捏住峥嵘手臂上的伤口,将她连拖带拉架出了狱房。峥嵘吃痛,将牙关紧紧咬住,她衣上的血迹本已干涸,此时却又染上了新的鲜血。春桃已经等在刑房中,将一干刑具整理妥当,一一摆在桌上,见冬桂到来,便上前陪笑着道:“今日有姑姑新自出马,这小贱蹄子定然会乖乖招供。”

“即是皇后娘娘吩咐的差事,谁敢怠慢。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冬桂晃着鞭子问道。

“您瞧好哩,都在这里了,一样不落。”春桃献宝似的指了指桌上那一排刑具,有细长闪着寒光的银针,有五根小圆木组成的拶夹,有削的尖细的竹签,更有刻有字印的烙铁,不管哪一种,都能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冬桂满意地点点头,示意那两名壮妇将峥嵘绑到刑架上。峥嵘面容脏污,衣衫凛乱,但她的双眸犹如春日新芽生机,仿若盛厦水荷般清灵,犹胜凉秋木莲般高洁,更似寒冬腊梅般倔强。那双眼睛,便这样看着冬桂,毫无畏惧之色。

“下毒杀害贡女之事,你认还是不认?”冬桂站在她面前,神情据傲地问道。

“不认。”峥嵘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

“姑娘,在咱们暴室这里,讲得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权。”冬桂耐着性子劝说道,“甭管有罪没罪,是被冤枉的,还是真杀人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身份,是地位。你得罪的那位,可是这皇宫里一等一的人物,你便是把牙关咬死了,她若不许你活命,你照样过不了明天。还不如呀,痛痛快快的认罪画押,也省得再受那些苦处,你说对吗?”

“郑国泱泱大国,竟是如此以权压人,以权迫人,便不怕天下耻笑吗?”峥嵘厉声质问。

“唉呦呦,瞧不出来你小小年纪倒是懂得挺多。不过这国是国,家是家,国事家事岂能一概而论。”冬桂鄙夷地说道,“你一个小小的蜀国女官,岂配提天下二字,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陛下以仁心治理天下,他倘若知道后宫之中有如此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之事,岂会坐视不理?”峥嵘声色俱厉,“你们欺上,乃是不忠,瞒下,乃是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辈,却在这郑国皇宫里耀武扬威,简直是家国之耻!”

冬桂在暴室呆了小半辈子,从一名普通宫娥进升到如今掌事姑姑的地位,自是有一番能耐和手段。从她手下过去的犯人,要活的,绝不会少一根头发,而要死的,也绝不可能活着出去。她分得清利害,识得明时务,所以这么多年,她才能在这最容易得罪人的差事里明哲保身。但是眼前这名瘦弱的少女,用她那双清澈如明镜的双眸看着她,悲愤之情似火焰般燃烧在眸中,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嵌进了刀锋般,狠狠掴过冬桂的脸面。

冬桂素日仗着自己掌事姑姑的身份,没少在春桃等低品阶宫娥面前摆谱,哪里肯受峥嵘这般责骂,当下便上前朝她脸上扇了两巴掌。

“贱人,我好生劝说,你竟如此不识好歹!我问你最后一次,你认不认罪?”

峥嵘本就已经身体虚弱,又生生挨了两记耳光,只觉得眼前发黑,硬是扛住眩晕,冷笑地吐出两个字:“休想!”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犟到几时!给我把她放下来!”冬桂扬手吩咐道。那两名宫娥上前解开绳子,峥嵘的身体踉跄几步,硬是站稳下来,眸子里一道寒光闪过,冷冷地看向她们。冬桂被她眸光中的刚强所震慑,神情微怔,在那目光之中,她看见了鄙夷,轻蔑,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和害怕。

冬桂心头无来由升起一股怒火,喝道:“给我跪下!”

“峥嵘此生,一跪天地,二跪君主,三跪父母,你,不配!”峥嵘冷笑着说道。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今天我还真要让你看看,我配还不配。”冬桂朝那两名宫娥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即上前扭住峥嵘的胳膊,将她用力往地上摁。峥嵘便是被她们撕扯的浑身疼痛,也硬是不肯屈服。春桃见状,捡起墙角一根木杖走来。那木杖足有手臂粗细,是暴室用来杖责犯人的,春桃使起来得心应手,卯足劲儿朝峥嵘的膝弯挥来。

那疼痛岂是常人所能忍受,峥嵘双腿一软,重重摔倒在地上。冬桂居高临下看着她,嘲弄地说道:“你仔细瞧瞧,我现在配还不是配?”

峥嵘想要站起来,但双腿已完全使不上力,她一次次起身,又一次次摔倒,不停重复着。冬桂见她完全无视自己,不由得怒火中烧,一下踩住她的手,用力碾压。峥嵘闷哼一声,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手指紧紧抓向地面,借此将那痛楚忍耐下去。

冬桂在她面前蹲下,慢悠悠地说道:“说真的,我还挺佩服你的,这要是换人别人,早就哭爹喊娘的告饶了,可你硬是一声不吭。只可惜啊,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呢只能公事公办,你要怪要恨,就怪自个这张脸生得太过引人注意。”

她说什么?

难道容笃笃的死,和自己所受的折磨,都仅仅只是因为这副皮囊吗?

峥嵘想起在长乐宫时紫玉皇后所说得话——你是女官又如何,只要陛下喜欢,依旧可以成为嫔妃。

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源于女人的嫉妒。

因为嫉妒,她毒害了容笃笃;因为嫉妒,她要置见峥嵘于死地。嫉妒,是一条毒蛇,紧缚在心头,吐着腥红的信子,一遍又一遍的,将他人的性命踩于脚底,只是为了那尚未发生或许根本不会发生的事。

峥嵘的脸上出现无比嘲讽的笑容。

那身着凤袍母仪天下的高贵女子,此刻在她眼里,与眼前这趋炎附势的奴才一般庸俗,一般可笑,一般芜俚。

冬桂见到到她脸上的笑容,便以为是在针对自己,脸色顿时拉了下来。她向春桃使了个眼色,春桃心领神会,立即从桌上取来一把竹签。那竹签足有二寸长,削得尖尖细细,冬桂从春桃手里拈了一根,在峥嵘面前晃晃,得意地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峥嵘身为蜀国郡主,身份尊贵,自然从未见过这类惨无人道的刑具,但她看到冬桂那古怪的笑容,心中便已猜到几分。膝弯处的疼痛已减轻了些,峥嵘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冬桂一把抓住她那只已被碾得鲜血淋漓的手:“笑吧,呆会你就会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两名宫娥上前扣住峥嵘的手臂,冬桂将峥嵘的食指用力捏住,竹签缓缓扎向她的指尖。那带着倒刺的细条儿刺破皮肉,一点一点的深入到指甲里。这非人的痛楚令峥嵘下意识惨叫出声,两名宫娥紧紧押着她,让她动弹不得。冬桂说道:“知道疼了吧?好戏可还在后头呢!”她将竹签扭了几下,那倒刺刮着红肉,峥嵘只觉得那签子就扎在她心口搅动一般,疼痛令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这滋味怎么样,不好受吧?”冬桂得意地看着她。峥嵘的脸庞已被冷汗浸湿,冬桂抓住她的头发一提,强迫她抬头面对自己,说道,“我劝你赶紧认罪了吧,何必平白受这些苦呢。”

峥嵘喘着气,嘴唇煞白,脸上毫无血色,只有那一双眼睛,依旧浓艳如朝阳:“我…我即无罪,为何要认?”

冬桂在暴室里干了小半辈子的差事,若非亲眼所见,她绝计不会相信,一个纤弱的女孩儿,竟是如此倔强不肯服输,饶是她铁石心肠,也不禁为之震动。但若没有完成上头交待的差事,她今后又岂能再有好日子过?冬桂眼神一狠,抓起一枚竹签狠狠扎进峥嵘另一根手指。

“到了我这暴室里,黑能变成白,白也能变成黑,有罪无罪,可由不得你做主!”

☆、第五十七章 东方玄救美

鲜血从峥嵘的指尖滴落,她伏在地上,冷汗浸透了衣衫,鞭刑留下的伤口已经裂开,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那两名宫娥都是见惯了行刑场面的人,此时却都移开眼睛,不忍再看。春桃见她没了反应,便上前用脚尖踢了踢她。

“姑姑,她该不是死了吧?”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把她绑到架子上去!”冬桂厉声吩咐。那两名宫娥上前将峥嵘拖起,用绳子缚住她手臂,将她固定在刑架上。冬桂舀了一瓢冷水,生生朝峥嵘脸上泼去。那水里被融进了粗盐,沿着脸庞和发丝滴落到伤口上,啃心噬般的疼痛传来,峥嵘张嘴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双眼睛犹如泣血般望向冬桂。

她要记住这一张张冷血的脸孔,更要记住这刻进骨髓的耻辱。今日,倘若能活下来,她必要这些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唉呦呦,你们瞧瞧,这小脸蛋,长得多标致。”冬桂拿鞭子划过峥嵘的脸庞,怪声怪气地说道,“你们说,要是在这漂亮脸蛋上烙个印,还有没有男人肯要她?”

“就是把她扔给太监对食,人家都得嫌弃。”春桃咯咯笑着说道。

冬桂把烙铁放进火炉里烫着,说道:“你要是认了,兴许还有活命的机会;要是不认,这烙铁印在脸蛋上,可是一辈子都消不了的。”

炉子里火花飞浅,烙铁已被烧得通红,峥嵘眼中充满不甘和恨意:“即便…即便是死,我也绝不会屈打成招。”她心里很清楚,容笃笃是谁杀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紫玉皇后不想让她活命,她认或不认,都走不出这间暴室。但是,倘若被烙上那代表耻辱的烙印,不但蜀国颜面无存,便是楚南,也会在郑国皇宫里举步维艰,饱受耻笑。

冬桂看见她脸上的决绝,忙向春桃喊道:“快!快扼住她的嘴!”春桃亦已瞧见峥嵘的动作,一个箭步上前掐住她的两腮,强迫她张开嘴,把一块破布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