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自然知道林薇儿并非无心,而是做梦都想要飞上枝头,她这般轻闲,便是太过自信的缘故。林薇儿纵然生得貌美,但宣远帝身边何时抽过绝色美人,以她的姿容,若没有才艺加以增辉,又怎能吸引宣远帝的注意?

那一厢,林薇儿瞧见峥嵘投来的眼神,心中愈发不悦,阴阳怪气地说道:“这有些人啊,仗着有殿下宠爱,便想跟咱们跟前指手画脚,也不想想自个是什么身份,莫不是还当自己在蜀国不成?”

众蜀女发出一阵笑声,友儿说道:“姐姐,咱们犯不着跟那些人置气,等你成为后宫嫔妃后,她们还不得巴巴的过来讨好你呀。”

“就是就是,上回中元节夜宴若不是有人故意陷害,以姐姐的才貌,现如今早该被册封了。”秀香挑了挑眉,指桑骂槐地说道。

“凭她们费尽心思,最后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福薄之人,还妄图得到陛下的宠爱,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福份消受。”友儿哼了一声,言辞中极尽嘲讽之意,“你们瞧那容笃笃,就是最好的例子。”

“人都死了,你们便少说两句吧。”林薇儿假意规劝,神情里却尽是得意。

“姐姐,我这是在为你不平呀!”友儿说道,“当日若不是有人故意下套,姐姐怎会与恩宠失之交臂?要我说啊,这就是有人在妒忌姐姐,不愿让姐姐占了自己的风头。”

“可怜容笃笃死得不明不白,而那真凶还却逍遥法外。”秀香假意叹息一声。林薇儿往峥嵘那处睨了一眼,轻蔑地说道:“这有些人啊,就爱打着冠冕堂皇的借口干那龌龊之事,前脚还说什么情比金坚,至死不渝,后脚便跟某个王爷拉拉扯扯,暧昧不明。我瞧她来郑国就是想攀个高枝,好给自己再寻个靠山吧。”

峥嵘本不想与她们计较,但听林薇儿越说越过份,连一旁的舞师和乐师都能听得出来她们话中所指何人,饶是峥嵘再宽宏,也不禁沉下脸色。她可以对林薇儿的诽谤视若无睹,但她若想借此毁她清誉,峥嵘也绝不会听之任之。

峥嵘将地上那几柄剑抱起,走过去哗啦一声扔到她们面前的石桌上,那几盘糕点和水果尽数被压在下头,碎的碎,破的碎,吓得几名蜀女尖叫一声,纷纷起身避开。林薇儿拍案而起,怒道:“左峥嵘,你这是干什么?”

“离万寿节只余二十来日,几位姑娘需要加紧练习才是。”峥嵘面带微笑,不急不躁地说道,“剑舞最讲究身姿轻盈,这些人糕点最容易至人体态丰腴,几位姑娘若是食多了,失了剑舞之美不说,与自身也是无益的。”

她们几人虽从不将峥嵘放在眼里,但此刻听她缓缓道来,不无道理,便是素来含嘴的秀香,也不禁把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扔回到桌上。林薇儿很是不服气,仰着头说道:“练舞乃是极耗费体力之事,若不吃些东西,哪坚持得下去?我们可没那个福气像你一样在揽星殿里享受清福!”

“既然如此,我回去便向殿下禀明此事,着小厨房每日送些清淡的吃食过来,可好?”峥嵘笑着问道。

“你莫不是又想故计重施?”中元节那碟白玉糕让林薇儿耿耿于怀,她至今都认为是峥嵘在故意陷害她。

“你们如今是在为蜀国效力,若能夺得恩宠,于殿下与蜀国皆有益处,我自要命人小心谨慎,免得再节外生枝,将这一番苦心白白费去了。”峥嵘和颜悦色地说,似乎并不将林薇儿等人的刁难放在心里。林薇儿闻她此言,那心便跟要飞上天了似的膨胀起来,她自诩现下正是蜀国用得上她们的时候,愈发不将峥嵘放在眼里。

放眼望去这班人当中,有哪个堪比重用,先前还那么趾高气昂,到最后还不得求着她林薇儿!

林薇儿仰头拢了拢秀发,挑衅地说道:“哼!算你识相!”

“既然如此,那从明日开始,我每日早晚都差木棉送些吃食过来。木棉来时你们若在练舞,便将吃食留下,若你们仍像今日这般偷懒,不止没有吃食,便是这月的俸银也要逐次消减,悉数充盈库房。”峥嵘淡淡笑着,将这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说予她们每一个人听。

☆、第八十五章 有情还是无情

林薇儿等人如今的身份还是贡女,只要未被册封,她们就仍在楚南的管辖之下,而峥嵘身为正三品女官,自然有权利训斥她们。先前她和颜悦色,只是不想与她们过多争执,但此话一出,却没有留下半分商量余地,直叫林薇儿当下变了脸色。

“左峥嵘,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故意要跟我们对着干吗?”林薇儿气急败坏的叫道。她们如今还只是没名没份的贡女,一个月的俸银笼统也就五两银子,林薇儿在蜀国时又是过惯了奢侈日子的人,区区五两哪里够她挥霍,连想托人从宫外带些胭脂水粉都要精打细算一番,若再克扣消减,岂不叫她喝西北风了?

“咱们都是为着蜀国,哪有谁跟谁对着干的事?”峥嵘神色平静地说道,“只要你们按时练习,为蜀国挣回脸面,殿下也必会赏赐你们。”峥嵘今天见到她们这般行为,已经不奢求她们在万寿节上一鸣惊人,只希望她们不要给蜀国抹黑便是了。

但她的话并没有消减林薇儿心头的怒气,反而认为她在故意要挟,当下便跺脚说道:“这舞本姑娘不跳了,你爱找谁跳就找谁跳去!”她在蜀国时就被峥嵘为眼中钉,此时又怎甘心听她号令,便想借着罢舞将她一军,叫她妥协,毕竟现下万寿节举行在即,短短时日里峥嵘是万万寻不到一个能代替她领舞的人。

“当真不跳了?”峥嵘微眯了双眸,看着她问。

“你当我是说笑呢!”林薇儿扯下头上的玉冠扔到地上,以示决心。

“我们也不跳了!”友儿和秀香向来唯林薇儿马马首是瞻,此时也纷纷附合。其他几人面面相觑,都没了注意。那玉冠虽不是名贵之物,但却是为此次剑舞特意向司造局定制而来的,束以青丝,柔润中带了一丝飒爽,与剑舞的意境十分契合,九名蜀女中唯有领舞的林薇儿才得已佩戴之。

峥嵘俯身将玉冠捡起来,拍了后上面的灰,镇定地说道:“好吧,既然你们都不愿跳了,我便奏请殿下,说你们身体不适,不宜继续留在郑国侍奉,择日送你们回大蜀,也好叫礼部再新选几名得力的蜀女送来,反正这万寿节年年都有,也不差这一回了。”

林薇儿脸色一白,嫉恨几乎叫她咬碎了牙齿。她怎会不知道,若就这样被遣回蜀国,百姓的冷眼猜测暂且不说,她的父亲林铎第一个不会放过她,她只会成为大蜀的笑柄,哪里还有立足之地?友儿和秀香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眼神犹豫地看了看林薇儿,一时间没了注意,其余几名蜀女纷纷将剑捡起来,走向舞场准备排练。

“既然没有领舞之人,你们也不必练了,都回去休息吧。”峥嵘故意说道。

“姐姐…”友儿扯扯林薇儿的袖子,悄声提醒她。

“左峥嵘,我们走着瞧!”纵然林薇儿千般不甘愿,也无可奈何。她夺来峥嵘手里的玉冠,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扭头走向舞场,友儿和秀香见状忙将桌上剩下的三把剑抱起来小步跑了过去。她们九人在舞师的带领下排好队形,乐声悠扬而起,剑光在黄昏下莹莹交辉,峥嵘在场边驻足看了片刻,转身离去。

在一干精挑细选的蜀女中,林薇儿的样貌和舞姿确实是最出众的,但若真要为蜀国在后宫中安插一位后盾,这个人绝不能是林薇儿!她的心胸狭隘和自私自利,不但不会为蜀国提供帮助,更有可能将楚南推向危险境地。

天边暮色西沉,晚霞如火般涂满半面天空,冷风瑟瑟,直叫峥嵘心寒不已。

为何有的人可以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而有的人却偏偏要为一己私欲勾心斗角?也许对林薇儿来说,蜀国会如何根本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她是否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峥嵘叹气一声,微风将一股冷香送来,她举目看去,但见草木凋零的花园中,几株白梅迎寒而来,幽香满枝,在黯淡天色下愈显玉骨冰清。一道纤细的人影正站在花树下,提了一个竹篮,伸手从枝头折下一束束花枝。

峥嵘见那身影眼熟,情不自禁唤道:“绿意姐姐?”

那人回过头来,一身浅绿色撒花刻丝衫子略显单薄,秀发上的芙蓉石簪子在黄昏下熠熠生辉,眉目秀丽,正是瑶华宫的绿意。她见了峥嵘也是一怔,诧异地说道:“峥嵘姑娘怎会到此处来?”

这是后宫中一处较为偏僻的花园,面积较小,栽种的植物也不多,平常甚少有人来往,峥嵘方才心中郁烦,不想回揽星殿叫楚南察觉,便就随便走了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绿意。她笑了一笑,上前说道:“兴许是绿意姐姐在这里,才叫我误打误撞来了此处。”

绿意对她甚有好感,闻言也不禁笑道:“那咱们也算有十足的缘份了。”她手中的篮里已装了数枝含苞待的梅花,萼绿花白,幽香阵阵,分外惹人怜惜。峥嵘问道:“姐姐采这么多梅花做什么?”

“这是我们家昭仪最喜欢的花,往年此处的梅花都开得比其他要早,我今日得空,便过来瞧瞧,没想到正赶上时候。”绿意低眉叹息一声。万寿节将至,虽是普天同庆之日,但对冯琬来说,却是又一次将伤口剖开的日子。

峥嵘看出她眼底的忧虑,问道:“姐姐是不是有心事?”

绿意取了一枝梅花在手里翻看,眼神里满是深深的担忧,许久,她才说道:“峥嵘姑娘,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姐姐请说,但凡我能做到的,必不会推辞。”自来到郑国以后,绿意是峥嵘遇见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够交心的人,她着实不忍见她如此伤怀。

“上次你送来的茶花胭脂,昭仪很是喜欢,所以我想请你以梅花为基再制一盒梅花胭脂过来,不知可否?”绿意诚挚地问道。

峥嵘略略诧异,那茶花胭脂胜在清香自然,精细程度比之司造局远有不如,冯昭仪竟也不嫌弃?峥嵘虽未见过冯琬,但从宫中口中多多少少还是听了些关于冯琬的传闻,都说她性子冷淡,不与任何一宫嫔妃交好,便是一向威仪的紫玉皇后,对她也颇为宽容眷顾,想来是个出众清高的人物。峥嵘一笑说道:“承蒙昭仪不弃,自是我的荣耀。那胭脂是我一位姐妹所制,待我回去向她言明,想必她也十分乐意的。”

“那就有劳姑娘了。”绿意躬身行了一礼。

“姐姐客气了。”峥嵘回以平礼。天色渐暗,愈显得此处偏僻安静,绿意心中担忧冯琬在瑶华宫中寻不到人照应,便说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等过几日瑶华宫里的梅花开了,我再了送来给姑娘。”

“那我陪姐姐走一段路吧。”峥嵘也要回揽星殿了,她们二人转身准备离去,却见暮色下的回廊里一道人影缓步走来,绿意瞧见那熟悉的身影,神情顿时愣住。但见那人身穿一件淡青色绣金团云纹华服,墨发束发金冠,眉目俊朗,气质儒雅,正是太子东方平。

“叩见太子殿下。”峥嵘行礼。东方平的目光在她脸上转过,停留在绿意身上,眼中露出诧异之色:“绿意…”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绿意的神色已恢复如常,淡淡行了一礼。

“这里的梅花原来已经开了,怪不得你会在这里。”东方平看向她们身后那几株冷香满枝的梅树,声音里透出深深的感叹。

“奴婢有事在身,先行告退,请太子殿下恕罪。”绿意行了退礼,不待东方平回答,便要离去。纵然她神色平静无波,在那暗影摇动的宫灯下,峥嵘依旧看见了她眼底深藏的忧愤。东方平掩面轻咳了几声,叫绿意的脚步一滞,但闻身后传来一声叹息,那充满落寞的声音传来:“她…还好吗?”

“…嗯。”绿意着实不忍,便轻轻应了一声。

其实好或不好,求的只是一个心安,至于真正的答案,他们心里都明白。东方平笑了一笑,喃喃说道:“那便好,那便好。”

“奴婢告退。”绿意不愿再呆在此处,那美丽的宫灯与清冷的梅香,此时都仿佛已在那落寞的声音中变得哀伤。峥嵘行了退礼,跟在绿意身后离去,远远的还能听见东方平的咳嗽声。绿意脚步微缓,回头望向那已被黑暗覆盖的人影,低低叹气一声。

峥嵘怎会察觉不出来他们之间的异样,只是那异样似乎关系着另一个人,那个人是谁?莫不是冯昭仪吗?当这个念头浮现在峥嵘脑海里时,已叫她神色一怔。绿意停下脚步,凝重地看着峥嵘说道:“今晚之事,姑娘可否替我保密?”

“今晚何事?姐姐说得峥嵘不明白。”峥嵘一笑说道。倘若这件事当真如她所想的那样,今晚之事又岂能再让第四个人知道?

“多谢…”绿意感激地握住她的手。

☆、第八十六章 贞静夫人召见

梅花依旧香如故,然韶光却再也回不去往昔。

峥嵘心细如发,纵然不知道这其中原委,也能看出些许端倪,那必定是一段充满悲伤与无奈的往事。

回到揽星殿后,峥嵘找到玲珑说了绿意的请求,玲珑自是乐意。

“梅花色淡,若要作成胭脂,需得加些其他颜色,但又不能盖过梅花的香气,我可得好好寻思寻思。”

“那便劳烦姐姐费心了。”峥嵘说道。

“又不是什么辛苦差事,正好我还能为自己将来的胭脂铺练练手,就怕冯昭仪金枝玉叶,会嫌弃这些粗陋物件,反倒叫你左右为难。”玲珑担忧地说道。

“绿意姐姐既然如此说了,想来冯昭仪必不会介意的。”峥嵘宽慰她道。

“那便好,我定会尽力的。”玲珑沉吟了片刻,又道,“峥嵘,你可听过关于冯昭仪的传闻?”

“什么传闻?”峥嵘一怔。

“我也是那日路过制衣库时听见两位嬷嬷提起的,不知道是真是假…”玲珑犹豫了一会,终还是说道,“她们说冯昭仪原先与太子是有婚约的,因生得美貌,不知怎么就被当朝皇上给看中了,下旨强行将她迎进宫里。”

峥嵘本就隐约有所察觉,但不敢往细处想去,此时听玲珑提起由来,再又思及东方平那落寞悲寂的眼神,便知此事必是真的。所以东方平才会摒退宫人,独自一个人来到那偏僻的花园中,只是为了记忆中那个不敢想、不能想却又永远忘不了的人。

峥嵘低叹一声,说道:“不管真假,于他们二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我只是跟你提一提,从未与别人说过。”玲珑说道,“想必宫里的人对这件事也讳莫如深。冯昭仪入宫这么多年,虽未生育子嗣,皇上却依旧宠爱她,也是十分难得了。”

“姐姐,有件事我想与你商议。”在揽星殿里,除了满公公外,玲珑算是在宫里当差最久的人。先前她对峥嵘抱有偏见,行为处事难以偏颇,现下隔阂尽去,那在蜀国皇宫里锻炼出来的果敢便渐渐显露出来,她又较峥嵘年长两岁,因此遇事峥嵘也会去找她商议。

“哦?什么事叫你这般看重?”玲珑问道。

“我今日去看了林薇儿等人排舞,姐姐觉得她们能否胜任护佑蜀国之责?”峥嵘想知道其他人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玲珑思了片刻,才说道:“峥嵘,既然你问了,我便不妨直言吧。那几名蜀女是由大蜀挑选出来送往郑国的,目的自然是希望她们能在郑国后宫中谋得一席之地,希望她们将来能为蜀国效力。但是,人心叵测,本就难料,我瞧她们只为着自己的前程,根本无心为蜀国效力,便是他日能封嫔赐妃,也不见得对蜀国有益。”

玲珑所言正与峥嵘不谋而合,她问道:“那姐姐觉得何人可敢此重任?”

“我虽不能肯定哪一个人可以胜任此责,但此人必须要对殿下忠心耿耿,将来才会为蜀国为殿下效力。”玲珑虽不懂国事,但也知道现在蜀国正处多事之秋,培固势力才是现在最至关重要的事。

“若没有合适人选,宁将此位空悬,也不能送那异心之人平步青云。”玲珑郑重说道。她的话直击峥嵘内心,叫她更加坚定之前的想法,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不能是林薇儿。

“此事非同小可,我需得找个机会与殿下和满公公商议。”峥嵘眸光一沉,神色严肃下来。玲珑握住她的手,真切地说道:“峥嵘,过去我对你有诸多误会,才做下那许多错事。现在我知道你是真心为着殿下,今后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绝不推辞。”

“姐姐言重了,殿下如今还是年幼,仍需我们多加辅佐照料,只要我们守望相助,必叫外人没有可趁之机。”峥嵘心下感动,认真地说道。

“好!就让我们在揽星殿围成一个铁圈子,重重保护殿下,叫谁也进不来!”玲珑言谈里虽带了一股轻松与调笑,但神情却分外坚决。她们二人双手紧握,再也没有一丝犹豫。

揽星殿里上下一心,趋于平和,这是叫峥嵘最高兴的事,至少现下她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没有了后顾之忧。这一日她本想向楚南提一提关于万寿节的事,进了殿里之后才发现里面有站了一个陌生的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一件湖绿色绣芙蓉花罗衣,眉眼上挑,颇带了几分张扬,从装扮上来看,应该是一个品阶较高的女官。

“峥嵘,你来得正好,这位是宣福宫的芝兰姑姑,是特意来寻你的。”楚南端坐在四方扶手椅上,身上的宝石青锦袍愈发衬得他丰神如玉,俊秀挺拔。

峥嵘向芝兰行了平礼,问道:“不知姑姑找我何事?”

芝兰一双精明的眼睛从峥嵘身上转过,马上又露出一脸和善的笑容:“峥嵘姑娘,我们夫人想请你过去坐坐。”

贞静夫人是东方明的生母,在后宫之中地位仅次于紫玉皇后,但峥嵘身为质子女官,与后宫之事并无干联,贞静夫人找她又有何事?峥嵘心下诧异,脸上依旧镇静地说道:“敢问姑姑,不知贞静夫人有何吩咐?”

“夫人听闻姑娘前些日子受了冤屈,很是觉得心疼,便想叫姑娘前去宣福宫一叙,以聊表心意。夫人乃是温和之人,姑娘不必担忧。”芝兰说得虽客套,但言辞中的坚决却不容置疑。

峥嵘自知此行无法推托,便道:“那就请姑姑带路吧。”她转身向楚南行礼,楚南望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芝兰依礼向楚南告别,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揽星殿。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楚南的眉头渐渐蹙起。

“满公公,你觉得那贞静夫人找峥嵘所为何事?”

由于东方明的数次故意刁难,楚南并不觉得那贞静夫人是个和善之辈,她忽然差人来唤峥嵘,目的恐怕没有这位芝兰姑姑说得那般简单。满公公亦隐约觉得不妥,但事情尚未坐实,他亦不能妄加猜测,只是道:“咱家相信峥嵘姑娘能够应付自如。”

“本王是担心这贞静夫人又会像紫玉皇后那般栽赃嫁祸,叫峥嵘受苦。”楚南忧心冲冲地说道。

“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既然紫玉皇后已先兵行险着,咱家相信贞静夫人不会再冒这个险。”满公公笃定地说道,“峥嵘姑娘此行虽会受些刁难,但有惊无险,请殿下放下。”楚南见满公公说得坚决,心下稍稍宽慰。

“但愿是我多心了…”

入冬之后,御花园里景色消减,再加上万寿节将至,各宫嫔妃与皇子都在着手准备,使得游园的人稀少了许多。玉容郡主在侍女桂月的陪伴下百无聊赖的园中,神色颇为不悦:“我就是想进宫打听一下北静王的事,姑母为何要无缘无故将我责骂一顿?”

“郡主乃是外戚,着实不宜打听国事。”桂月好言劝道。

“谁要去关心国外啊,我关心的是北静王!”玉容郡主不服气地说道。她到底仍待字闺中,却不顾脸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诉说对一个男子的情义,饶是桂月也不禁觉得脸上一躁,但玉容郡主仍不顾不管地说道:“现如今离北静王出征都有一个月时间了,总该有消息传回来了吧,姑母身为后宫之主,怎么会不知道呢?”

“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娘娘自不会将心思放在政事之上。郡主,您也应该沉心静气,静待佳音才是。”桂月说道。

“我这都静待一个月了,别说佳音,连个消息的尾巴都没听着,你说我能不着急吗!”玉容郡主跺脚说道。

“郡主稍安勿躁,如今万寿节在即,奴婢相信北静王很快就会回来的。”桂月这话叫玉容郡主眼前一亮,面露喜色。

“对呀,北静王身为皇子,定然要出席陛下的万寿宴,到时候我就能见到他了!”

玉容郡主对北静王的心思满宫皆知,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明明已吃了这么多次闭门羹,却还是孜孜不倦,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北静王正妃。其实若按两人的身份地位,倒也相配,只不过那北静王东方玄素来行事孤傲,便是宣远帝都要忌讳三分。紫玉皇后拗不过玉容郡主,曾有一次借夜宴之时旁敲侧击提了一提,却叫东方玄当场给推拒了,紫玉皇后被拂了面子,自此更视东方玄为眼中钉,每每玉容郡主提起此事,免不了要受一番斥责。

抛开那刁蛮的性子不说,这玉容郡主倒还是个真性情的女子,认定了是谁便是谁,饶是前面挡着什么刀山火海,都不能阻碍她追求挚爱的决心。不过这在外人看来,却是恬不知耻的行为,因为她身份尊贵,自然不会有人当着她的面议论,可到了背地里,哪个不将她当成笑话来看?

桂月自知劝不了她这份心思,也只能由得着她折腾了,只要没出什么大差子,紫玉皇后看着她是刘家嫡长女的份上,自然还会诸多照拂。玉容郡主今年已满十七,按郑国的规矩早该择良婿婚配,只是她一门心思全是北静王身上,任凭谁上门提亲都瞧不上眼,刘家上下谁都拿她没办法。

“桂月,等北静王回来,我求祖父向陛下请旨赐婚,你说可好?”玉容郡主喜滋滋地说道。

“郡主,此时还需得跟皇后娘娘禀报才行呀。”桂月深知两族联姻的利害关系,忙说道。

“我知道姑母我不愿意我嫁给北静王,可是我就是喜欢她,要是嫁不了他,我就…我就一辈子都不嫁人了!”玉容郡主虽说任性妄为,但也看得出来紫玉皇后对东方玄颇为忌惮,定然不想让刘家与东方玄有所牵扯。

☆、第八十七章 招揽之心

几名宫人从回廊走过,冷不丁听到这话,虽未露出什么神色,但那眼中的取笑之意已不言而喻。桂月顿觉尴尬,轻轻扯住玉容郡主的胳膊说道:“既然皇后娘娘今日不见客,奴婢便先陪郡主回府吧。”

“好吧。”玉容郡主今日进宫本来是为了想向紫玉皇后打听下东方玄的事,结果不但被斥责了一顿,最后还吃了个闭门羹,她心里虽愤愤不平,但也不敢跟紫玉皇后跟前撒气,只得郁郁的应了一声。她转身准备离去,忽见不远处宫廊上走来两条人影,走在前头的女子趾高气昂,而走在后面的神色沉静,叫玉容郡主一怔。

“那人不是宣福宫的芝兰姑姑吗?她怎么跟左峥嵘在一块?”

桂月循声望去,果然正如玉容郡主所言。芝兰乃是贞静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宫女,很受重要,她怎么会与揽星殿的女官走在一起?后宫嫔妃众多,除紫玉皇后外,唯有贞静夫人的位份最高,又生育了皇子东方明,表面上两人的关系颇为融洽,实则暗藏汹涌,而贞静夫人亦是对后位威胁最大的人之一。桂月心头诧异,玉容郡主已迫不及待叫起来:“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姑母去!”说罢,她提起湘裙便往长乐宫方便奔去。

那一边峥嵘并未察觉到玉容郡主的举动,只跟在芝兰身后往宣福宫方向走去。宣福宫是东六宫之一,格局与其他五宫相同,为前后两进院,方砖墁地,檐下安放镇宅走兽五个,天花板绘以龙凤和玺彩画,布置精致,华贵中不失高雅。峥嵘随着芝兰走进殿里,垂首站在一旁,只听得芝兰说道:“夫人,蜀国女官左峥嵘带到。”

“臣左峥嵘见过夫人。”峥嵘依宫制行礼。

“左大人不必客气,平身。”贞静夫人柔媚的自上方响起。但见她端坐在铺了提花连枝纹锦团的软榻上,身穿一件轻紫色刺绣镶边的宽袖华衣,堆云砌黑的发髻戴着一枚点翠金凤赤珠步摇,腕上的翡翠玉镯质地油润,在轻轻抬手间流光四溢,愈显得整个人绰约多姿。峥嵘听过关于贞静夫人的传闻,知她年岁不轻,但此时坐在面前的人,依旧肤色白皙,艳光照人,难怪她能够在后宫中承宠这么多年。

“赐座。”贞静夫人抬手示意,便有一名小宫女将一条脚凳放到峥嵘身旁。

“臣左峥嵘见过夫人。”峥嵘躬身谢礼,将裙子微微一提,坐了下来。这不起眼的举动引得贞静夫人脸上露出夸赞的笑意,不由得点了点头。

“本宫听闻左大人前些日子在暴室受了冤屈,现如今子身子可康复了?”

“已经不碍事了,多谢夫人关心。”峥嵘将双的置于身前,恭敬地回答道。

“那便好。这宫中难免有一些唯利是图的小人,左大人不必将他们放在心上,万幸陛下英明睿智,还了左大人清白。”贞静夫人的一双美目不着痕迹的从峥嵘身上扫过,似乎要她完完全全看个通透。

“臣感念陛下恩德,劳夫人挂怀,是臣的不是。”峥嵘将话说得滴水不漏。

“本宫听闻你是蜀国贵族之女,可有此事?”贞静夫人拨弄着手上的翡翠镯子,淡淡地问道。

“臣的父亲乃是蜀国一等贵族忠勇王。”峥嵘尚不知道贞静夫人打的什么主意,便据实回答。

“哦?如此说来你原是金枝玉叶的郡主身分了?”贞静夫人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惊讶,但那眼神依旧充满审视,似有若无的停留在峥嵘身上。

“夫人言重了。”峥嵘起身垂首说道,“臣如今已是蜀国女官,自当担起应尽的职责,做好份内之事。”

“本宫倒是想不明白,难道当一名侍候人的女官,比当郡主还好吗?”贞静夫人问道。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就仿佛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却叫峥嵘心头猛然一惊。

“郡主也好,女官也好,臣都会恪尽本份,绝不暨越。”

“左大人倒是说说,何为本份?”贞静夫人轻抿了一口茶水,抬眼问道。

此时峥嵘已然明白过来,贞静夫人召她过来,为的便是试探。难道她也跟紫玉皇后一样,认为她对后宫有权谋之心吗?峥嵘双手拱起,躬身说道:“雀鸟筑巢,豺狼捕食,这是本份;渔人撒网,猎户进山,这是本份;武将保家,文官治国,这也是本份;而臣的本份,便是侍奉在楚南殿下身旁,尽一个女官该尽的责任。”

贞静夫人从榻上站起来,走到她旁边:“本宫听说蜀国质子仍然年幼,你愿放弃郡主身份陪伴他千里迢迢来到郑国,是当真只有君臣之谊,还是想为自己在郑国谋个前程?”

峥嵘心头一骇,已然将贞静夫人的目的了然在心。她谨记着满公公那日在圣元殿前的教诲,身为一个正当妙龄的待嫁少女,她理应敛收锋芒,泯然众矣,否则必会引人注意,招来不必要的灾祸。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尽量避免再与宣远帝碰见,若宣远帝召见楚南殿下,也换由满公公陪伴前往,可为何这麻烦仍然会找上门?

先是紫玉皇后栽赃陷害,令她险些命丧暴室,现又有贞静夫人旁敲侧击,言谈间似是而非。为何人人都认为她对后宫之位有觊觎之心,为何偏偏没有人相信她只愿成为楚南殿下的女官?难道在她们每一个人心里,每一个女子都只能是男子的附属品,要为着那飘渺虚无的恩宠勾心斗角吗?

在蜀国的时候,忠勇王左利从来就教导峥嵘要自立自强,即便是女儿身,也不可叫天下男子看轻了去。旁的贵族千金在戏蝶摘花的时候,峥嵘在习武读书,身为忠勇王府的嫡女,她身背家族荣耀,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告诉自己,不管任何时候就不能让忠勇王府的门楣蒙羞。所以那一日燕军攻破蜀国,铁蹄踏至忠勇王府时,她宁愿以身殉国,也不愿做那哭哭啼啼、苟且偷生之辈。

她抛弃郡主身份,以女官之身来到郑国,为的是蜀国的未来,为的是楚南的未来,为何人人都认为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