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静寂无人的宫廊里,东方玄和沈云朝漫步走在夕阳下,沈云朝见东方玄脸色极是难看,关切地问道:“王爷,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东方玄停下脚步,视线扫了一眼周围,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才道:“这两天你查一下太子殿下的诊卷。”

“太子殿下的身体一直是由严御医照料的,王爷怎么忽然想起要查卷宗?莫不是太子殿下出了何事?”沈云朝知道东方玄素来敬重东方平,不止是因为当年东方平在大雨之中救了他一命,更是因为他让他见到了茹妃最后一面。

东方玄沉默下来,昏沉的暮色一层一层染上他的眼眸,那声音在寒风中冰冷响起:“我怀疑,有人对太子下毒。”

“什么?!”沈云朝一愣,几乎失声叫起来,察觉到此举不妥,忙又压低声音道,“王爷怎会这样认为?”

“太子虽然不擅习武,但也绝非孱弱之人,若他身上的病症当真像严御医所说的,是感染风寒热症所致,怎么会拖延近一年都尚未康复?”东方玄眉宇里一片阴鸷,“我方才去看了太子,他脸色极是不好,恐怕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但严御医在宫中为官数十年,德高望重,没有理由赌上身家性命去谋害太子殿下…”沈云朝本还能以理解,但这话尚未说完,心头忽然一凛,转了语气,“王爷是说…严御医是受了他人主使?”

“此人必然谋划了许久,他的目标不止是太子的性命,更是皇位!”东方玄沉声说道。

“王爷觉得此人会是谁?”沈云朝已然脸色大变,谋朝窜位乃是诛连九族的死罪,更何况,这还关乎着太子的性命。

“眼下尚不是追查此人来历的时候,太子的身体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东方玄的态度不容乐观,“云朝,你且仔细查一查太子在御医院的卷宗,若能找出太子所中之毒,或许还有所转机。”

“太子当真已到了膏肓之时?”沈云朝震惊道。他虽身处御医院,但只为后宫嫔妃诊脉,太子的病情是由严御医亲自照料,他官职在严御医之下,自是没有权利过问。东方玄没有回答,但他沉重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沈云朝心头大骇,愈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郑重道:“王爷请放心,我定会想办法尽快找出太子的病因。”

东方点了点头,道:“你若有了结果,便尽快告知与我,我会安排你去为太子诊脉,以便确认结果。此事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你亦会有性命之忧。”

暮色愈发阴沉,冷风穿堂而过,在这呜咽而起的风声中,乌云渐渐吞没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东方玄知道,从此刻开始,这皇宫中,再也不会安宁,而此刻的平静,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罢了。

☆、第一百四十章 妒忌使人发狂

这一日难得艳阳高照,峥嵘、楚南还有木棉三人到西华门为即将起程回蜀国的范源送行,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外,范源换了简洁轻便的袍服,在阳光下愈显得儒雅清俊。峥嵘示意木棉将手中包裹递上去,说道:“范大人,这是香贵人及几位宫女为家人所准备的一些物品及家书,我已经将它们都分装好,劳烦你带回蜀国,也算是给家人一份念想。”

包裹上有礼部盖上的印戳,证明已经通过验视,但守门的侍卫还是接过来查验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才交给范源。楚南忧心冲冲地说道:“范大人回去之后,请代本王向父王及皇祖母问好,让皇祖母好好保重身体,勿要太过操劳,本王在郑国一切都好。”

“殿下请放心,只要殿下平安无事,大王与太后便没有后顾之忧,但求殿下看顾好自身,万事以安全为重。”范源拱手向楚南说道,但视线却看向了峥嵘。他这次来郑国的目的,就是要把楚明西的狼子野心告诉峥嵘他们,他不敢确定楚明西不会把魔爪伸到郑国来,以他的暴戾,绝不会允许楚南回到郑国承继王位,就算他们现在身处郑国皇宫,也同样危机四伏。

峥嵘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动声色的微一垂眉示意,楚南点了点头说道:“朝中之事便有劳范大人为父王分忧了。”

“前路漫漫,风雨未知,请范大人万事小事。”峥嵘若有所指地说道。

范源深深望了她一眼,向楚南躬身行礼:“臣会在蜀国恭候殿下归来!”也唯有等楚南名正言顺归来之时,才是蜀国拨乱反正之日。

楚南心有所动,上前握住范源的手,眼眶微热:“范大人,一切小心。”

他的手掌依旧是少年般的温润,虽然不够宽厚,不够有力,但是范源却从他的手里,看见了蜀国的希望。曾经,人人都以为,楚尧太子的死掐灭了蜀国最后一道光,但却忘了,年幼的楚南最终会成星星之火变为燎原烈焰,将蜀国彻底带离黑暗。

他,才是蜀国唯一的希望,最后的希望。

范源重重握住那只手,眼里浮起一层雾气:“殿下,请多保重,臣,告辞。”他的眼里有担忧,和关切,更多的是期待与希冀,他会等到那一天,等到眼前这个少年足以独挡一面的那一天。

范源转身离去,迈上宫门外的马车。看着那辆马车缓缓驶离,楚南紧走几步,守门的侍卫持枪将他拦住,冷冷地道:“殿下,你不可离开宫门之内,请止步于此吧。”

是呀,他是这郑国的质子,他可以去皇宫的任何一个角落,但是,不能踏出这西华门一步。这座皇宫,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而他就是宣远帝圈养的宠物,抬头望出去的这方天空,看似广袤无垠,实际上,却丝毫没有自由可言。

楚南眼里浮起一丝落寞,峥嵘察觉出他的异样,上前低声说道:“殿下,范大人已经走了,咱们也回去吧。”

马车已经在宫外走远,只剩下一抹在人群中若隐若现的黑点,楚南叹气一声,转身和峥嵘她们离开西华门。木棉不忍看见楚南这样低落,笑着开解他:“殿下,你别难过,奴婢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到范大人的。”

“木棉说得不错,所以在那之前,殿下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等将来回到蜀国,大王跟太后一定都会非常高兴。”峥嵘柔声安慰他道。

楚南知道她们说得都有道理,但是这心中依旧莫明失落,他叹了一声,说道:“不知为何,本王总觉得范大人有所隐瞒。”

峥嵘心中一惊,佯装镇定道:“范大人为官多年,行事小心谨慎些也是常理之中。”

“是呀是呀,奴婢以前最不喜欢这些文官了,说话文绉绉,还成天摆着架子给人看,但奴婢看范大人就是个特别实诚的人,他肯定不会对殿下有所欺瞒的!”木棉信誓旦旦地说。峥嵘不想楚南再追究此事,便借着木棉将话题错开:“我们家木棉妹妹什么时候都学会看人面相了?”

“姐姐你看啊,范大人对殿下跟姐姐一直客客气气的,神情里全然没有傲慢,还愿意帮香贵人跟玲珑姐姐千里迢迢带那么多东西回蜀国,一点架子都没有,所以他肯定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木棉就事论事,说得尤为笃定。峥嵘笑着说道:“是了是了,就你看得最通透,等我们回去蜀国,让范大人头一个谢谢你的夸赞。”

“只要他能站在殿下跟姐姐这边,就算让我天天夸他十遍百遍,我都心甘情愿!”木棉夸张地说道。楚南听她们一来一回说得热络,嘴角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峥嵘见他神色稍缓,便道:“殿下,昨日内务府差人过来通知咱们殿里去领香料,这会时辰还早,我便过去一趟吧。”

“这些个小事,回头差一名宫女前去便是,你何苦要亲自去。”内务府都是一些趋炎附势之辈,总变着法儿收受贿赂,楚南担心峥嵘会受他们刁难。

“这儿离内务府近,我去去便回。木棉,你先陪殿下回揽星殿里去。”峥嵘说道。

楚南见峥嵘态度坚决,也只能道:“那好吧,你且小心些,若那些奴才刁难你,你也不必跟他们客气,出了事都由本王担着。”

其实自从围场回来后,峥嵘已明显感觉到宫人对他们揽星殿的态度在客套了许多,虽然每每望来的眼神都深意莫明,但也不敢再像过去那样放肆,峥嵘隐约能猜到这必是跟东方玄回京的事有关,她不愿楚南多想,便也就没有提起。往前走一段路便是沁竹园,因满栽翠竹而得名,经过一条回廊后,便可看见内务府。沁竹园离后宫较完,平常甚少有人走动,此时寒风瑟瑟,枯叶缤纷而下,铺着青石小径,别有一番深远意境。

峥嵘从竹林中穿过,忽听背后响起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刚刚回眸看去,一道寒光骤然在眼前闪现,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往后退去,一道人影擦着她身子扑过,手中匕首生生扎进一棵竹子中。那人用力将匕首抽出来,回头盯着峥嵘,一双眼睛里尽是冲天的怨恨。待看清她的模样,直叫峥嵘愣住了。

眼前的人虽脂粉未施,发髻散乱,一身宫服也不甚整齐,但那眉目与身形,分明就是玉容郡主!

此时,玉容郡主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地冲她说道:“你这个贱人,今天我就要杀了你!杀了你!”说罢,她举着刀再次向峥嵘扑过来。峥嵘到底还是从小习武之人,虽然惊讶,却并没有乱了手脚,从小养尊处优的玉容郡主岂会是她对手。峥嵘侧身反手扣住她手腕,匕首从玉容郡主掌中脱出,玉容郡主又以另一只手抓向峥嵘的脸,峥嵘索性将她两手都反扣到身后,玉容郡主吃痛,嘴里发出不甘心的叫声。

峥嵘担心她会引来其他人,到时候有理说不清的仍是自己,只得将她用力推开,俯身将匕首捡了起来,皱眉问道:“不知峥嵘何处得罪了郡主殿下?”

“贱人,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玉容郡主似已理智失常,素来爱惜容貌的她此刻面目狰狞,瞪着峥嵘尖叫,“一面装着清高,一面又可劲的在宫里使狐媚手段,巴结了这个又去巴结那个,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你配吗?”

峥嵘愈听愈发皱眉,虽说这位郡主以前就是个刁蛮不讲理的主儿,但也不至于如此污言秽语,她不想去搭理她,转身便欲离去。玉容郡主指着她骂道:“怎么,你心虚了?觉得自己没脸见人想躲起来了?你们蜀国来的人,个个都是下贱胚子,变着罢儿想讨皇上欢心也就罢了,竟然还把主意打到王爷身上,贱人,你还要不要脸面!”

峥嵘脚步顿住,已经明白玉容郡主所指的人就是东方玄,她回眸看着这个歇斯底里的女子,冷静地说道:“郡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说得这么人,跟我全然没有干系。”

“没有干系?哈哈哈,没有干系?”玉容郡主大笑两声,“你这是在说是王爷一厢情愿峄你一往情深了?左峥嵘,别以为你有几分姿色,就可以在这里耀武扬威,我告诉你,别在这里痴心妄想了,王爷是不会娶你的,他要娶的人是我,是我!”

“他娶任何人都与我无关,郡主这番话,应该去对他说,告诉我,是没有用的。”峥嵘站在落叶缤纷的竹林中,眸光依旧清冷如初。

“若不是你狐媚了王爷,他怎会对我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我等了王爷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对他表明…心意,他不会这样对我的,是你,一切都是你!”玉容郡主涂着腥红蔻丹的手指指着她,声音都因嫉妒而颤抖,“是你迷惑了王爷的心,是你把王爷从我身边抢走的!”她沉浸在自己幻想出来的悲伤中,全然忘记了北静王早已在最初就拒绝过她,她只记得那一日在平阳殿门东方玄所说的话,满腔的妒意与恨意尽数泼在了峥嵘身上。

☆、第一百四十一章 假心假意的同情

峥嵘不愿为这子虚乌有的事在此跟她争论,只道:“郡主若有疑问,尽可去向他问清楚,但,这件事与我无关,我也没有兴趣知道,请恕我告辞。”

“左峥嵘,你给我站住!”玉容郡主冲上去就拽住她的胳臂,尖利的指甲掐进肉里,一股刺痛让峥嵘皱起收头。玉容郡主冷笑着说道:“左峥嵘,你今天不把话清楚,就休想离开这里!”

“郡主想让我说什么?”峥嵘厌恶地看着这张被妒忌冲昏了理智的脸,“我方才就说了,你心里的这个人,我无意与他牵扯,他与我,没有一点关系。”

“你还在说谎,皇上都已经为你们赐了婚,王爷很快就会向皇上重提此事,到时候他会凤冠霞帔将你迎进北静王爷,这一切…这一切本来是我的,你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玉容郡主双手掐住峥嵘的胳膊,剧烈摇晃着。

她本来是地位尊贵的郡主,受尽万人宠爱,却因为肆意的妒意,变得如市井泼妇一般歇斯底里。她虽然可能,却并不值得同情,峥嵘挣开她的手,眸光冷淡地说:“郡主若能叫皇上收回成命,我感激不尽。”

“收回成命,收回成命…”玉容郡主喃喃念叨着,忽然阴森的笑起来,“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皇上收回成命,那就是…”

峥嵘尚未去细究她话里的意思,玉容郡主已脸色一狠,手中竟然又多了一柄匕首,朝峥嵘冲过来:“那就是你去死!”峥嵘怎么也没想到她身上竟然还藏有武器,大惊之下身体不由自主往后退去,背部却撞上竹子林,脚步受限,眼看玉容郡主已到了跟前,峥嵘情急之下往旁边闪避。玉容郡主几乎是用尽全力冲过去,哪能收势得住,身子重重撞到竹子上,脸颊被细枝划出数道口子。

兴许是感觉到脸上疼痛,玉容郡主伸手一抹,看见手掌上的血迹,顿时愣住了,吓得眼泪汹涌而出:“你这个贱人,不但抢走了王爷,还想毁去我的容貌!我今天…今天跟你拼了!”

峥嵘没有心思再跟她纠缠下去,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推开,玉容郡主摔到地上,匕首掉落在脚步。峥嵘看着这个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女人,说道:“郡主,你若心有不甘,便该去找那个该找的人,与我在这里纠缠,并不会改变陛下的旨意,若你能与他结成夫妻,与我来说才是最好的事。”

说罢,她不再去看玉容郡主一眼,转眼决绝地离去。玉容郡主抓起匕首,声嘶力竭地冲她背影喊:“左峥嵘,你害怕了吗,你给我回来!”她仍坐在地上,裙摆沾满灰尘,发髻散乱,犹如街头疯妇一般,眼见峥嵘没了人影,那眼泪愈发汹涌,流满了整张脸庞,也顾不得什么身份,索性伏地大哭。

“咦,这是什么地方呀?里面怎么会有哭声?”带了疑惑的声音从竹林外传来,一个身着浅紫色掐花对襟罗衣的女子缓步走来,但见她微施脂粉,双眸明亮,身形曼妙,正是初入郑国的玲玉公主。她见到伏地痛哭的玉容郡主,露出一脸诧异的表情,忙奔过去欲将她扶起:“这位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得这样伤心?”

玉容郡主见眼前的人虽衣饰华贵,但模样陌生的很,抬手便将她推开,冷冷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叫玲玉,是从燕国来的,对皇宫不甚熟悉,方才由宫人陪着游玩,与他们走散了,不知不觉便到了此地。”玲玉公主倒也不恼,好脾气地说道。玉容郡主眼中露出惊讶之色,她自然知道东方明与燕国公主的亲事,眼前女子虽然五官平平,但气质出众,身段柔媚,确实与传闻中所说的一样。玉容郡主肃了肃神色,向她行了一礼,道:“玉容失礼,还请公主见谅。”

“玉容姐姐,你的脸…”玲玉公主掩嘴惊呼。

“峥嵘那个贱人,我绝不会就这样放过她!”玉容郡主紧握着匕首,咬牙切齿地说道。

“峥嵘?那是何人?”玲玉公主一脸疑惑。

玉容郡主冷笑着说:“一个勾三搭四想要攀龙附凤的下贱胚子。”

“姐姐的脸便是被她伤的吗?”玲玉公主惊讶地说,“这个人好狠的心呀,姐姐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她竟也下得去手!”

“她若没有这样的手段,又怎会将男人迷得团团转。”玉容郡主见玲玉公主帮着她说话,愈发变本加厉的贬低起峥嵘来。玲玉公主一脸心疼地掏出帕子擦式玉容郡主脸上的血迹,说道:“姐姐,你先随我回水月轩将伤口处理一下吧,玲玉初来乍到,姐姐若是愿意,便将事情慢慢说给我听。”

玉容郡主是瞒着桂月进宫的,本来是想给峥嵘一点教训,让她知难而退,方才一番折腾让她满身狼狈,自然不能就这样回去刘府,更不能去找皇后娘娘,见这位玲玉公主神情亲切,与自己颇为投缘,便点头应下。更重要的是,她恨不得叫满皇宫的人都知道峥嵘这个贱婢的行径,又怎么会错过拉扰同盟的机会?

“那咱们一块走吧。”玲玉公主拉起她的手,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

峥嵘怕玉容郡主会再跟上来,特意绕了远路去内务府,领远香料出来,已经接近午时,她本想尽快回去揽星殿,免得叫楚南担心,走出内务府的院子时,却见绿意行色铁铁从宫廊经过,便出口唤住她。

绿意神色一怔,才把视线投过来:“峥嵘?”她苍白疲惫的脸色让峥嵘一惊,上前担忧地问道:“姐姐,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绿意似乎压抑了很久,一见到峥嵘,那泪水便濡湿了眼眶:“峥嵘,冯昭仪她…冯昭仪她…”

“昭仪出了何事?”峥嵘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自万寿节后,昭仪又大病了一场,本来已逐渐见好,能下床走动了,但那日听宫人说起太子殿下病重,已卧床不起,昭仪思虑交加,夜不能寐,前两日早上竟然…竟然咳了一帕子的血…”绿意的泪水涟涟而下,伤心之情溢于言表,“昭仪的身子本来就弱,这些年郁结难消,这次恐怕…恐怕…”

“姐姐快不要多想,宫中名医无数,定能治愈昭仪的病症。”峥嵘眼前浮现冯琬在万寿节结束时望向东方平的眼神,那般悲切,那般凄美,明明相思相恋,却不能再靠近彼此一步。

“太医一早便来过了,只说昭仪五内郁结,心绪不解,医石达不到本症,若自身无法开解的话,会越积越深,届时可能就会…”那剩下的几个字光只是出现在脑海,已叫绿意面色苍白,只能紧紧抓住峥嵘的手,借此来支撑自己。她与冯琬,从小一起长大,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入宫之后更是相依为命,彼此扶持,渡过了皇宫中漫长无情的十年岁月。若非有绿意的陪伴,冯琬支撑不了这么长时间,而如果没有冯琬的相伴,绿意也无法在宫中生存下去。

峥嵘听得心惊,眼见绿意如此伤心,只能尽力安慰她:“不会的,昭仪那般和善的一个人,老天不会忍心这样对她。宫中有那样多医术超群之人,这个太医不行,便换另一个太医来,皇上如此宠爱昭仪,便是要整个御医院搬来瑶华宫,也不是难事。”

绿意难过地摇头:“峥嵘,你我都知道昭仪的病因何而起,过去她在宫中苦苦捱着,只是因为对那人还存有一份念想,倘若那人没有挨过这一劫,昭仪恐怕也会…”她虽未提及姓名,但仍叫峥嵘听得心惊,忙拽着绿意紧走几步,到了一处偏僻的拐角,警惕地说道:“绿意姐姐糊涂了,此话怎能在这里提起。”

绿意心中只记挂着冯琬的病情,倒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给疏忽了,此时猛得醒悟过来,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确定方才的话没有叫第三个人听去,才松了口气。宣远帝一向善妨多疑,这话倘若传到他耳朵里,掀起的轩然大…波足以叫整个后宫天翻地覆。绿意神色黯然道:“我何曾不知道此事提不得,但日日见到昭仪为相思所苦,我…我有时候当真想豁了出去,便是拿性命去换他们一次相见,我也是愿意的。”

“姐姐这份心意,昭仪必然是明白的,既然昭仪的病是因为忧心太子所起,若太子能够痊愈,昭仪也一定可以不药而愈。”峥嵘说道。

“宫中对太子患病一事颇多忌讳,是绝不允许宫人私下议论的,我费了好些周折,也不能探听到实情。”绿意蹙着眉头说,“只隐约听说太子缠绵病榻,已有数日未上早朝,宫人猜测纷纷,都说…都说太子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昭仪这才会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正是此处无人,绿意才敢据实说出,不然这话若叫好事者听了去,整个瑶华宫都逃不开罪责。

这几日峥嵘也隐约有听说太子病重不起,却没有料到竟这般严重,她犹豫着问道:“昭仪卧病之事,可有告知皇上?”

“皇上来过一回,只嘱咐我等发生照顾昭仪,也指派了太医前来照料,但这几日都未曾踏足过瑶华宫。”绿意说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猜测

峥嵘心头猛得下沉,冯琬乃是最受宣远帝宠爱的嫔妃,那日在瑶华宫中偶遇,宣远帝对冯琬的爱惜溢于言表,绝不会有假。但现今冯琬病重,宣远帝却连着几日没有前来瑶华宫探望,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另一个比冯琬更加重要的人牵绊了宣远帝的脚步,而那个人,就是太子东方平!

“莫不是太子当真…”绿意忽然明白过来,声音都已变了调。

“姐姐莫要多想,兴许陛下被其他事情耽误了。”峥嵘想要安慰她,但聪慧如绿意,怎会不明白这两者间的关系,脸色变得愈发苍白。

“昭仪若是知道了,恐怕…恐怕…”她捂住嘴,泪水汹涌而出,也不知是为了生死不明的东方平,还是为了相思入骨的冯昭仪。峥嵘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能抱住她的肩膀轻拍,绿意抬头握住她的手,求道:“峥嵘,你去看看好昭仪吧,帮我劝一劝她,好不好?自上次你来过瑶华宫后,昭仪的心情便好了许多,这一次你再帮我去劝劝她吧,我求求你了,好不好?”

见她如此,峥嵘怎忍心拒绝:“姐姐别着急,等过几日得空我便去瑶华宫看望昭仪,你看可好?”

“谢谢你,峥嵘。”绿意感激不已,对她来说,这宫中若没有了冯昭仪,便也不会再有绿意,她们虽是两个人,却系在一条命上,谁也少不得谁,谁也离开不谁。

“姐姐快些回瑶华宫吧,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不能将昭仪一个人留下,姐姐是昭仪最亲近的人,也最明白她的心思,好好看着她,莫要叫她再胡思乱想。”峥嵘嘱咐道。绿意擦去脸上未干的泪水,点点头道:“我知道的,峥嵘,明日我在瑶华宫等你。”

两人的手紧紧握了一握,才依依惜别,峥嵘目送绿意匆忙的身影消失远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太子病重,对朝堂与皇宫来说都是足以引起天翻地覆的大事,峥嵘起起在围场上意气风发的东方平,又想起万寿节上与冯琬对视时悲伤难抑的东方平,这个温和善良的太子,就算与她站在敌对的立场,她也无法将他当成敌人看待。有时候峥嵘甚至会想,如果东方平才是现在的皇上,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郑军南征北讨的事,六国质子不会入京,大蜀依旧如过去那般平静快乐,她的父王、她的楚尧哥哥也都仍然在她身边,一切都没有改变。

可这终究是一场梦,因为君临天下的人是宣远帝东方宇英,那个好大喜功、恨不得将整个天下都踩在脚底的男人。

于公来讲,太子病生会对郑国朝政产生巨大影响,于蜀国来说大大有利。但于私,峥嵘从心底佩服东方平的仁德和善,他若为帝,必会减少战乱,于天下百姓来说,乃是最好的事。但,这终究不是她所能决定的,可是东方平的命运,却能够决定另一个女人的生与死。

峥嵘想起梅花一般高洁清冷的冯琬,终还是一声叹息。

天差地别的身份,注定了这会是一场以悲剧收尾的思恋,当年,是宣远帝亲手掐断了他们二人的幸福,现在,是皇权阻隔了他们相见的机会。

峥嵘郁郁寡欢地回到揽星殿里,二名小太监正在院中清扫落叶,见了她便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木棉拿着几床被铺从廊下走来,看见峥嵘便笑着说道:“姐姐回来了,我正准备给殿下的床铺换几床新被子呢。”

“殿下在里面吗?”峥嵘问道。

“没有呢,殿下用过午膳后便与雅风出门散步去了。”木棉说道。

峥嵘一怔,隐隐觉得不妥:“殿下这几日是不是都时常出门?”

木棉想了片刻才道:“听姐姐这样一说,倒似乎真是如此,自万寿节后,殿下便时常出门,每次都只带了雅风一人。”

峥嵘自是了解楚南,若非推托不去的邀约,楚南是绝不会轻易离开揽星殿的,再加上出了围场一事,皇宫中仍然危机四伏,楚南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又怎会只带了雅风便频繁出门去?木棉见峥嵘沉默不语,小心翼翼地说道:“姐姐,莫非…殿下有事瞒着我们?”

这话着实有大不敬之意,但却也正是峥嵘心中所想,她沉吟片刻方说道:“木棉,此事你暂且不要声张,待我去问过雅风再说。”

木棉点点头,左右看了一眼,凑到峥嵘面前低声说道:“姐姐,现在宫里都在说太子殿下得了不治之症,是不是真的呀?”

“你从哪儿听来的?”峥嵘心里一惊,揽星殿乃是质子居所,甚少与宫中其他人来往,连木棉都听说了这个消息的话,那岂不是已经人人皆知?果然如峥嵘所想得那般,木棉说道:“我方才去库房拿床铺,看见两个太监躲在檐下偷懒,本来还想去教训他们两句的,结果就听见他们说太子殿下病重,连太医院的院首大人都束手无策呢!”

看来这件事情远比峥嵘所想像的要严重,峥嵘微蹙眉头,叮嘱道:“此事关系重要,今后莫要在揽星殿里议论了,你得空便去点一点那几名宫人,叫他们都警醒着点,别跟这儿多嘴多舌,将麻烦引到揽星殿里来,若再有发现,罚俸半月,绝不手软!”

“我知道了,我再也不说了。”木棉吐吐舌头,赶忙应道。

太子安危事关国之根本,若是叫宣远帝或紫玉皇后知道有宫人在乱嚼舌根,便是杀头的大罪。峥嵘记得在他们仍入郑国,宣远帝于圣元殿昭见时,东方平便未有出现,后来的中元节佳宴,亦没能出席,直至楚南收到永宁宫的请柬,才第一次见到太子。当时峥嵘只觉得这位未来的储君温和有礼,有东方明之流大相径庭,现下细想起来,那日虽是华服盛装,却还是难以掩去东方平大病初愈的憔悴,莫非…他一直便都抱恙在身?

峥嵘心头猛然一跳,一个可怕的念头闯进她脑海。

那位御医院的院首严大人她虽未见过,但即能担任正一品院首之职,必是很受宣远帝的信赖,宫中此前只传言说太子殿下偶感风寒,需得静养,怎小小风寒在这位院首大人的照料下反而越来越病入膏肓了?难道…

浮现的念头叫峥嵘周身冰冷,若当真是这样的话,那对整个郑国、整个皇宫来说,都将来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劫难!

御阳殿里,宣远帝正在批阅今日的奏折,他手中持了一支狼毫毛笔,一滴墨汁凝在笔尖,盯着一本摊开在案上的奏折,却迟迟没有落笔。半晌后,他将笔扔在一旁,烦燥地靠在龙椅上,眉头紧紧蹙着。在殿上侍候的宫女太监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有李自忠小心翼翼奉上一杯热茶,低声说道:“陛下累了,喝口茶先歇一歇吧。”

“法师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宣远帝揉着额头问道。自那日他服下天辰子所炼制的金乌丸后,便觉浑身精力充沛,现下过去数日,兴许是药效过了,就觉得这身体沉甸甸的不畅快,再加上忧心东方平的病情,更使得宣远帝心烦意乱。

“回陛下,奴才昨日去看过,丹炉已完成大半,据工匠所言,约莫再有十数日便可完日。”李自忠躬着腰身回答道。

“还要这么多日?”宣远帝的脸色拉了下来,“吩咐下去,让他们五日内必须完工,否则一律重罚!”

“奴才遵旨!”李自忠应道。

宣远帝望了一眼桌上叠得那一撂奏折,也没有心思再批阅下去,就着李自忠的手站起来道:“朕去永宁宫瞧瞧太子。”他走出御阳殿,在李自忠的搀扶下坐上龙辇,李自忠拂尘一甩,高声喊道:“皇上起驾永宁宫!”

路上,宣远帝问道:“瑶华宫那边,你可有差人前去看望?”

“奴才按陛下的吩咐,将人参、灵芝等一些珍宝一并送了过去,太医已说冯昭仪乃是五内郁结所致,只需静养调理,并不打紧。”李自忠回道。宣远帝懒懒得点了点头:“琬儿心思细腻,素来又性情清高,朕这几日也未顾得上去瞧她,你且去告诉她一声,等朕得了空,定会好好陪她游玩解闷。”

“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昭仪这病还不是因为思念陛下而起,陛下便是昭仪最好的良药,待陛下多去瑶华宫坐一坐,昭仪自然可以药到病除。”李自忠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宣远帝的神色。这话虽有不恭敬之意,但宣远帝听了却眉开眼笑起来:“你这奴才,说话越发没在没小了。”

李自忠见宣远帝神情受是愉悦,又接着往下说道:“奴才说得都是实话,昭仪对陛下情深义重,旁人不敢说,奴才可都是瞧在眼里的。”

宣远帝叹气一声,感概地说道:“算起来琬儿入宫也有十年了,只可惜未能给朕诞下子嗣。”

“但陛下待冯昭仪始终如初,奴才每每瞧在眼里,都感觉冯昭仪当真是好福气啊。”李自忠感叹地说。他陪伴宣远帝这么多年,早已将宣远帝的喜好摸个准透,哪怕只是细微的神情变化,他都能猜出帝王心思。他哪能不知道宣远帝岂是痴情之人,能对冯昭仪这么多年始终恩宠依旧,也不过是因为冯昭仪一向冷冷淡淡,加之容貌冠绝后宫,宣远帝舍不得放手罢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探望东方平

一句恭维的假话从李自忠嘴里说出来便成了实打实的真话,宣远帝神情里的郁郁之色疏解了不少。龙辇行到了永宁宫门口,早已有收到消息的宫人等候在那里,宣远帝看见一旁的紫绡翠羽凤辇,神色里露出一丝诧异,看来紫玉皇后先他一步来了。宣远帝就着李自忠的手在跪迎宫人的接迎下走入永宁宫,随行太监高声呼道:“皇上驾到——”

正在宫中探望东方平的紫玉皇后离言便站起来,行礼接驾,宫人纷纷跪了一步。宣远帝大步走进,伸手就将紫玉皇后搀扶起:“皇后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东方平欲下床行礼,被宣远帝拦住:“平儿身体不适,好生躺着吧。”

“儿臣失礼了…”东方平垂眉说道。一名太监搬出脚凳放在床边,见宣远帝坐下来后,紫玉皇后才跟着坐下,宣远帝问道:“太医今日可有来过请脉?”

“回皇上的话,严大人方才回去,新开了一剂法子,臣妾已经差春然跟着去取药了。”紫玉皇后忧心冲冲地说道,“原本按宫里的规矩,药方是要交给御医药统一熬成的,但臣妾总放心不下,才让春然跟着去取回来,交由长乐宫熬制,还请陛下原谅。”

“皇后事事亲力亲为,当真是辛苦了,自己也要多注意些身体。”宣远帝拍了一拍她的手说道。紫玉皇后已有太多年未能与宣远帝有过如此亲昵的动作,当下眼眶一热,说道:“只要平儿能尽快康复起来,臣妾…臣妾再累也是值得的。”

宣远帝点点头,仔细望了望东方平的脸色,才道:“平儿看上去似乎好了一些。”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也觉得今日精神好了许多。”东方平靠坐在床…上,虽脸色仍是苍白,但露出的笑容还是多了几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