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正是我不解的地方,那东方玄不比旁的王爷,他当日伙同燕国领兵攻打我大蜀,杀了何止千百的无辜百姓,楚南殿下离国之时便说有朝一日定要向他讨回血仇,殿下又怎么会忘记这份大仇?”峥嵘面色凝重地说道。

“若抛开国仇家恨不说,这北静王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栋梁之材,只是眼下咱们与他各为其主,立场不同,他何苦要去培养楚南殿下这个仇人?”满公公也不禁锁起眉头。

“公公是觉得北静王另有图谋?”峥嵘问道。

“据咱家所知,北静王坐拥兵权,连宣远帝都要忌惮他三分,而楚南殿下不过是一名无权无势的质子,他若有图谋,也该去结交朝中权贵,与质子走得太近,对他反而诸多不利。”满公公沉思道。质子在宫中的身份十分尴尬,宣远帝虽然给予了他们与皇子同等的待遇,但却非常忌讳朝中大臣或皇子与他们亲近,其根由也不过是戒备有人借此结党营私罢了。

“所以这很有可能是楚南殿下自己的意愿。”峥嵘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个原因,所以才没有去阻止楚南。

“习武之事,楚南殿下先前可有与姑娘提过?”满公公问道。

峥嵘点点头,不作隐瞒:“先前发生围场之事后,楚南殿下确实说过想要练武,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去找北静王。”

满公公本来还在忧心楚南是受了他们教唆才会去找东方玄,毕竟他仍是年幼,在一些事上难免争强好胜,但听了峥嵘的话,他心下去平静不少。他说道:“若是如此,姑娘便不必担心。过去在蜀国时,殿下身边有诸多侍卫守护,现下到了郑国,难免腹背受敌,他想借习武自保强身,倒也在情理之中。”

峥嵘自然明白满公公话里的道理,她也并非要阻止楚南习武,她真正所在意的,仅仅只是东方玄而已。那个像恶魔一样可怕的男人,不管她多了多么无情的言辞,不管她怎么对待他,他都始终在她周围,他与楚南从无交情,以他那不可一世的性格,怎么会甘愿放下身段教一个质子练剑?

峥嵘脑海里浮现那张狷狂的脸孔,脸色不禁白了几分。

这个男人,他绝不会这样好心,她怎么能放把楚南殿下交给他?

满公公见峥嵘脸上神色变幻,十分复杂,安慰她道:“姑娘先不要担心,咱家会派王振跟罗祥暗中保护殿下的安全,姑娘也可以在得空之时问一问雅风,只不过先不要叫殿下察觉出来,以免让殿下觉得难堪。”

这确实是眼下唯一的两全之法,峥嵘只得点了点头:“那就有劳满公公安排了。”

话音刚落,楚南便在雅风的陪伴下从殿门走进,峥嵘与满公公眼神交汇,彼此都懂得对方眼中的含义。峥嵘先迎上去道:“殿下回来了,今日出门这么些个时辰,可是寻着好玩的事了?”

“你过去不是总希望本王多出去走走吗,本王现在听你的话,每日出门溜达了一会,便当是活动筋骨了。”楚南伸展了下身体,神色如常地说。

“难道殿下有这份兴致,不过近日天凉,许是要下雪了,殿下需要注意些才是。”峥嵘微笑着说道,“雅风,殿下明日若还要出门的话,你便多带一件衣服过去,免得变天,叫殿下受了风寒。”

“是,姐姐。”雅风曲膝恭恭敬敬应了一声,不敢去看峥嵘的眼睛。峥嵘只当自己没有瞧见,说道:“殿下先回去更衣吧,我去厨房看看晚膳准备好了没有。”

楚南点点头,由雅风陪着进入内殿。满公公看了峥嵘一眼,赞许地点点头,峥嵘向他行了一礼,才向小厨房走去。天色已渐暗,殿中冷风乍起,峥嵘只觉得一股寒意不停往脖子里钻,她紧了紧衣服,望向天边那抹残阳,心情愈发凝重起来。

她千方百计想要避开那个魔鬼一般的男人,可是他,却无处不在…

第二日果然下起了雪,当峥嵘起来推开房门的时候,天地已变成一片银装素裹,雪花扬扬洒洒从空中飘落,压弯了院中的树枝,被风一吹,便扑喇喇掉下来。木棉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缩手缩脚的从屋里探出头,惊呼说:“怪不得天这么冷呢,原来是下雪了!”

“觉得冷就多添件衣服,别光想着要好看。”峥嵘笑着打趣道。

“我这还穿得少呀!”木棉拉了拉自己身上的棉袄子,“姐姐,我再穿可就要变成球,走路都只能靠滚了!”

一股冷风吹进来,木棉又是抱着胳膊抖了抖,峥嵘看看天色说道:“你去叫人把库房的木炭搬出来,一会多生两个炭盆,殿下素来畏寒,要格外注意些。”

“那我现在就过去吧。”木棉把手插在袖子里,缩着脑袋往后院走去。

“仔细着脚下!”峥嵘冲她背影喊了一声,这话音还没有落下,木棉脚下便已经在打滑,她扶着柱子站稳,回头冲峥嵘不好意的一笑,这才放慢脚步。峥嵘无奈地摇摇头,往楚南寝殿走去。楚南已经起了,雅风正在为他更衣,峥嵘站在屏风外看见那道清俊的身影,发现他竟然已经比雅风高了,她总觉得他仍然是那个不懂事的孩子,却未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长大。

峥嵘有些感叹,不禁微微叹了一声。楚南听到响动,从屏风后走出,见峥嵘衣着颇为单薄,说道:“今日天冷,你怎么不多穿一些?”

“不碍事的,外头正下着雪,殿下可要瞧一瞧?”峥嵘微笑问道。她从小习武,身体较普通上要好上许多,也不甚畏寒。楚南向门口望了一眼,叹气说道:“这应是咱们到郑国后见到的第一场雪。”

蜀国地势偏北,入冬较早,温度相对也低上许多,时时都能见到大雪纷飞的美景,峥嵘知道楚南是想起了在蜀国的事,温声安慰他道:“殿下莫要伤怀,咱们今日能见到郑国的飞雪,明日或许便可以看见蜀国的春景,只要静得下心,何愁冰雪不融。”

楚南自是懂得她话里的意思,微微一笑道:“峥嵘,你不必担心,我只是一时感概罢了。”

“堂里已备下了红枣姜丝粥,用来驱寒暖身是最好的,殿下先去用膳吧。”自上次流星被人下毒致死之后,峥嵘便对楚南的膳食格外上心,基本上每样食材都由她亲自检查挑选,木棉跟雅风也会不定时前去监督,以避免有人暗中做手脚。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变故

楚南闻言便点点头,雅风忙取来一个狐皮手筒给楚南套在手上,这才走出寝殿。院外积雪已深,几乎将地面全部覆盖,次风吹着雪花斜飞,寒意愈发透彻,楚南自小身子羸弱,素来畏寒,被冷风一吹,脸色上不禁添了几色苍白。一道人影就在这时跌跌撞撞从殿门外冲进来,脚步踉跄,数次都险些摔到地上。峥嵘见这身影瞧着眼生,似乎并非揽星殿里的人,不自觉将楚南挡在身后,楚南眉心一动,脚步一迈,又站在了峥嵘前面。

就在峥嵘诧异之时,楚南已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影脚下一滑,摔进了积雪里,纯白的雪地上竟然泛出丝丝血迹。峥嵘一惊,见她的衣着还算考究,似乎并非宫女,隐隐觉得这身影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正在思量的时候,那女子挣扎着从雪地抬起头来,发髻凌乱,珠钗散了一地,泪水糊了一脸,那胭脂水粉混在一起,虽狼狈的很,峥嵘却还是将她认了出来。

她赫然就是湘春苑里的贡女友儿!

自香伶得宠被晋为贵人之后,林薇儿领着这一帮蜀女来揽星殿里大闹一通,再也不肯也也练剑舞,满公公也曾与峥嵘提过此事,峥嵘本就觉得她们不可重用,便就随她们去了。这叫友儿的贡女峥嵘还有几分印像,每每林薇儿吵闹惹事时,总少不得有她在旁边帮腔,是一个惯会生事的人。峥嵘虽然不喜欢她这煽风点火的性子,但也不忍心见她跪在雪地里,忙上前将她扶起,友儿紧紧抓住她的手,抬头一双满含泪水的眼睛望着她,那手指血迹斑斑,尤为触目惊心。

峥嵘一惊,问道:“是不是湘春苑里出了事?”

友儿似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着她的手,嘴唇乌青,身体剧烈颤抖着,身上虽穿了好几层衣服,但细细看去,竟都还是秋天的款式,脸色煞白煞白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峥嵘知道她快冻坏了,回头询问地望向楚南,楚南点头道:“先让她进去殿里吧。”

小小几级台阶,友儿竟似抬不起腿来一般,峥嵘只得用力将她搀扶住,才让她勉强迈上台阶。宫女悠儿正在殿里准备早膳,见到这情景连忙上前帮忙,扶着友儿坐下。峥嵘让悠儿倒了杯热茶,友儿一把抢过来饮下,又眼巴巴的把空杯子递过去。悠儿在峥嵘的示意下又连倒了两杯,友儿都是一口喝干,那脸色才稍稍缓了过来。她抹了抹脸上的污渍,以膝一弯,扑通一声楚南跪了下来:“求殿下救救湘春苑众位姐妹!”

“你起来说话。”楚南虽然不喜欢湘春苑里那几个爱搬弄是非的蜀女,但到底是随他一同来郑国的,不管怎么样,他都有责任护她们周全。

友儿抽泣着站起来,肩膀耸动,身体仍在不住颤抖。峥嵘示意悠儿搬了个炭盆到她脚下,柔声安慰道:“你别着急,慢慢地说,有什么事自有殿下为你为主。”容笃笃的死已经是峥嵘心头的痛,友儿虽说做过不少错事,但到底并非不可饶恕,她实在不愿意再见像那容笃笃那样的悲剧发生。

友儿深深吸了口气,方道:“湘春苑练习剑舞之事殿下也是知道的,但自从薇儿姐姐得知香伶…香贵人得宠后,便一直怀恨在心,不肯再与奴婢们好好练习。薇儿姐姐乃是领舞,她若不练,奴婢们也唯有作罢。奴婢们到郑国本是为了能够有朝一日被选在君侧,现下虽机遇渺茫,但若能好好过日子,总还算有个盼头。但薇儿姐姐却…却…”

“林姑娘做了什么?”峥嵘了解林薇儿的性格,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友儿望了她一眼,唯唯喏喏地说道:“那日奴婢们从揽星殿回来后,薇儿姐姐每日将自己关在屋里,谁都不愿意见,奴婢们当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去惹她,每日都会按时将饭菜送给她。万寿节那一日,我众姐妹也得了些赏赐,大伙围在一起聊得正高兴,薇儿姐姐却忽然穿着一身舞衣出现在众人面前,说是要去给陛下献舞。”

峥嵘一惊,楚南的眉头已然沉了下来:“献舞?”

“奴婢们都说陛下并无召唤,怎可擅闯宴会,倘若陛下怪罪下来,岂不是连殿下也要给连累了?”友儿已缓过来,说话利索了许多,“但薇儿姐姐就是听不进去劝,不顾奴婢们阻止执意要去宴宫,奴婢们担心她冲动下会做出错事,忙跟上去。宴宫门口守卫森严,薇儿姐姐自然被侍卫们拦了下来,但她不肯罢休,吵着闹着要见陛下,还跟侍卫在宫门口拉拉扯扯。”

听着友儿的述说,峥嵘越发心惊,她竟全然不知道宴宫门外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友儿见众人都没有答话,便继续说道:“这时内府务总管刘公公正巧路过,他斥责薇儿姐姐不懂规矩,把脸面都丢到侍卫跟前了,薇儿姐姐一怒之下便冲上去要与他理论,但那刘公公在宫里哪是可以惹得的人物呀,他向侍卫使了个眼色,薇儿姐姐便被他们架起来送回了湘春苑。薇儿姐姐脾气犟,连着骂了刘公公一路,每一句都被他听在耳里,奴婢们跟在后头都看得心惊胆战。”

楚南脸色铁青,置在桌角的手微微颤抖,林薇儿的举动确实有失体面且过于莽撞,但不管怎么样,她始终还是蜀国亲选上来的贡女,怎能任凭一个太监处置?这郑国的太监,当真是想支手遮天吗!

“后来还发生了什么?”峥嵘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薇儿姐姐回到苑里后痛哭了一场,便谁也不爱搭理,奴婢几个找她说话,她也只冷冷盯着不应答。当时奴婢们还在庆幸未能闯下大祸,若真闹到陛下跟前去,奴婢们这几人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却没想到那刘公公怀恨在心,事事针对湘春苑,不但借故克扣了奴婢们的俸银,连日常用度都变着法儿扣下来。”说着说着,友儿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般寒冷的天气,湘春苑的众姐妹不但没有炭料取暖,连御寒的冬衣冬被都未能发放下来,每日只裹着这些单薄的衣衫渡日,过得苦不堪言…”

友儿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裳,触到手上的伤口,疼得她皱眉叫了一声,峥嵘将她的手拉过来问道:“你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友儿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若单单只是克扣用度倒也罢了,众姐妹节省一些,还能熬过这个冬天。但这刘公公却变本加厉,湘春苑一共就只有三名使唤宫女,他却借着由头调走了两名,剩下的那一个全然不将奴婢们放在眼里,每日便只躺在屋里睡觉,什么活也不干,奴婢们只得自己洗衣做饭,这手日日泡在冷水里,裂了数道口子,好不容易去御医院拿了些药回来,却不知怎么的就没了踪影…”

这显然就是剩下的那名宫女在搞鬼,以林薇儿那张扬不服输的性格,峥嵘不相信她会任凭奴才肆意妄为,她问道:“林姑娘什么都没有做吗?”

“自那日万寿节后,薇儿姐姐就性情大变,每日就躲在屋里练舞,说要等陛下召见时跳给陛下看,奴婢们她劝出去走走,她也只当没听见,刘公公做的那些事她似乎全然没有瞧见,每餐都只那一口饭菜,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友儿眼里浮起一丝惧色,“姐妹们都说薇儿姐姐是受了刺激,整个人都疯魔了,那么冷的天,她却还穿着一件单薄的舞衣,整个人冻得发青也不肯换下。”

因为剑舞的事,峥嵘本已决定不再去管林薇儿,她在宫中是无宠还是得宠,皆是她的造化,但峥嵘到底不是心硬之人,林薇儿与她份属亲人,纵然她曾做过那么多不义之事,现下听了友儿的话,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可有请太医过来瞧过?”峥嵘的声音里透出几分焦急。

友儿对峥嵘的态度已恭敬许多:“姑娘不是不知,我们贡女本就无名无份,地位尴尬,宫中又多有势利之人,我们去了御医院几趟,也未能求得一位御医前来。后来实在没办法,我们便想去求皇后娘娘作主,一是为了薇儿姐姐的病情,二也是不愿再受刘公公的欺压,但长乐宫的人却说皇后娘娘无瑕见我们,便将我们给赶了回来。众姐妹实在没办法,奴婢这才来求殿下,求殿下为众姐妹作主!”

峥嵘知道紫玉皇后之所以避而之见,是因为之前她就对香伶得宠之事颇为气恼,迁怒至蜀女身上,就算她知道刘公公的所做所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有瞧凶。楚南听她说完,那怒气已然掩藏不住,一掌拍在桌上道:“纵然你们尚未有名份,至少也还是蜀国贡女,那奴才竟敢如此克待你们,竟大蜀置于何地!”

友儿扑通一声跪下来:“奴婢几个现下在宫中唯有殿下可以依靠,众姐妹已不求荣华富贵只想安稳度日,求殿下作主!”说罢便重重将脑门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听得人心惊。楚南抬手说道:“你先起来吧,这件事本王自会为你们作主。”

“谢殿下!”友儿在悠儿的搀扶下站起,泪水流了一脸。

楚南却并未起身要去为她们讨回公道,而是望了峥嵘一眼,沉思片刻,方道:“你且先回湘春苑后,稍后本王会差人送些衣物被铺过去,此事你们暂且不动,本王会想办法解决。”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有意疏远

友儿眼中似有诧异闪过,但很快又恢复之前那可怜的模样,低头感激地说道:“奴婢替揽星殿众姐妹多谢殿下恩典!”

“雅风,悠儿,你们二人一同去湘春苑瞧瞧,看她们缺些什么,仔细记得,回头再从库房里取。”楚南冷静地吩咐道。

“奴婢遵命。”雅风与悠儿曲膝应下。友儿一脸迫切地说道:“殿下如今是湘春苑众姐妹唯一的期睁,还望殿下能尽早还奴婢们一个公道!”

“友儿姑娘,你放心吧,殿下既已应允,便不会坐视不理,你且先回去,稍后我自会过去探望。”峥嵘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友儿点点头,向楚南行了退礼,才跟着雅风悠儿离开殿里。楚南轻轻舒了口气,抬眼看见峥嵘正微笑望着她,那眼神分外欣慰,不禁问道:“峥嵘,你为何这样看我?”

峥嵘双眸微垂,低叹着说:“殿下与过去真的不同了。”

“为何这样说?”楚南想了想,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哪里异常。峥嵘望向殿外,友儿已经在雅风与悠儿的陪同下走远,她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句句血泪,即便没有亲眼看见,也能感受到她们在湘春苑里所受的歧视与折磨。这几名蜀女在行事作风上确实叫人失望,非可重用之人,所以楚南才会放弃她们,但不管怎么样,她们始终是随同他千里迢迢来到郑国的,身为主子,楚南自是有责任要护她们周全。若换作过去,楚南听见了这番话,定然会立即要去为她们讨回公道,但是这次,他却并没有这么做。

峥嵘相思,在楚南沉思的那一刻,他已经考虑到了一切,所以才会先让友儿回去湘春苑,所以才会让雅风与悠儿同行。

“殿下是不是觉得友儿的话并不可信?”峥嵘问道。

“容笃笃一事仍历历在目,当日若非她们将她弃之不顾,便不会害得你身陷暴室,更不会叫容笃笃无辜惨死,峥嵘,有些事情我们或许不得不防。”楚南眼中浮起与年纪截然不同的深沉。

“殿下让雅风与悠儿随行,便是想让她们看一看友儿说得是否是实情,对吗?”正因为峥嵘明白他的这份心思,她才会觉得欣慰,因为毫无条件的相信与冲动,只会让自己陷入险地,而楚南已经学会考量得失。

楚南点了点头:“此事若是真的,我自然要管,但若是假的,往后她们的生生死死我便再也不理会,这是最后一次。”他望向峥嵘,眼中多了几分踌躇,不安地问:“峥嵘,我这样做对吗,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无情?”

“殿下此举思量周全,将诸事皆考虑了进去,怎会是无情?”峥嵘轻声道,“她们曾做过那么多背信弃义之事,殿下却仍愿意给她们一次机会,这已经是殿下的仁慈,正如殿下所说,此事是真是假,皆关乎到她们今后的命运,若假,自不必可怜,若真,待她们脱离苦海之后,必会感念殿下恩德,或许便可以改过自新,不再像从前那般事事针对。”

“能如此便就好了。”楚南低叹一声,神情却不容乐观。

外头的雪下得愈发大了,峥嵘盛了一碗红枣姜丝粥放在楚南面前,柔声说道:“殿下先用膳吧。”

“现下没有外人,你也坐下来一块吃。”粥是用小炭炉温着的,端在手里便有一股暖流传至掌心,楚南轻抿一口,抬头期盼地望着峥嵘。过去在蜀国时,他们也曾一桌共食,但自到了郑国,因着身份差异,峥嵘一直恪守礼节,从不逾越,更何况她之前应允过满公公在先,会刻意与楚南保持距离,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所以她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乃是殿下的女官,若再与殿下同坐一桌,于礼数不合。”

楚南眸光微黯,看着碗里冒出的热气,喃喃地说:“峥嵘,你待我似乎不如以前亲近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在风雪声中清晰传进峥嵘耳朵时在,峥嵘怔了怔,只佯装没有听见,将一碟精致的小菜往楚南面前推了信,神色如常的笑道:“殿下尝尝这道白玉萝卜,是木棉亲自烹制的,虽只是一道普通小菜,但也十分爽口。”

楚南低叹一叹,终还是不忍再问。用完早膳后,峥嵘侍候他看书,木棉使唤两名小太监又搬了两个火盆进来,烤得殿里暖烘烘的。屋外寒风瑟瑟,飞雪依旧,峥嵘透过窗子向外望去,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天地皆是一片银白,心中隐隐担心起冯琬的身体,若长久下去,她恐怕当真熬不了许久…

其实峥嵘隐约觉得当年的事东方平或许早已知情,只是皇命已下,不管他愿还是不愿,都不能违背,所以紫玉皇后才会将他遣去归元寺,以免他触情伤情之下做出不可饶恕的事。普天之下,皇权为高,只要是帝王想要的东西,就没有人可以阻止。峥嵘心中升起一股惆怅,那清冷若悔、情深似海的奇女子,终究是被那个辜负了。

楚南抬眼看见峥嵘神色略有变化,不禁问道:“峥嵘,你在想什么?”

峥嵘回过神来,一笑掩饰道:“我是在想雅风她们怎么还不回来,外头雪下得这么大,别滑倒了才好。”

“按路程来算,应该快了吧。”楚南想了片刻才说。木棉眼尖,瞧见窗外那两道深一步浅一步走进院里的人影,指着呼道:“殿下,姐姐,雅风她们回来了!”峥嵘望了一眼,上前将房门打开,雅风与悠儿夹着一股冷风走进来,吹得炭盆的火光闪烁了几下,雅风忙回身将门掩上,向楚南行礼。

“不必多礼了,湘春苑那边情况怎么样?”楚南抬手说道。

“殿下,湘春苑确实跟友儿姑娘所说得一样,诸位姑娘房中皆是被铺单薄,别说炭盆,别暖手的炉子都没有一个。”雅风据实说道,神色里浮起忿忿之色,“湘春苑冷清的很,奴婢二人在殿里呆了许久,也未见到一个宫人,屋中尽是些灰尘,想是已许久没有收拾过了。”

“薇儿姑娘她怎么样?”峥嵘一直挂忧着林薇儿的安危。

“奴婢与悠儿都未瞧见薇儿姑娘,只听见她房里隐隐传出歌声,怪是渗人的。”雅风从湘春苑回来的路上被冻得不轻,小脸红通通的,一边搓手取暖一边应道。悠儿附合道:“雅风姐姐说得正是呢,薇儿姑娘的房门从里面被锁住了,我们敲了好些时候,她就是不肯开门,只听见里面断断续续的歌声,湘春苑的姑娘们都说薇儿姑娘是受了太大打击,人都疯魔了。”

木棉方才已经听峥嵘说起了前后经果,此时不禁撇撇嘴不屑道:“谁叫她一门心思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结果凤凰没变成,还碰了一鼻子灰回来,说到底还不是她自找的!姐姐,她当初那样对你,你可不能同情她!”

峥嵘锁着娥眉没有说话,楚南又问道:“你们都瞧仔细了?”

“奴婢们刚进去湘春苑的时候,那些姑娘就都围了上来,话还未说便已泪水涟涟,一个个瞧着都怪叫人心疼的。”雅风真切地说,“殿下,奴婢说得确实都是真的,这些悠儿也都是瞧见了的,奴婢万万不可对殿下有所隐瞒。”

楚南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才抬头望向峥嵘问:“峥嵘,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殿下方才已允诺过友儿姑娘要送些冬衣冬被给她们御寒,不如便先让人从库房里挑些合适的出来,暂且送过去给她们,其余的事可缓缓再商议。”不知为何,峥嵘总觉得这件事隐隐蹊跷,按林薇儿那帮人的性子,若真有刘公公刁难这事,她们怎能忍得了这许久?

“也好,雅风,你便先照峥嵘的话去做。”楚南吩咐下去,雅风曲膝应下。眼看着快到正午了,外头的雪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院中积雪几乎已没过脚踝,楚南透过窗子看着,神色里浮起一丝焦急。峥嵘知道他在担心练剑之事,不动声色地说道:“今天下了这么大的雪,待雪停之后,万物银装素裹,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到时候我陪殿下去园中走走,可好?”

楚南本还想着要去小树林赴与东方玄之约,但听了峥嵘的话,知道自己若执意出门,定然会引起她的怀疑。他怎么会不清楚峥嵘对东方玄的仇恨,正因为如此他才不得不瞒着她,怕峥嵘会恼怒,更怕此事会让峥嵘更加疏远自己。

面对峥嵘的询问,楚南唯有点了点头:“雅风,你顺道叫小厨房多熬些姜汤过来,今日天寒,一会分发给宫人。”

“是,殿下。”雅风应了一句,与悠儿转身离去。

楚南望向窗外,几片雪花从微敞的窗户飞进来,轻飘飘的落到地上,而楚南心中却像压了一块大石般,叫他愈发觉得沉重。纵然峥嵘现在就站在身边,他却觉得她比之前离得更远,他们之间好像出线了一道裂缝,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宽,越来越深。

☆、第一百五十章 霸道的爱

从殿里出来,木棉挽着峥嵘的手回房间,冷风呼呼吹着,她拉紧身上的衣服,哆索地说:“这天真是好冷呀!”

“现下都冻成这样,那等到了化雪之时,你岂不是连被窝都出不了了?”峥嵘打趣着说。

“姐姐,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俩调皮,在忠勇王府后院烧火取暖的事吗?”木棉看着漫天飞雪怀念地说道,“那天好像也下着这么大的雪,咱们俩瞒着管事嬷嬷跑到后院升火,险些将宅子都给烧了!王爷罚我们俩不准吃晚饭,管家心疼我们,还偷偷给我们送馒头过来,不知道王府现在可好…”本是童年的一件趣事,浮起的回忆却让木棉的神情里添了几分伤感,她低低叹气一声。

“王府会很好的,王府里的人也会很好的,他们都是陪伴父王多年的人,不管遇见什么困难,都可以自如应付。”峥嵘望向远方,那重重飞雪深处,她仿佛又看见了久别的忠勇王府,她的家,唯一的家。

“姐姐从小就惯会为别人着想,就算有人故意欺侮,姐姐也从来不去在意,但是我们现在身处郑国,姐姐终归还是要多在意一些自己才好。”木棉若有所指地说道。

“木棉,你是希望我不要去管林薇儿他们吗?”峥嵘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不是我对林姑娘有偏见,而是…而是在大蜀的时候她便事事与姐姐做对,自到了郑国后,她也丝毫不见收敛,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冲着姐姐来的?”木棉想起林薇儿的所做所为便不禁皱眉,“上次姐姐被诬陷毒害容笃笃,她便是头一个站起来指证姐姐的,姐姐多番顾念亲情不与她计较,可她哪有一次收敛过?姐姐这次再帮她,恐怕也讨不得半句好话。”

峥嵘握住她的手说道:“木棉,不管蜀女们做过什么,我们都是一同来郑国的姐妹,理应相互扶持,守望相助,若是连我们都视之不理,她们又如何能在这宫中生存下去?”

“姐姐将她们视作姐妹,她们又何曾有过半分感激?”木棉急道。她倒不是存心要与林薇儿她们过不去,只是担心峥嵘会再次因为她们而受到牵连。

“她们感不感激,那是她们的事,而我们要做什么,却是我们自己的事。”峥嵘轻声说道,“倘若事事都要求一个回报的话,我们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到郑国?林姑娘她们要做什么,非我所能控制,但是,我却可以让自己无愧于大王,无愧于她们的父母。”

“姐姐,你便从未想一想自己吗?”木棉心疼地说。

“我已不再是郡主,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力护殿下周全,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峥嵘清丽的面容在飞雪下显得那般坚定,“林姑娘她们现下有难,我不能不帮,但她们若做了伤害愉下的事,我也绝不会轻饶!”

木棉无奈地叹气一声:“姐姐都这般说了,我还能怎么样。姐姐是为了殿下,而我则是为了姐姐,要是有人敢伤害姐姐,我也不会饶他!”木棉握紧拳头,一幅吡牙裂嘴的模样。纵然冷风瑟瑟,峥嵘依旧感觉到那股从心底涌起的暖流,她柔声说道:“好了,我去瞧一瞧雅风她们准备的怎么样,你留在这里,殿下若有吩咐,你再来唤我们。”

“咱们揽星殿好不容易攒了些东西,却都要平白送给那些个没良心的人。”木棉一脸惋惜地说。

“就属你最小气!”峥嵘轻笑一声,方转身向库房走去。虽然楚南只是质子身份,但宣远帝赏赐下来的物件可是不少,内务府也从来不敢克扣质子的份例,而揽星殿里笼统就只有这几个人,吃穿用度从不铺张浪费,倒还真在库房里攒了不少好东西。名贵些的都被仔细收在柜子里,而寻常物件大多被摆放在格柜及箱子里,峥嵘过去的时候,雅风与悠儿已经收好了几床棉被及一箱冬衣,她们见到峥嵘恭敬行了一礼,雅风问道:“姐姐,是否现在就送去给湘春苑?”

“等一会雪小一些,我会唤两个太监将东西送去。“峥嵘说道。

“外头天这么冷,姐姐还是留在殿里吧,我过去便是。”雅风忙道。

“殿下那边不能没有人侍候,换了旁人总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峥嵘一笑道,她有意想与楚南保持距离,这段时日已甚少亲自侍候他的饮食起居,诸事皆交给雅风去办。

“那有劳姐姐了。”雅风歉疚地说道。

峥嵘检查了一遍她们收的东西,等走出库房的时候才发现雪已经停了,她唤住两个经过的太监,叫他们将东西先送去湘春苑,她随后便到。那两名太监都是内务府指派来的,看起来倒还老实,对峥嵘一向毕恭毕敬,闻言应了一声,一人抱起一撂踩着积雪离去。峥嵘终究放心不下林薇儿,回到拿了件斗篷披上,向湘春苑走去。

积雪已经深至脚踝,踩下去吱吱作响,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只觉是浑身透骨的凉。峥嵘紧了紧衣服,出了揽星殿后便看见几名太监正埋头扫雪,好歹清出一道供人通行的道路,淌出的雪水却让地面更加湿滑难行,那几名扫雪的太监抬起头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峥嵘小心翼翼穿梭而过,没有去看他们。

湘春苑位置罗偏,附近即没有得宠嫔妃居住,也并非皇上出行的必经道睡,自然不会有太监扫雪,那积雪仍是很厚,峥嵘心中担忧林薇儿,脚步越发匆忙,一个踉跄不稳,在即将失去平衡之际,一只手突然伸出将她搀扶住。峥嵘正欲道谢,抬眼看见的却是一张令她想要远远躲开,墨色狐裘衬出那人卓尔不群的气势,眼中带了丝丝笑意,宽大的手掌不轻不重握住峥嵘纤细的手臂,似乎十分留恋那肌肤的柔软。

峥嵘心头剧烈跳动,下意识后退去,积雪滑泞,她踩到湿漉漉的石板,身影一晃,险些摔倒在地。东方玄随手一捞,手掌圈住她的腰身,峥嵘在惯性作用下重重跌进他怀里。东方玄充满蛊惑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美丽郡主,你是在向我投怀送抱吗?”

峥嵘用尽力气想要将他推开,但那怀抱却仍紧紧她将抱住,手停在她背上,似有若无的轻抚,像在安慰一只受惊的小猫。峥嵘剧烈挣扎,唯有东方玄依旧那般气定神闲地说:“此处到底是后宫,我倒是不介意叫其他人瞧见,你呢?”

峥嵘一怔,那捶打他的手缓缓放下,手指紧紧握起,指尖扎进皮肉里,她咬牙忍下那股在心底涌动的恨意,说道:“王爷若戏弄够了,就请放开我,我还有要事去办。”

“那位小皇子在这么冷的天派你出来办事?”东方玄微微松开她,却仍没有让她离开自己双手圈起的怀抱,低眉望向峥嵘的眼中,浮起些许不快。

“王爷似乎管得太宽了。”峥嵘奋力挣扎,却还是不能让东方玄松手。

“他现在是我的徒弟,我如何管不得?”东方玄挑眉说道。峥嵘脸色一变,原来那日在林中他已经瞧见她了…

东方玄见她神色变化,在嘴角勾出一抹笑意:“看来你并未告诉那位小皇子实情。”

“王爷想做什么与我无关,但倘若想借楚南殿下图谋不轨,这如意算盘未必就能拨得响。”峥嵘冷冷望着她,尽量拉开也他的距离,好像靠近一步便会被股那炙热的气息灼伤。

“郡主殿下,你不如去问问小皇子心里的如意算盘拨得是何事。”东方玄微一用力,峥嵘撞到他胸膛上,勾起的唇角充满蛊惑,“你要知道,是他亲自开口让我当他的老师。”

“王爷没有必要答应。”峥嵘扎脱不开,又担心会影人注意,只得将目光移开,冷着脸说。东方玄却不愿让她逃避自己的神线,一只手捏住他下颚,强迫她转过头,说道:“你最想看见的不就是他的成长吗,有些事你不能做,不方便做,但我却可以,所以这个愿望由我来帮你达成。”

“王爷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峥嵘眼里流露出厌恶之情,“这里已是后宫,以王爷的身份,似乎不该踏入。”

“郡主殿下,你忘了吗,你我早已有婚约在身。”东方玄若无其事的说,“若你这般介意,我可以明日便向父皇请旨让我们完婚。”

“王爷想迎我过门,唯一的办法就是叫人将我的尸首抬进北静王府。”峥嵘清亮的双眸射出两道寒光,先前的恐惧退避已从她脸上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那比冰雪还要冷的决绝。东方玄抬着她精巧的下巴向她靠去,那温热的呼吸近在眼前:“你这一生一世注定只能是我的人,若敢离开我身边,我必会要那位小皇子及蜀国臣付出远超乎你想像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