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听三皇子话里的意思,应是为了太子殿下的事而来。”李自忠一边说一边观察宣远帝的脸色,生怕惹火上身。

宣远帝冷哼一声,嘴角笑意骇人:“连他都要来凑这份热闹吗?好啊,我倒要看看他会说什么!让他进来!”

“奴才遵旨!”李自忠躬身退出去。殿门不一会儿就被推开,身着常服的东方鸳走进来,向宣远帝恭恭敬敬拜下,呼道:“儿臣叩见父皇!”

“平身吧。”宣远帝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坐在龙椅上问,“早朝已过,鸳儿在此时进宫,不知所为何事?”

“启禀父皇,儿臣乃是为了太子殿下之事而来。”东方鸳拱手说道。

“哦?”宣远帝眯着眼睛,“朕方才翻了一份由刑部侍郎周清礼所呈的奏折,上书内容也同样与太子有关,鸳儿不如先来猜一猜它写了些什么内容。”

那本被撕碎的奏折就在东方鸳脚下,只要他稍稍抬眼,便能看清楚上面那四个清晰的字——另议储君,但他并没有去看,还是保持着那个拱手礼敬的姿势,说道:“儿臣不知周大人所奏何事,但儿臣知道太子殿下乃是国之储君,其安危关乎大郑将来,儿臣这段时日里遍寻天下名医,只求能找到为太子殿下续命的方法。”

宣远帝这才记起东方鸳已有数日未再上过早朝,神色稍缓了几分,说道:“原来鸳儿是办这件事去了,但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这民间医者又能奈何。”

“俗话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大郑御医自然皆是医术拔尖之人,但天下何其广阔,同样不缺能人异士,天辰子法师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吗?”东方鸳认真地说道。宣远帝沉吟片刻,点点头道:“鸳儿说得不无道理,那你可有寻到结果?”

“儿臣在数日前偶偶一位云游方士,他为儿臣写了一张方子,说只要太子殿下每日服用此药,便可逐渐康复,待七七四十九日后,便能恢复如常。”东方鸳眼神中带着兴奋,急切地说道。

宣远帝眉头一沉,自出了朱砂毒一事后,他断然再信不过这些所谓的民间偏方,况且东方平危在旦夕,出不得一点差池。宣远帝生性多疑,当年他为了登上帝位,同样做过残害手足之事,所以他才会早早立下太子,为的就是尽量避免这种事发生,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这人心深处的欲望,就算东方鸳暂无嫌疑,宣远帝也无法信任他。

东方鸳明明已瞧出宣远帝眼中的不悦之色,还却是佯装视若不见,说道:“儿臣已将这张方子带来,父皇不如请御医院众位御医一同研究,看是否可行。”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双手奉上。

那不过是非常寻常的纸张,连封口都还敞开着,宣远帝望了一眼,挥手示意李自忠。李自忠忙紧走两步上前将信封接来,恭恭敬敬送到宣远帝面前,宣远帝将它捏在手掌里,并不打开来看,只道:“鸳儿为何肯定那云游方士说得话便是真的?”

“回父皇,其实儿臣心中也没有底,但哪怕只有一丁点希望,儿臣也不愿放弃。”东方鸳说道。

宣远帝锐利的眸光停留在他身上,似乎看穿他的内心,但东方鸳脸上除了对太子的担忧与诚恳之外,再无半分异样之色。过了许久,宣远帝才将那信封扔到桌上,说道:“李自忠,宣沈御医前来晋见。”

“奴才遵旨。”李自忠应了一声,退出御阳殿去宣旨。宣远帝端起桌上的青瓷盖碗饮了口茶水,方说道:“难为鸳儿有心,不知那方士现在何处,为何不带他一同进宫来?”

“父皇有所不知,那方士云游天下,四海为家,没有固定的去处,也不喜欢被名利所束缚。他早前游历时便听闻过太子殿下的仁德爱民之举,此次前来左左京便是专门为了太子殿下,儿臣最初见到他时也以为他是欺世盗名之辈,原想拿些银子将他打发了出去,但他什么也不肯要,只说敬重太子殿下为人,特来赠此良方,至于用或不用,皆看自身。”东方鸳脸上流露出敬佩之色,“此人两袖清风,不图钱财名利,儿臣倒觉得他有几分可信,哪怕只有微末希望,儿臣也愿将此方承上。”

☆、第一百七十三章 药引

东方鸳怎会不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哪怕一丁点的差错,都有可能引祸上身,让他再无翻身之日,但有时候,往往只有铤而走险,才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所以在说出那些话时,他的神情无比诚恳认真,哪怕是毫不相关的人,都会被他这份执着所打动。

宣远帝的神情里也不禁露出几分动容,在他眼里,自己这个儿子从来就对权势没有兴趣,遇见能出头露脸的事都会远远站在后面,唯一一次主动请命,也是长途跋涉出使燕国这桩不讨好的差事。虽说平日里甚少参与朝事,多少有些玩物丧志的模样,但身为庶子,无争名夺利之心绝不是一件坏事,所以他也是宣远帝最为放心的皇子。明知希望渺茫,至少这份心意还是真的,宣远帝叹气一声说道:“难为你能去费这份心思。”

东方鸳拱手说道:“儿臣只希望太子殿下能尽快康复,只要能对太子殿下有益处,即便赴汤蹈火,儿臣也在所不惜!”

“倘若人人都难像你这般忠心,便也不会落到现在这般田地了。”宣远帝长叹一声,神情里充满落寞。

“父皇不必担心,太子殿下乃我大郑储君,未来天子,受九天神佛庇佑,定能逢凶化吉,消灾解难。”东方鸳向虚空拱手,道,“上苍若是应允,儿臣愿代太子殿下受过,只求太子殿下能平安无事。”

那方子不管是真是假,至少东方鸳这些话已经打动了宣远帝,他从龙椅上站起来,走到东方鸳跟前:“鸳儿,你与太子都是朕的皇子,在朕心中你们并无轻重之分,朕年岁渐长,倘若你们都能平安无事,朕也就可以安心了。”

这几日宣远帝每每见到东方平缠绵病榻,痛苦不堪的模样,愈发觉得权势也罢,名利也罢,都远不如一副康健的身体来得重要,倘若病痛缠身,便是高居帝位、坐拥天下,又有何用?宣远帝不止为东方平担忧,也同样为自己担忧,他已不再年轻,岁月飞逝带来的衰老已越来越明显。他越发恐惧病痛,也越发恐惧死亡,所以昨日他又宣旨让天辰子炼制新的丹丸,他迷恋这种精神焕发的感觉,现在在他眼里,后宫三千佳丽皆已没了颜色,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冯昭仪在死后也仅仅只吩咐了礼部去操办丧礼仪,而他唯一所关心的,唯一想要的,就是年轻与长寿。

东方鸳早已将这一切都看得通透,但他没有在脸上显露出分毫,只是依旧那么恭敬地说道:“父皇正值壮年,声势如日中天,朝堂百官无不爱戴有加,儿臣只愿追随父皇左右,为父皇效犬马之劳。”

宣远帝听了十分欣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欲开口说话,李自忠推门躬身走进来,说道:“启禀皇上,御医沈云朝带到,正在殿下等候宣见。”

“宣他进来。”宣远帝一边说话,一边走到龙椅坐下。

“宣御医沈云朝晋见!”李自忠高呼一声,殿门被推开,身着靛青色仙鹤纹御医官服的沈云朝走进来,依礼跪地拜下,说道:“臣沈云朝拜见陛下,叩见齐王殿下。”

“平身吧。”在过去宣远帝并未在意过沈云朝这个人,虽说是瑞贤王的外孙,但到底年幼,论医术哪及得上那些在宫里侍候了十几年的老御医。因着严守正的事,宣远帝下令彻查御医院,重者押入天牢听候审问,最后恐怕仍难逃一死,而轻者逐出皇宫,贬为庶民,永不得行医。不管是坐实罪名还是被无辜牵连,只要与谋害太子一事牵扯上,都难逃这两个结果,这一连番雷厉风行的举动,让原本热热闹闹的御医院门庭冷落,而沈云朝是少数几个洁身自好的御医之一,再加上他日夜留在永宁宫中侍疾,使得宣远帝对他愈发信任。

“谢皇上。”沈云朝站起来,垂首站在殿下,心中惶恐不安,莫不是那日夜里去找北静王的事叫人发现了吗?若是因为这样连累了王爷,他岂不是成了那不忠不义之人?

宣远帝将那信封递去给李自忠,说道:“沈御医,这里有一张方子,你且看一看,是否对太子的病情有益。”

沈云朝这才松了口气,但心头迷团重重,他跟同位同在永宁宫侍疾的御医早已向宣远帝禀明过,依太子目前的身体状况,万不有再随意开药,这方子又是从何而来?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东方鸳,不料东方鸳也正在望着他,双眸含笑,神情温和,却不知为何让沈云朝从心底冒起一股寒意。

难道这药方是齐王从宫外带进来的?

李自忠已将药方递来,沈云朝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神情愈加诧异。他原以为东方鸳是想借这个方子谋害太子性命,但从纸上写的几味药材来看,确实是用来解毒的良子,而且药性温和,不会损伤身体。但这个方子并不能,只要是有些资历的大夫,都能开得出来,所以它药性中庸,不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用来解一些寻常毒药都尚嫌药力不够,又怎奈何得了深沁五脏六腑的朱砂之毒?

宣远帝见沈云朝久久没有说话,警惕地皱起眉头:“沈御医,莫不是这方子有问题?”

东方鸳也在一旁露出紧张地神色:“沈御医不妨直说,不必隐瞒。”

“回皇上,齐王陛下,此方确实是解毒的方子,并无异常之处,只是并不适宜用于太子殿下身上。”沈云朝据实说道,他隐约觉得东方鸳晋献这张方子肯定还另有目的。

“即是解毒良方,为何不能用于太子身上?”宣远帝皱眉问。

“皇上,太子殿下所中之毒已深入五脏六腑,非寻常药物可解,此方药性温和,若在中毒初始尚还能有些效果,但是现在…确实太过迟了些。”沈云朝躬身答道。宣远帝脸上浮起失望,尚未开口说话,东方鸳忽然跪到地上,拜下说道:“请父皇恕儿臣瞒而不报之罪!”

宣远帝不知他是何用意,只道:“方子既然没错,你又有何罪,只可惜白费了你一番苦心。”

“关于这个方子,其实儿臣尚有一事未向父皇禀明,求父皇恕罪!”东方鸳把头叩在地上,闷声说道。宣远帝脸色一沉,用尽量平缓的语气说道:“鸳儿此话何意?难道这张方子里还另有隐情?”

东方鸳这才抬起头来,顶着红红的额头说道:“父皇有所不知,那云游方士在离去之前告诉儿臣,此方若没有那一味药引,便也不过是凡尘俗物。儿臣担心此方有诈,不敢将事情全部告诉父皇,求父皇恕儿臣欺君之罪!”

宣远帝越听越是糊涂:“药引?什么药引?”

“据那方士所说,此方看似普通,坊间大夫皆能开出,但却无人知晓此方仍需一味药引。”东方鸳并不直接回答,卖着关子说道,“这药引乃是此方的精髓所在,倘若少了它,两者药效便是天壤之别。”

“既然如此,那方士可有留下药引?”宣远帝迫切问道。

“此药并非药材,也并非任何一种死物,而是…”东方鸳顿了片刻,方道,“而是服药之人的至亲血肉!”

宣远帝神情一怔,便是沈云朝都愣在原地。过了片刻,宣远帝才难以置信地说道:“鸳儿,你说什么,你说这药引是人的血肉?”

“不错,那方士离去之时说得十分明确,药引必须是服药之人的至亲血肉,在煎药之前,先取药引放入罐中以清水熬煮半个时辰后再放入药材,便可使此方成为解毒良药。”东方鸳言之凿凿,但这听上去仿佛像天方夜谭一般的话,宣远帝如何肯相信。他摆了摆手道:“鸳儿非要听信这江湖术师所言,以活人血肉为药引,实在荒唐!”

“儿臣原也是不信的,但事关太子安危,儿臣甘愿割下血肉,成为太子殿下的药引!”东方鸳再次俯地拜下,高声说道。

“鸳儿,你…你说什么?”宣远帝的声音已然发颤。

“父皇,儿臣生性懒散,碌碌无为这么多年,从未给朝堂与大郑做过任何贡献,太子殿下宽德仁厚,儿臣相信太子殿下将来必会成为一名勤政爱民的仁君,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儿臣也愿一试,求父皇成全!”东方鸳三次拜下,额头叩在地板上发现清脆的响声。

宣远帝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神情里充满震惊:“鸳儿,此事不可玩笑!”

“儿臣之前没有将药引之事告诉父皇,是担心此方有诈,令父皇空欢喜一场,现在沈御医既然确定此方无碍,儿臣还有何顾及,求父皇成全!”东方鸳抬头拱手说道。

若说先前宣远帝还怀疑东方鸳居心叵测的话,此刻他心中已经只剩下动容。他走下台阶,亲自将东方鸳扶起,按着他的肩膀说道:“你能有这份心,朕十分欣慰,但你亦是朕的儿子,朕如何能忍心让你割下血肉去救太子?”

“于公来说,太子殿下乃是大郑储君,但于私来说,太子殿下同样也是儿臣的兄长啊!”东方鸳眼里浮起热泪,激动地说道,“父皇顾念父子之情,儿臣又何曾不是在顾念手足之情呢,若割去儿臣一块肉血可换来太子殿下平安,那即便将儿臣整条性命取去,又有何干系!”

☆、第一百七十四章 计中之计

沈云朝终于知道东方鸳为什么会拿来这么一张寻常方子,他的目的就是要说出后面这一番话——割肉救兄!他用这四个字,轻而易举洗清了自己在宣远帝心中的嫌疑,不但可以博下一个忠义两全的美名,还更能衬托得那被禁足在端王府中的东方城狼子野心,叫宣远帝更加厌恶这个嫡次子,而笑里藏刀的东方鸳而成了宣远帝心中最重情最义的人。

东方鸳这出如意料盘,不但打得响,还打得妙,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惜编出这么一套荒诞的言论来博取宣远帝的信任,他也足够狠心,不管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至少普通人无法做到割自己的血肉做成药引。

宣远帝在心中权衡着利弊得失,最终还是东方平占了上风,他望向沈云朝问道:“沈御医觉得此法是否可行?”

“请恕微臣直言,正如陛下所说,以血肉为药引之事确实荒唐,微臣从未见过,不敢妄下断言。”沈云朝知道以目前的状况他已无法再去否认这件事,因为当宣远帝问出这个问题时,就已经相信了这些话。

“倘若药不对症,太子服下的话又会如何?”宣远帝凝重地问道。

“此事微臣还需与几位御医共同商议方才知道结果,请陛下恕罪。”沈云朝相信即便太子服下这碗药,也不会对病情也任何起色,但东方鸳就在眼前,他怎能说出实情。果然,他这句话刚说完,东方鸳便迫不及待地说道:“父皇,儿臣愿以身试药,若感到一丝异样,绝不会再让太子服用!”

宣远帝没有想到东方鸳会为太子做到这般程度,他重重拍了拍东方鸳的肩膀,说道:“鸳儿,过去是父皇误会你了。”

“父皇没有误会,儿臣确实是一个对朝纲社稷全无用处的人,儿臣能做的只有这些,父皇若能同意,便是对儿臣最大的褒奖。”东方鸳由衷地说道,眼神真挚万分,不相干的人若听了他这番话,必然会认为他是这天下最难得的忠义仁孝之人,但沈云朝却只觉得他的眼神太阴沉,笑容太刻意,一切都似伪装的面具,而面具之后便是锋利的獠牙。

然而宣远帝对他已没有半分怀疑,郑重说道:“既然你坚持,父皇便也不再阻拦你了,不管此方是否有效,父皇都会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

“多谢父皇成全!”

东方鸳作势就要跪下,宣远帝托住他的手腕,说道:“此方便先留在沈御医那里,待与其他几位御医商议出一个适宜的法子后,再行回禀。”

“微臣遵旨。”沈云朝躬身应道。

“那儿臣便先告退了。”东方鸳说道。宣远帝点点头,对他说话时连语气都温和了许多:“得空便去永宁宫瞧瞧太子,想来他也是愿意见你的。”

沈云朝露出诧异的神色,永宁宫戒…严多日,连紫玉皇后都不能随意出入,宣远帝却亲自开口让东方鸳去探望太子,可见其在宣远帝心目里的地位。他只是一介小小御医,岂能插手这些纷争,在东方鸳离去之后,他亦向宣远帝行了退礼,带着那张方子离开御阳殿。

已经开春了,御阳殿外花团锦簇,阳光在枝叶上流连,几只彩蝶在花间追逐,本是一番生机勃勃的景像,在沈云朝眼里只有压抑。他最想做的,一直以来都不是宫中御医,而是能成为陪伴东方玄征战沙场的军医,纵然边关苦寒,他亦觉得那是男子应该拥有的无拘无束。皇宫只是一个座华巨大的牢笼,在这个笼子里,除了宣远帝之外,没有人下人能有自由,生也好,死也罢,一切都主宰在帝王手中,他们不过就是枚棋,被安放在需要安放的地方。

这些年来,他已经尽量去避开权利纷争,可最终还是走进了这个漩涡里,身为人臣,他没得选择,身为至交,他更不能逃避。东方鸳这一番阴谋诡计,恐怕还远远不是如此,如何告知东方玄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以目前太子的状况,他想离开永宁宫已经难上加难,而且难保东方鸳不会派人监视他的举动,他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连累东方玄。

宣福宫里,芝兰急步走进,贞静夫人正由两名宫女侍候着对镜梳妆,从铜镜里看见她走来,懒洋洋地问:“这般急冲冲的,是出了何事?”

芝兰走到贞静夫人身旁,垂眉以眼神示意,贞静夫人望了她一眼,抬手示意那两名梳妆宫女退下。芝兰这才靠近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夫人,听御阳殿的宫人说,齐王向陛下进献了一纸药方,连沈御医都觉得可行,现在宫中都在传言太子的病情或有转机。”

贞静夫人手中正拿着一枚金凤钗准备簪戴到发上,闻言便停住动作,抬眼问道:“这个消息可靠吗?”

“这是从御阳医宫人那里传出来的,想来也不会错,奴婢记得前两日子齐王确实进了一趟宫,李自忠还去请了沈御医过来,想必就是为了此事。”这宫是再是戒备森严,也难逃有使能使鬼推磨的真理,贞静夫人看似娴淑,但能从掖庭宫女升至今日的地位,又岂会是省油的灯?她安排在各个宫房的眼线绝不太紫玉皇后少,往往前脚刚发生的事,后脚芝兰就会收到,所以只要经由芝兰嘴里说出的,基本上都不会有差。

贞静夫人猛得将金凤钗拍到桌上,说道:“眼见就是病入膏肓之人,本宫偏不相这世上还有能起死回生的神药!”

“夫人,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无信其无啊!”芝兰说道,“若太子一直安健也就罢了,咱们随遇而安,倒也轻松,但眼下端王殿下被禁足府中,太子性命垂危,正是夫人为十三殿下打算的时候啊!”

这些道理贞静夫人自然懂得,过去她被紫玉皇后压低一等,敢怒不敢言,连唯一的儿子东方明都屈居人下,现在紫玉皇后元气大伤,两个儿子一个失势,一个将死,而北静王根本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其他皇子年纪尚幼,剩下的只有齐王尚能抗衡,确实已到了绝佳时机。贞静夫人沉默片刻,问道:“上回让你办的事办成了吗?”

“永宁宫戒备森严,冯昭仪的消息半点都透露不进去。”芝兰摇摇头说道。

“冯昭仪不是还留下一名近身宫女吗?”贞静夫人问。

“正是,那宫女名唤绿意,倒算得上是个忠心的人,冯昭仪死后内府务原想将她配到曹修容那里去侍候,但她硬是推拒了,到现在都还独自留在瑶华宫里头呢。”芝兰并非无情之人,同是为奴为婢之人,她也不禁对绿意生出几分敬佩之意。

“这冯昭仪死前恐怕还有满肚子的话要问一问太子殿下,不如本宫就做个善事,送这婢女去见太子,也好了了冯昭仪的一番心事。”贞静夫人对镜理了理鬓发,含笑说道。

芝兰顿时眼前一亮:“夫人的意思是…”

“知道了还不赶快去办。”贞静夫人横了她一眼说。

“是,奴婢这便去安排。”芝兰仿佛得了圣旨一般,连说话的底气都足了起来。

这几日天气暖和了许多,揽星殿院落里的那棵木莲树发了新芽,脆嫩嫩的绿色,格外招人怜爱,然而这逐渐到来的春日暖阳并没有驱散峥嵘心头的阴霾,自从知道冯昭仪身故之后,她一直想要去一趟瑶华宫,一来为了祭奠冯昭仪,二来也是想探望绿意。她与绿意相识的时间虽不算长,相见的次数连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对于绿意的品性,峥嵘却是打心眼里觉得佩服。

这十年来她们主仆被锁在深宫里,若非有彼此陪伴,如何能熬过这漫长而痛苦的岁月?或许对冯昭仪来说,死是最好的解脱,至少她不用再侍候那个囚禁了她一生的男子,也不用再惦念那个辜负了她的人,她清冷若白梅,高洁似冰雪,如今魂归在外,再也不必受这世间疾苦,何曾不是好事?

可对绿意来说,冯昭仪的离去就是最大的悲痛与绝望,她们相依为命十年,峥嵘能够想像冯昭仪对绿意的重要程度,那是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的位置,只要有冯昭仪在,绿意就有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可是现在对她来说等同于心灵支柱一般存在的冯昭仪已经走了,就如同挖去了绿意的心,瑶华宫中只剩下她一个,她又怎能撑得下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决绝告别

峥嵘想要去探望她,就算什么都已不能改变,她还是希望能够开解她,然而她只是一名质子身边的女官,瑶华宫正值丧仪期间,她如何能进得去?峥嵘心急如焚地等了数日,连一向粗枝大叶的木棉都感觉到她心神不安,这一日又瞧见她坐在桌边发呆,担忧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怎么这几日老是看你坐立难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我只是…只是在担心一个朋友。”峥嵘勉强笑了笑说。

“朋友?姐姐何时结交了朋友,我怎么不知道?”木棉一脸好奇地问,忽而眼珠一转,兴奋地凑过来,“那人莫不是姐姐的心上人?”

峥嵘一愣,敲了下她的脑门,嗔道:“你这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呢,成天就知道胡思乱想!”

“我才没有呢!”木棉替自己叫屈,“姐姐每日都呆在揽星殿里,连外面都很少出去,怎会结交到皇宫里的朋友呢,要不是姐姐的心上人,姐姐干嘛每日里魂不守舍,而且连晚上睡觉都不安稳!”

“别胡说八道了,叫多嘴多舌的人听去,又是一番是非。”峥嵘眉头微蹙,说道。

“揽星殿里就只有咱们这几个人,难不成我关起门来跟姐姐说会心里话都不行吗?”木棉噘着嘴,一脸委屈样。峥嵘无奈地摇摇头:“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日日都惦记着沈御医吗?”

自从木棉向峥嵘承认自己对沈云朝的心意后,反倒不再像从前那般扭扭捏捏,也不必再费心思找话头去遮掩,听了峥嵘的话,她长长叹气一声,担忧说道:“昨日我偷偷去了永宁宫,那守宫的侍卫简直就是里三层外三层,我连多靠近一步都不敢,更别说能瞧见他了。”

峥嵘闻言大惊,抓住她的手问:“可有人发现你了?”

“姐姐放心好了,我可仔细着呢,就远远看了一眼,连宫门都没有靠近!”木棉连忙解释。峥嵘这才松了口气,望着她正色说道:“木棉,现在永宁宫正处于是非之中,万万惹不得的,倘若叫人发现你躲在暗处,你的性命是头一个保不住,就连楚南殿下也会受到牵连,往后你再也不能像昨日那般鲁莽,知道吗?”

木棉原本只是相思心思,没有去考虑那么多,听完峥嵘的话,再思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脸色也不禁一白,拍着胸口说道:“都怪我,都怪我,险些就出了大事!姐姐你罚我吧,也好叫我这颗榆木脑袋多长些记性!”

虽是在讨罚,可这语气分明就是在撒娇讨好,峥嵘拿她最没有办法,只得叹气说道:“好了,幸好没出什么事,你以后多注意些便是。”

木棉吐吐舌头,应道:”姐姐,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再犯的!”

峥嵘看了看天色,站起来说道:“我出去一趟,若殿下问起,你便说我去了内务府。”

“天都快暗了,要不我陪姐姐一块去吧。”木棉追上去说道。

“木棉,殿下身边现在就剩下我们几个人,雅风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你留在这里,也好有个照应。”峥嵘回头对她笑了笑说道,“我只是出去走走,很快就会回来的。”

“好吧,那姐姐你多小心些。”木棉点点头应道,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段时间她总感觉峥嵘在有意疏远楚南殿下,若非有吩咐,甚少再在楚南殿下跟前走动,许多近身的事都交给了她与雅风去办,还额外从内务府拨的几名宫女中挑选出悠儿,晋了她的品级,让她到厅中侍候,这可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事。悠儿倒是个实诚的姑娘,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格外开朗,一副没有心眼的样子,木棉对她当然没有意见,就是觉得峥嵘在故意避开楚南,可这是为什么呢?

肯定不会的,姐姐事事都先考虑到楚南殿下,就连方才都是这样,怎么可能会疏远楚南殿下,肯定是自己多心了!木棉晃晃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丢了出去。

峥嵘已离开揽星殿大门,踏暮色走在宫墙下。春日到来,被微风吹来的小草种子洒在墙角,偷偷长出翠绿的嫩芽,几名小太监正在徒手清理,连根带泥土拔起来打到筐里。这里是皇后,所有的人和物都该按规矩被摆在合适的位置,暨越的结果就是被连根拔除,哪怕是一颗草,一块石子,都最终逃不过这个命运。峥嵘走过他们,脚步没有停留,暮色已经深沉,气温下降的很快,吹来的风带了明显的寒意,她想去瑶华宫附近看一看,只要能见到绿意平安,她也可以安心了。

经过沁竹园时,一道人影忽然从暗处走出,两人几乎撞上,峥嵘吃了一惊,尚未细看,耳边已经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峥嵘?”

这声音让峥嵘一怔,随即面露喜色。只见竹林之中,身着淡绿意衣裳的绿意就站在她面前,脂粉未施,脸色憔悴而苍白,简单挽回的发髻里簪着一枚白色绒花,脸颊消瘦了许多,连眼睛都没有了昔日光彩。峥嵘眼眶一酸,握住她的手问:“绿意姐姐,你…我还好吗?”

绿意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没事,你别担心,都过去了。”

看似轻松的一句话,却让峥嵘的心沉入谷底,她宁愿绿意抱着她痛哭一场,至少这样还能看出她的悲痛有多深,可是她现在的平静无波,却如同心死了一般,那绽开在嘴角的笑容没有丝毫暖意,只让峥嵘觉得心口阵阵抽痛。绿意伸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说道:“昭仪的丧礼已经办完了,老王爷差人来问我愿不愿回王府去侍候,峥嵘,过几日我兴许便要走了,能够在离别之前再见你一面,当真是太好了。”

峥嵘一直在担心绿意的去处,瑶华宫或许很快就会迎来新的主子,而以绿意忠贞的品性,断然不会再愿意去侍候其他嫔妃,回到冯府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峥嵘暗暗松了口气,问道:“那皇上也同意了吗?”

“前两日皇上来瑶华宫吊唁昭仪时,问过我有何打算,是否仍想留在宫里侍候,我跟他求了这份旨意,皇上便就应允了。”提起宣远帝,绿意的神情又恢复了冷漠,“其实即便我不提,皇上也是不愿意再在宫中见到的人,睹物思人,冯昭仪现下不在了,我也只不过是个多余的人。”

“这皇宫原本就是个是非之地,姐姐能够离开,才是真正值得庆幸的事。”峥嵘由衷地说道。

“是呀!”绿意长叹一声,打量着这座被暮色笼罩的园子,淡淡地说道,“当年我做为陪嫁侍女随昭仪入宫,弹指过去十年,宫里宫外早就已经物是人非。峥嵘,其实这天下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是非之地,可倘若那个地方有你最重要的人,即便刀山火海,你也会无怨无悔地闯进去。皇宫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即使回到王府,也不可能再见到昭仪,所以现在我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她说得平静,连神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可峥嵘却只觉得心痛如绞。绿意确实心死了,倘若不是心死,她不会说出这样了无生趣的话。峥嵘想要安慰她,可脑海里一片空白,竟是连半个句子都找不出来,她的泪光在暮色下闪烁,绿意望了她一眼,摇头一笑道:“峥嵘,我真的没事,昭仪走了,我已再也没有牵挂,只想余生可以做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姐姐,为了昭仪,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不知为何,她的神情越平静,语气越坦然,峥嵘却觉得越不安。

绿意从怀里拿出一枚羊脂玉佩,温润无瑕的颜色,在昏淡的晚光中隐隐约约可以认出上面雕了一支梅花,她把玉佩递给峥嵘,说道:“这是昭仪临终前让我转交给你的,算是个念想吧。”

峥嵘将玉佩接过来,掌心传来微凉的触感,让她的泪几乎在同时掉落:“昭仪她…她走得安详吗?”

“都过去了,至少昭仪不会再承受那些苦痛,她受了这么苦了,足够了。”绿意伸手擦去峥嵘眼角的泪珠,柔声地说道,“峥嵘,你不要难过,其实我们都应该为昭仪高兴的,她以后都不用再受苦了,不是吗?”

峥嵘很想点头,但她知道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想法,人死了,确实能够结束生时的一切,可是留给活着的人的,却是无尽的痛哭与思念,就算她知道这是冯昭仪的心愿,却还是为冯昭仪心痛,为绿意心痛。绿意深深叹息一声,说道:“峥嵘,我还要谢谢你,谢谢你曾经倍伴开解昭仪,昭仪说你是她在宫中唯一的朋友,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都请你勇敢的面对,不要输给霸权,也不要输给这座冰冷的皇宫。”

“姐姐…”峥嵘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我该回瑶华宫去了,峥嵘,你好好保重。”绿意紧紧握了握峥嵘的手,眼里闪起泪光,却没有再给峥嵘说话的机会,转身便离去。峥嵘紧走几步想要将她唤住,又担心会引来其他宫人的注意,只能呆呆看着绿意越来越远,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

天色已暗,四周只剩下昏昏淡淡的一片,峥嵘看着手里的羊脂白玉佩,想起当日第一次见到冯昭仪时她那遗世独立的清冷模样,想起她与太子东方平在万寿宴上一眼成年时的凄楚,想起绿意对冯昭仪的担忧与关怀,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溢出眼眶,滴落到那枚羊脂白玉佩上。

☆、第一百七十六章 真的有人吗

夜色已深,水月轩里灯火渐暗,只留下檐下几盏灯笼供照明所用。包含玲玉公主在内,这里一共居住了三位未出阁的公主,三人素日关系平平,入夜之后便各自关起门窗,互不打扰,但比那些暗藏汹涌的皇子显得平和许多。只不管那两位公主所不知道的是,在她们沉沉入睡之时,玲玉公主却换上一身不起眼的黑色装束,从后门偷偷离开水月轩。

她的脚步很快,熟门熟路地向冷宫方向走去,自上日一别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东方鸳,今日好不容易得到消息,她早已按耐不住,眼巴巴等到子时,便迫不及待出了门。冷宫那双躲在暗处的眼睛让她到今日都还后怕不已,后来她也在白天里偷偷前去调查过,但没有找到任何线索,那宫殿完全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难道那双眼睛真的是错觉吗?

冷宫就在眼前,残破的宫门虚掩着,她小心翼翼推开,闪身走了进去,径直走到与东方鸳幽会的那间屋子,想想到屋里那个人,她的心便呯呯跳起来,连恐惧都减轻了许多。屋里依旧没有点灯,东方鸳听到开门声响起,那股似有若无的诱人香气飘进来,这是燕国独有的宜心露,只需在衣衫上洒上两三滴,便可似在百花丛中走过一般。

“鸳哥哥…”玲玉公主向那道模模糊糊的人影走去,转眼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拉进怀里。玲主公主叮嘤一声,环住他的脖子再也不愿松开,低声说道:“鸳哥哥,我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