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风连唤了峥嵘两声都没有听到回应,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峥嵘这才回过神来,雅风一脸担忧地说:“姐姐,你怎么了,刚才我唤了你许久都没有反应。”

峥嵘笑了一笑,说道:“我是在想,等阳春桃花盛开之后,可以采些新些的花瓣制成桃花酒及糕点,想来殿下也会喜欢的。”

“姐姐方才还说我呢,我看这整个揽星殿里,也就只有姐姐才是全心全意为殿下着想的人。”雅风打趣地说道,“我们这几个人总会有疏忽的时候,但姐姐却可以把什么事都考虑得那般周动,怪不得满公公老是称赞姐姐心细如发。”

“好了,都别杵在这儿说话了,快去干活吧,一会便该侍候殿下用膳了。”峥嵘说道。雅风抬头看了看时辰,果真是不早了,她急急忙忙把小铜炉收起来,正欲离开的时候,忽又想起件事,回头说道:“姐姐,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方才我见到有一道人影从咱们殿门口走过,瞧那装扮应该是个身份不低的女子,要不要找罗祥他们去调查一下?”

峥嵘一震,想到刚才看见的那道人影,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她没有表露出心绪,只是说道:“大约是哪个宫里路过的人吧,不要紧的,一会我让罗祥跟王振在四处看看便是了。”

雅风本来也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中,点了点头便往楚南寝殿的方向走去。峥嵘把目光投向殿门口,眉头渐渐皱起。这里是宣远帝特意拨给六国质子居住的地方,按规矩连皇子都不能随意出入,更何况是有身份的女子。在宫里能论得上身份的,除了嫔妃之外便就是公主,偶尔还会遇见进宫游玩倍伴的王公大臣之女,以她们的身份,自然更不屑出入这质子所居住的宫殿,那个出现在门口的人会是谁,是巧合,还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一百八十章 白脸跟红脸

趁着小厨房在准备午膳的时候,峥嵘去找了王振跟罗祥两人,让他们从今天开始多多留意揽星殿附近的动静,尤其是要注意楚南殿下的安全,不能有半分马虎。他们是满以公公从蜀国带过来的人,不止身手矫健,还对楚南殿下忠心耿耿,闻言之后立即前去周围检查有无异常。

峥嵘又去了一趟小厨房,负责做膳食的是两个三十多岁的宫女,一个叫红慧,一个叫香兰,都是内务府指派过来的人,平时沉默寡言,只知道闷头干活。峥嵘摸不准她们的底细,所以每餐膳食都会让木棉去盯着,以防她们做手脚。入春之后天气潮湿的很,人也觉得困困倦倦的,所以今天她们特意做了这一道荷叶老鸭汤,能够驱寒散湿,在春日服用最有疗效。峥嵘远远就已闻到这股香味,这两名厨娘虽然不爱说话,但手艺却是一等一的出挑,自打她们来了之后,楚南的食欲也跟着好了许多。

木棉正在用银针给这碗汤试毒,见到峥嵘进来,开心地说道:“姐姐,你瞧这汤多香啊,我猜殿下非常会喜欢!”峥嵘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银针,还是锃亮的银白色,没有一丝异样,两个厨娘正在准备炒下一盘菜,鱼刚刚入锅,油烟滋滋冒着,香气已经飘了出来。

“姑娘,厨房里烟味大,你仔细着些,别被呛到了。”说话的是红慧,比起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香兰,她看上去要容易相处的话,偶尔一两句话,也是笑容满面,对峥嵘格外尊敬。

“不碍事的,我就是来瞧一瞧。”峥嵘对她一笑,说道。

“今儿我们准备了荷叶花鸭汤,醋焖鱼,水晶豆腐,还有一份素菜,也不知道合不合殿下的口味。”红慧擦了擦手上的油污说道,香兰把锅里的鱼翻了个干,没有作声。

“殿下一向就喜欢你们的手艺,怎么会不满意呢。”峥嵘看了香兰一眼,不知为何,比起说话得体礼貌的红慧,她却更觉得香兰才是个实诚的人。

“咱们做奴才的,不就是为着让主子高兴吗,只要殿下能满意,咱们也算没白忙活了。”红慧呵呵笑了两声,眼角露出明显的鱼尾纹。香兰挤开她从桌上拿了下碟子,把做好的鱼盛好,啪啦一声放在木棉跟前,冷冷地说了一句:“试吧。”

木棉神情有点尴尬,看了峥嵘一眼,小声说道:“姐姐,她的脾气就是这么古怪,你别跟她计较。”

看得出来,这个叫香兰的宫女是个性情直爽的人,她身为厨娘,每天做的菜都要被人拿来用银针试图,心里肯定不乐意,要是换成旁的宫人,可能就会被红慧一样藏在心里不表露出来,但香兰的不乐意都写在了脸上,可见她并不怕得罪主子,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反倒要比红慧简单许多。峥嵘忍不住打量了她一眼,三十余岁的年纪,皮肤粗糙泛红,应该是长年在灶台前忙碌导致的,五官端正,眼睛里透出一股泼辣劲儿,一看就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香兰看见峥嵘向自己投来目光,不亢不卑地说道:“对不住,我说话就是这样,你们想试就尽管试吧,反正我行的正坐的直,不怕你们试,你们要真试出问题出,我头一个把它吃掉!”

“香兰,你怎么跟姑娘说话的呢!”红慧责怪她说,“咱们都是在揽星殿里侍候的人,就该事事以殿下为先,姑娘试菜也是为了殿下的安全着想,你说话别这么使性子啊!”

香兰瞟了她一眼,鄙夷地说道:“我只管做我的菜,至少这些拍马奉承的事,我不会做,也做不到。”

“诶诶诶,当着姑娘的面,你说话越来越没谱了啊,咱们当奴才的本来就应该侍候主子,你说谁拍马奉承呢,难不成你还想爬到主子头上去作威作福?”她们两人平日应该处理也不好,短短两句话就已经火药味十足,前一刻还满脸笑容的红慧已经拉下嘴角,大概是觉得香兰在外人面前拂了她面子,那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香兰解下围兜扔到灶台上,一脸冷漠地道:“我说了,我只管做菜,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去。”说完,她快步离开小厨房,红慧简直急得跳脚,指着她的背影半天说不出话来。峥嵘看了看桌上的菜,示意木棉把它们放进食盒里,红慧凑过来说道:“姑娘,香兰平日说话就是这样没遮没拦的,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她计较了。”

她明里是在替香兰说话,但暗里实则就是向峥嵘告状,过河拆桥。峥嵘哪能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笑了一笑没说什么,让木棉将食盒提上离开小厨房。木棉心思简单,却也看出她们二人不合,不禁奇怪地说道:“姐姐,你说她们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为了什么峥嵘不知道,她们是不是事先商量好的峥嵘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小小的厨房里,也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她叮嘱木棉道:“不过她们怎么说,你只管记得试菜便是。”

“这个当然了,我可一样都没有落下呢!”木棉说道,“自从出了流星那事后,我才知道杀人原来也可以不用刀的,姐姐,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会马虎!”

木棉是峥嵘最亲近的人,虽然她平日里总是大大咧咧的,但该帮的事一样都不会疏忽大意,峥嵘相信她能负起这个责任。雅风已经给楚南换好了一身常服,清淡的月白色,衣摆着绣着几根翠竹,愈显得楚南长身玉立,容颜清俊,站在他旁边的时候,峥嵘才发现他竟然要比自己高了。

菜肴依依被摆到桌上,扑鼻的香气令楚南食指大动,他望了望峥嵘,说道:“峥嵘,你坐下来陪我一并用膳吧。”

峥嵘愣了一愣,低头说道:“殿下是君,我是臣,君臣怎能同桌共食,还望殿下恕罪。”

楚南执筷的手微微一顿,将筷子放下,抬手示意木棉跟雅风离去。她们两人对视一眼,都不敢发问,只能躬出退出这间殿子。屋里只剩下峥嵘跟楚南两个人,为了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默,峥嵘主动上前为他布菜,说道:“既然如此,就让我侍候殿下用膳吧。”

那只皓如白玉的手近在眼前,楚南忽然将它握住,眉间里染上深深的愁思:“峥嵘,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近日是不是在刻意躲着我?”

峥嵘神情一怔,想要将手抽回来,但她越挣扎,楚南就握得越紧,那个曾经病弱纤细的少年,不知何时手掌竟然已经这般宽厚,力量竟也已这样强。峥嵘压下心头的震动,冷静地说道:“殿下误会了,宫中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我只是有些应接不暇罢了。”

“但那些事都与揽星殿无关,与你我也无关,峥嵘,这只是你疏远我的借口吧?”楚南那双明亮的黑眸里浮起痛苦,“是我做了什么让你厌烦的事吗,还是我说的话那你感觉到困扰?”

“殿下,我们身处皇宫之中,这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我们有关,与揽星殿有关,也与大蜀有关。”峥嵘避重就轻,没有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正色地说道,“殿下应该明白,太子病重,所关系到的不止是郑国,还有我们蜀国。江山倘若易主,天下都会受到牵累,怎会与我们无关?”

楚南渐渐松开她的手,他知道他的问题不会得到答案,因为峥嵘的话已经很明确在表示,他们之间只有君臣,峥嵘所做的每一件,都在份内,都在为大蜀的将来、为他的将来所考虑。峥嵘并不急着缩回手,而是继续为楚南盛完那碗汤,好像刚才发生的事对她的心情没有丝毫影响。楚南看着她的动作,心在不断下沉,他宁愿峥嵘惊慌失措,或者逃避离开,可峥嵘什么也没有做,她还是那样平静,那么淡然。

“殿下,现在宫中谣言四起,各种势力都在虎视耽耽地盯着永宁宫,质子看似可以置身事外,其实一直都处在漩涡中心,就算殿下什么都不做,也会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看着。”峥嵘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殿下眼下要考虑的就是如何能在这件事中独善其身,勿要被牵扯进去,否则对殿下对蜀国都将会是一场大祸。”

虽然峥嵘是在有意回避楚南的问题,但她说得确实没有错,东方鸳既然敢在这个时候动手,那藏在他背后的势力就不会仅仅只有燕国一个,倘若东窗事发,倘若有一国与之沾染上关系,都将引来灭顶之灾。峥嵘现在还不能肯定六国之中除了燕国外,还有哪他附属国是东方鸳的同盟,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一定就在皇宫中,而且就在这几位质子中间。

☆、第一百八十一章 许你太平盛世

楚南沉默下来,他知道自己的刨根问底或许就会引来峥嵘的反感,既然峥嵘眼下所在意的是国家,他若再紧紧相逼,岂不是让峥嵘更加烦恼吗?楚南看着眼前这张清丽的脸庞,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似明珠盈光一般落进他心底,明明就是女子之身,却比任何男子都要坚强,都要果断,峥嵘,你心中当真没有一丝犹豫跟彷徨吗?

过了许久,楚南才开口问道:“峥嵘,你希望我登上大蜀王位,带领臣民夺位主权,对吗?”

她是这样希望的吗?

在大蜀战降的时候,她确实这样想过,这也是她以女官身份跟随楚南来到郑国的原因,可是在发生这么多事后,她忽然明白通往权利的道理是用无数人的性命铺成的,再纯粹善良的人,只要踏上这条路,就会满手血腥,彻底变成另一个人。所以她才会犹豫,亲手将楚南推上王位,等同于毁去真正的他,这样做真的对吗?

可是楚南身上压着整个大蜀的希望,大王也好,太后也好,甚至包括普通百姓,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等待楚南归国的那一日,能给大蜀带去新的希望。这是楚南注定要走的路,也是峥嵘唯一的目的与责任,她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犹豫,更不能让楚南发现。

“殿下,我相信你会成为一名勤政爱民的大王,给蜀国百姓带来安居乐业的生活。”面对楚南的目光,峥嵘平静地说道。

楚南的目光在那一刻黯淡下来,在这之前,他仍然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峥嵘对他不仅仅只是姐弟或君臣情谊,希望能得到她的回应,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他也心满意足。他只恨自己晚出生了几年,眼睁睁看着自己跟峥嵘一次次错过,可就算她现在就站在身边,可那句话也已经说明了一切——在峥嵘心里,当真只是将他当做大蜀未来的国君,而无其他。

满桌菜肴已再也没有滋味,楚南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抬头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如果让大蜀百姓安居乐业是你的愿望,峥嵘,我会尽力去达成,不会让你失望。”

“这不止是我的愿望,也是大王跟太后的愿望。”峥嵘看见他眼里的失落,却还是只能强装镇定地说道。

“但我现在只想为你。”楚南看着她,认真地说道,“峥嵘,我已经不再是小孩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我知道你现在还忘不了楚尧哥哥,我也没有资格要求你这么做,但是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你能敞开心扉的那一日。”

眼前的少年,眉宇间仍有着未脱的稚气,他的眼晴那般清明,神情那般坚定,跟记忆中那个深邃入骨的身影如此相似,可峥嵘却发现自己不会再将他误认为楚尧哥哥。因为再相似的面容,也不会是同一个人,况且他们的品性截然不同。楚尧哥哥是唯一的,楚南殿下也是无可替代的,他们对峥嵘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这是两份完全不同的感情,在峥嵘心中却是一样重要。

面对这深情且不再掩饰的告白,峥嵘几乎要落荒而逃,但她不能这样做,因为这种回避对楚南来说就是最大的伤害。她努力让自己的笑容保持平静,说道:“太后跟大王都在等着殿下归来,殿下将来一定会成为有所做为的明君,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也就可以学满公公归隐山林,过一些自在的日子。”

“峥嵘,我许你一个太平盛世。”楚南眼中再也没有任何犹豫,他望着峥嵘,清澈的眸子里透出无比执着。峥嵘的眼眶莫明发热,微微躬身,说道:“我代大蜀臣民,先谢过殿下。”

离开大殿,峥嵘几乎有种要窒息的感觉,她一直将楚南视为尚未长成的少年,可是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跟主张,那份坚定,连她都忘莫及。峥嵘觉得自己应该欣慰他的成长,毕竟这对大蜀来说是一件好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口就像被扎了一般在搅动的刀一般,难受的厉害。

木棉看见峥嵘一直站在院子里,走过去担心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怎么一直站在这儿发呆呢?”

“木棉,咱们离开大蜀有多久了?”峥嵘出神地问。

“快有一年了吧,撇开在路上的日子不算,咱们到大郑都有大半年了呢。”木棉回答道。

“一年…”峥嵘喃喃地说,“原来已经这去这么久了吗…”

“姐姐,是不是殿下刚才跟你说了什么?”木棉见她神情落寞,眼眸里不禁被担忧填满。峥嵘深深叹息一声,回头对她微笑道:“没想,我只是在想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不知不觉中已经一年了,不知道左亲王府现在一切可都安好。”

提起远在异国的家园,木棉的神情里也多了几分哀思,她怕峥嵘看出来,会勾起她的思乡之情,忙用笑脸掩饰过去:“王府当然会很好的,有管家在,还有那么多忠心耿耿的家丁和侍卫,他们一定会把王府照顾的非常好,姐姐,你就不要担心了。”

看着木棉强装出来的笑脸,峥嵘心下动容,忍不住上前挽住她的肩膀,感叹地说道:“木棉,谢谢你。”

“姐姐,你这没头没脑的,忽然谢我什么呀?”木棉摸摸脑袋,一脸的不解。

峥嵘对她笑了笑,没有答话。她想,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别人怎么改变,至少还有木棉陪在她身边…

长乐宫中灯火通明,紫玉皇后在春然的侍候下卸去满头珠翠,这几个月的劳心劳力,让她面容上显现现明显的疲态,春然用刻凤象牙梳子梳子紫玉皇后的头发,赫然发现其中夹杂着几缕白发,她动作微怔,在紫玉皇后察觉到之前,连忙用乌发将白发盖住。

紫玉皇后轻轻按摩着手指,说道:“三司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回皇后娘娘,卫公公天天都在那守着,但那个口风紧的很,一直还没有打探出什么进展来。”春然战战兢兢地回答,生怕像上次那样再惹怒紫玉皇后,被关进暗室白白受了一夜折磨。但这回紫玉皇后倒没有生气,嘴角反而还露出一丝笑容:“就现在的情形来说,没有消息反倒是好消息,至少可以证明诚儿目前还是清白的。”

“娘娘说得正是,端王殿下一向都是最孝顺的,也不知那歹人安的什么心思,竟然陷害到端王殿下头上!”春然逮住奉承的机会,愤愤不平地说道。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本宫就看他能藏到什么时候。”紫玉皇后冷笑一声说。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春然不敢妄加揣测,俯下身低声说道:“娘娘,据探子回报,最近北静王频繁出入宫中,与那蜀国女官走得极近,需不需要奴婢去调查一番?”

紫玉皇后抬手道:“那女官不过是个卒子,眼下还不是对付她的时候。北静王手握兵权,这几年羽翼渐丰,竟然敢把主意打到太子身上,本宫倒要看看他能撑到几时!”

春然说那句话原本是怕紫玉皇后再责怪她瞒而不报,怎么也没想到紫玉皇中心中所怀疑的对象竟然就是北静王!春然想起那位面色冷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王爷,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寒意,躬身说道:“娘娘若有吩咐,奴婢必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紫玉皇后懒懒地点头,扶着春然的手站起准备去就寝,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太监未经通过就直接闯了进来,紫玉皇后正欲发火,忽然认出他是在永宁宫侍候的人,一颗心立即提到嗓子眼上,颤声问道:“是不是太子出了何事?”

那太监跪地拜下,喘息急促,断断续续地说道:“回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病危了!”

紫玉皇后身影一晃,若非有春然搀扶,早已不支倒地。她的面色极其苍白,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本宫昨日才去瞧过太子,御医不是说病势渐稳了吗,怎么会忽然病危?”

“原本是如此的,但太子在戌时服完药后,突然口吐鲜血,御医说情况紧急,着奴才立即前来通知皇上与皇后娘娘!”那太监连头也不敢抬,闷声说道。紫玉皇后再也忍耐不住,抓住春然的手大声道:“给本宫梳妆,本宫现在就要去永宁宫!”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太子病危

宣远帝先到了永宁宫里,太子妃刘静露跟侧妃万芷蓉跪在床…上泪水涟涟,哭声一声,宣远帝听得心烦,喝道:“太子尚在人世,你们这般哭哭帝帝的,成何体统?”

刘静露已经有了近六个月身孕,连番变故让她消瘦了许多,唯有肚子高高隆起,她宣远帝拜下,哽咽地说道:“臣妾有罪,若能换太子平安,臣妾愿以性命做交换!”

宣远帝心烦意外,没有心思去听她说话,径直走到床前探望太子。紫玉皇后在这时由春然搀扶着走进殿里来,她走得太急,连发间的金凤钗歪到一旁都没有注意到,她正巧听见刘静露这句话,到底还是心疼她怀了太子的子嗣,说道:“万妃,你扶刘妃先去休息,莫要在这里动了胎气。”

万芷蓉一双眼睛肿得跟胡桃一般,她很想留在这里陪伴太子殿下,但紫玉皇后懿旨已下,她不能不听,只得将刘静露搀扶起,应道:“臣妾遵旨。”

刘静露依依不舍地望着床…上的东方平,眼泪扑喇喇往下掉,又怕帝后发现,匆忙转头拭去泪珠。万芷蓉扶着她走出大殿,冷风吹拂,她们凄楚的目光交合在一起,那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一次决堤,两人靠在一起,任泪水濡湿了手中的帕子。

东方平躺在床…上,削瘦的脸颊隐隐泛出青灰色,被铺还没来得及置换新的,上面残留着一滩明显的血迹,紫玉皇后的泪水已经涌出眼泪,她悲痛欲绝地望着宣远帝问:“皇上,臣妾昨日才来看过平儿,他的身子虽然虚弱,但已经能坐起来说会话了,怎么才过了一天工夫,他便…他便…”说着,紫玉皇后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宣远帝的神情也十分震惊,他厉声问跪在床边的几名御医:“到底发生了何事,太子为何忽然病重?”

刘御医浑身颤抖,俯地应道:“回禀陛下,太子的病情原本已经见好,可暂保性命无忧,戌时微臣侍候太子服完药后,便一直留守在殿外,直至值班宫女进殿查看,才发现太子已经吐血昏醒不迷!”

“那宫女何在?”宣远帝环视四周问。

永宁宫的掌事女官敏如从人群中走出,跪地说道:“回禀陛下,皇后娘娘,今夜乃是由殿下的近身大宫女雁珍当值,奴婢已寻了她许久,一直未发现她的人影。”

“找!给朕立即去找!即便将皇宫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她给找出来!”宣远帝脸色铁青,大声喝道。侍卫领命退出宫殿,紫玉皇后看着奄奄一息的东方平,悲痛难以自抑,说道:“皇上,快想想法子,救救我们的平儿吧!”东方平不仅是太子,更是紫玉皇后的嫡子,她现在已经忘了所有权利争斗,只想让儿子能平安活下来。

宣远帝心中岂能平静,他的手紧紧握着,问道:“沈御医,太子现在情况如何?”

沈云朝移步上前,抬头说道:“回皇上,太子殿子是由于急怒攻心才导致病情恶化,使得原本被药物压制的毒素再次窜行到血脉之中,恐怕…恐怕…”沈云朝无法再说下去,但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在场诸位御医皆是面色沉重,但无一人去反驳沈云朝说的话。紫玉皇后的视线从他们脸上转过,不断摇头道:“不,不会的!平儿乃是我大郑储君,受九天神佛庇佑,他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

她抓着春然的胳膊,尖利的指甲深深扎进春然的皮肉里,春然眼里泪花涌动,却不知是因为痛还是因为悲。紫玉皇后扑上去拉住宣远帝,泣声求道:“一定还会有其他办法的,救救平儿吧,他还那么年轻,将来还会有一番大作为,他不能就这样走了啊,不能啊!”

宣远帝何尝不想救东方平的性命,但沈云朝的话如同一柄利剑般斩断了他所有的希望,身为九五至尊,在与亲子生离死别的当口,他也不禁湿润了眼眶。就在这时,他猛然想起东方鸳呈供的那张药方,眼里重新燃起火焰,盯着沈云朝迫切地问:“沈御医,倘若太子现在服下那张方子,可否起死回生?”

沈云朝愣了下,片刻后才明白过来宣远帝所指。那张方子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自在御阳殿之后,宣远帝再未提过,沈云朝以为此事已事过境迁,没想到宣远帝会在这个时候重新提起。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世上根本没有用血肉为引便可起死回生的神药,就算他现在说了,宣远帝跟紫玉皇后也不会相信,因为这是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东方平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回皇上,微臣没有见过此法,不敢妄下断论。”沈云朝模棱两可地说道。

紫玉皇后先前也曾听宫人禀报过此事,但她只当东方鸳投机取巧,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此时再听宣远帝提起,便跟垂死之际抛来的一根绳索一般,抓住便再也不肯松开。

“皇上,平儿现在危在旦夕,不管那法子是真是假,总该试一试才知道结果啊!”

宣远帝仍有犹豫,一来此方毕竟来路不明,未经证实是否有效;二来东方鸳也同样是他的儿子,当年德妃之事他一直觉得亏欠东方鸳很多,又怎忍心用他的血肉来换东方平一命?紫玉皇后眼中现在只瞧得见东方平的安危,见宣远帝迟迟不作决断,双膝一弯,跪将下来,哭泣道:“皇上,若非走投无路,臣妾绝不会用上此法,倘若齐王当真能救平儿性命,臣妾愿割去自身血肉作为偿还,求皇上开恩,求求平儿吧!”

此时紫玉皇后已再也顾不得往日威仪,额头一下一下磕在坚硬的地板上,宣远帝动容不已,伸手将她搀起,说道:“皇后,平儿也是朕的儿子,朕怎会不想救他性命?鸳儿早已有言在先,既然如此,朕现在就派他将他宣进宫来,倘若此法当真有效,朕立即对他加官进爵!”

说罢,他看向李自忠,神情严肃道:“立即宣齐王进宫,便说是朕的旨意,让他按方子所述马上去办!”

“奴才遵旨!”李自忠不敢有片刻耽误,领旨后快步向殿外走去。紫玉皇后坐在床沿,拿帕子擦去东方平嘴角的那抹血迹,柔声说道:“平儿,你别担心,御医已经找到救你的法子,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再过几个月,刘妃就会生下你第二个孩子,你肯定也很想亲眼看他长大对不对?别怕,父皇跟母后都在这儿呢,没有人可以带走呢…”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浸湿了床铺。

宣远帝坐在椅子上,早已心急如焚,但经年累月的帝王威仪仅仅只是让他红了眼眶,御医跟宫人都跪在殿下,大气都不敢出。宣远帝把视线停留在掌事女官敏如的身上,问道:“永宁宫值夜的事都是由你安排的?”

敏如浑身颤抖不止,俯地应道:“回皇上,除了在殿上侍候的宫人外,奴婢每日还会安排一名大宫女近身侍候太子殿下。”

“那叫雁珍的宫女跟在太子身边多久了?”宣远帝又问道。

“约莫有七八年了,原是在殿外侍候茶水的,太子殿下见她聪明伶俐,便提拔她为一等宫女,入内室近身侍候。”所谓近身侍候,便等同于通房,想来这叫雁珍的宫女平日里颇受太子喜欢,敏如提起她的时候,神情里也没有半分贬低的意思,显然是顾及到东方平。

“她是何时失踪的?”宣远帝冷声问道。

“奴婢在得知太子殿下病发后,立即去雁珍,想向她问清楚发生了何处,但奴婢叫两名太监将永宁宫前前后后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她的踪影。奴婢怀疑她在太子病发时便已经失踪了!”敏如不敢有半分隐瞒,据实禀报,只企望这诛连九族的祸事不要落到自己头上。

宣远帝勃然大怒,斥道:“你身为永宁宫的掌事女官,竟连一名宫女的行踪都看不住!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敏如磕头拉捣蒜,“奴婢知错了,求皇上开恩,饶了奴婢这一次!”

“若非你等玩忽职守,太子何以吐血病发!”宣远帝冷笑不止,“你们如此枉顾太子性命,竟还有脸色在这里叫朕恕罪!来人,立即将永宁宫的掌事女官及总管太监关进天牢,所有宫人皆不得离开永宁宫半步,听侯发落!”“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敏如被吓得浑身抖如筛糠,两名侍卫上前将她架走往殿外走,永宁宫的总管太监赵公公早已瘫软到地上,任由侍卫拖着,远远得还能听见敏如悲怆的呼喊声,殿中其余宫中皆是面色惨白,半句话都不敢多说。宣远帝拨弄着手上的翠玉手钏,目光冷冷地从殿里扫过,无一人敢抬头与他对视,就在这时,紫玉皇后充满惊喜的声音响起:“皇上,平儿醒了!平儿醒过来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回天乏术

宣远帝大喜,忙走到床前来查看情况,只见东方平双目微睁,看着天花板,嘴唇轻轻嚅动,不知在说些什么。紫玉皇后把耳朵凑过去,问道:“平儿,你说什么,慢些,别着急,父皇跟母后在这里呢!”

东方平仿佛听不见她说话,眼睛始终看着上面,目光涣散,找不到焦距。宣远帝挥手示意御医上前检查,紫玉皇后这才退到一旁边,脸上带着欣喜的表情:“皇上,平儿既然已经醒过来,是不是就代表他已经没事了?”

宣远帝的心情本来已经跌至谷底,连所谓的血肉药引之法,他也已不抱希望,现在见到东方平恢复意识,那喜悦之情溢于言情,把紫玉皇后的手握住,说道:“平儿有列祖列宗庇佑,定然可以逢凶化吉,平安无事!”

紫玉皇后不住点头,眼里溢出泪珠:“等平儿康复之后,臣妾会亲自抄录四十九卷佛经,送去归元寺诵导,愿诸神保佑,平儿往后可以消灾解难。”这些年宣远帝虽然疏远了紫玉皇后,但在这个关头他们担忧儿子的心情是一样的,紫玉皇后的话几乎说进了宣远帝的心坎里,他将紫玉皇后的手紧紧握住,说道:“皇后有这份心,平儿怎会不康复起来?”

御医已经诊断完毕,跪在床边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宣远帝见他们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刚刚燃起的希望猛然被浇熄,心头浮起一阵不安,问道:“太子情况如何?”

当值的几位御医里就属刘御医跟沈云朝官职最高,他们对视一眼,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宣远帝脸色一变,厉声说道:“你们有话不妨直说,朕恕你们无罪!”

刘御医俯地拜下,声音已然哽咽:“太子殿下已到弥留之际,请皇上、皇上娘娘节哀!”

紫玉皇后身影一晃,后退数步,扶住桌角才勉强站稳,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子已经醒来,怎么会到弥留之际?”

“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的脉搏弱不可探,眼孔涣散无法聚光,心跳缓慢似有若无,这种种征兆,都在说明太子殿下已到了最后关头啊!”刘御医老泪纵横,不住磕头,“是微臣无能,无法救回太子殿下性命,求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自严守正被关进天牢后,刘御医便成了御医院的主事,他与其他几名御医呕心沥血,拼尽毕生所学为太子殿下延长寿命,眼看病势稍稳,太子殿下暂无性命之危,可没想到转眼之间一切功亏一篑,他心中的歉疚之情可想而知。紫玉皇后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春然忙将她扶住,紫玉皇后跌坐到椅子上,泪水浸湿了整张脸庞,连话都说不出来。

宣远帝愣了许久,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沈云朝:“沈御医,太子当真已经…已经回天乏术了吗?”

沈云朝心里亦十分难受,他留在永宁宫侍疾已近二个月,几乎与东方平朝夕相伴,每日见他被病痛折磨的痛苦不堪,只能想尽办法为他减轻痛苦,他和刘御医等人用尽了所有可以用的法子,可最后还是没能保住太子的性命。沈云朝向宣远帝拜下,说道:“微臣等已经尽力了。”

“不,不会的!”紫玉皇后突然叫起来,冲到床前紧紧抱住东方平,哭道,“平儿他不会死的,皇上你瞧,他还在跟臣妾说话呢!平儿,母后在这里呢,你想说什么?”

紫玉皇后把耳朵贴在东方平嘴边,几个微弱不堪的字渐渐传进来:“梅花开了…好美啊,琬儿,我…我摘花给你戴…好不好…好不好…”

这一句几乎无法听清的话在紫玉皇后脑海里串联起来,她愣在那里,脸上浮起难以置信的神色,东方平的嘴仍在不停嚅动着,目光始终投向某个未知的地方,那里似乎有他最渴望、最期盼见到的人,一抹虚幻的笑容渐渐在他唇边浮现,他抬起瘦骨嶙峋的手,奋力向那个地方伸去。

“不!平儿,你不能走,你不能抛下母后一个人!”紫玉皇后发疯似的将东方平的手抓住按回到床…上,向着满宫的人喊道:“药,快把药拿过来!快啊!”

东方平想要把手抽出来,可紫玉皇后死死将它按住,已经走在濒死边缘的东方平岂能再有力气挣扎,他仍在微笑着,眼里闪出一丝奇异的光芒,身体紧紧绷起。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一般,整个人都瘫软下来。紫玉皇后感觉到他的变化,缓缓抬头去看他,东方平仍然睁着眼睛,那抹笑容也仍然没有从他脸上消失,可他的胸口已不再起伏,眼珠灰白一片,再也没有了任何光彩。

“平儿,你怎么了,平儿…”紫玉皇后一边喃喃地唤他,一边轻拍他的脸颊,“你怎么睡着了,快醒醒啊,平儿,你快醒醒啊…”

然而东方平不会再有任何反应,他的生命就跟他在临死前所看见的那个幻像一般,消失在空气中。刘御医在宣远帝的示意下上前检查,跪地哀道:“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殁了!”

殿上的宫人侍卫纷纷跪下,伏地哀哭,宣远帝站在那里,如一尊石塑般没有知觉。李自忠端着一碗仍冒热气的汤药从殿门外急匆匆跑进,高呼道:“陛下,药来了!药来了…”话音还没有落下,他看见这满殿哀恸痛哭的人,愣在原地半晌,双膝一弯跪到地上,汤药倾洒出来,那混染着古怪肉香的气味飘散在殿里。

殿门前,手缠布条的东方鸳一步一个跄踉走进来,扑通一声向着床铺跪下,泪水流了满脸,高声喊道:“是臣弟来晚了啊,太子殿下,都是臣弟的错啊!”

他唇色青白,满头冷汗,布条上还残留着明显的血迹,就仿佛刚刚承受了一番酷刑。沈云朝震惊不已,他怎么也没想到东方鸳当真会生生削下血肉做为药引!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紫玉皇后无瑕去注意他,但站在东方鸳旁边的宣远帝却已经看见这一切,浮现在他神情里的动容远远胜过了方才对紫玉皇后的怜惜,他亲自伸手去搀扶东方鸳,眼睛已然湿润:“这殿上的每一个人都要为太子之事负责,但唯有你不必。鸳儿,你做的事父皇都看在眼里,平儿在天之灵,也会感激你这份心意。”

“但儿臣终究还是晚来了一步…”东方鸳满脸泪水,悲痛万分地说道。

宣远帝拍了拍他的肩膀,丧子之痛让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听着紫玉皇后伤心欲绝的哭声,他也终于落下泪来。李自忠上前将宣远帝搀扶住,强忍悲痛安慰道:“皇上,节哀啊,龙体要紧!”

“李公公,你先回父皇跟母后回承泽殿休息吧,我会在这里看着。”东方鸳抹去眼泪,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眼眶依旧通红,连手臂上的伤口都还在外面渗着鲜血。春然和另一名宫女将几乎昏厥的紫玉皇后搀扶起,宣远帝与她四目相对,紫玉皇后的泪水再次决堤,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呼喊东方平的名字,她的精神似乎已经在这一刻被击垮,连站都无法站稳。

宣远帝挥了挥手,春然跟宫女搀扶着紫玉皇后先行离去。宣远帝这在短短时间里似乎苍老了很多,眉宇间显得疲惫万分,他对李自忠说道:“传礼部和内务府前来着办太子的丧仪。”

“奴才遵旨。”李自忠哽咽地说,宣远帝身影一晃,他赶忙将他扶住,万分担忧地说道,“陛下,千万保重龙体啊!”

宣远帝勉强站定脚步,向东方鸳说道:“鸳儿,这里就交给你了,等礼部跟内务府过来后,该办的事就一件件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