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抬眸向身旁看去,除了被风吹得瑟瑟作响的草木外,她身边什么也没有,她怔了一怔,又望向池面,那道身影却还在那里,对着她微笑,如同镜花水月的幻影。

峥嵘脸上浮起愕然的神色,惊慌让她后退了数步,险些被石头绊倒。

原来那影子,并不是在身旁,而是在她心里…

峥嵘的心口忽然像被扎进一柄利剑一般疼痛起来,眼泪溢出眼眶,流满了她清丽的脸颊。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只觉得一颗心像被扔在烈火上烘烤一样,连眼泪都无法浇息那股疼痛。她只想远远离开荷池,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逃出心头的劫。天色阴沉的如同傍晚了,吹来的风带着股股丝意,似乎就要下雨了,峥嵘转身准备离开,目光不经然落到那处假山之上,忽然就怔住。

她仍然记得那一夜,因为林薇儿身亡的事,她邀了东方玄在此处相见,赴约之前,她反复告诉自己,那仅仅是为了林薇儿之死背后的阴谋。然而当真正相见的时候,那男子却似飓风一般席绝了她,她无法拒绝,亦或是在内心深处,不知从何时开始,竟已不想拒绝…

峥嵘怔怔看着那座假山,它耸立在阴暗的天色下,园外明明就是富丽堂皇的宫殿,而这里只有落满枯草的荷池,与这座石色黯淡的假山形成鲜明对比。峥嵘缓缓走过去,伸手抚上凹凸不平的岩壁,那冰冷的触感让她如同掉进冰窟窿里,凉透了思绪。

那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也是最不想承认的事,可在这座寂静的园子里,一切都那么清晰的浮上心头,越是逃避,就越是深刻…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为了楚南殿下,她甘愿走进这间牢宠,可是为什么,心口会这样痛,这样不甘心…

峥嵘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砸在脚边,甚至没有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直到一个充满诧异的声音响起:“峥嵘姑娘?”

这声音如雷击一般让峥嵘回过神,她匆匆擦去脸上的泪水,静了静心神,才转过身后。沈云朝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手里提着药匣,身上还穿着御医官服,他看见峥嵘眼中未干的泪光,怔了一怔,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姑娘可是遇到了难处?”

过多掩饰只会更让他生疑,但峥嵘更不想让他继续追问下去,便将话岔开:“沈大人怎会到此处?”

沈云朝是心细之人,看得出来她不想多说,笑了一笑道:“我正准备从西华门出宫,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姑娘。”

☆、第二百三十章 偷偷出宫

从御医院去往西华门确实要经过曲荷院,峥嵘随口问道:“莫不是沈大人今日不当必值。”

“不,我是去出诊的。”沈云朝望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御医离宫出诊之事并不罕见,对方也必然是王公贵族,能得沈云朝出宫诊病,想来是位高权重之人。峥嵘也没有多问,行了平礼道:“那我便不耽误沈大人了。”

沈云朝却没有急着离去,他似乎也话要说,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姑娘最近可在宫中听见什么风声?”

“沈大人指得何事?”峥嵘微皱眉头,有些不解。

沈云朝叹气一声:“王爷原有过吩咐,不要将此事告诉姑娘,但我总觉得,姑娘应该知道此事。”他口中所说的“王爷”,自然只有东方玄,峥嵘心头惊了一惊,明知道自己应该转头离去,不该留下来,但她还是难以抑制心头冒起的隐隐不安:“沈大人说得的…”

沈云朝片刻了片刻,才终于下定决心道:“姑娘有所不知,王爷前两日受了重伤,我此次出宫便是奉了圣旨前去为王爷复诊的。”

峥嵘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你说他受了重伤?”

“不错,此事在宫中知道的人并不多,王爷一直留在王府静养,已经有几日没有上早朝了。”沈云朝难掩眉宇间的担忧。峥嵘剧烈跳动,却还是强装出一幅冷淡的模样:“王爷南征北战数年,难免会惹下仇家,有沈大人照料,想必王爷会能很快康复。”

“倘若只是仇家寻仇,我又何必将此事告诉姑娘。”沈云朝望着她道,“王爷之所以受伤,是与姑娘有关。”

峥嵘一怔,矢口否认:“沈大人说笑了,我从未离开皇宫,而王爷是在宫外受的伤,又如何能与我有关?”

“这件事王爷不愿意让姑娘知道这件事的原因。”沈云朝低垂眉目,轻吧叹息道,“自上次揽星殿遭遇刺客之后,王爷不止在宫里安排了更多人手来保护姑娘的安全,同样也在宫外追查凶手的身份。最终在郊外一间破屋里找到那十人,王爷为了给姑娘除去后患,独自与他们缠斗,虽杀了他们六七人,却也身受重伤,带着浑身鲜血回到北静王府。我前去瞧他时,王爷的肩膀被剑刺穿,浑身都成了血人,头一句话却叫我不要让姑娘知道此事…”

他说得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一般响在峥嵘心头,她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办法开口说知。沈云朝接着说道:“王爷之所以这么做,便是想保姑娘平安,姑娘毕竟身处皇宫,王爷唯恐有忽略的时候,唯有将凶手除去,才能绝去后患。王爷不想让姑娘知道,也是为姑娘着想,但我却觉得,姑娘应该知道此事。”

东方玄对峥嵘的感情,沈云朝一直看在眼里,堂堂统领三军的北静王,竟为了心上人独自闯进虎穴,身受重伤却不求任何回报,那是因为他不希望再给峥嵘负责,不想再增加她的压力,可是沈云朝又怎么忍心让东方玄这一番痴情付诸流水?他不求峥嵘能接受,但求她能懂得东方玄这一份真心,而至于他自己那份情,将永远埋在心底最深处,不会叫任何人知道。

峥嵘在原地愣了许久,她的神情仍旧那么冷淡,低垂眼睑遮盖住了那双剪水明眸里的光彩,沈云朝的心开始下沉,他自嘲的笑了笑,到底还是天真了,国仇家恨,又怎么能忘记得了…

他叹气一声,准备跟峥嵘道别,峥嵘却在这时抬起头来,一双仍带着泪光的眼睛向他望来:“沈大人,不知你可愿帮我一个忙?”

“姑娘请说。”哪怕没有东方玄这一层,沈云朝也没有办法拒绝这样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

“我想请沈大人…”峥嵘怔了片刻,终于说道,“请大人想办法带我出宫。”

沈云朝吃了一惊:“姑娘怎么忽然就要出宫…”话未说完,他便愣住,脸上浮起又惊又喜的表情:“姑娘莫不是想去看望王爷?”

“不错,有些话我确实想亲自对王爷说。”峥嵘的眼神已经恢复清明,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彷徨,她想,再复杂的事,再难开口的话,终究也要有一个了断。

沈云朝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悲伤,这几日东方玄留在北静王府静养,心心念念的唯有峥嵘姑娘,峥嵘愿意去看他,沈云朝自然欣喜,而他所悲伤的,却是自己那份不予人知的心事,但不管怎么样,他仍然更愿意去成全他们。沈云朝想了片刻,纠结道:“西华门有侍卫看守,想要出宫可是不易。”

“若沈大人觉得为难,便就作罢吧。”峥嵘故意显得自己并不十分热切,因为她知道沈云朝必然会有办法带她出去,而她与东方玄之间,倘若今日不说,恐怕再也没有机会。沈云朝果然中计,说道:“那便唯有请姑娘扮成我的药僮,跟我一同离宫。”

“一切有劳沈大人安排。”峥嵘行平礼道。

“就请姑娘先在此稍侯,我去去便回。”沈云朝快步走向御医院方向。峥嵘留在此处等了大约有一柱香时间,沈云朝便提着一个布包回来:“这是药僮的衣服,请姑娘换上吧。”

峥嵘将衣服接来,四下望了一眼,发现这里也唯有假山后面才能遮挡,便往那里走去。这是男子的衣服,自然较为宽松,峥嵘直接套在了外面,将头发一束,带上帽子,衣服虽有些长,倒也正好遮住了她的鞋子,更能掩人耳山。她从假山后走出,沈云朝正在打量周围的环境,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不禁眼前一亮,哪怕是一件普普通能的青灰色太监服,穿在峥嵘身上,亦是风姿翩然,出众脱俗。

“姑娘且跟在我后面,一会到了西华门,由我来应付守卫便可。”沈云朝虽只是个御医,但他却是当朝一等贵族瑞贤王的外孙,那瑞贤王位高权重,朝中无人不尊敬有加,对沈云朝自然也就礼让三分。沈云朝知道此事很是冒险,但他宁可去冒这个险,也要成全他们一次,更何况峥嵘都没有丝毫犹豫,他又何必瞻前顾后。

来到郑国这么长时间,这是峥嵘第一次做这么任性的事,从前她事事都在为揽星殿考虑,事事都以楚南殿下为先,但是今日,她不止为了楚南殿下,也是为了自己。有些事,终究要有个了解,她与东方玄之间,是一段孽缘,注定不会有结果,唯有快马斩乱马,才是最好的做法,而她此行,便是要彻底了断此事,给自己一个交待。

去往西华门的路上时不时就会遇见过路的宫人,万幸峥嵘甚少在宫里走动,宫人大多不识得她,倒也算有惊无险。西华门口守着两位身穿银色铠甲的侍卫,他们见到沈云朝恭恭敬敬行礼,沈云朝出示令牌,那侍卫警觉地望了峥嵘一眼,问道:“沈大人,这位是?”

“他是御医院的药僮。”沈云朝简短的说道。以他的阶品,携带一名药僮自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侍卫看了眼峥嵘手里的药箱,也没放在心上,拱手退到一步去。沈云朝不紧不慢地走出西华门,峥嵘跟在他后面,隐隐觉得那两名侍卫仍在望着他们,装出一幅亦步亦趋的模样,直到远离了他们的视线,才微微松了口气。

入宫这么久,这是峥嵘第一次真真切切看见左京的街道,这天子脚下的繁华自不必多言,连走在街上的人都多了几分财大气粗之意。沈云朝怕引人怀疑,没有与峥嵘说话,两人一路快步,径直到了北静王府门前,峥嵘看见那巍峨的大门,心跳骤然加快。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到北静王府,可却是她第一次主动走进北静王府,今后恐怕,再也不会有第二次。

守在门前的侍卫向沈云朝行礼,并未阻拦询问,沈云朝对这里已极是熟悉,无需下人引路,来到东方玄所居住的起云轩。峥嵘看到那花棂门敞开着,脚步不知不觉慢下来,一名侍女从房中走出,峥嵘认出来她便是先前在北静王府照看过她的秋雯,想到她当日的种种细心之举,峥嵘不禁眼眶一热,几乎要出声唤她,到底还是忍了下来。秋雯没有注意到她,只向沈云朝行礼:“沈大人来了。”

“王爷如何?”沈云朝问道。

“按大人的咐吩,方才服了药,现下正在房里呢。”秋雯眼里难掩担忧之色,“奴婢可从未见过王爷如此虚弱过,沈大人,王爷还需多久才会康复?”““王爷的伤口深至见骨,若要康复,还需要费上些时日,我且先进去瞧瞧。”沈云朝道。

“奴婢便在外面侯着,沈大人若有吩咐,唤一声便可。”秋雯曲膝行礼,临走前还望了望峥嵘,大约是觉得她眼熟,眉头微微一蹙,也没往深处去想。

☆、第二百三十一章 绝情诀别

这里已经没有其他人,沈云朝回头看着峥嵘,那神情里闪过的慌乱没有逃过他的眼晴,他叹气一声,说道:“姑娘可是想好了?”

想好…

已经走到这一步,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想好了也罢,只是一时冲动也罢,这北静王府,她终究还是再次踏进来了。峥嵘没有多说什么,向沈云朝点了点头,沈云朝深深望了她一眼,才领着她一同走进房里。

这起云轩乃是东方玄的居室,几乎见不到什么奢侈的摆设,所有物件都是沉闷而厚重的,峥嵘扫了一眼,那屏风后隐隐约约透出一道人影,她顿住脚步,前一刻还平静的心突然乱了起来。沈云朝示意她先留在外面,走进去向东方玄行礼,东方玄抬头望了他一眼,那声音竟然是莫明的亲和:“云朝,这里没有外人,你何需跟我这般见外。”

“王爷身份尊贵,这起码的礼数自然是不能少的。”沈云朝笑了笑,仔细瞧着他的脸色,“王爷今日的气色似乎已好了许多。”

“外头虽然有不少人盼着我死,但我这条命却也还是硬得很,恐怕要叫他们失望了。”东方玄嘲弄地说道。

“宫中近日倒是太平,没出什么事。”沈云朝一边说话,一边替他把脉,片刻后又道,“王爷这伤还需要静养,一时半会不能痊愈,不过王爷气血已顺,想来伤口也愈合了大半,待我重新开一副方子,可助王爷早日康复。”

“这朝中还不知有多少人盼着我能早登极乐,只可惜我偏要站在他们面前去当这个眼中钉。”东方玄的语气里透露出一股不可一世的狂妄,“那些刺客,都是训练有素的亡命之徒,他们能在左京安身,必然少不了周旋联络之人,这背后牵连的事,恐怕要比我们想像的深许多。”

“王爷为这件事都差些丢了半条命,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吗?”沈云朝诧异问道。

“我即便不查,那幕后主谋也不会善罢甘休,况且,此事还关系到揽星殿众人的安危。”东方玄道。

“若说为了峥嵘姑娘,我倒还能理解王爷的用意,但王爷怎么连揽星殿都要一并护着了?”沈云朝不解地问,他太了解东方玄了,这并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东方玄自嘲的笑了一声,答非所问:“云朝,你可信前世今生之说?”

“王爷指的是?”沈云朝没有听明白。

“若非我前世欠了她,今生又怎会深陷到无法自拔的地步。”东方玄仰头天叹一声,“我从不信命,但有时候又觉得,这一切或许早就已经注定好了,我注定要为她倾尽所有。既然她所在意的,是揽星殿那位皇子,那我便助她护那位皇子周全,哪怕是在培养一个将来可能杀了自己的仇人,也再所不惜。”

“王爷这便是爱屋及乌的做法吧。”沈云朝笑道。

大约也只有在沈云朝面前,东方玄才能收起戾气,如寻常朋友一般与他说笑:“你今日倒是学会取笑我了。”

“我只是在想,天下恐怕没有人会想到北静王会是如此情种。”沈云朝感叹道。

“若是为她,便是受尽耻笑,又有何惧?”东方玄坦然地说道。峥嵘站在屏风外面,听着他诉说对自己的情意,那一句句那一字字,都似烙铁一般落在她心头,让她几乎就要落荒而逃,但那双脚却跟在地上生了根一般,怎么也挪不动。

东方玄只当外面那道人影是跟随沈云朝前来的小太监,并未去在意,沈云朝站起来检查他肩膀上的伤口,虽已逐渐愈合,但仍可见丝丝血肉翻出,沈云朝叹道:“但愿峥嵘姑娘能早日明白王爷这一番心意。”

说罢,他抬头瞥了一眼屏风外,东方玄没有注意他的动作,问道:“这几日你在宫中行人,可有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她可是一切安好?”

“王爷既然放心不下,何不亲自问一问她?”沈云朝始终望着那处,没有收回目光。东方玄跟随他的视线望过去,那道纤细的身影映入眼帘,他神情一怔,猛得站起来,牵到肩膀上的伤口,忍不住皱眉。

那人在他心里早已经深邃入骨,哪怕只是一道模糊的影子,他也立即认了出来。沈云朝不再停留,提起药箱走出去,深深的望了峥嵘一眼,离开这间屋子,将房门轻轻掩上。屋子里显得更加安静,峥嵘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看到东方玄从屏风后一步步走出来,纤长的手指紧紧绞着衣袖,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放松紧绷的神经。

她穿着最普通的青灰色宫衣,墨发尽数被束进帽冠里,但那清丽如白莲的容颜,却没有折去半分,东方玄望着她,伸手欲将她抱进怀里,峥嵘向后一退,躲了过去。大约是抬手的动作扯痛了伤口,东方玄皱紧眉头,闷哼了一声。峥嵘见他脸色苍白,神情里比之过去的张狂更多了几分病态,她蓦然想起当日在蜀国初见东方玄时的情形,那日他命在旦夕,昏倒在被鲜血染红的泥泞之中,她救他仅仅只是因为于心不忍,却没想到不但招来亡国之难,更注定是他们这般解不开的孽缘。

峥嵘轻咬薄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抬眼说道:“王爷重伤未愈,还是坐下来休息的好。”

“云朝果然都告诉了你。”东方玄摇头苦笑,若非如此,她怎么肯再走进北静王府。

“王爷为我蜀国除去一大祸害,峥嵘今日前来,便是代替楚南殿下向王爷说一声谢谢。”峥嵘依旧用那般冷淡的语调与他说话,可目光却无法再与他对视。

“你方才已经听见我与云朝所说的话,又何必再自欺欺人。”这肩头的疼痛让东方玄的神情少了以往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然而更多的却是他无比珍惜峥嵘愿意再次来到北静王府的这份心意,不管她是为了什么,都足以让他觉得所受的伤是值得的。

“不管王爷这样做是出于什么目的,终究还是帮了蜀国的忙。”大约是从未见过他如此虚弱的时候,峥嵘竟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她待他,从来都是争锋相对的,可如今连这样一句话都不再似往日般冰冷。东方玄能察觉到她态度的转变,向前靠近两步,说道:“罢了,你想这样认为便这样认为吧,我所做的事,并非为了你一句谢谢,哪怕你不承认,我也仅仅只是为了你。”

“王爷伤势未逾,我本不该打扰,但有些话,还是想亲自对王爷说。”峥嵘望着他道。

“你宁愿冒着触犯宫规的威胁也要来瞧我,是不是代表我在你心里的位置已与往日不同?”东方玄不敢靠她太近,生怕惊吓着她,又一次逃离自己身边。峥嵘微抿双唇,依旧那般漠然地说道:“王爷在我心中自然是不同的,当日你带兵攻陷大蜀,国仇家恨,峥嵘怎么会忘记。”

“你当真还这样恨我吗?”东方玄紧紧盯着她问。

“那王爷以为如何?你我之间,除了仇恨,还能有什么?”峥嵘强迫自己去回想战场上的惨烈,她要记住亡国之恨,记住忠勇王与楚尧哥哥的死,如此才能直视东方玄热烈的目光。

“你若对我无情,为何在听见我受伤之后,便赶到北静王府?”东方玄一步步向她靠近,“若仅仅是为了感谢,你大可在我伤愈入宫之时再相见,何必急于这一时?我美丽的小郡主,你一定要如此欺瞒自己,也要如此冷漠的对待我吗?”

峥嵘心头震颤,他靠的越近,她就越后退,直到背部抵到冰冷的墙壁,再也无路可退。东方玄站在她面前,仅隔咫尺的距离,就如同峥嵘在心头铸起的那堵高墙,明明可以将其轻而易举推翻,而她,却在后面拼尽阻止,不愿意坦诚自己的感情。东方玄眼里渐渐浮起一抹哀伤,那是峥嵘从未见过的神色,深邃如海的黑眸像要将她吸进去一般,连声音都充满无奈:“战场之上,只论胜败,不论生死,你明明知道那是没有人可以左右的事,为何还要如此折磨我,又如此折磨你自己?”

峥嵘出身武将世家,她自然知道战场之上各为其主,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东方玄身为臣子,也仅仅是奉了皇命,可她怎么也无法忘记,东方玄愿意领兵攻打大蜀的原因,竟是因为自己!

或许,大蜀真正的罪人,并非东方玄,而是她,害死忠勇王及楚尧哥哥的人,也是她…

峥嵘白了脸色,眼里浮起泪光。当日,她因为于心不忍求处东方玄,给了他带兵犯蜀的理由,若非那一次相遇,蜀国如何会落得如此境地?一切的恶因,都是她种下的,她真正应该恨的人,就是自自己啊!

东方玄看到她眼眸里的泪水,无比心疼的捧起她的脸,低低地说道:“峥嵘,我方才的话虽重了些,却也是为了你好,国仇家恨,远不是你一个弱女子可以背负的,你若愿意嫁我,将来,我必会助你完成夙愿,你可愿意相信我这一次?”

☆、第二百三十二章 越不过的距离

相信,仅仅是两个字,可要交出去的,却是整颗心,峥嵘怎么能做到,忠勇王的死,楚尧哥哥的死,就算她明知道她是两军交战的结果,她也无法就这样原谅东方玄。

不是她不相信东方玄,而是…她不能相信。

那双手这般宽厚,带着长年拿握兵器的茧子,与楚尧哥哥细腻的手掌全然不同,眼前这个霸道狂妄似火焰一般的男子,用一种近乎强取豪夺的方式表明他的坚定,而峥嵘除了一次次逃避,除了一次次用言语去伤害与拒绝,没有办法用任何活来回应。

她没有推开东方玄,只用那双带着点点泪光却依旧倔强的眼眸望着他,一字一句说道:“王爷若想要我信你,除非死在你铁蹄之下的蜀国将士都能醒来;王爷若要我嫁你,除非青山倾倒,江河干枯,江山易主;否则,王爷便只能抬着我的尸首走进北静王府。”

“你心中明明有我,为何不肯承认?”东方玄将她压在墙上,黑眸燃烧起灼灼的火焰。

“我对王爷曾经有恨,所以铭刻心中,但王爷三番四次助揽星殿脱险,此番恩情,峥嵘不会忘记,到了今日,峥嵘心中对王爷已无恨,自然也就没有王爷。”晶莹的泪水始终在峥嵘的眼眶里打转,可是却没有落下一颗,她平静地望着东方玄,就像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你是说你心中已没有半点我的影子?”东方玄的声音冷了下来,浑身散发出阴寒的气息。

“记着王爷是因为有恨,无恨自然也就没有王爷。”峥嵘平静地说道,这是她第一次没有挣开东方玄的怀抱,可是她说得每一个字,都在将东方玄推向更深的深渊。东方玄宁愿她像从前那样将自己保护在用刀剑铸成的人堡垒里,只要他稍稍靠近,便将他扎得遍体鳞伤,如此至少还能说明,她始终还在意他。现在,她这般冷静的模样,当真是在像对待一人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东方玄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怒火在她眼中熊熊燃烧:“我的小郡主,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收回刚才所说的话。”

“即是真话,为何要收回?”峥嵘感觉到肩膀那处传来的痛疼,然而更痛的却是她的心。这一句话彻底击垮了东方玄的理智,他将峥嵘压在墙上,霸道的吻上去,他要封住这张樱唇,让它再也说不出绝情的话。峥嵘的收紧紧握起,纤细的指尖扎进皮肉,传来生生疼痛,她咬住牙关,任凭东方玄在她唇上疯狂掠夺摩挲,身体僵直,没有任何反应。

她以为,这仅仅是东方玄在发泄内心的不满,但她很快发现自己错了,东方玄的手已经伸向她腰间,拉开布绦,宽松的药撞服散落下来,他喘着粗气,在峥嵘耳朵低喃:“今天我就让你彻底成为我的人!”

峥嵘没有想到人变成现在这样,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让她无比恐惧,她奋力挣扎着,手碰触到东方玄的肩膀,东方玄闷哼一声,粗暴的拉开她的衣衫,低头亲吻肩头那白皙犹如玉雪般的肌肤。峥嵘浑身颤栗,她发现自己的力量跟东方玄比起来是多么微不足道,这个男人就像一座无可动摇的巨石,不管她怎么挣扎怎么反抗,都无济于事。

东方玄将她搂在怀里,粗暴又不失温柔的吻从嘴唇下移到肩膀,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是用这种方式,他也要让峥嵘成为他的人,从此以后再也无法离开!

空气里弥漫起一股血腥味,峥嵘看见血迹正从他肩膀里渗出,染红的那一片衣服,她怔怔望着,忽然放弃所有反抗,就那样站着,如同失去知觉的木偶。东方玄察觉到她的异常,渐渐停下动作,将她放开,望向那双如死水一般平静的眸子,东方玄宁可在她有个看见屈辱、愤怒、厌恶,也不愿意看见这样的眼神。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扯的分外凌乱,可是峥嵘清冷的神情就像沐浴在冷月之下的木莲,她看着东方玄,眼里毫无波澜:“王爷要做什么便做吧,峥嵘无法反抗,却可以选择生死。”

东方玄后退两步,无比嘲讽的笑起来:“峥嵘,你当真对我的死穴一清二楚。”

峥嵘不再去看他,缓缓将衣服整理好:“王爷是行军带兵之人,自然觉得战场上的生死不过是顷刻之事,然而对我来说,王爷所杀的乃是我的至亲至爱,纵然我不再恨你,却也永远不会原谅你。王爷若还有几分垂怜,便放我离去,若王爷不愿,那便将王爷明日将我的尸首送回揽星殿。”

东方玄不顾肩头那开裂的伤口,一拳用力捶在墙上,鲜血喷涌出来,几乎染红了半件衣衫。

“你走吧!”

“多谢王爷。”峥嵘曲漆向他行礼,似乎他们之间,只剩下阶品之间的礼数。东方玄没有拦她,而冰寒至极的声音传来:“我今日不碰你,不代表就已经放弃,峥嵘,你注定只能属于我,不管用哪种方法,我都会把你留在身边!”

“王爷要怎么做,我没有权利阻止,但我却可以为自己做主。”峥嵘没有回头看他,“若王爷有一朝一日能觅得良人,峥嵘亦会真心祝愿,还请王爷多加保重。”、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峥嵘打开房门走出去,那股令人压抑的空气被花棂门挡在身后,峥嵘只感觉到心头仿佛有无数把利剑在搅动,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逃似的离开这里,看见花坛后正在等候的沈云朝,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平静一些。她走过去,唤了一声:“沈大人。”

“姑娘可是将话都说明白了?”沈云朝以为她今日过来就是要像东方玄表明心迹,解除彼此间的误会,他方才站在这里想了许多,心中虽然难掩酸楚,却还是真心为他们高兴。

“今日之事,多谢大人帮忙。”峥嵘向他行了平礼,面对东方玄那股汹涌的思绪已经褪去,兴许是将话都说出来的缘故,她的心情反倒平静下来。沈云朝很想问一问她,和东方玄之间说了什么放在,何以北静王没有出来送她,但他知道,这并不是他应该问的事,知或不知,他都改变不了什么。

沈云朝轻轻叹息一声:“姑娘现在可是要回宫?”

除了回宫,她还能去何处?

“时辰已经不早了,我出来时未曾向楚南殿下说一声,若再不回去,他怕是要着急了。”峥嵘说道。沈云朝抬头犹豫地看了一眼那扇房门,东方玄始终没有出现,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峥嵘的话分明就是在说不想留在此处,他只得点点头,领着她离开北静王府。

直至他们走出王府大门,东方玄也没有出现。

沈云朝寻了个借口从西华门走进去,侍卫倒没怎么起疑,他们特意挑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回到曲荷园,见四下无人注意,沈云朝才松了口气。女官若没有皇命,是绝计不能出宫的,沈云朝甘愿冒这份险,不过是想给他们一个成全,但从方才的情形来看,事情似乎并没有如他所愿。

“今日之事,还望逃大人不要告诉任何人。”峥嵘一边将衣服交还过去,一边说道。

“姑娘放心吧,云朝只是一介御医,平日里行医救人,旁的事,云朝看不见,更不会说。”沈云朝看得出来她不想再提引此事,至于她与北静王在房中说了什么,恐怕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

“多谢沈大人,我便先告辞了。”峥嵘曲膝行了退礼,转身离去。沈云朝看着那道清丽的身影消失在宫廊拐角处,忍不住深深叹息。

峥嵘没有停留,一路快步行走,还未到揽星殿前便远远看见木棉站在殿门口不住张望,瞧见她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立即小跑过来,拉住她的手满脸惊喜的说道:“姐姐,你可回来了,快担心死我了!”

“是不是殿里出了什么事?”峥嵘心头一紧。

“没有没有,我就是瞧姐姐一大早出门去,到了午时都还没有回来,心头的着急的很,殿下还差点要亲自去内务府寻你呢!”木棉邀功似的说的,“幸好我主动请缨,说要去寻姐姐,这才将殿下拦下来。”

峥嵘也没想到自己会遇见沈云朝,去北静王府耽搁了这么长时间,难怪楚南殿下着急,若是他当真寻到内务府,得知她根本没有去过,这桩事岂能轻易结束?峥嵘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夸奖道:“我们家木棉聪明伶俐,自然能应付得了。”

“姐姐,其实你根本没有去内务府,对吗?”木棉试探性地问道。峥嵘沉默着,即不想告诉她实情,却也不想再编谎话欺骗她,木棉瘪了瘪嘴,有些难过地说道:“姐姐过去明明什么都会告诉我,为何现在偏就瞒着我?莫不是姐姐已经信不过我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走投无路

峥嵘点了一下她的脸颊,笑道:“你这小脑袋瓜子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我若连你都信不过,那还能去信谁?”

这话虽然中听,但还是难以消去木棉心头的疑虑:“既然是这样,姐姐为何还要瞒着我呢?”

“木棉,并非我有意瞒着呢,只是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好。”峥嵘柔声说道,“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是最了解彼此的,旁人不懂的事,你也一定能懂的,对吗?”

木棉不由得出生一股豪心壮志:“这个自然!我跟姐姐素来就是最亲近的,这个谁也比不了!”

“那便是了,等进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一会殿下若问起来,你便说是在去往内务府的路上遇见我的,可好?”峥嵘道。虽然木棉还是放心不下,但她更不忍心让峥嵘为难,点了点头道:“好吧。不过我们说好了,等姐姐可以说的时候,一定要头一个告诉我!”

“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个斤斤计较的小丫头。”峥嵘摇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