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小柒趴窗缝,学节南往外瞄,“你偷偷摸摸瞧什么呢?哪里有古怪?”随即眼一亮,“有位公子,立洛水畔,如玉如琅,流风流云,正是南边吹来的风否?”

节南从庞大的身躯下挤到角落去,“正是楚风,王家十二郎。”

柒小柒目不转睛,“长得真好看,就是瘦弱了些,不似呼儿纳一臂擎天,仪表堂堂。”

“楚风公子是文人,呼儿纳那厮是野人。”节南忽然神情挑剔之极,“根本比不得。”

柒小柒反身坐下来,嬉笑连连,“你这是输人还输公允,眼高于顶的沉香师妹都甘愿倾心献身的大今第一儿郎,怎生到你嘴里就成野人了?”

节南蔑之,“小人倾心野人,这才般配。柒小柒,爱看俊哥儿不妨事,但不可失了自身气节。”

柒小柒吐舌,“我的名字里没有气,也没有节,自然不怕弄丢。倒是你,一定管好自身之名,丢一个,就真成了小山。”

节南笑过了才正经颜色,“今晚你进山探风,小心莫惊动王家卫士,他们个个身手不浅,且十分警觉。”

柒小柒但奇道,“我探我的风,他们守他们的车,你又想到什么常人想不到的?”

“就是觉着有些古怪罢了。”节南也说不上来。

忽然,马车动起来,秦江在车外喊出发了。

车队行得笃悠悠,走一个时辰歇半个时辰,似乎是抱定了三日两夜的主意,不出三十里地,太阳才落山,居然就停在一处山坳里,生火架锅,准备过夜。刘府家丁还来请陈掌柜,说他们一行人少,老爷夫人照顾,让他们一道过去用些热汤热食。

陈掌柜乐得说好,一个也不落,都叫着要带上。

节南的心,躁到极致也疲了,而且对王家卫士那般警觉的守车模样既生好奇,就不介意再去一探究竟。

刘老爷刘夫人似与陈掌柜很熟,并不止疏远的客气,还请他和两位制版师傅坐在他们身旁。

刘老爷刘夫人看到了节南,大概早知她会同行,神情十分自然。反倒是刘家那对宝兄妹,一见她就避之唯恐不及的嫌弃神色,让她装模做样收敛一下,挑了离这些人远的位置坐。

但这个位置,其实,离王家那两辆马车近,才正中她的下怀。

节南心不在焉吃了点东西,就开始往马车那边挪动,眼瞅着接近无碍,一伸手便能挑起窗帘——

她忽然转身,背手在后,望见了一道影子。她的眼那么沉,知道那道影子一直在,但她的神情却惊,似被它的凭空出现吓到。

“姑娘何事?”那人一身灰衣劲装,火光映着他的腰牌,图案隐隐同那些王家卫士一样。

“脚突然扭了一下,伸手扶车而已。”节南不慌不忙,反问,“倒是你,跟冤鬼似的,吓去我半条命。”

那人背着光,五官不清,但似乎把眉毛扭了,对冤鬼之说并不满,“我一直在这里,只是姑娘没留心。”

“我只能说你要是希望别人留心自己,就绝不会装神弄鬼了。”节南从车旁走过去,直上官道。

那人又被骂了一回鬼,脑袋就低得有些懊丧,掀车帘,张嘴正想抱怨几句,却诧异得合不上了。

这,这,这,人呢?

身后传来一些骚动,走在官道上的节南往回瞧瞧,见火光急晃,十几条人影迅速汇集中,却没引发更远的不安。

她笑了笑,从官道走下去,转进山脚林子。

刚才就站在车窗旁,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已经知道里面无人。如果是她,她会穿官道,入密林,更多机会躲藏。

当她在林中溪道边,看见大石上侧躺着一人晒月光,就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

不过,对方的悠然自得,让她觉得又猜错了。

“你也姓王?”她在石下,望溪水,淡问。

他翻了个身,借月光瞧她,“小山姑娘。”

王家公子,原来,一直,是两位。

一位楚风,排行十二,叫不出她的小名,只知道她是伙计,因此说话总是淡淡和气。另一位不知名,在林先生那里就这般没骨头躺着,赖看虎狼雪景,故而知道她叫小山。他还特地让楚风来问县志的事,后来又借王楚风,在马车里直接跟她对话。

她觉得楚风公子性情不一,人前温文有礼,人后傲慢不羁,但又觉得哪里不对,直到今日才突然想明白了。

节南仰头望去。

月出云,风矫捷,颜如玉雕,眸若星辰,眉似墨山,半唇艳莲色,青发未梳,披一肩雪瀑。他的双目,比月光还明亮,比溪水还清澈。不是俊或美能形容的男子,那般高远,如冬山之云,可望,不可及。

这人怎能是王楚风?

不能是王楚风!

她惊得倒抽气,蹬退两步,看清那张脸,却如同看清了鬼!

“王…王…”她发不出第二个音。

“在下确实姓王,字泮林,家中排行第九。”他见她眼神这般惊恐,玉色的面颜反露出一丝淡然笑意,“小山姑娘将我和楚风当作同一人,而他人将桑六娘与桑小山当作不同的两人,其实皆是误会,何必如此惊惶失措?”

“王…泮林…”她呓语,一开始盯着他的脸,慢慢垂下视线,左手捉了僵冷的右手,再抬头却眯紧眸子,“…只是你同楚风公子的声音实在太像…”

她不再惊,只是脚下悄然再退几步,转身要走,又似不甘,半转了头回来,“泮林公子贵庚?”

王泮林并不习惯看人背影回话,漠然反问,“不如小山姑娘先报芳龄?”

节南没再说话,匆匆往林外走去,与领着王家那群卫士的灰衣人擦肩而过,也不多望一眼。

她受到的惊吓,远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大。

连灰衣来拍她,她都没当心,直接闪开去,那么得失魂落魄。

灰衣看看自己的手掌,再往远去的身影深深望一眼,听得手下喊找到公子了,这才大步奔到溪边,见石上盘膝而坐的男子,方敢松口气。

第25引 王氏九郎

等王泮林随卫士们回到宿地,见火光仍盛,却已经分成好几堆,而前头的人跑到后头来,听着更加吵闹。

刘老爷和陈掌柜就星空下棋,林先生观战。刘云谦同王楚风一道,听张总镖头说什么,面似专心,目光却有些游离。女眷们围坐一堆,除了刘夫人和她的女儿侄女,居然还有春金楼的燕子姑娘,正拨一张凤尾琴。

王楚风已得卫士通报,就怕某人又跑成功,在自己手里弄丢了,回家不好跟长辈交差。这会儿瞧见了那人,哪肯再放回马车,张手就唤他过去。

“九哥,今夜不冷,一同烤火观星如何?”

王泮林岂会不知堂弟心思,但凉笑着走过去,“烤火就烤火,观星就观星,火色冲星色,如何一同法?”

他又淡然吩咐身后,“堇燊,我闻着刘夫人那边的米糕甚是馋人,你帮我去讨一碟来,再请燕子姑娘奏一曲能配着下酒的,大冬日里,再听清水之音着实冻耳。”

灰衣人堇燊,面无表情,转身就去执行。

王楚风神情无奈,“主家便是好客,客亦不可喧宾夺主,九哥莫由着性子来。”

王泮林却丝毫不理会,继续使唤另一卫士提水过来,洗手,烘手,“十二弟太过客气,反而辜负主家一番美意,显得生分了。”

那边,琴音换了一曲战国词,铿锵着力,不知是弹者有气,亦或是词曲热闹,倒也真激起众人心中热意,摩拳擦掌吆喝酒来。

堇燊一手跨刀一手托糕,箭步送来甜香,在一片新拍开的酒香中,全然不突兀。

刘云谦怔忡,过了好半晌才反应,“十二公子,这位是你九哥?”

原来,王楚风在刘府作客这段时日,不曾提及王泮林半点事,加之王泮林又甚少露面,刘家人只知他姓王,不知他也是王氏直系,故而没有殷勤招待。

“正是。”王楚风略一颔首,神色泰然,既不觉得隐瞒有何不妥,也无意愿解释清楚。

王氏子孙,贵如王孙。

这一点傲质,不论是君子明琅的王十二,还是冷云寒水的王九,都天生具备,十成十。

被这般傲慢对待的刘云谦,也因此不觉自己遭怠慢,还好奇十成十的,“九公子与十二公子是亲兄弟?”

楚风傲,至少给人有问有答的面子,不似身旁用挑剔眼神捏起米糕的那一位,“非也,九哥是我二伯王沙川之子。”

刘云谦对王氏枝枝节节恁熟,闻言忙起身作礼,“云谦失敬,见过九公子。父亲久仰中书大人之名,他若知九公子也在家中做客,定然不敢怠慢。”

王沙川,安阳王氏嫡二子,也是中书省尚书令,官拜正一品,与宰相崔珋齐名平位。

人人云,崔左王右,官家无忧。

多亏崔王二人力排众议,在大今势如破竹攻克北都之前,已迁都南安,拥戴新帝,同时保住前方士气,奋力拼杀,方才阻止大今铁蹄,护得南面半刄江山。

如今战事时消时长,仍不太平,大今亦伤元气,又要稳固新土,百废待兴,原本谈崩的和议,也在崔王努力下,重新开启,并有望开春歇战。

不过,这些事,于王泮林无尤,他只是忽然对米糕感兴趣起来,一口一口,慢吞吞,细致吃,到最后连手指头都一根根舔了干净。

这回,不待王泮林吩咐,自有人递上漱口金盏,洗手洁面清水盆,一条丝绢白帕子。

刘云谦目瞪口呆。这些讲究,在家中自是应该,在野外却过于矫情吧?

还是王楚风打圆场,“刘二公子不必在意,我九哥一向做一事专一事。别人以为他傲慢,实则不过心无旁骛罢了,且他非常好洁——”

王泮林接过话去,“十二弟莫夸张,我不过适才爬了石头,又怕嘴里有味睡不着…”

王楚风干咳一声,“九哥,好洁并非坏事。”

王泮林却非要争个分明,“但十二弟急于分辨之语气,似我有难言怪癖。”

“…”王楚风抚额,每每对着这位堂兄超过一刻时,必发头痛症,没一回逃过。

刘云谦见状,插言道,“云谦这就去告知父亲…”

王泮林却起了身,“我再向刘夫人讨一碟点心去,刘二公子与我十二弟自听张总镖头说江湖事,无须理会得。”

他一去,堇燊也去,周围那群似是随时拔刀斩的卫士全都跟了去,顷刻火光黯淡。

张总镖头粗汉子,说话不打转,嘿哟一声,“乖乖的,这位九公子好大的排场,还是十二公子好脾性。”

王楚风淡笑,“总镖头不知,这哪里是排场,皆因我九哥滑如泥鳅,一不当心就不知会溜到何处,弄得家中长辈无奈,才派了这么些卫士寸步不离,此回是一定要带回家的。”

刘云谦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这些人守着客居感觉戒备森严,原来是防九公子逃——”说逃跑,又觉不妥,转而问,“九公子为何不肯回家?”

“九哥自幼离家,自在惯了,一向讨厌家里规矩多。不过,他终究为我王氏子孙,有些责任是不得不担的。”王楚风说得一派轻松。

然而这话里的意思,明白得连张总镖头都懂,“可不是嘛。文有相,武有将,皆从天命。俺虽是老粗,一双招子却特能看人,一瞧九公子和十二公子,那都是文曲星官的面相。”

几分真心,几分奉承,王楚风十分清楚。但他神色温和,始终不失君子之容。

王泮林则当真给刘夫人见了礼,还不忘讨了糕,坐在一群女人堆里也面不改色,听琴吃糕,简直自得其乐。

刘俪娘嘟着嘴,以袖掩口,对表姐嘀咕,“我娘又乱发善心,来个春金楼的女姬装才女还不够,又礼待一个不知安什么心的赖子。便是他也姓王,王氏旁支多少子孙,分到他嘴里已无羹汤,不过仰赖那点血脉相系,大树底下好乘凉罢了。”

薛季淑也拿帕掩了嘴,因大表兄的娃娃亲告吹,心情舒畅不少,言辞显得大胆,“多半姨母喜他清朗容貌,要帮你相一相夫婿。”

第26引 丑颜丑心

山风动,战曲铮,俪娘摇。

刘俪娘惊得差点没跳起来,“姐姐再开这等玩笑,俪娘就不认你当嫂子了。”

薛季淑如今可是吃了定心丸的,不怕未来小姑的要挟,但笑眯了眼,“好俪娘,你可瞧瞧仔细,他到底姓王,虽是孤傲不驯了些,相貌却一等一得好。”

刘俪娘作势去掐薛季淑的嘴,娇嗔道,“要死了,敢情你是有了靠山就有恃无恐,什么话都敢说,还论别家男子长相。不过,他哪里相貌好了?全身冒寒气儿的,对上一眼,就能把人冻住。不像十二公子…”

“平时我问你十二公子如何,你从来装傻,今日一着急,终于说心里话了吧。”薛季淑显然就在这儿候着呢。

刘俪娘顿时双腮绯红,“什么心里话?实话罢了。有眼睛的都会瞧,十二公子人中龙凤,君子…”

“君子明琅,温如南风,但愿为他腰际玡坠,日日晃在他眸中,便此生无憾了。”

刘俪娘正兀自沉浸在小女儿情长里,这话如同描述她深藏的心声,一时不觉有异,只是幽幽舒叹,“正是。”

薛季淑却骇然,暗道两人说悄悄话,怎被人听了去,立刻回过头,就被眼前一张圆不溜丢的阿福大脸吓得尖叫——

“啊!”

紧接着,刘俪娘也回过神来,跟着表姐惊呼。

刘夫人刚想问怎么回事。

那张大脸的主人就站了起来,庞大的身躯从抖瑟的刘俪娘上方跃过,无视众人惊愕的神色,走到王泮林身前。

堇燊大步跨出,却让王泮林伸手一挡。

王泮林笑了笑,“这位姑娘可是找某喝酒?”

福脸属于柒小柒。

她一臂抱一酒坛,一手点王泮林,打一个酒嗝,脚下就摇一摇,“那边两只麻雀叽叽喳喳论你好不好看,我但觉太远,便过来瞧瞧清楚。”

随后,柒小柒回头,冲刘俪娘和薛季淑那边笑道,“别说楚风公子,我瞧这位公子也不是你们配得起的。自身一无是处,还以家世论人长短,丑颜丑心,让人瞧不下去,谁瞎了眼,能娶你们为妻?”

琴声,嘎然而止。

这堆火,还好围得多是刘家仆娘,未波及到别堆火去。

然而,即便只让这些人听见,也够刘俪娘羞到脸色苍白,薛季淑惊到抚面轻泣,刘夫人怒到双目起火。

跟着燕子姑娘来的小丫头嘻嘻轻笑,“说得好。适才姑娘前来献艺,明明是刘夫人相请,奴婢却瞧那二位小姐面色轻慢,好不自以为是。这会儿让人揭穿思春绮念,原来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当真可笑。”

燕子姑娘手指无声擦过琴弦,低眸未语,嘴角但勾一抹冷笑。

不错,这两位自视甚高的千金姑娘,面对楚风公子那般人物,和她却是一样高低的。刘家虽也富贵,富不过王氏,贵更是不如。而说不准,她才艺出色,反比这些蠢极的小姐们,更容易得到他的注目。

燕子姑娘悄抬眼,望着让火光衬得峻拔的那道和风身影,芳心又跳快起来。

刘夫人但镇定,吩咐丫头们,“扶两位姑娘回车。”后面的话却是说给大家听的了,“今后姑娘们不可随便抛头露面,免受闲人闲话中伤。也是我疏忽了,以为难得可外宿赏夜,便放任了些,未料及人言处处可畏。”

柒小柒浑然未听见一般,仍笑瞅着王泮林,“此处酒香诱我来,却就属公子周遭不受臭屁熏扰,请公子容我坐你身侧,借你洁气,清清我的鼻子。”

王泮林不语,但作一请势,竟然许了。

刘夫人见柒小柒旁若无人坐下喝酒,本也想回车不理,可再一想,终是忍不下这口气,更何况还有女儿的名节要护。

“王公子,燕娘,我瞧这位姑娘醉得不清,与我们刘府又素不相识,想来是误听了,才生出如此难堪的误会。”

燕娘起身敬福,“燕娘也这般以为。夫人平素为人善心仁慈,凤来县人尽皆知,两位姑娘由夫人教养,自然也是仁心仁性,怎会说出任何不堪之言。夫人放心,燕娘绝不会乱说的。”

刘夫人安心一半,再看王泮林。

王泮林简直唯恐天下不乱,“燕子姑娘这话过了。便是这位姑娘…”他瞧瞧柒小柒,“所说句句实情,也无甚不堪。自古男论女,女论男,实属天性。能得姑娘们相论,也是某之荣幸。若过于着紧,反倒显得小气了。”

他对着燕娘说话,却其实也是对着刘夫人说话。

燕娘喏喏掩笑。

刘夫人心里懊恼,面上却不得不装大方,“王公子睿智,自能判断分明,却不知世上居心叵测之人也多,本不着紧的话,却成毁人清白之言了。”

“怪不得刘夫人要退了大儿的亲事。”柒小柒改为双臂抱酒,下巴磕在坛口缘,醉眼嘻嘻,“原本的亲家名声太恶,便是刘家得了亲家诸多好处方能有今日富贵,也不得不忘恩负义了。人言可畏嘛!”

刘夫人立时站起来,烟眉倒竖,“满嘴胡言乱语,休怪我着人赶你!”

很快就跑上几个粗手壮脚的仆妇,要把柒小柒拎走。

“夫人息怒。”

咳声,比话音先到。

一人慢吞吞走进火光里,“本是酒后胡言乱语,闹大便成大实话。”

燕娘看清来人,愕然道,“是你。”

“燕子姑娘,对我师傅那幅版画还满意否?”来者节南,慢步如老牛拖车。

燕娘不知节南身份,只轻轻点头。

刘夫人气得呼吸不匀,“你…”莫不是冤有头债有主?甩不开这个丧门星!

节南却不再理刘夫人,走到柒小柒面前,目光不拐王泮林,左手拎起柒小柒一只耳,“我说怎得到处找不见你,原来又勾出酒虫,跑来偷酒还不够,咋咋呼呼也不怕招人揍。”

王泮林却不甘被无视,“哦,此姑娘和彼姑娘乃是一家?怪不得。”

节南仍一眼不望,边咳边拎福娃娃,音色沙得厉害,“还不快走?!”

第27引 桑氏嫁妆

“我酒还没喝完呢,走哪里去?”柒小柒一挥胳膊,竟把节南甩得直退。

节南重心不稳,跌跌撞撞中看到一只手伸来,便捉住了,借力站好。随即发现是王泮林的手,又连忙放开,还无意识往自己棉袍上擦了擦。

王泮林嗤笑,以众人听不见的低声,道,“上回在饭铺子里某递水给小山姑娘,小山姑娘怎么能喝得下去呢?”

节南惊目,立时想起王楚风到饭铺子找她,害她噎到,邻座之人递她一碗水,救她缓过了气。

那人居然是王泮林?

“六…”刘夫人又想挑明。

“刘夫人且信,今夜没人想挑事,真有挑事的人,我亦不会忍。”节南顾不上眼前这一个,听到“六”字就转回身,对刘夫人说道。

凤来县人人可以对她桑六娘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但出了凤来,就得给她把手指头都收好了。

刘夫人哼了一声,张张嘴,却让节南那双幽潭乌深的眸子瞧没了声。她熟知这姑娘的性子,能让桑大天头疼的女儿,自然不会让别人太舒坦。这回若不是这姑娘自己提出退婚,她还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呢。这不,她一字没说,这姑娘就咄咄逼人,好像拿捏着刘家什么,她这儿心虚理亏的。

但,刘家确实,理亏。

节南回身叉腰,对着不动如山的大阿福,咬牙切齿,“柒小柒,你找打啊你!”

柒小柒醉眼笑眯眯,似才认出节南来,拍响肉掌,“小山——小山——你来啦——”

“小山姑娘要不要帮忙?”

王泮林的声音无孔不入,明明语气相当斯文,钻到耳里就成屎!

节南冷声道不用,走到柒小柒身前,捉了她手臂,一个背身弓身,用肩膀将那么胖圆的身躯顶站起来,一步一拐走出火光。

刘夫人懊恼得没气力,无心招呼客人,让婆子丫头扶回马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