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闹腾!

第67引 人参柒柒

等玉梅清稀里哗啦哭爽气了,却怎么都不肯到别处休息,非要和宋子安待在一起,说是说照顾,又是弄裂宋子安的伤口,又是打翻了水,离石壁一丈多远,竟然还能撞到后脑勺,哪里是来避难的,简直跟来过年的。

宋子安大概习惯了,一片鸡飞狗跳中衣不乱冠不歪,反过来照顾他那位越帮越忙的夫人,还能哄她睡了过去。

崔衍知看得一愣一愣的,连鄙夷都来不及,就成钦佩了。

“子安兄真本事,气定神闲平外安内,要是我——”及时住口,讪笑掩过。

宋子安任小柒包扎伤口,面上赫然,“让衍知看笑话了,我这位夫人虽非秀外慧中,贵在努力不懈,认真起来的那股劲可力拔山河。”

崔衍知少听男子这般论妻,加之这对小夫妻都城闻名,难免好奇,“皆传你娶得不情不愿,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宋子安抬抬眉,“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兄妹情份,一朝突然订下亲,我有些无所适从,逃避了一段时日,而今想来只觉年轻气盛,庆幸她一直等我,否则人生大憾也。”

柒小柒忽然往宋子安伤口上一拍,看似重,包扎的裹布上却没再溢血,“行了,别儿女情长了,我问你,这药瓶哪儿来的?”

没人会轻易忘记柒小柒,因为阿福般的身段太罕见。崔衍知自然也记得清楚,且一见到她,还会想起她那位病得面色发青的表妹。

崔衍知反问,“柒姑娘为何带宋夫人出城?”

柒小柒心里自有计较。

她先看到自己给节南的药瓶,再瞧这两人的神色,立即知道要好好管住自己的嘴,见机行事。同时,她睨一旁直眼瞪着自己的杏花老大和糟鼻子老头,就以凶恶眼神瞪回,示意他们给她老实待着。

柒小柒这么说道,“你们一走,就关了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府城,谁知是山贼还是什么人,突然冒出来,在城外集结一大片。我和玉梅清正好在城门附近,一见不妙,就趁乱混出了城,可她非要找相公。”

她的说法,与节南的说法,是衔接得上的。

但崔衍知可不好打发,眼底冷然,“柒姑娘怎知西暮崖?”

柒小柒的语气却大不以为然,“我怎能知道山崖下藏着这么个好地方?还不是看到你们拖拖拉拉鬼鬼祟祟,又穿着府兵的衣服,想着宋大人是不是在前头,就跟来了呗。”

崔衍知只挑出一个语病,“你们没走官道?”

“整条官道都是山贼,傻子才走官道。”柒小柒不耐烦起来,“我不过看玉梅清挺可怜的,帮她来寻夫,即便见不到活的,也能寻着尸身好好殓葬。你这个文官儿追问不休,安得什么心思?”

宋子安打圆场,“多谢柒姑娘热心相帮,不但助我夫妻二人团聚,还帮我疗伤,大恩大德无以言报。”

柒小柒一摆手,往洞室外走,“别白费唇舌,说得再好听,本姑娘也不受用。我做事就凭高兴,这回全看在你未出世的娃娃面上,连我表妹都给扔在府城了。”

柒小柒走了,糟鼻子老头和杏花老大也走了。

崔衍知深锁眉头,“子安不觉这姑娘来得古怪?”

身旁的妻子睡得极为不安,宋子安握住她的手,见她终于神情安稳,他也稍稍宽心,一转头见崔衍知古怪盯着自己,不禁笑了笑,但面色丝毫无尴尬,不介意人前护妻。

“我知你心中所惑所疑,我亦觉其中不少古怪之处,无论是兔儿姑娘,还是柒姑娘,皆有谜团。不过非常时刻非常办法,只要与我们无害,甚至是有利的,就不必过于寻根究底,且当作一场巧缘罢。”

崔衍知长吐口气,“你倒是想得开。”

宋子安拿出地图来,“我一八品文官,而你乃提刑司推官,重责在身,自然是你难为。罢了,莫想旁的,还是看看如何夺回凤来吧。”

崔衍知把头一点,让人将地图钉在石壁上,专注起眼前大事。

两人在夺回凤来这点上十分默契,出自同一种文人傲骨,即便已经惨败一场,回过头来发现尚不是一败涂地,就不失守护国土的决心,就坚守此回出战的职责。

柒小柒可不管什么决心责任的。她照节南所说,把玉梅清带到西暮崖,本来还头疼怎么在几千个死人里找一具尸身出来,还好宋子安没死。这人虽然伤得够呛,但先有节南赠药,后有她亲自看顾,算是把命捡回来了。哪怕本人还没回过味来,刚从鬼门关前逛一圈,差点进去排队等轮回了。

“你小兔奶奶呢?”四下无生人,柒小柒回身,拍下胖巴掌。

杏花老大朝左躲,看到巴掌过来,朝右再躲,还是看得到巴掌,连连退了几步,听到自己脑袋发出啪一声,疼得他呲牙。

邪了门儿了,小兔奶奶也罢了,大兔奶奶到底吃啥了,这体格儿还能蹦得跟人参精似的。

“小奶奶到凤来去了。”杏花老大和这两位兔奶奶打了一年交道,总结出一条宝贵“体验”——回答问题一定要直不隆咚——千万别绕。

柒小柒呼呼吐白气,骂道,“臭——”想到不能当着杏花老大的面骂节南的小名,改骂,“臭丫头!”

杏花老大讨好,“就是说嘛。小奶奶要去凤来时,俺还苦苦劝来着,她非不听,只让俺给大奶奶您捎话,叫您别乱跑。俺那会儿想,大奶奶怎么知道这地方。小奶奶真是人参精啊。”

柒小柒叉腰看着堆得老高的粮袋,“给我小心你那张不扎口的嘴,要敢跟谁提起我和你小兔奶奶认识,我把你打成白木精。”

白木就是白痴。白木精就是白痴精。

杏花老大嘿嘿挠头,“刚才俺差点叫大兔奶奶,还好俺老叔揪了俺一把。”

柒小柒翻白眼,不用她动手,这家伙已经白痴成精了。她一边想,一边打量着这个存粮的大洞,渐渐敛起了眸子。

不是吧?

臭小山也料不到!

第68引 灯谜藏阵

洞壁洞顶不少刻着大字的石火盆,一般人看来火盆的位置凿得毫无章序,字刻得也无意无义,但柒小柒学得是机关,而且还学得精深,第一眼瞧不出来,第二眼,第三眼,只要有名堂,很难逃过她这双眼。

更何况,这些石火盆摆放的暗阵由她师父自创。

这叫灯谜阵。

“对了,大兔奶奶,您不知道,这个洞其实不是千眼蝎王第一个占住的。这些粮草,旁边那洞里的兵器,都是桑大天存放的。桑大天,桑大老爷,凤来县,不,大王岭第一霸,他还活着的时候,虎王寨算个鸟,咱下山都得事先跟他报备。”杏花老大瞧不出柒小柒神情变化,也不知小兔奶奶桑节南的真正身份,还当新鲜事儿来说,“俺要是长得聪明点儿,一定跟着桑大老爷混,灾年打仗都不怕,往这儿一躲,照当逍遥的山大王。”

“是不用怕,你要是跟着桑大天,这会儿只剩一架子白骨头。”柒小柒并非不尊重师妹的爹,事实如此而已。

不过,也亏得杏花老大一说,柒小柒就明白了师父的灯谜阵为何出现在这里。

小山是师父的徒弟,小山的爹摆师父的灯谜阵,并非不可能。

“你到外头守着,有人来就告诉我。”柒小柒打发杏花老大。

杏花老大立刻跑向洞口。

这人最好用的地方,在于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至于灯谜阵,最终的意图只有一个。

藏东西。

也就是说,这个洞里,除了这些粮草袋子,还有桑大天不想旁人看到的东西。

半柱香之后,在洞中踱个不停的柒小柒突然立定,抬头望着正前方洞顶和洞壁折角衔边的一处火盆,谜面为“萧丞相月下追韩信,楚霸王乌江别虞姬”,解为“何求美人折”。

找到“斤”字火盆,立在下方,不折腰不折目,仰直望对面,正对着自己的唯有一只“是”字火盆,实则“提”字,柒小柒就确定那是藏东西的地方了。

回眼瞧瞧乖乖背对着自己的杏花老大,胖乎乎的身子无声点上粮草袋子,眨眼就飞高了,单手捉住没生火的石盆缘,另一手疾快敲打着石壁,耳中忽闻空洞一声。

柒小柒连气都不喘,胖似萝卜的五指灵活变换推拉的动作,竟在那片石头上弄了一处拳头大的凹洞,从里面摸出一只细长匣子来。

嘻嘻,不愧是桑大爹啊,老奸巨猾,把好多好多银票收在匣子里了吧。

发财啦。

她要独吞,不告诉臭小山。

且说回这日,天不亮时分。

凤来土城楼上,天苍灯幽火冥,照得一排守兵脸青眼白,似地狱小鬼。轮值的一列兵上楼来换,也许吃了胜仗的缘故,干着苦差事还有笑闹心情,嘻嘻哈哈彼此打趣,没人察觉一道影子溜下了城楼。

影子到了城楼底,见一群睡得东倒西歪的兵士反而不鬼祟,大大方方从他们身体的间隙中踩过,眼看就要出城楼——

“不睡觉,出去晃什么鬼?”声音咕噜不清。

影子却准确找到声音的方向。那是从一张木床上发出来的。能睡床的,必定当着小官。

影子沉笑,声音饱粗,“老大,我不知吃了什么,肚子里闹腾得厉害,找个兄弟们闻不着味儿的地方拉屎去。”

床上的人动了动,到底没翻过身来,“怪不得我觉着臭呢,原来是你小子放屁。快滚!不拉干净就别回来!”

影子欸应一声,打开门。

顿时,寒风灌了进来,一屋子人,边缩被窝,边骂兔崽子。

“等等!今日换班的暗号是什么来着?”床上人却很小心。

影子笑滑了,“大王岭上没老虎,凤来县里有阎王。”

床上人没再吭声,怎么也想不到有谁那么大本事,能从县城外头进来。

假扮大今士兵的节南钻出门缝,拢了拢身上过大的男子袄衣,拽拽皮帽耳,将自己那张病白的脸罩得更小,把脖上的三角布巾提到嘴上,迎风往县衙走去。

大街无人,小巷无人,沿着护河柳堤走了好一会儿,节南渐觉不对。

虽然她明白被大今占领的凤来不可能再像平常,也清楚这座穷极的县城每到夜里特别静寂,但绝不似今日这般死寂。此刻,家家门户多敞着,铺子馆子的门板七倒八歪,走一路狼藉一路,没有一处明灯,只能借天上残月的微亮,以及她绝佳的目力,行得无阻。

凤来,好像一夜之间搬空了。

走上县衙前的大街,这一年里来来去去,节南最常闻到烂菜叶和臭鸡蛋的味道,这日却充斥着淡淡却令人烦躁的焦烟味。

离衙门越近,烟味越重。

大红闻登鼓停在眼眸里,节南往后回望,发现自己竟然会怀念那些追着她唱童谣的顽童,还有人声沸拂,目光怒灼。

没有这些声音,没有这些目光,节南站在鼓下,听着县衙里面的挖坑声,更难以迈开步子踏进县衙去。

她怕,怕一进去,就会看见一座烧成焦炭的尸山。

“天快亮了。”

节南忽听人声,忙闪到鼓架子后面,从狭缝里眯眼冷盯。

门里走出两员将,各着护身软甲,腰跨弯刀,伸臂展背,都打着大呵欠。

“挖了一晚上,什么都没有,还是禀报大将军吧。”一将道。

另一将叹,“最怕是让混账师爷烧了,虽然大将军拷问之后说那师爷并不知情,我却不大信。”

“若真知情,直说烧了那东西不就得了,何必死不承认?我也不信师爷,但信大将军,他的判断总是不错的。”一将说罢,叹口气,“就怕大将军骂咱俩没用。”

“你怕的,跟我怕的,半点不一样。咱尽力了,挖不出东西来,就说明东西不在这儿,即便跟大将军说,又有什么好怕的。要怪就怪桑大天,这么大的县城他占一大半的地,一一挖找的话,十天半个月都不够。”另一将说得上火。

两人说着话就走远了,身后跟两列扎着豹字巾的兵。

节南对此时的所闻所见,又惊又惑,大感意外。

第69引 乡音已改

节南第一惊,两将反复提及的大将军,除了呼儿纳,不作第二人想;第二惊,他们找的东西居然跟她爹扯得上关系。

呼儿纳真得来了么?

堂堂一个统领三十万大军的帅将,偷偷潜过大王岭来攻打一个县城?

即便是为了找东西,节南也觉得不合常理。

除非,那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能令呼儿纳亲自过来取。

以一个大今神弓门废物的眼光来看,这件东西的重要程度或关系到大今吞并天下的野心,否则呼儿纳这般让大今百姓爱戴成战神的家伙,是不屑于攻打凤来的,更遑论扮山贼如此贬低身价的贫穷计策了。

可是,她爹土里土气一个大地主,一辈子就有一个心愿,生是凤来人,死是凤来鬼。

他比任何人都爱凤来,将这块地方的一草一木都当成他的,霸道执拗地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

他一生下来就是富家少爷,不知体恤佃农租户和贫民,已经坐在凤来最高,又和比自己地位高的人打交道,从不往下施舍,让无数人背后骂成了大恶人而不无所谓。

他用心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一家子舒舒服服生活在这片土地,保住桑家后代子孙无忧的根基,凡是破坏他这一心愿的,他下手清理起来绝不容情。

所以,人称桑大天霸王。

节南并非大善人,她只是看不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蛮横霸道,认为这是一个笨办法,明明可以用聪明方式达成目的,非要搞得天怒人怨。而她爹常骂她自作聪明,自家土地上过日子还要瞻前顾后,怕东怕西的,没出息。

无论如何,节南觉得没出息的人是她爹,平生无大志,守着那么多财产,当了一个吆五喝六的小县地主就沾沾自喜。也因此,她想来想去,想不出她爹会藏了什么重要东西,能把呼儿纳那厮引到凤来掘地三尺。她同时还想到,或许因为这样东西,才引来灭门之祸。

节南一咬牙,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尽是冷光。

她怎么都能绕回凤来,莫非她爹阴魂不散,不让她装糊涂,杀了一个行刑的刽子手还不够,要她揭开东西的秘密?

思及此,她突觉脖后寒毛直竖,不由往后瞧了瞧,心里暗道,爹欸哥欸姐姐欸,她又不是不查了,只不过不着急查到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横竖不报此仇誓不罢休,千万别催她,弄到最后仇没报成,她小命先丢了。

纵身一跃,节南上了墙头,见到县衙里的情形,微微怔住。

没有她怕见的尸山,只有每一块地砖被撬开的狼藉。本来就穷得没钱维护的县衙大堂这会儿跟破庙差不多,师爷拍惊堂木的桌案都被拆成一块块,没有整件物什。墙也敲成了残垣,裂缝中隐隐透出火光,人影闪动,叮叮当当的声音一刻不歇。显然那俩将军虽想放弃,但只要某位大将军未同意,就得继续挖下去。

但最让她怔的,坐落偏院的文库房已完全付之一炬,一片纸角不见。

原来,烟味从那里散出来。

商师爷终于守信。

节南本想跟那两员大将走,此时却因商师爷暂消了念头,静悄悄落地,往县衙大牢走去,顺眼瞧见几个挖地的人百姓装束,暗松口气。

还好有活人,不用像驹马峰下,再让她恶心一回。

衙牢前没人守,节南并不因此大意,推开一条门缝,打眼往里面瞧着。果然,廊底有好几个兵士守卫。她低眸一转,走开去,但很快又回到门前,把门整个推敞了。

那几个兵士先是一惊,但看清她的衣着和袖臂上的天豹巾,立刻稳住。

一兵士喝,“大王岭上无老虎。”

节南答,“凤来县里有阎王。”

兵士们更安下心,问节南是谁,为何而来。

节南举举手里一酒坛,同时大拇指往旁边横一横,粗声嘎气道,“我这不刚要过去换岗,想起各位辛苦守牢的兄弟们,就给你们送点好东西来。要是不要?”

她穿着没问题,个头顶细顶瘦,一点威胁感也无,还知道接头暗语,兵士们更是见酒就馋,连忙喊要要要。

节南不请自入,将酒坛子往迎来的兵士手里一塞,神情似好奇,笑哈哈走到廊底,“听说大将军亲审都还没招?”

随眼一瞥最后那间刑室,变了脸色,她抬手揉揉鼻下,才重新换上嬉皮笑脸的表情,听那几个兵士三言两语笑着说大将军如何片下人皮,又如何挖筋卸骨,刀功精湛,令人钦佩云云。

节南保持着笑模样,眯缝了眼凑上木栅,装作看不清,“昏糊糊的,光瞧见血了,让我进去仔细看上一看,行不?像咱这些小兵,平时哪有机会见识大将军的刀法,我好回去跟兄弟们炫耀炫耀。”

兵士们一口酒下去就干脆,直让节南自己进去看,反正刑室没下锁。

节南踏上干草堆,兵士们爽喝酒的笑声就远了。

商师爷在木架子上吊着,披头散发,一身血污。他的双手十指已经没有肉,只剩下指节骨头。他上身没有衣物,也没有了皮,血红带粉色的肉随微弱呼吸起伏。他膝盖以下没有小腿,却包扎得极好,隐透出两团血色。被砍下来的小腿刮去了一半的肉,白骨一侧阴森,就挂在他面前,仿佛是为了折磨心智。

节南眼底发热,双手不自觉捏起了拳头,终究还是要再经受一回恶心,只不知道能不能压抑得住。

她不怕死人,但恨极这种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卑鄙做法。偏偏呼儿纳引以为傲,说什么这世上没有气节这东西,谁也抵抗不住他的刑求。至于那个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金利沉香,她觉得也是有病。一个连人性都没有的畜生,难道会珍惜身边人?

“商师爷,是我。”她捂住了嘴,一边压制胸口的呕意,一边将自己的声音传进商师爷的耳里。

商师爷残缺的身躯一震,本来垂着脑袋紧闭的双眼,陡然撑得大大的,似乎刹那充满了生气。

哪怕,节南只见他的命烛飘摇。

第70引 救人太难

看守们开始晕乎乎,大着舌头说话却不自知,料不到酒里让人加了料。这种料并非迷药,只会混乱一时的记忆,令他们没法专注眼前之外的东西,事后又不会起疑。

节南冷冷扫去一眼,确定药效起来了,连忙走到商师爷身旁,啪啪啪点了他几处穴道。

和失血过多回天乏术的冯三不同,呼儿纳显然还需要商师爷多活几日,虽毫无人性削皮剥肉,但将流血的大伤口都包扎得妥妥当当。

故而,在节南的急救下,商师爷两眼的精神气竟与正常人一般无二。

他嘴唇苍白,嗓子眼里似乎沉痰,声音浑浊,“我本来还替你庆幸,你怎么又回来了?”

节南面对商师爷,明眸望着,“怕师爷说话不算话。”

看着那对亮晶晶的眸子,商师爷居然笑了笑,“是,我为着自己确实常常诓你。原本这回也是打算含混过去的,可大今兵冲破城门时,我突然明白这就是天报应,才赶紧烧文库。可惜,悔悟得太迟…”

声音陡断,商师爷五官揪作一团,双眼发凸,十只白骨指在镣铐里咯咯地动,没有了小腿的腿突然抽搐。再如何分心,也不能治愈这具残缺的身躯。

仿佛眼前仍是那个安好的商师爷,节南纹丝不动,神情如常,只有眼底淡淡浮着不为人察觉的悯意。

“对你用刑的人可叫呼儿纳?”她必须加紧了。

商师爷点点头。

“他要找什么?”一旦确认呼儿纳在此,节南全副心神都戒备起来。

“北燎四王子…让你爹密造武器,私囤粮草,意欲谋逆的书…函…”商师爷再露出痛苦凄厉的神情,“…小山…我当真不知道…你爹他怎么会…”

节南身形禁不住摇了摇,闭了好一会儿眼,再睁开,仍掩不住眼里的震惊!

她爹,那个土霸,从没到过大王岭以外的地方,和他打交道的,最大的官,也就是成翔这么些年来的知府。

现在,呼儿纳却要找什么?

她爹和北燎王子勾结谋逆的书函?

王子谋逆,就是要当皇帝!她爹参与,就是要当功臣!

怎么?她爹原来有当王侯将相的野心?

这!这!这简直——

节南想大笑,但咧开嘴,却又抿得紧紧。

“师爷可还有什么话要告诉小山么?”转头瞧瞧那几个看守开始东张西望,她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