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南眼睛眨了眨,“崔大人错了。”

世上任何坏事都不是桑节南干的,打死也不是。

“我怎么错了?”崔衍知更加不悦。

“赵大人是我姑丈,我大表姐当然就是赵大姑娘。至于这丫头——”节南将碧云推到一旁,“小糊涂蛋一个。我和大表姐穿了差不多颜色的衣裙,她没看清楚就乱喊一气,不知大表姐嫌我走得慢,先找我姑母去了。”

“狡辩。”崔衍知眯眼,“你明知今日为何来畅春园,却与赵大姑娘穿同色衣裙,巧合可是说不通的。”

节南笑眯眼,“我和大表姐来畅春园游玩啊,还能为何?大表姐也并非外界传言那般清高,性子颇为活泼可爱,让我穿得跟她相似,只是一时玩心而已。崔大人才是,说得我糊里糊涂,什么大表姐瞧不上林温,姑丈想同林家攀亲的。林温又是谁?”

崔衍知一时噎住,这样的狡辩无可挑剔。

“想不到今日巧遇崔大人,可惜姑母还在等小山,小山不能多聊,就此告辞了。”节南趁势要绕过崔衍知身侧去。

时运,这日属于崔衍知。

崔衍知突然往节南身前跨一步,挡住不让走,又看向节南身后,扬声,“林温,这里。”

节南回头的刹那,还抱着一丝不死心,希望崔衍知只是虚张声势,不料真见一名身着青衫扎高髻的年轻男子带一名小厮。青衫男子看到她就眼睛一亮,大步而来。

节南赶紧转过头,心下盘算林温距离自己有二三十丈,要是让林温看清自己,她就不能装成赵雪兰了。

节南自认是不痛不痒,林家却会和崔衍知一样,怀疑赵家没有诚意,轻则就当没有这场相看,重则影响赵琦与林侍郎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赵琦今后不能升官,桑浣把错都算到她头上——

她才刚到都城,什么都还没动手做,已经挨了一顿打,却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是绝对不行的!

节南之所以想这么多,皆因她有一手对付崔衍知的好棋,原本打算用在后局定胜负。

崔衍知低眼瞧着节南,见她神色变幻,就知她在想办法。不过,她对他可以狡辩,但如果让林温看清她的容貌,最后的人心浮摇自然胜于雄辩,林家一旦认定赵家不诚,就不会关心事实到底如何。她根本不可能想出办法,除非说服他放她一马——也是绝对不可——

“姐夫,是我。”

崔衍知浑身一僵,胸膛开始起伏,目光缓缓落在那只抓着他袖子的手上,又陡然惊骇地转移到那张青白面孔。

“姐夫,我是桑六娘啊!你一定要帮我,做人不可忘恩负义。”

手,捉袖就放;眼,狡猾闪耀。

崔衍知止住呼吸,身体微微后仰,仿佛这么做,就能让眼前这姑娘消失。

节南要得就是这个反应,笑着拉起早就石化的碧云,头也不回跑进园林去了。

“哎呀,怎么跑了?”林温急匆匆赶上来,“衍知,你也不帮我拦着,我还没看清赵大姑娘的模样呢。”

崔衍知一动不动。

林温还没察觉,只踮着脚尖往园林里瞧,“背影看着有些单薄,不知容貌如何。”说到这儿才留意崔衍知不寻常的样子,“衍知?衍知?”

林温往崔衍知肩上用力一拍。

崔衍知震回了魂,目光凛冽看林温。

林温狐疑,“呃——你等等,先别说,让我猜一猜。”他竖起手掌,皱眉皱脸,“赵大姑娘太丑,吓到你了?”

崔衍知眼皮一眨,神情稍稍回温。

林温马上又道,“那就是赵大姑娘太美,你想跟我抢?”

崔衍知嗤笑一记。

林温双手抱头,苦着脸瓜,吐两口气,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毅然决然,“好,还是你说吧,虽然我觉得容貌美丑不重要,最重要还是性情,不过有个心理准备,等会儿见着面就不会失礼。”

那根本不是赵大姑娘。这句话就压在崔衍知的舌尖上,但一开口,“长得不丑——”看林温松口气,转而又道,“也不算顶级美人,就那样吧。”

字字磨牙。

林温脸上并没出现失望的表情,“不丑就行…我的意思是不用长得太好看…”

第98引 万德茶楼

崔衍知忽然叹口气,心里说不上是懊恼还是震惊,横竖心慌意乱,再没有心思和其他人逗林温玩,转身就想走了。而且,他现在急切得要去查明一件事,那姑娘到底是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别走啊!你还没说赵大姑娘性情如何…”林温连忙跟上。

崔衍知身形一顿,猛地瞪向好友,“是我相看,还是你相看?我要是觉得那姑娘蛮横霸道,狡猾得像江湖骗子,比状元还要伶牙俐齿,娶回去不知道要跟她斗多少脑汁。万一你看不上她,她却看上了你,她没准就能打你后脑勺,把你五花大绑直接拜堂。所以,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家,不要让她瞧见,才是正道理。你信不信我的话?”

林温呆住,半晌之后,追着崔衍知的大步子跑,“我信你!可我觉得这性子多好玩啊。原本烦我爹娘安排,我才换到畅春园来,横竖赖到你们身上,就说你们不肯放我,所以错过了赵大姑娘。这会儿却一定要过过眼了。”

崔衍知睨一眼林温,“…其实我说笑罢了。”

何必跟好友撒气?

“那姑娘的丫头跟我问路,她自己却没有开口,我从何得知她的性情?我看到你就喊你,那姑娘突然跑了,我才想她可能就是赵大姑娘。至少十分守礼,举止不显轻浮。”

林温态度反倒淡下,脚步放缓,“什么嘛,害我还以为遇到了独一无二的命定女子,原来只是一般无二的大家闺秀。”

面对好友,崔衍知促狭心起,“你独一无二才是。”

林温耸耸肩,“红颜知己若能为妻,该多好。”

崔衍知笑,“林家才子若能为官,该多好。”

林温立刻一本不正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本才子甘当陶公。”

崔衍知却一本正经,“孟大将军已在城外等了五日,官家迟迟不肯召见,你做何事想?”

官家即是皇上。

“莫与我论时事,不过我可推荐你去一处地方,那里人人各抒己见,或可帮你解惑。”林温似说笑,眼中却再认真不过。

崔衍知则大不以为然,“你说的可是万德茶楼?汲汲经营的精明商,虎视眈眈的寻利鬼,无所事事的书呆客,我要是嫌钱多得没处花,倒可以一去,必然销金费银,却换不到一句有用的话。”

林温笑了。

林温不笑的时候,五官平常,笑起来却是睿俊,光华耀眼。

“你离开三年,回来却不过几日,自然不知今日的万德茶楼已与往日有些不同。”

崔衍知就问,“如何不同?”

“万德茶楼换了主人。”

林温走过崔衍知身旁,“这个主人改了些旧规矩,立了些新规矩,还是挺有意思的。”

万德茶楼是什么地方?

首先,它和普通茶楼一样,都是喝茶吃饭,顺便会友聊天的地方。只不过它可能更大一些,更高一些,座落在新皇宫边上,是新帝特准的,官员们也可以随意请宴赴宴,痛快畅饮的地方。

要知道,南颂对官员有规定,一般公职期间不可出入民间酒馆,被抓住或被举报,会影响年底考绩,严重的,就跟升官无缘了。这一规定,迁都之后也没改。

至于畅春园这类的皇家地方,既然对所有人开放,对官员也属特例,崔衍知就可以来逛园吃酒会友。

所以,有了这个特准,万德茶楼就远远超出了普通茶楼的定义。在它那里坐着,就可能遇到当官的,各种官,从九品往上数到一品,皆有可能。

遇到又如何?

考官无望的,可以露脸,谋个差事。尚为学子的,可以露脸,拜个恩师。还是小官的,可以露脸,傍个上官。已经挺高阶的,可以交友,成群结党,无事乐呵乐呵,有事就抱作一团呗。总之,好处多多,看你会不会经营,懂不懂做官。

万德茶楼的四座楼之一叫高怀鸿志,只招待官员,白日里空桌空包间多得是,但桌桌放着留座的牌子,包间门上都贴有客,无人引荐,无凭引入,对不住,换别楼坐坐吧。

虽然来得都是高怀鸿志的官老爷们,但喝多了酒,难免忘了高谈阔论,高瞻远瞩,高风亮节,难免就跟普通酒楼的客人一样,撒泼耍赖,放肆不拘,任性率真,万德茶楼就必须保护官员们的高大形象不是?混入杂客是绝不被允许的。

高怀鸿志楼虽然只能招待官员,不过官员要坐别楼也不受限制,反正规矩是明的,人也不是死的,万德茶楼的范围内,当官的随便坐,穿官服也好,穿便装也好,告诉身份也好,不告诉身份也好,不吃霸王饭就好。

高怀鸿志楼之外,另二楼分别为墨笔青书和云金沙净,临街主楼就叫万德茶楼,人人简称官楼,士楼,商楼,前楼。士楼商楼顾名思义,就是学子们和商人们多喜欢聚会的专楼。

万德茶楼设计巧妙处在于,各楼虽有出入上下的独立门面和楼梯,其实却是四楼一体,口字型的大整楼。只要打开每层的几扇铁墙门,分坐四个楼的堂客就会发现他们皆围绕一座略高起的大方台,也能看到另三面客人。每月十五,万德楼的规矩,会打开四栋楼的底层铁墙门,在方台上呈一出名伶大戏,或名姬歌舞,或幻术表演,花样常翻常新。然而,二层三层从不曾连接过。

因为万德茶楼的特殊性,不成文的规矩杂多,如官楼无引不可入,商楼士楼女子不可入,入商楼先付百两押金,入士楼至少生徒乡贡,等等,三个楼的客人们成团成社乱添规矩,三个楼的掌事伙计们见毛变色,收受小恩小惠成风,互相比较倾轧,久而久之累积各种诟病,为崔衍知林温等人所不耻。

不过,万德茶楼名声实在太响,根本不缺客,还专招初来乍到的土包子。

好比有个叫桑节南的土包子,就认为万德茶楼是自己非来不可的地方,慕名已久,向往已久,无可抵挡。

第99引 你是女的

从畅春园换了自己的衣服跑出来,节南望着“云金沙净”的牌匾,不见蓝天白云,只觉前方一条金光大道,不枉自己跋山涉水来一趟。

她笑得眼闪精光,一脚跨进大堂门槛,却觉身后一股拽力,将自己那一脚又拔回门槛外。

“六姑娘,您干嘛去?”

节南问万德茶楼在哪儿时,碧云只以为她想观赏一下都城名胜,自告奋勇领路。谁知,到了万德茶楼,节南又问商楼在哪儿,然后绕到商楼门前,连气都不换,直接往里踩,碧云当然忙不迭拉住人。

“来茶楼能干嘛?”节南好笑看着碧云,“口渴了,喝茶啊。”

碧云指指临街的“万德茶楼”招牌,又想拉着节南挪动,“您要喝茶,我们到前楼大堂喝。”

节南却纹丝不动,“前楼大堂的茶没滋味,要喝好茶当属云金沙净楼,你是本地人,居然不知道?”

碧云慢慢眨两下眼,又看看商楼门口,好似那是一张怪物的血盆大口,神情防范,同时继续不懈地拉着节南,哪怕挪一寸也好,“我…我不清楚,商楼不是普通人能进的,我也没进去过。我的好姑娘,咱们快走吧,别人开始留心咱们了。”

节南环顾左右,真见不少行人往她们这儿瞧。

节南想了想,就拍拍腰间荷袋,“进商楼需有百两押金,如果你担心这个,大可放心,我带着呢。”柒小柒挖不出她口袋的银子,那是因为没到掏银子的时候。

碧云稍愣,暗想原来表姑娘还知道这条规矩,手上便松开了,“您知道规矩就好…”

话音未落,惊见节南已经迈进商楼,碧云看看左右那些同样惊讶且开始议论的路人,不由蹬一下脚。可她又想,夫人让她照顾表姑娘,表姑娘初来乍到,她要是怯了,万一惹出事来,岂不都是她一个人的责任?早知道,就不该听六姑娘的,把浅夏甩开了跑出来。

无论如何,碧云握起两拳头,打算豁出去了,埋着脑袋就往里冲。

节南闻身后的脚步而闪,一把捉住碧云的腰带,笑道,“不知道你这丫头慌什么,这儿看着虽大,也不至于同我走散了。”

碧云回头却急催,“六姑娘,咱们出去再…”

“两位客官,对不住,对不住,今日楼上缺人手,让你们久等——”一个伙计匆忙跑下楼梯,看清节南和碧云的刹那,神情立即变得很古怪,“哟——二位是姑娘啊。”

节南听出伙计怪里怪气的调调,再联想碧云阻止自己进楼的举动,立即有些明白,但还是笑着问,“是姑娘啊。姑娘的一百两难道不算银子?”

碧云本来在节南前头,这会儿退到节南身后,凑她耳旁说,“六姑娘不知道,万德商楼不招待女客,还是快走吧。”

伙计也听得清碧云说什么,笑嘻嘻道,“没错,二位是外地来的吧?咱这楼不招待女客,若是喝茶请到前楼,若是赴官楼的宴,请拿好帖子,没帖子也进不得。”

碧云哼了哼,“我家姑娘不知道这儿的规矩,不行么?当谁没去过官楼似的。”

伙计只以为碧云是找说辞,加上节南一身衣裙素色,笑里掺进讥讽,“是,二位这是走错了楼,把商楼当了官楼,我说二位从外地来也是错了。不好意思,这会儿实在忙,不能送二位出门口,请便吧。”

伙计说完这话却没走,站那儿双手抱臂,睨着两人,赶狗那眼神。

碧云扭过半个身子,要走——

“小二哥尊姓大名?”

碧云听到节南微沙的声音,脸顿时一垮,暗道伙计都那样瞧扁了她们,还问他名字做什么?

伙计噘着一边嘴角,“干嘛?”

节南笑得眯狭了眼,“下回我再来,好指名道姓请小二哥招呼,赔罪赔礼这些我不爱受用,就不给小二哥领桌的赏钱了。”

赏钱就是小费。

伙计呵笑一声,“姑娘没听清么?那我再告诉你一回,你听听好,万德商楼不招待女客。”

节南的笑就敛了起来,叶眸冷淡,“好一个老狗吠新主,伙计都敢这么厉害。你这会儿就算求我进去,我也不待了。我倒想看看,万德茶楼的新主人是不是窝囊废,连个规矩都立不住。如若这般,万德茶楼离关门大吉也不远了。”

伙计立变脸色。

节南却不再理会,转身走出去。

楼梯后站着一人,将此情此景全看入眼中,等节南一走,伙计上楼,他才转出来,一手拿簿子,一手拿朱笔。那本簿子上,连同新添的,正好满一页的竖杠杠。

碧云追得气喘吁吁,经过万德前楼时,都来不及问节南是否还要喝茶,直到上了马车,听节南说回赵府,她反而耿耿于怀起来。

“难得出来一趟,六姑娘其实应该尝尝今春新茶。万德虽然不是每个楼都能让女子入内,前楼还是有不少好茶的。我爹喜欢品茶,我小时候他老拿我当借口,说是带着我上街玩,却瞒我娘到处喝茶,所以我也能品出些名堂。”碧云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看节南,见她已没有方才那般凌厉的气势,心中称奇。

节南回道,“我对茶叶分不太清好坏,口渴就解渴而已,不过万德从前是有女子不得入商楼士楼的规矩,如今这条规矩却没有了。”否则,她会女扮男装。

“欸?这条规矩没有了?”碧云完全不知道。

节南如此答,“我听说,半个月前就没了。”

而她,十日前也到了,先到安阳,再到安平,将邻近两座繁华大城逛得差不多了,才到赵府投亲,所以说是听说,也并非撒谎,只不过是她让李羊提前打探清楚的。

碧云仍不太相信,万德茶楼远近驰名,她自然不会疑心节南什么,“也许只是谣传。万德商楼可了不得,出入皆为各地豪商巨贾,自从建好至今,就一直不准女子入内,怎会突然改没了呢?”

碧云土生土长,一般而言,强龙难压地头蛇,然而节南不是强龙,她出身恶霸之家,懂得所有地头规矩。

第100引 倦鸟归巢

回到赵府,节南直接就去见桑氏。

崔衍知那边,她是不担心的。人说三岁看老,崔衍知就是那种表里如一的正经官儿,且不说他打听不着什么,就算她自己招认的,叫了他姐夫,他难道还能把她姐抢他成亲的事扣到她头上?她全家死光光了,就剩她一个,他要公报私仇,忘恩负义,她可不会由着他。

节南一到正院门口,看两片门板合得紧紧的,就觉得有些奇怪。她虽住进这家里才三日,还不曾见正院的门关上过。

碧云在一旁,节南也不能施展功夫,就让碧云去拍门。

门开了,管内园大门的孙婆子居然管这扇门来了,歪嘴笑着,“哟,这不是表姑娘么?”

碧云怔住,“夫人把你调这儿管门了?”

节南不语,噙一丝笑,等着听孙婆子回答。

孙婆子的嘴咧得更大,露出缺牙的两洞,显得份外得意,“这不废话嘛?大夫人不使唤,老婆子敢自己随便换地方看门?你这丫头蠢呆呆的,如何伺候得好表姑娘,今后多用点儿心思,别给表姑娘添麻烦。”

节南眉一挑,大夫人?

她的叶儿眼俏利往门里一瞧,发现院中几个高壮的仆妇正在拍被子晒太阳,三两个小丫头挤一处洗一大盆的衣物,正屋的窗子全都关得严严实实,门帘换成沉红色,看着厚重。

节南正想问,岂料孙婆子往旁边一让。

“表姑娘里边请。”

节南走进门,却对想要跟进来的碧云吩咐,“碧云,你先回去告诉柒姑娘一声,免她等得不耐烦,还以为咱们在外头吃好吃的了。”

碧云应声而去。

节南瞧孙婆子插栓上门,笑及眼底,“大小姐这会儿应该到安平了吧?水路方便,坐一日船就到了,怪不得她常往舅舅家走动,真让我羡慕,我外公家那边没什么人了。”

“这种事啊,羡慕不来,都是命。”孙婆子刁笑着,手突然过来,好像要推节南往前走,到腰口上手势却成了恶狠狠的夹势。

哪知,夹空了。

节南定定心心在前头走着,“你好好看门吧,我自己去给大夫人问安。”

孙婆子眼一竖,想不到这个病怏怏的丫头挺能猜,知道大夫人搬回正院。

节南不理会院中那些壮妇,到了正屋外,笑道,“六娘来了。”

同时,撩帘进入外屋。

两年轻的姑子正在摆观音堂,闻声连忙转头来看节南,目光颇好奇。节南双手合十对观音像一个默念,回姑子们一笑,又走进里屋去。

原本清爽明亮的屋内恶香浓郁,浮着一片蓝蒙蒙的烟。榻上坐着一名老相的妇人,让十来床被子垫着背。她身前放着小桌案,桌案上有文房四宝,一本佛经翻开,大概正抄佛经。另有一名慈眉笑眼的婆子伺候在侧,给妇人捶腿。

节南轻轻一福,“见过大夫人。”

刘氏阴沉盯着节南青瘦的模样,见她果然如仆妇形容,病怏怏,光剩骨架子,应该威胁不到雪兰的婚事,稍稍安心,面上却不假辞色,“不懂规矩的东西,既投奔别人家里,初见母辈也不行跪礼。”

节南丝毫不在意,笑眯眯坐到榻沿,对上刘氏阴冷的目光,眸子湛湛,“大夫人说笑呢。如今臣对君都不用跪了,更何况平常百姓家里。而且大夫人外头摆观音,里头抄佛经,一瞧就是要做菩萨心肠的。大夫人抄得什么经?可需我帮忙?我虽不会抄字,以前学画过千手观音。”

刘氏竟让节南几句说懵了,一时无话刁难。

刘氏身旁的婆子就道,“表姑娘刚从哪里回来?”

刘氏想起正事,面色狠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扮作我儿雪兰,到畅春园与林侍郎次子相看去了。”

节南大方承认,“正是,姑丈为了长姑娘,也是煞费苦心。也请大夫人劝劝长姑娘,让她早日回家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可是哪有多少父母不为孩子着想的呢?要是大夫人实在不放心,改日请林二公子来家里一趟,您亲自瞧一瞧。我今日虽只是远远瞧了个人影子,但觉风度颇佳,姑丈挑人的眼光应不错。”

刘氏眼珠子凸出,冷笑连连,“看你长得一副晦气相,想不到能言善道,就靠一张嘴也足够骗倒不少男子了,我差点让你哄过去。你今日敢冒充雪兰,明日就敢弄砸雪兰的终身大事,也许借雪兰的好名声替嫁了!我无论如何不会任你们胡来!”

节南垂下视线,看着刘氏右手褪下左手腕的一串玉佛珠,语气淡然,“大夫人误会了,不过我也确实不该多言,哪怕当真一片好心。”起身再一福,“大夫人保重身体,我改日再来看您。”

节南转身要走。

刘氏喊,“站住,我都还没教训你,你往哪儿去?”

婆子就扑了过来,速度竟比节南预料得快,左手爪的指甲又长又尖,冲准节南的脸。

节南心想,额头已经破了相,脸上再落下鬼爪印还不要命?她立刻抬起脚,似慌里慌张,不小心踹到婆子的肚子。

踹完之后,节南仿佛恍然大悟自己做了什么,“这位老妈妈没事吧?我家乡山多蛇多,小时候撒丫子欢跑,见蛇就踹,长大怎么也改不过来。您刚才突然过来,我一时慌神,当成蛇头了。”

那一脚,不会留痕迹,只会让婆子躺上半个月,找大夫也顶多当作妇人病,以为年纪大了病事多。

婆子捧肚,蹬蹬蹬退坐回榻上,傻翻白眼,只觉闷疼得站不起来。

挨踹的都不知道其中名堂,刘氏就更看不出来了,骂道,“野丫头把这儿当山沟,没教养的破烂货,跟你姑母一个样。从今日起,我住回正院来,就是要拿回本来属于我们母女俩的位置,不教训你,如何立威?来人,给我撕烂这臭丫头的嘴。”

节南惊恐,转身跑出去。

外屋俩姑子没动弹,但等节南跑入院子,那几个壮妇就围了过来。

第101引 开撕致敬